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献有关消渴病理论探讨
2012-03-31张芳,闫镛
张 芳,闫 镛
(开封市中医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消渴,又称为“消瘅”“肺消”“膈消”“消中”,消渴病名的出现最早见于《黄帝内经》,《素问·奇病论》有“其气上溢,转为消渴”的记载[1]。虽然《内经》提出了“消渴”的病名,但并未对其发病症状作详细的描述,后世医家对消渴病的认识逐渐深入,使消渴病的意义逐渐成熟。
1 古代文献对消渴病病名的认识
《内经》论述消渴,根据其病因病机、体质等分为膈消、肺消、消中等,但此期对消渴认识重消轻渴。如《扁鹊仓公列传》曰:“齐章武里曹山跗病,臣意诊其脉曰:肺消瘅也”。《华佗治消渴神方》也指出:“消渴者,谓渴而不小便也”。
明确消渴病概念者应为隋·巢元方,在《诸病源候论·消渴候》曰:“夫消渴者,渴不止,小便多是也。渴利者,随饮小便故也”。甄氏在《古今录验》中这样论述:“消渴病有三,一渴而饮水多。小便数。无脂似麸片甜者。皆是消渴病也。二吃食多。不甚渴。小便少。似有油而数者。此是消中病也。三渴饮水不能多。但腿肿脚先瘦小。阴痿弱。数小便者。此是肾消病也”。指出消渴病为消耗饮食,消灼津液,使肌肉、经脉、脏腑、筋骨得不到濡养的一类疾病。
宋代医家根据临床经验与经文互勘,渐定三消分治之局。尤其是宋代赵佶在《圣济总录》明确提出消渴病中属下消之“消肾”之名。“一曰消渴,以渴而不利,引饮过甚言之;二曰消中,以不渴而利,热气内消言之;三曰肾消,以渴而复利,肾燥不能制约言之”。赵氏明确的消肾概念,补充了《内经》《伤寒杂病论》对消渴病认识不足,使消渴病的病名涵盖更加准确。尤其是消肾概念,明确了消渴中肾脏病变。
金元医家各禀所学,于消渴之探讨尤进一层。尤其元代朱丹溪在《丹溪心法》中正式提出了上消、中消、下消之名,“上消者,肺也,多饮水而少食,大小便如常;中消者,胃也,多饮水而小便赤黄;下消者,肾也,小便浊淋如膏之状,面黑而瘦”。
明代对消渴病病名认识更进一步的是张景岳。张氏论消颇为全面,于火、热、阴虚全面论述,又自出机杼,提出阴消之概念。“消有阴阳不可不察,如多渴者曰消渴,善饥者曰消谷,小便淋浊如膏者曰肾消,凡此者,多由于火,火甚则阴虚,是皆阳消之证也。至于阴消之义,则未有知之者。盖消者,消烁也,亦消耗也,凡阴阳血气之属日见消败者,皆谓之消,故不可尽以火证为言”。
清代的徐玉台在《医学举要》中指出:“消渴分三种。许叔微曰:一者渴而饮水多,小便数,脂似麸片,甜者,消渴病也;二者吃食多,不甚渴,小便少,似有油而数者,中消病也;三者渴饮水,不能多便,腿肿,脚先瘦小,阳痿弱,小便数,此肾消症也”。
2 古代文献对消渴病病因的认识
2.1 禀赋不足 素体阴虚,五脏虚弱是消渴病发生的内在条件,故《灵枢·五变》曰:“五脏皆柔弱者善病消瘅”。《灵枢·本脏》:“心脆则善病消瘅热中;肺脆则苦病消瘅易伤;肝脆则善病消瘅易伤;脾脆则善病消瘅易伤;肾脆则善病消瘅易伤”。体质虚弱可分为脾气虚、肾阴虚、肾阳虚3个方面。
2.1.1 脾气虚 对其的论述最早见于《素问》,《素问·本藏》曰:“脾脆,善病消瘅。”后世王叔和在《脉经》言“消渴脾胃虚,口干饶饮水,多食亦肌虚”。李东垣提出:“又有善食而瘦者,胃伏火邪于气分则能食,脾虚则肌肉削,即食亦也”,认为消渴病的病因为脾虚胃热。
2.1.2 肾阴虚 肾阴虚在消渴的致病因素中尤为重要。刘河间的《河间六书·消渴》提到:“肾消者,病在下焦,初发如膏淋,下如膏油之状,致病成而成面色黧黑,形瘦而耳焦,小便浊而有脂”。张景岳的《景岳全书》也提到:“下消而兼涩者,宜补宜利,以六味地黄丸之类主治,”“下焦无火儿兼滑者,当以固肾补阴为主”。
2.1.3 肾阳虚 从阳虚角度认识消渴病起源于唐代,《外台秘要》中最先记载了消渴病尿甜的发现,并提及“腰肾既虚冷,则不能蒸于上,谷气则尽下为小便也,故甘味不变”。张景岳则更为明确的指出:“阳不化气,则水精不布,水不得火,则有降无升,所以直入膀胱,而饮一溲二,以致泉源不滋,天壤枯涸者,是皆真阳不足,火亏于下之消证”。吴谦在《医宗金鉴》中也说道:“从阴中温养其阳,使肾阳摄水则不直趋下源,肾气上蒸则能化生津液,和消渴之有耶”。
2.2 饮食不节 饮食不节,嗜食肥甘,饮酒过度,肠胃积热,脾胃运化失司,湿热内蕴,化燥伤津,阻碍气机,其气上溢,转为消渴。早在《素问·奇病论》就记载:“此人必数甘美而多肥,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圣济总录·消渴》中也提到:“消瘅者,膏粱之疾也,肥美之过积为脾瘅,瘅病既成,乃为消中……”。张从正在《儒门事亲》也进一步指出:“故膏粱之人,多肥甘之渴、石药之渴”。
2.3 房劳过度 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明言:“凡人生放恣者众,盛壮之时,不自慎惜,快情纵欲,极意房中,稍至年长,肾气虚竭,百病滋生”。《外台秘要》也记载:“房室过度,致令肾主虚耗,下焦生热,热则肾燥,肾燥则渴”。以上文献都说明房室不节与消渴病的发生有很大关系。
2.4 情志失调 平素气机失调,肝郁气滞,情志不舒;或郁怒伤肝,肝失疏泄;或精神经常受到刺激,日久气郁化火,消烁津液,上灼肺胃阴津,下灼肾阴,而转为消渴。早在《素问·五变》就记载:“怒责气上逆,胸中蓄积,血气遂留,宽皮充肌,血脉不行,转而为热,热则消肌肤,故为消瘅”。刘河间在《三消论》中更为明确地提出:“消渴者……耗乱精神,过违其度,而燥热郁盛之所成也”。叶天士也在《临证指南医案·三消》中提到:“心境愁郁,内火自燃,乃消症大病”。
2.5 温燥伤阴 服用温燥药物或食物可导致消渴病的发生。《诸病源候论》中以探及本病因病机:“内消渴者,不渴而小便多是也。由少服五石,石热结于肾内……石性归肾,肾得石则实,实则消水浆故利,利多不得润养五脏,脏衰则生诸病”。另外,赵海[2]认为消渴病因除饮食失调外,还与劳欲纵情过度、服用丹石有关。如明龚廷贤《寿世保元》[3]中写道:“夫消渴者,由壮盛之年,不自保养,任情纵欲,饮酒无度,喜食脍炙,或服丹石,遂使肾水枯竭,心火燔炽,三焦猛烈,五脏干燥,由是渴利生焉。其病机总由肾水枯竭,虚火内生,则火因水竭益烈,水因火烈而益干,终致肾虚肺燥胃热俱现,发为消渴”。
3 古代文献对消渴病病机的认识
消渴病患者多属阴虚燥热,清代罗国纲在《罗氏会约医镜》中载:“三消者,渴证也,随饮随渴,上焦之津液枯涸,其病在肺,而心脾阳明之火,皆能熏蒸而然,故又谓之膈消。中消者,中焦脾胃病也,多食善饥,而身日瘦,又谓之消中。下消者,下焦肾经病也,小便黄赤,或为淋浊,或如膏脂,而黑体瘦,又谓之肾消。此三消者,属火证也”。继而出现气阴两虚,瘀血内阻表现,而血瘀会加重气滞,影响水液输布,而势必加重消渴。张从正在《儒门事亲》中记载:“内有瘀血则气为血阻,不得上升,水津涸,不能随气上布,是以发渴”。唐容川《血证论》也记载:“瘀血在里则口渴,所以然者,血与气不相离,内有瘀血,故气不通,不能载水上升是以发渴……”,开创了近代活血化瘀治消渴之先河。消渴一病总属津液代谢失常之疾,津亏、津停均可为之。津液蕴结、积聚或潴留则为痰为湿为水,其病理改变可发生于消渴病之前,亦可发生于消渴病之后。《症因脉治》论述消渴病病机时提到:“酒湿水饮之热,积于其内,时行湿热之气,蒸于其外,内外合受,郁久成热,湿热转燥,则三消乃作矣”。
4 古代文献关于消渴病分型的认识
《内经》关于消渴分型的论述与目前消渴分型不尽相同,如《素问·气厥论篇》述“心移寒于肺,肺消,肺消者饮一溲二,死不治,”“心移热于肺,传为膈消”。《灵枢·五变》说:“五脏皆柔弱者,善病消瘅”,可纳入消渴病范畴,又包含虚劳的致病特点。明代王肯堂在《证治准绳》中曰:“渴而多饮为上消,经谓膈消;消谷善饥为中消,经谓消中;渴而便数有膏为下消,经谓肾消”。清代沈金鳖在《杂病源流犀烛》中根据消渴病的临床表现将其分为上、中、下三消。后世医家对消渴病的分型多尊崇“三消”分类。
5 古代文献关于消渴病治疗的认识
5.1 生活调养
5.1.1 饮食 消渴为病,多由饮食而来,故饮食调养十分重要。《外台秘要》言“能善养性者,皆先候腹空积饥乃食,先渴后饮,不欲触热而饮,饮酒伤多,即速吐之为佳。亦不可当风卧,及得扇之,皆令人病也。”唐代名医孙思邈将饮食疗法置于治疗消渴病的首要位置,开创了饮食治疗消渴病的先河。孙思邈论曰“夫消渴者,凡积久饮酒,无有不成消渴病者。……其所慎者有三∶一饮酒、二房室、三咸食及呕,能慎此者,虽不服药,而自可无他”。
5.1.2 运动 《诸病源候论》在防治糖尿病的指导中直接指出了运动与进餐时间安排问题:“先行一百二十步,多者千步,然后食。”《养生法》云∶人睡卧勿张口,久成消渴及失血也”。
5.1.3 情志 调畅情志对消渴病治疗也有意义。《儒门事亲·三消之说当从火断》说:“不减滋味,不戒嗜欲,不节喜怒,病已而复作。能从此三者,消渴亦不足忧矣”。
5.2 治疗 消渴病理法方药运用是从《内经》中提出消渴开始的,但《内经》多理论而少方药。此后,历代医家随着对消渴病病因病机认识的逐渐深入,理法方药运用也逐步充实起来。
《黄帝内经》中首次提出消渴之名,并认为其病位多在上、中二焦,始于胃而极于肺。并根据病人的体质等分为肺消、膈消、消中等。关于病因及治法也有了初步而较简单的认识,除论及火热及禀赋不足外,也暗示了湿郁在消渴病中的重要性,所以《素问·奇病论》中提出“消渴治之以兰,除陈气也”,即主用佩兰以化湿浊。
汉代医家继承了《内经》的基本理论体系,尤其是张仲景《金匮要略》的脏腑辨证思想。他重点指出消渴病病位在下,其在《金匮要略》中提出消渴“小便反多”,是下消辨证的关键,用肾气丸治疗,主要是补肾之虚,温养其阳,使肾气得充,气化功能正常,则下消病自可得到缓解[4]。张仲景在消渴症状方面重视小便多,病位方面强调病在下焦,治疗方面突出补肾。所创肾气丸、真武汤开创后世消渴及消渴病肾病治疗之先河。又如《伤寒论》“趺阳脉浮而涩……其脾为约,麻子仁丸主之。”近年,赵杰[5]据此论述了脾阴虚致糖尿病机制。又如《伤寒论》白虎加人参汤常被用来治疗消渴,消渴者,必渴欲饮水,若饮水后仍然口干舌燥,乃肺胃热盛,津气两伤之候。用白虎加人参汤治疗,收清热与益气生津并举、攻补兼施之效。现代医家新见认为利湿与化瘀亦是治疗糖尿病的重要途径。并创造性地应用仲景白虎加参汤合二妙散[6]。
唐代完善了对消渴病的认识和辨证论治。尤其唐·王焘对消渴病认识,已近三消分治之说,为消渴肾病的提出奠定了基础。另外,这一时期还特别注意消渴病的运动疗法。宋代医家确立了消渴肾病之名,根据临床经验与经文互勘,渐定三消分治之局,但无论是隋代巢元方,还是唐代王焘治疗消渴病,均未超越汉代张仲景的补肾思路,不过在病因学上有所突破,汉以前强调肾虚由先天不足或房劳过度所致,此时强调了过服石性药物对人体肾脏的损害,故治法上仍守补肾之法。
金元时代,百花齐放,对消渴病之探讨,尤进一层。尤其是金元四大家的学术争鸣,体现了“古方新病不相论”的观点,争论的结果产生了治疗消渴病的新方法,对消渴的治疗,寒凉派的刘完素提倡滋补津液法:“补肾水阴寒之虚,泻心火阳热之实,除胃肠燥热之甚,济身中津液之衰”而主燥热;补土派李杲提倡清热润燥法,并提出“有六经发渴,各随经药治之”;滋阴派朱丹溪虽有滋阴派之名,其主论还应为气血湿痰之实,其相火亦为生理之常。但在治疗消渴病时尤重于虚,提倡滋阴降火法,治疗上主张分上、中、下治,并主张补脾治消渴;攻下派张从正提倡三消当从火断。金元四大家奠定了清热滋阴治疗消渴病的治疗大法,推动了中医对消渴病的认识。
明、清时代是中医学的鼎盛时期,统一了对消渴病病因病机的认识,诸多医家从不同角度、不同的学术观点总结了有关消渴病的理论,发展了前人治疗经验,上消转为重点治肺,于肾之病机地位尤为重要。清代更提出病位在肝的理论,并发挥《内经》而立化痰利湿治法,并在临床实践中体现出来,基本形成了辨证论治消渴病的模式。
[1]田代华.黄帝内经[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13.
[2]赵海.《寿世保元》中治疗消渴经验[J].光明中医,2009,24(10):1868-1869.
[3]龚廷贤.寿世保元[M].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319.
[4]赵立军,金东明.仲景治疗消渴病学术思想探析[J].长春中医药大学学报,2008,24(4):359.
[5]赵杰.糖尿病从脾阴虚辨治的体会[J].四川中医,2001,19(6):10-11.
[6]徐太生,袁毓曼,李春娟,等.金东明教授经方治疗糖尿病验案[J].吉林中医药,2007,27(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