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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甘泽谣》思想及所反映的晚唐社会心态

2012-04-02李军

关键词:聂隐娘心态思想

李军

(甘肃农业大学 人文学院,兰州 730070)

论《甘泽谣》思想及所反映的晚唐社会心态

李军

(甘肃农业大学 人文学院,兰州 730070)

《甘泽谣》是晚唐袁郊所撰一部重要的传奇集,思想上儒释道并存,并与晚唐社会现实紧密联系。其作品不仅揭露了晚唐的藩镇割据,也是宗唐思想的凸现;同时,交织着出世、入世的矛盾思想;僧道侠的传奇更体现出了人生无常;对盛唐的眷恋在现实的空幻面前更为张显。

《甘泽谣》;晚唐;藩镇割据;僧道侠

《甘泽谣》是晚唐较有特色、成就较为突出的传奇小说集,作者为袁郊。篇目虽然不多,只有《魏先生》、《素娥》、《陶岘》、《懒残》、《聂隐娘》、《韦驺》、《圆观》、《红线》、《许云封》等九篇,但名作却不少,很多故事常被引作典故,在后世还一再被改编为小说、戏曲。

袁郊所处的时代,正是曾经大气磅礴的李唐王朝历经安史之乱的阵痛之后日薄西山、穷途末路之际,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之争、农民起义……可以说是一个举国动荡、民生多艰的苦难时代。在这种“灾难与痛苦折磨着整个社会,野蛮与黑暗吞没了一切”[1](443)的时代背景之下,人们的心态和思想自然是相当复杂矛盾的。《甘泽谣》的思想与时代背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反映出晚唐时代人们极其复杂矛盾的社会心态。

一、对藩镇割据和黑暗社会的揭露及宗唐思想的凸现

藩镇割据是唐王朝中后期的痼瘤,也是导致其灭亡的直接原因之一。安史之乱后,藩镇不听朝廷调度,气嚣尘上,如同、华二州节度使周智光就公开扬言:“此去长安百八十里,智光夜眠,不敢舒足,恐踏破长安城。至于挟天子,令诸侯,惟周智光能之。”(《资治通鉴》卷二二四)甚者又有朱滔、田悦、王武俊、李纳的“四镇之乱”,他们先后称王,而朱泚、李希烈等更是建元称帝,几次兵逼长安,迫使德宗于建中四年(783)狼狈逃往奉天,是为“奉天之难”。(《新唐书》卷七)他们还大量扩置衙兵,如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选其魁伟强力者万人以自卫,谓之衙兵”。衙兵,又叫牙兵,亦即《红线》所记之“外宅男”:

(田承嗣)乃募军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号外“宅男”而厚恤养之,常令三百人常直州宅。衙兵的强悍也是出名的:“魏之牙中军者,自至德中,田承嗣盗据相、魏、澶、博、卫、贝等六州,招募军中子弟,置之部下,遂以为号,皆丰给厚赐,不胜骄宠。年代濅远,父子相袭,亲党胶固。其凶戾者,强买豪夺,踰法犯令,长吏不能禁。变易主帅,有同儿戏。”(《旧唐书》卷一八一《罗弘信传》)他如河北诸镇乃至江南,均置衙兵。藩镇之置衙兵,如《红线》所谓自卫外,更主要的是藩镇之间虎视眈眈,互相残杀,“力而相并”。(《新唐书》卷五十《兵志》)如相卫节度使薛嵩死后,大历十年(775),田承嗣“使宗党煽惑相州将吏谋乱,遂将兵袭击,谬称救应。代宗遣中使孙知古使魏州宣慰,令各守其疆。承嗣不奉诏,遣大将卢子期攻洺州,杨光朝攻卫州,杀刺史薛雄……”(《新唐书》卷一四一《田承嗣传》)这种情况,《红线》亦有所反映:

(田承嗣)卜选良日,将并潞州。(薛)嵩闻之,日夜忧闷,咄咄自语,计无所出。

亲家间(《红线》:“嵩女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男。”)尚且如此,别的藩镇之间,这种勾心斗角和侵吞野心就不言而喻。这种争权夺利和互相残杀的尖锐复杂斗争,也表现在《聂隐娘》中。魏博节度使田季安[2](310)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协”,于是就派武技超群的聂隐娘“贼其首”,而聂隐娘却敬佩刘昌裔,“舍彼而就此”投靠他,并挫败了田季安的刺杀阴谋。

袁郊之父袁滋曾先后任剑南东西川节度使及义成节度使、山南东道节度使、荆南节度使、彰义节度使等,故袁郊对藩镇情况亦较为了解,加之自己的切身感受,因而这方面的内容也就成为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中晚唐包括《甘泽谣》之《聂隐娘》、《红线》等大量侠义小说的涌现便不难理解。唐小说家正是意识到了广大民众的心理追求,于是自觉的、有意识地把时代和社会投进其作品中,并且在直面现实的同时,依据知识分子的良知,选择维护民众基本价值和愿望的行动,从而寄寓了他们对社会人生的关怀。这样,作品所反映的思想,成为动荡时期人们的一种心理补偿和慰藉。当然,作者对藩镇本质的认识不清和不深;同时,作者希望通过技艺超群的女侠来消弭和平定藩镇之间的争斗,只是一种幻想罢了。然而,文学作品是现实的反映。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反映了作者乃至广大民众普遍的心理追求,也是时代背景和民众心态的折射。

在暴露藩镇混乱的同时,作者流露、寄寓了对李唐王朝的希望和维护,并对那些以下犯上、逆时而动的反动者、野心家和阴谋家予以当头棒喝,凸现了其作为李唐子民,尤其是作为享食李唐俸禄的正统官吏的正统封建思想,宗唐意识和思想极其明显和强烈。如《红线》:

况国家建极,庆且无疆。此辈背违天理,当尽弭患。……使乱臣知惧,烈士安谋。

对这种思想与愿望,我们不难理解,因为袁郊本身就出身于一个儒官,一个忠心耿耿、勤政为民甚至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宰相、节度使之家。其父袁滋“政清简……专以慈惠为本,未尝设教条,民爱向之。……滋行,耆老遮道不得去……莫不流涕。……能为《春秋》,尝以刘恽《悲甘陵赋》褒善斥恶戾《春秋》指,然其文不可废,乃著后序。”(《新唐书》卷一五一《袁滋传》)而且,“弱岁强学,以外兄道州刺史元结有重名,往来依焉。每读书,玄解旨奥,结甚重之”(《旧唐书》卷一八五《良吏传》)。这种身体力行的榜样仪范和儒学传统的熏陶,对袁郊的成长和思想无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自然而然地流露在其作品之中。

《魏先生》、《素娥》、《红线》诸篇皆从传统的封建思想出发,凸现了其宗唐思想。然而,在正统儒家思想的基础上,他又用所谓的天命观来解释李唐王朝的合理性乃至永久性,又在一定程度上说是一种没落消极、悲观绝望的思想和情绪的反映,这同杜光庭的《虬髯客传》在思想实质上是一致的、相通的,因而也只能是一种唯心主义。值得注意的是,唐时佛道思想盛行,天命观极浓。李唐就曾推出老子。武则天更是施展各种伎俩,大力鼓吹武氏政权的合理性,如垂拱四年(688年),伪造“瑞石”于汜水,改“宝图”为“天授宝图”,加太后尊号“圣母神皇”。(《新唐书》卷四《则天皇后》)乃至荒谬笑话不绝,如有人往往利用这一点而伪造“圣母临水,永昌帝业”的白石紫文,竟得“五品果毅”。(《朝野佥载》卷三)这些,都说明天命观在唐时很盛行,袁郊当然也不例外,这是环境、风气、惯性使然。同时,从作品中也可窥见当时社会的气象。另外,对于现实中的政治人物,作者进行宗教化的处理,以宿命论、因果论来解释个体的命运,都是时代心态和色彩在作品中的折射,留下了时代的印记。

二、出世、入世交织的矛盾思想

封建士大夫一方面受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积极进取思想和精神的熏陶,另一方面又受佛道清静无为消极遁世思想的浸染,因而心态和思想复杂而又矛盾。尤其在乱世、末世之际,这种矛盾的思想体现就更是异常突出,即出世与入世的矛盾思想交织在一起,无所适从,他们往往在这个夹缝中困惑,挣扎,游移,并与之相伴,流露出浓重的悲观绝望乃至虚妄的思想和情绪。

这种出世与入世的复杂矛盾思想,在袁郊《甘泽谣》中体现得十分强烈。陶岘,作为一个负有“经济”之才的“彭泽之孙”,却“不谋宦游”,只想“泛艚江湖,遍游烟水”,“终当乐死山水间”。然而,表面承平、“天下无事”的开元天宝之际,繁荣之下隐藏着深刻危机,各种黑暗已经笼罩并袭来。在这样一个危机涌动的年代,一个人难道真的可以超然物外,游山玩水,“但徇其所好,莫知其他”吗?很显然,个人的命运,和时代、国家的命运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在这种年代,不能只图一时之快,不能只顾一己的闲情逸致。但是,社会的黑暗和种种丑恶,使得一大批人不愿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宁愿“敬而远之”,将经世之才、大好时光消磨在“闲情逸致“中,但心中的块垒可想而知。结果呢?只能是美梦破灭,“流涕水滨”。逸情快适中隐藏危机,任情而终致废情,亦如纵欲而亡国者,“乐极生悲”中饱含着无限哲思,既有对危机四伏的年代中一个人应该入世还是出世的艰难抉择的反思,亦有对统治者荒淫误国而致“渔阳鼙鼓动地来”的恶果的反思,对“但徇所好,莫知其他”的态度的质疑。这既是对人生的反思,也是对国家命运的反思。这是身处乱世的作者的痛苦人生体验和感受乃至反思,是复杂的、矛盾的,甚至是茫然的。这是一种时代精神和心态的流露和体现,也是一种时代的反映和折射。

聂隐娘、红线等可以说寄寓了作者的一种希望,乃至一种理想。她们往往都是身怀绝技,在危难时刻能够挺身而出,显示出超凡的能力,而且更是一种正义力量的化身。魏博大将聂锋之女聂隐娘,十岁时被一尼姑窃去,五年后归来,武艺超群,能够飞檐走壁,利剑取首“若飞鸟之易也”。据其自述,曾决某有罪的大僚,显示了其除暴惩恶的正义性。后来,当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指使她贼对手刘昌裔首级时,为刘昌裔所谓“神明”所服转而投靠他,并帮助其战胜了田季安的刺客精精儿、妙手空空儿。在作者看来,聂隐娘一方面是正义力量的化身,一方面又“各亲其亲,人之常情”,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弃暗投明。然而,最后还是不得不“沉醉而去”,“无复有人见”。红线呢?同样技艺不凡,在田承嗣预谋吞并薛嵩,而薛嵩“日夜忧闷,咄咄自语,计无所出”的危机关头,主动为主人解忧,使得“两地保全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乱臣知惧,烈士安谋”。但最后也是“遁迹尘中”,“栖心物外”,“伪醉离席,亡其所在”,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感伤绝望情绪弥漫其中。不止此,聂隐娘还以自己对官场险恶的深刻体验和感受告诉并警告刘昌裔之子刘纵“郎君大灾”、“来年火急抛官归洛,方脱此祸”。然而,迷恋官位、贪图富贵的刘纵不听,一年后“果卒于陵州”。聂隐娘的“沉醉而去”,“寻山水,访至人”以及这种劝告,实质上是对社会黑暗和官场险恶透彻体验和感受之后的一种彻悟,也是出世与入世的感悟和反思,是乱世中悲观绝望情绪的反映。就连那“非凡物”的“谪堕之人”懒残,亦最终被“一虎衔之而去”。这样,大厦将倾,而力挽狂澜于既倒者也“无复有人见”。虽积极入世,想干一番事业,可是最终不得不黯然神伤,退出舞台。身处乱世,作者内心的失落、焦灼和痛苦不难体会。

这种处在入世与出世夹缝中的痛苦体验和反思,带有鲜明的时代色彩,也是封建王朝乱世乃至末世的人们,尤其是文人的普遍心态和情绪。“他们虽然仍眷恋朝廷,怀抱希望,但已经失去了信心;他们虽仍关心朝政,有些抱负,但已经没有……他们的前辈那种改革的锐气;他们中的有些人也时或希望有所作为,但已经失去朝气……他们终究还有希望、抱负,只是这种希望与抱负被现实生活的失望压抑着,他们的内心充满矛盾。他们中不少人对于政局、对于历史的思索,表现出这个时代特有的抑郁感。”[3](315-316)这种思想,这种心态,这种矛盾,承载着过多的时代重负,不妨可概括为“行的踌躇与知的困惑一样永难走出悖论的沼泽”[4](18)。

与之相联系的,就是浓郁的归隐思想和情绪的渲染。佛教所宣扬的因果报应、四大皆空、生死轮回等观念对其时人们的思想意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种影响体现在文人士子身上便表现为传统的儒家积极进取精神与佛道出世思想的融一,形成“功成身退”的思想。“功成身退”思想集儒释道三家精神之长,故而曾一度是唐代文人生命价值的最完美的诠释,成为他们的最佳选择。如李白曾不止一次地表明了在“侍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后“泛五湖”、“戏沧州”的强烈愿望,这种愿望,其实所代表的不仅是个人心声,而且具有时代性,是当时相当一部分文人的人生追求。他如王维、韩愈、白居易等都在不同程度,从不同角度实践着这一人生模式。不过,隐士在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和矛盾中产生的,他们或多或少地忍受着理想与现实的困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中的许多人就会重返政治舞台,以施展治国平天下的志向。他们对于政治大都有生于斯、歌于斯、哭于斯、老于斯的韧性。这些,到了晚唐人身上则已荡然无存,失败主义情绪和悲观厌世的思想取代了那仅有的一丝热情和希望,并导致了社会责任感的失落以及世俗生活完全绝缘。《甘泽谣》中的女侠红线,功成后便“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长存”。聂隐娘功成后拒绝了刘昌裔之子刘纵的“遗其缯彩”而“一无所受”,“但沉醉归去,自此无复有人见隐娘矣”。晚唐人的这种归隐,和盛唐、中唐相较,有着明显的乃至截然不同的内涵。“盛唐……向往自然,归卧自然,是一种自觉的美的追求,是在盛世中追求的一种精神的享受,往往于隐逸生活的描写中带着对人世生活的强烈爱恋;对于世外的自然的美的追求,常常表现的是强烈的入世情思。而这个时期……追求的隐逸生活,却是在乱世中寻找一个安身之地,在精神上寻找一点慰藉与寄托。”[3](368)

三、僧道侠之传及人生无常的体验

由于深受佛道侠诸种思想影响,袁郊在作品中为那些具有非凡品质和品德的佛道侠异人立传,并充溢着无限的敬仰之情。魏先生乃“得道之士”,且“儒书之外,详究乐章”,因此,声望极高。隋初太常考乐,聚讼不休之际,“竞往谒问”之。魏先生凭自己丰厚的音律知识和素养,“详其律度”,一下子使得“金石丝竹,咸得其所”。按理来说,这样一位学养丰厚、才华横溢的得道之士,可以说青紫可拾,富贵可取。然而,他却“不复入仕,遂归梁宋,以琴酒自娱”。魏先生对人对事均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近乎先知先觉的惊人的洞察和把握。当李密败亡隐匿于雁门时,由于“同为乡曲”,便一起“常论钟律”。魏先生指出:“观吾子气沮而目乱,心摇而语偷。气沮者,新破败;目乱者,无所依;心摇者,神未定;语偷者,思有谋于人。今方捕蒲山党,得非长者乎?”他能从人物言神中,细致入微地察言观色,洞彻人物,显示了不凡的察人识人能力。无怪乎李密一下子“惊起”,并迫不及待地“执先生手”,向其请教。而魏先生也直言相告:“吾子无帝王规模,非将相之才,乃乱世之雄杰耳。”可谓一语中的。魏先生对历代帝王将相应具有的品质和其成败得失有着深刻见解,其中许多主张,都极有见地。他还旁征博引,举出历史上的反面人物,告诫李密“天人厌乱,历数有归”。即要看清局势,不要逆时而动。魏先生虽然不仕而隐居,表面上超然物外,对世事漠不关心。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历史和时局,并对其走向的把握惊人的透彻,显示出非凡的高屋建瓴的气概和识见。他是一个旁观者,当然也是一个清醒者,一个智者。他推心置腹,胸襟坦荡,沉稳又不乏幽默,从容中又透着睿智。对这样一位学识渊博、识见不凡的得道之士,作者是充满着无限敬仰之情的。而将李唐的合理性归结为“天人厌乱,历数有归”,劝李密“度德”、“待时”,希望他顿悟,浪子回头,则是佛教思想的浓厚体现。

作为洛阳惠林寺僧的圆观,“能事田园,富有素帛,梵学之外,音律贯通”,号为“富僧”,袁郊对他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李源与圆观为“忘言交”,深情不渝,然而,圆观不得不“托生”王家,与世阻隔。这样,虽然近在咫尺,但由于二人“两途”、“殊途”,竟不得相近,“无由叙话”,李源只有“望之潸然”,“泣下”。这是对人生无常、知音难逢的深切而痛苦、焦灼的体验和哲思。作者想呐喊,可是身不由己。作者将这一切归结为“释氏所谓'循环'也”、“命有所归”、“理命”,透露着浓厚的佛教思想和情绪。其中的轮回循环、因果报应思想,更是十分突出。如圆观的转生,又如劝李源“勤修不堕”,把这种思想渲染得淋漓尽致。再如聂隐娘,“前世本男子”,因行医时乱开药方而“一举杀三人”,故“阴功见诛,降为女子,使身居贱隶,气禀贼星”,只有通过危难之际建功立业的机会来“赎其前罪,还其本形”。这实质上就是佛教“赎罪”思想的浓厚体现和宣扬。

“衡岳寺执役僧”懒残,本“谪堕之人”,“非凡物”,其一举一动都深不可测,在完成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意想不到的异常任务后,谁也不会想到竟被“一虎衔之而去”。真所谓“过去事,不可知;现在事,不可知;未来事,不可知”。人生的一切都无法预料,一切都无法把握,这就为其涂上了神秘的佛教色彩。自称“逸群公子”的韦驺,受到“神人”的警告,告诫那些“退不能知其道,进无以补于时”者,劝其“观咸池之节奏,释浮世之忧烦”,是对人生无常体验后的大彻大悟。

四、怀旧的思想、恋旧的情愫和空幻的心态

身处风雨飘摇、动荡不安、民生多艰的苦难时代,唐王朝那种大气磅礴、气吞山河的壮观不复可见,那种歌舞升平、雍容华贵的局面也无从再现。饱经动乱、历经沧桑后对昔日的荣耀与繁华的追忆和怀念,自然地流露在作品之中。一种怀旧的思想、恋旧的情愫乃至空幻的心态也就强烈地散发出来,并渗透着浓烈的感伤色彩。这正是晚唐失落的知识分子普遍的时代心态,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

唐王朝的极盛,自然是在玄宗开元年间。对此,人们充满着无限的企羡。然而,安史之乱,给予唐王朝几乎是致命的打击,从此,黑暗、混乱、灾难逐渐吞噬了一切,包括人们的心态,也随之而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作为苦难年代的李唐子民,对那段光辉岁月,只能在今非昔比的窘境中,在内心深处偷偷地、无奈地、尴尬地咀嚼其中的酸甜苦辣,从而在小说中凝结为一种浓郁的怀旧心态。而对唐玄宗及其开元盛世的怀念就是这种思想和心态的集中体现。

陶岘正值开元“天下无事”之际,才能够“慕康乐之为人”而“泛艚江湖,遍游烟水”,“终当乐死山水间”。许云封天宝改元之际,也才能够亲眼目睹“方坐旗亭,高声命酒”的那种闲逸酣畅的情境,就在“渔阳鼙鼓动地来”前夜的“天宝十四载六月日”,即“贵妃诞辰”之际,亦能“仍奏新曲”《荔枝香》,而且“左右欢呼,声动山谷”。这一切,曾经激发着李唐子民无限的自豪,也牵动着他们无尽的情思。这一切曾经是唐人的精神寄托乃至精神支柱,不止一次地歌颂,炫耀。

然而,“盛极而衰”、“乐极生悲”,安史之乱粉碎了这一切,“是年安禄山叛”,曾亲眼目睹盛世繁华的许云封,“自后俱逢离乱,漂流南海近四十载”,可谓饱经苦难沧桑。怀着对昔日的企羡和对时下的感伤,许云封见到韦应物囊中拿出的称是其外祖父李謩开元时曾用过的旧笛时,睹物思人,不禁“跪捧悲切,抚而观之”。这其中,承载着难以言传的苦涩。这不但勾起了他对昔日繁华的回忆,更在今非昔比的对比中不胜感伤,空幻无奈。这,成为安史之乱后唐人的一种普遍心态,当然也是一种历史的、时代的情绪和精神状态的反映和折射。从这点来说,《许云封》、《陶岘》等更是“诗史”意义上的小说,这同被誉为“唐人实录”[5](116)的陈鸿(一作陈鸿祖)的《东城老父传》等唐人小说是一脉相承的。《东城老父传》也是以一个昔日曾煊赫一时的“斗鸡童”贾昌前后遭际、情形的对比,借老人的回忆,体现了李唐子民在安史之乱后强烈的怀旧思想和恋旧情愫。同时,又交织着浓浓的感伤情调。贾昌后来的万念俱灰、专心事佛,无疑是唐人在历经丧乱、痛定思痛之后的一种普遍失落、绝望,甚至是虚妄的时代心态和精神面貌的折射,留下了明显的时代痕迹,具有强烈的时代色彩。

作者通过独特视角、实录风格以及精心的谋篇布局展示出晚唐社会样态,具有很高的思想深度,“诗史小说”毫不过誉,可谓“长于吊古,追怀往事”[6](49)的杰作。同样,相较而下,以唐玄宗及开元、天宝为创作背景的其它很多唐人小说,如《明皇杂录》、《次柳氏旧闻》、《开元天宝遗事》、《开天传信记》、《高力士外传》、《安禄山事迹》等等,不论从思想深度,还是就艺术水平而言,都难和《甘泽谣》相比肩。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甘泽谣》在唐人小说中的地位。

[1] 吴庚舜,董乃斌主编.唐代文学史(下册)[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 卞孝萱.唐传奇新探[M].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

[3] 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M].中华书局,1999.

[4] 周绍良.唐传奇笺证[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5] 汪辟疆.唐人小说[M].中华书局,1959.

[6]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On Gan Ze Yao’s Thoughts and Its Social Mentality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Li Jun
(College of Humanities,Gansu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History,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730070,China)

Gan Ze Yao,written byYuan Jiao,was an important legendary collection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It coexisted with Confucianism in the thought,and related closely with the late Tang social reality.This article not only exposes the Tang dynasty military governor separatism but shows its thoughts.Meanwhile it mingles the contradictious thoughts of go out of the society and go into the society;the legend of Sengdaoxia reveals changeable life;it more reflects the sentimentally attached to the prosperous Tang dynasty.

Gan Ze Yao;the late Tang dynasty;Tang Dynasty military governor separatism;sengdaoxia

I2

A

1673-0429(2012)04-0033-06

2012-03-22

李军(1977—),男,甘肃省静宁县人,甘肃农业大学人文学院西北农村发展与社会保障研究中心研究员,古典文献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古典文献学、古代文学。

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西部和边疆地区项目”——“《甘泽谣》整理与研究(项目批准号:12XJC7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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