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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纲《书》学资料辑佚及价值研究

2012-04-02陈良中

关键词:讲义张氏尚书

陈良中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047)

张纲《书》学资料辑佚及价值研究

陈良中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047)

张纲《尚书讲义》早已亡佚,辑录诸家所引可得5万余字。张刚训诂好析字拆词,以会意说形声,强拆同义词为说。训诂重字词之义理阐发,主以阴阳思想、道家之说、刑名之学解经。在方法和思想上直承王安石。考索张纲《书》学,可以研究其思想及渊源,探究王安石《书》学之影响以及当时之社会思潮。

张纲;尚书讲义;辑佚价值;黄伦;尚书精义

张纲(1083-1166),字彦正,润州丹阳(今江苏丹阳)人。政和四年(1114年)上舍及第释褐,祖述王安石学术。先后受蔡京、秦桧排挤。桧死召为吏部侍郎兼侍读,除参知政事,寻致仕。卒年八十四。其著述多毁于兵燹,其子张坚云:“建炎己酉(1129年)金虏南渡,犯浙东,明年三月北归,所过焚剽无噍类……数十年手泽悉为煨烬无余。迨戎马息惊,裒集遗文……目之曰《华阳集》……十不存一二。惟《尚书解》三十卷,乃先君为学官日所作讲议训诸生者,闽士集而成书,别本刊行。”[1](卷四十张坚序)《京口耆旧传》谓其《书解》“尤为时所尚,业《书》者必稽焉”[2](卷七),可见其在当时有深远的影响。随着时代思潮的变革,王安石新学渐渐淡出历史,张纲之书亦随之湮灭。

张纲《书》学著述称名不一,其子张坚称为《尚书解》,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马端临《文献通考》、《宋史·艺文志》、朱睦楔《授经图义例》载为《尚书讲义》,本为讲义集而成书,《尚书讲义》之称可谓名实相副。蔡根祥先生《宋代尚书学案》从张纲与王安石学术关系角度对张纲《书》说做了初步研究,犹有待发覆。对张纲《书》说资料之辑佚与研究,不仅是研究张纲经学思想的重要资料,可以复现宋代王安石新学之巨大影响,确证时人对王安石、张纲《书》学之评价,同时也可以确证王安石新学与理学斗争激烈之思潮。

1.张纲《书》学材料辑考

张纲之子张坚云:“《尚书解》三十卷,乃先君为学官日所作讲议训诸生者,闽士集而成书,别本刊行。”[1](卷四十张坚序)明言是书为弟子所辑张纲讲义而成。董铢指闽士为林子和,云:“世所传张纲《书解》只是祖述荆公所说,或云是闽中林子和作,果否?”朱子曰:“或者说如此。但其家子孙自认是它作。张纲后来作参政,不知自认与否?子孙自认之说当时失于再叩。”[3](2636-2637)朱子未敢确信张纲子孙自认之说。是书刊行于张纲生前,张纲主讲太学,其内容为士林所熟知,伪冒者必有顾忌。又张纲向重名节,不屈于蔡京、秦桧,里居二十余年,绝非窃名者,后位居宰执,若有伪冒当有所辟。又其弟子洪箴谓其“尤精于《书》,每因讲解著为义说,皆探微索隐,伦类通贯,其言无一不与圣人契,自是后学潜心此经者争传颂之,诸家之说虽充栋汗牛,束之高阁矣。”[4](443)洪箴出入张纲之门三十年,知公出处最详[1](卷四十),述其著作必非浪语。断是书为张纲讲义而闽士集而成书,虽不中亦不远。

张纲《尚书讲义》久已亡佚,今仅少数材料存于后世著述征引之中。其中黄伦《尚书精义》引用特多,有348条,5万余字,又诸家所引可征信者2千余字。而诸家所引多简略,未能窥其全貌。又黄伦《尚书精义》书中所有张姓有三:张九成盖称无垢,张沂姓名联称仅两次,张刚初出称名,后称氏,绝不相乱,此其一。又所称引张氏之解可与诸家所引对照,如《益稷》“臣哉邻哉,邻哉臣哉!”黄伦引语张氏云:“臣哉者,以分言之也。邻哉者,以情言之也。一于分则离,一于情则亵。”[5](卷七)元代陈栎《书集传纂疏》卷一、明代黄谏《书传集解》卷二均引为张纲语,云:“臣以分言,邻以情言,一于分则离,一于情则亵。”[6]可足证黄伦所引为张纲之说,此其二。张纲承王安石之学术脉络,黄伦所引张氏说多合于王安石《书》说,亦可旁证为张纲之说,此其三。要之,黄伦《尚书精义》所引张氏为张纲无疑。

2.张纲《尚书讲义》之学术价值

张纲主讲太学,讲论经旨,研穷理窟,人人涣然冰释,其承袭王安石之说乃时势之必然,然张氏亦非亦步亦趋者,其于《书》解多有创获。

2.1 义理新解

张纲解经重义理阐发,是典型的宋学理路。论《禹贡》“五百里要服”曰:“政弗致详,刑弗致严,使无乖离散徙以为吾中国之害者。”《传》云“要束以文教”,张氏力主宽大之说以阐述“要服”之治。又“五百里荒服”,张氏曰:“荒则不治也,以其去王畿为最远,又不可以要而治之也。故其服谓之荒,虽然亦服中国之正朔,此所以列于五服之内也。”[5](273)荒者,《传》谓“简略”,王肃云:“政教荒忽,因其故俗而治之。”[7](卷五)张氏谓“服中国之正朔”,传统解说注重核心文化区对边远地区的教化功能和控制力,张氏之说明显弱化了这一点。以上当是北宋王朝国力日蹙,受到少数民族政权威胁之下的一种现实解读,可能包含着指导处理中央与要荒之地关系的原则。如《君陈》“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张氏曰:“势者,上之所以临下也,依势作威则失于不仁。法者,君之所以治民也,倚法以削则失于不义。依势作威则用乂以雠民之身者也,倚法以削则用乂以敛民之财者也。”[5](646)紧扣经文,分析“依势作威,倚法以削”之义理,挖掘颇助经解。又《盘庚上》“率吁众戚出矢言”,张氏曰:“吁之者,和之使无怨也。其所以率吁众戚必出矢言,矢,直也。”[5](344)众戚用其本义,较《传》“众忧之人”[7](卷八)于意为优。《盘庚中》“汝分猷念以相从”,张氏曰:“分使之别其善恶者,猷者,使之谋其从违。念则思之而不忘也,惟能分别善恶而后能谋之,得其当而后能念以相从矣。”[5](358)只“分”义为“应当”训释未善,余则颇能阐明经义。《大诰》“天閟毖我成功所”,张氏曰“閟,言天命之否闭而不通。毖,言人事之难艰而不易。”[5](卷三十一)张纲承苏轼“閟,闭也。天所以闭塞艰碍我国者,使我知畏而成功于此”[8](卷十五)之说,盖谓成功之艰难,于《传》“天慎劳我周家成功所在”之外另寻新解。如此等皆能紧扣经文进行阐述,而非随意说经。又如解《金縢》周公自以为功代武王之死,张氏牵连《论语》孔子不许子路祷疾之事,认为“孔子之不祷为己故也,周公之必祷为君亲也。为己而祷是不知命也,为君亲而不祷是不知义也,无义无命岂周公、孔子之所为哉!此其所以不同也。”[5](卷三十一)从情理角度对此事做了一种合目的的阐释,回应了对周公不知命之质疑。

当然张纲解经不重训诂,牵强附会处颇多,此乃宋儒通病。略举数例以证。如《泰誓下》“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张氏曰:“惟其如日月之照临,故远足以光于四方,近足以显于西土。四方,外也,故言光。西土,内也,故言显。”[5](卷二十六)光、显之别则稍显穿凿。《周官》“惟周王抚万邦,巡侯甸”,张氏曰:“万邦为远矣,故抚之。侯甸为近矣,故巡之。抚之者所以致其美而其事略,巡之者所以致其察而其事详。”[5](卷四十四)“巡抚”同用,分言非是地之远近,事之详略,乃为修饰之需。又如《尧典序》“昔在帝尧”,张氏解云:“皇以道得名,帝以德得名,王以业得名。”[5](卷一)皇、帝、王之别乃先秦诸子以来对历史演进之评价,张氏移为训词,并以此训释《尚书》所涉之“帝”、“王”诸字。如《君奭》“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传》以“皇天”、“上帝”指天而言。张纲解曰:“体此道而神焉,是与天同道,斯足以格于皇天矣。得此德而明焉,是与帝同德,斯足以格于上帝矣。格于皇天者,是其道之至而与天无间也。格于上帝者,是其德之至而与帝合一也。”[5](卷四十)又《洛诰》“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时配皇天”,张氏曰:“绍上帝者,言其德足以继天也。配皇天者,言其道足以合天也。德足以继天帝之事也,道足以合天皇之事也。”[5](卷三十七)均本前“皇以道得名,帝以德得名”为解,大段推衍。此一点揭示了黄伦所引材料思想的一致性。

2.2 牵合他篇,务广经义

张纲解经好牵合《尚书》他篇为说,务寻其内在一致性以广经义。如《尧典序》“聪明文思”牵连《洪范》“五事”为解,云:“思于五行为土,土之为物,水资之以为灌溉之利,火资之以为烹饪之功,金得之以藏,木得之以生,是五行不可以无土,而五事不可以无思。此尧之四德必终之以思也。”[5](卷一)张氏此解乃承继王安石之说。朱子云:“荆公解聪明文思处牵合《洪范》之五事,此却是穿凿。”[3](3637)如《舜典》“玄德升闻”,张氏解云:“尧行天道以治人,故典之所载者天也。舜行人道以奉天,故典之所载者皆人也……尧,圣人之在上者也,故其德谓之俊。舜,圣人之在下者也,故其德谓之玄。玄者,言其圣而不可知之谓也。至于俊则自可见之行而已。”[5](卷三)“玄德”谓幽隐之德,张纲则牵合《尧典》“俊德”而论尧、舜之别,则牵连附会。又《皋陶谟》“曰若稽古皋陶”解云:“尧舜君也,若稽古于上所以尽君道。禹皋陶臣也,若稽古于下所以尽臣道。”[5](卷六)牵合《尧典》、《舜典》、《大禹谟》均有“曰若稽古”为解,谓尧、舜若稽古以尽君道,禹、皋陶臣若稽古以尽臣道。事实上“曰若”乃发语词,“稽古”谓考查往古之事,乃史官叙书之语,本欲贯通,却衍为臆说。又《君牙》“对扬文武之光命”,张氏曰:“自其父子而言之则谓之光训,自其君臣而言之则谓之光命,此《顾命》所以言文武之光训,而《君牙》所以言文武之光命,其实一也。”[5](卷四十八)牵连为说,自为缠绕。

张纲还牵连他书为解,有的能明经义。如解《说命下》“惟贤非后不食”引《论语》“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5](卷二十二)证成其说,颇能明经义。又如《洪范》“建用皇极”,张氏曰:“舜之用中,汤之建中,《易》之二五,《礼》之中庸,《春秋》之权衡,皆皇极之谓也。”[5](卷二十八)阐说用中之义,颇能弘经义之旨。又《顾命》“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张氏曰:“《舜典》之言重华,《离卦》之言继眀,皆宣重光之谓也。”[5](卷四十六)《传》谓“布其重光累圣之德”[7](卷十七)。张纲以《舜典》、《离卦》为解,务在疏通,广人耳目。张氏所解牵连他篇,多数繁琐缠绕,反晦经义。如《顾命》“越玉五重陈宝”,张氏牵连《周易·系辞》天地之数为解,曰:“天数五,地数五,天地之所以成变化,行鬼神不过于此,则人得之以为德,其数亦五而已,所谓越玉五重者,所以象德也。”[5](卷四十六)阐释“五”之义理,词辩滔滔,而穿凿尤甚。又《康王之诰》“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皆布乘黄朱”,张氏牵连《周易·彖辞》“牝马,地类,行地无疆”谓“故以马喻臣。布乘则陈者四马也,黄则物色,朱则人朱而已。”阐述“布乘黄朱”之义理。申论云:“马必以黄而黄有中顺之色,则黄者臣之道也。饰必以朱,而朱有含阳之色,则朱者君之道也。诸侯体臣道而从君令,故黄而朱之,以示其不敢以有己也。”妄为义理,甚为穿凿。又谓:“《有駜》之诗曰‘駜彼乘黄’,则黄出乎自然者也。宋公取白马而朱其尾鬛,则朱出乎人为者也。”[5](卷四十六)论朱黄之别,此与经义无关,乃毫无意义之解说。

2.3 析字拆词解经

张纲讲于太学,其时《三经》、《字说》风行,其《书解》杂《字说》之习,析字解经。蔡根祥先生已有论列(蔡根祥《宋代尚书学案》第四章第二节《张纲》论列了“休”、“德”、“寇”、“奸”、宄”、“攘”。见潘美月、杜洁祥主编《古典文献研究辑刊》三编第11册第138-140页),今补充一二。如解《皋陶谟》“迪朕德”,张氏曰:“由而行之之谓迪。迪朕德者,言天下之人皆由舜德而行之也。”[5](卷八)“迪”常训为“蹈”,今日谓之践行,“由而行之之谓迪”乃析字为说。又《立政》“其在受德暋”,《传》释“暋”为“自强”[7](卷十六),今日谓之刚愎。张氏以会意说形声,谓“纣德既昏而又攴之而不已,此所以为暋”[5](卷四十三),则附会强说矣。张纲因王安石《字说》余习,以会意解字,废“六书”之说,所析难免穿凿。

张纲解经多拆词解经,务生分别。如《舜典》“象以典刑”解云:“象以典者,所以治之也。象以刑者,所以制之也。”[5](卷三)《传》云:“象,法也。法用常刑,用不越法。”[7](卷三)训“典”为常,典刑为词,张氏以“典”、“刑”同义,无据。《盘庚上》“汝不和吉言于百姓”,张氏曰:“和言者,谓以言而谐之也。吉言者,谓以言而谕之也。不和言于百姓以在位不能助王率吁众戚故也,不吉言于百姓以在位之聒聒起信险肤故也。”[5](卷十九)“吉言”为词,意为善言,“和吉言”谓以善言相谐,张氏拆为和言、吉言,误矣!《洛诰》“以予小子扬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经义本谓尊奉应答天命,长久和怿四方百姓。张氏曰:“奉天命者,其德足以承之也。答天命者,其道足以配之也。”[5](卷三十八)张氏奉之以德、答之以道之说强拆“奉答”为说。又《顾命》“临君周邦”,张氏曰:“临周邦言其势足以服人也,君周邦言其道足以正人也。”[5](卷四十六)君临周邦必然用势与道,非可强分临以势,君以道。

张纲此一方法承自王安石,王安石著《字说》,往往以会意说字,学者多所批评。宋楼钥云:“王荆公《字说》……往往以形声诸体皆入会意,故有牵合强通之病。”[9](卷六十七·答杨敬仲论诗解)明杨慎云:“王荆公好解字说而不本《说文》,妄自杜撰。”[10](卷十)这一解字之法于其解经中又每有应用,宋熊朋来云:“王荆公《字说》则字皆会意,无所谓六书,故王氏《周礼新经》至六书无可说。”[11](卷四)熊氏虽本《周礼新经》为说,然《字说》之习亦流于《尚书新义》。由于《三经新义》定为功令,教于太学,《三经新义》、《字说》风靡宣政之间,张纲直承其衣钵甚明。

3.张纲之《书》学思想

张纲解《书》杂阴阳道家刑名之说,这一思想承自王安石,同时也是时代思潮之映照。随着佛老思想的渐渍,儒家天人之辩渐兴,援佛老之说以解儒经乃时代风气之呈现。

3.1 阴阳五行学说解经

宋代佛老思想盛行,儒者往往借阴阳性命之说探讨天道人性。刘挚云:“今之治经以应科举则与古异矣,以阴阳性命为之说,以泛滥荒诞为之辞,专诵熙宁所颁《新经》、《字说》,而佐以庄、列、佛氏之书,不可诘之论,争相夸髙。”[12](卷四)刘氏旨在批评王安石新学之弊,但毋庸讳言张纲借阴阳之说阐述了他的宇宙观,如借解《洪范》篇题而分析宇宙万物之生成,云:“道散而为阴阳,阴阳散而为五行,五行散而为万物。”[5](卷二十八)道散为阴阳,阴阳散而成五行,五行散而成万物,万物皆待五行而成,而万物皆含五行,宇宙呈现为一种“化生”情景,这一观念阐释了宇宙的生成理论。此乃本周敦颐《太极图说》之旨。又《洪范》“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阐释曰:“在天为气,则寒暖燥湿风是也。在地成形,则金木水火土是也。形气相感而万物化生。”[5](卷二十九)五行之说与气论相结合,提出“形气相感而万物化生”的观念。阴阳五行之说成为张纲解说自然现象之核心思想。如解《洪范》“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张氏曰:“水,天一之气所生也,内阳而外阴。润下者,水内景也。火,地二之气所生也,内阴而外阳。炎上者,火外景也。木,阳中之所生也,故其形可曲可直。金,阴中之所生也,故其材能从能革。土,阴阳中所生也,故其事见于稼穑。”[5](卷二十九)以气与阴阳阐述五行之特性,分五行为内阳而外阴,内阴而外阳,阳中、阴中、阴阳中,阴阳之组合构成五行之特性。阴阳五行之说成为张纲解说自然人事的基本理论。解《洪范》“八庶征: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曰:“阳气降而雨,阴气收而旸,旸暖而燠,冻凝而寒,阴阳之气吹嘘鼓动而为风,五者备各以其序,则阴阳调,风雨时,寒暑平,三光全而万物得以极其髙大矣。”[5](卷三十)以阴阳观念阐释了各种天气现象产生的原因。

张纲藉阴阳观念以认识世界万物,这一观念之于他不仅是认识论的,同时也是方法论的,《书》解之中反复致意。如《尧典》“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张氏云:“散天地之义气以为羲,羲者阳也。敛天地之仁气以为和,和者阴也。春夏,阳也,故羲仲、羲叔主之。秋冬,阴也,故和仲、和叔主之。夫阴阳者王事之本,故尧之命官可谓知所本矣。”[5](卷一)《传》谓“重黎之后羲氏、和氏,世掌天地四时之官”,张纲以阴阳解羲和穿凿附会,进而推说“阴阳者王事之本”,纯出臆断。此乃本《字说》“义,敛仁气以为义,散义气以为和”[13](卷七·王氏字说辨)为解。解《舜典》巡守章云:“四时之出,又必以四仲之月者,盖取阴阳之中巡守,将以正其过不及故也。”[5](卷三)谓巡守之时取阴阳之中,乃本阴阳观念为说。解《文侯之命》“赉尔秬鬯一卣,彤弓一,彤矢百,卢弓一,卢矢百”,张氏曰:“卣,中尊也,有中和之德,足以承先祖奉祭祀,故以秬鬯一卣赉之。彤者,正阳之色也。卢者,正阴之色也。阳为德,赐之以彤弓彤矢者,以其德足以会绍乃辟也。阴为刑,赐之以卢弓卢矢者,以其刑足以扞我于艰也。”[5](卷四十九)以阴阳观念阐述文物之义理,所谓“彤者,正阳之色”、“阳为德,赐之以彤弓彤矢者,以其德足以会绍乃辟”,“卢者,正阴之色”、“阴为刑,赐之以卢弓卢矢者,以其刑足以扞我于艰”,乃汉儒说经观念。卣有“中和之德,足以承先祖奉祭祀”,则穿凿附会。

3.2 道家思想解经

王安石好佛老之说,于《三经新义》、《字说》中多援以为解,杨时云:“王氏末年溺于释老,又为《字说》,此为大戾。……王氏乃不会其是非邪正,尊其人,师其道,是与陈良之徒无以异也。”[13](卷七·王氏字说辨)批驳其异端杂说,由此可确知王安石解经杂有佛老思想。,而张纲则深受其影响,解《书》多杂道家之说。如解《尧典序》“聪明文思”,张氏云:“聪明文思,尧之四德也。徐以气听而听不以耳,尧德之所以为聪也。徐以神视而视不以目,尧德之所以为明也。……圣人方其寂然不动,则心死形废而未始有思,及其出应帝王之业而有为于人间世,是又不可以无思。”[5](卷一)“以气听”乃《庄子·人间世》“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14](147),“圣人方其寂然不动,则心死形废而未始有思”、“以神视”、“应帝王”、“人间世”乃《庄子》之要旨,以此为解涉于虚妄。张氏解《舜典》“浚哲文明”云:“浚哲而谓之思者,盖思曰睿,睿作圣,所贵于睿者亦欲其损实致虚以深通之而已。”[5](卷三)牵连《洪范》“思曰睿”“睿作圣”为说,而损实致虚乃本老子“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十六章)、“致虚极,守静笃”(四十八章)之旨。《传》云“浚,深。哲,智也。”[7](卷二)谓舜有深智,非道家“损实致虚”以思之旨。又《大禹谟》解“大禹”直接引用《道德经》“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二十四章)之文,阐说云:“王者,体道之大以配乎天地,故其见于事业所以为大。禹之所谓大者,盖禹以功而王,其业之所以大故也。”[5](卷五)论“大禹”得名之由。又《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张氏云:“所谓人心者,以道为心也。庄子曰:‘道兼于天’。所谓道心者,以天道为心也,抟之不得,视之不见,幽深不可度,则道心可谓微而难知矣。”[5](卷六)此乃借老庄思想为说,《老子》十二章云:“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丧吾存”、“更吾守”乃道家之习语。以道家思想解儒书,宋儒之习常。由此可观此时思想界儒道佛思想的交织。

另外,张纲《书》解杂刑名之学。如《胤征》“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张氏解曰:“爱所以为仁,威所以为义。用兵之道以威为主,故威胜爱则可以致功,爱胜威则柔而无断,其无功必矣。”[5](卷十四)林之奇认为“威”当为“果断之威”,“爱”为“姑息之愛”,指出“若以此威为刑威之威,爱为仁爱之爱,此诚申商之言也,岂《诗》《书》之训哉!”[15](卷十三)确实以刑威克仁爱,此乃刑名之学。《盘庚上》“卜稽曰其如台”,张氏曰:“民愚如此诚所可诛,盘庚不诛而教之者,盖以民迷日久不可遽施以刑罚故也。”[5](卷十九)“民愚如此诚所可诛”是教君以刑杀治民,不可为训。又《康诰》“封,予惟不可不监告汝德之说于罚之行”,张氏曰:“今卫地习纣故俗,骄淫矜夸,草窃奸宄无所不至,茍非先之以刑,欲其悦德也难矣,以恕而罚,慎矣。”[5](卷三十五)先刑而后德严重背离儒家宗旨,以刑驱而悦德非心悦,是申韩之术,非儒家教而化之之道。

4.张纲《尚书讲义》成书及其时代学风

张纲《尚书讲义》当成于政和年间,其子张坚谓《尚书解》“乃先君为学官日所作讲议训诸生者,闽士集而成书,别本刊行”[1](卷四十)。陈振孙谓张纲《尚书讲义》“为学官时作”[16](32)。考其生平,政和四年以三中首选特除太学官胪传,后数月始除辟廱正,五年(1115年)除国子正,六年(1116年)八月除辟廱博士,七年(1117年)磨勘转宣教郎,明年(1118年)为蔡氏所挤,主管成都府玉扃观以归。若其子所云可信,则其著《尚书讲义》当在政和四年至七年之间。

此时王安石新学盛行于崇宁、宣和、政和之间,《靖康要录》卷五云:“自蔡京擅政,专尚王氏之学。”[17]蔡京自崇宁之后已居相位,四任宰辅,前后二十年,挟继志述事之名,政主王安石新法,学主王安石新学。是时从经筵至私塾皆以为主讲之学,政和元年十一月丙子(十七日)臣僚进谏云:“窃见迩英讲经,皆并注入点释,因袭是久,未及是正。欲乞自今只点正经,其音释意义,并以王安石等所进经义为准。”上从之。[18](1017)胡寅(1098-1156)自序其十六、七岁(政和三、四年)见其父几案间有二程《语录》,谢良佐、杨时《论语解》,与私塾所习不同而问塾师,塾师云:“彼不利于科举尔,当趋舍选,则当遵王氏。”[19](卷十九·鲁语详说序)私塾所讲亦以《三经义》为准的。李心传云:“崇观间王安石学益盛,内外校官非《三经义》、《字说》不登几案。”[20](卷八十七·绍兴五年三月庚子)以上数则材料可明徽宗朝王安石新学主导官私之学,张纲之太学讲义安能不祖述王氏之学?张氏禀王学而讲学官,其影响当不为虚言。

而汪应辰《驳张纲谥文定奏状》云:“纲作《书解》,掇拾安石绪余,敷衍而润饰之。今乃谓‘其言无一不与圣人契’,此岂不厚诬圣人,疑误学者。”[3](2637)张纲《书》学大抵承王安石之学,具体而言反映在解经方法与思想两大方面。王安石解经好析字,虽同义词亦强生分别,又杂以佛道之说,时人多指为穿凿。(详参陈良中《刑名相杂穿凿好异——论<尚书新义>的特点与命运》,《中华文化论坛》2007年第2期)王安石《尚书新义》与张纲《尚书讲义》均亡佚不存。张氏《书》说,黄伦《尚书讲义》存350条,为存佚之大宗,其中可资考证用王安石说者68条。而王安石《文集》中保存了《洪范传》全文,张纲解《洪范》一篇今存23条,用王氏说者16条,占69.13%。再加上引用者的截取因素,张纲实际承继王安石之说比例当较此为高。举一篇未可以概全书,然据此以观二人学说之渊源,当离事实不远。除却时代思想斗争因素,汪应辰所谓张纲“掇拾安石绪余”是符合实情的。汪氏之说乃在孝宗朝,虽直指张氏《书》学之弊,然此时正是王安石新学与理学玄黄交战而理学渐盛之时,汪氏之批驳乃当时思想斗争之必然。而张纲讲于太学,时王安石新学主宰科场,必然祖述荆公之说,汪氏之责非考情实。

[1] 张纲.华阳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第113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2] 京口耆旧传[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第45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3] 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Z],第1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4] 朱彝尊.经义考[M].中华书局,1998.

[5] 黄伦.尚书精义[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第5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6] 陈栎.书集传纂疏[M].通志堂经解,第7册.广陵书社,1996.黄谏.书传集解[M].南京图书馆藏明刻本.

[7] 孔颖达.尚书正义[M].十三经注疏[Z].中华书局,1980.

[8] 苏轼.书传[M].曾枣庄、舒大刚主编.三苏全书[Z],第二册.语文出版社,2001.

[9] 楼钥.攻媿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第115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10] 杨慎.丹铅续录[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第85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11] 熊朋来.经说[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第18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12] 刘挚.忠肃集[M].中华书局,2002.

[13] 杨时.龟山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第112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14] 郭庆藩.庄子集解[M].中华书局,1961.

[15] 林之奇.尚书全解[M].通志堂经解[Z],第5册.广陵书社,1996.

[16]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7] 靖康要录[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第32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18] 黄以周,冯一梅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遗[M].中华书局,2004.

[19] 胡寅.斐然集[M].岳麓书社,2009.

[20] 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第23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On the Documents’Compile and Value of Zhang Gang’s ShangShuJiangYi

Chen Liangzhong
(College of Arts,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47,China)

Zhang Gang’s ShangShuJiangYi was disappeared long ago.Compiled from other scholars’works,we can collect more than 50 thousands words.From these documents,we can find which ways and thoughts Zhang Gang used to expound ShangShu.Zhang Gang always explained the characters’means from its basic structural parts,even some basic structural parts only corrected with speech sounds.And he used to separate a single word into two characters.He used thoughts of yin and yang,Taoists’and Legalists’and Logicians to expound ShangShu.From these,we may research Zhang Gang’s thoughts and know where his thoughts came from.And we can research the influence of Wang Anshi’s thoughts and the trend of thoughts in Song Dynasty.

Zhang Gang;ShangShuJiangYi;value of compile;Huang Lun;ShangShuJingYi

B244

A

1673-0429(2012)04-0027-06

2012-05-18

陈良中(1972—),男,文学博士,重庆师范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经学文献。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宋代尚书学研究》(编号:08CZS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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