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裘德》中对基督教的批判
2012-03-31刘雪琪
刘雪琪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 安徽 淮北 235000)
基督教是在英国发展进程中有着悠久历史的社会存在,在英国的社会进步和文明进程中,基督教的确曾经发挥了积极而重要的作用;但同时由于它自身的弊端与缺陷,基督教也屡遭诟病与挑战。14-16世纪文艺复兴运动便把斗争的矛头直指基督教会,对教会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抨击。18世纪的启蒙运动倡导科学、崇尚理性,再次挑战了基督教神学思想。进入19世纪以后,基督教更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挑战,极大地撼动了基督教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强烈的质疑和否定之声萦绕不绝。其时的瑞金纳德·史密斯就曾慨叹:“在英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多关于宗教问题的争论。”[1]
托马斯·哈代是英国19世纪后期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是与莎士比亚、狄更斯等齐名的文学巨匠。《无名的裘德》(Jude the Obscure)发表于1895年,是哈代的封笔之作。与当时英国社会浓重的宗教怀疑和否定气氛相呼应,哈代在这部小说中通过描述贫苦青年裘德对理想和爱情执着不懈却又无望无果的追求表达了他对基督教教义和以其为依托的社会习俗、道德规范的不满与谴责。也正是因为这力透纸背、振聋发聩的贬责与控诉使得《无名的裘德》被后世的评论者誉为作家哈代“现实主义作品的顶峰”。[2]
一、勇敢挑战基督教的爱情婚姻规范
基督教的婚姻观认为,全知全能的上帝不仅成就了人类的第一场婚礼——亚当和夏娃的结合,而且也促成了无知无能的世人们的所有婚姻;上帝配合而成的姻缘必然是神圣庄严的、不可违逆的,当然也必然是婚姻当事人永远的约定,正所谓“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见《马可福音》) 在此,爱情显然是无需被考量的配角。无论其缺席与在场,围城中的人们总是被告诫要忍受不幸婚姻中的痛苦与折磨,所谓“婚姻,人人都当尊重”, (见《希伯来书》)“你必恋慕你的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见《创世记》)而第七条诫命更是明确指出要禁止离婚和离婚后的再婚,并把其视为如同犯奸淫般的邪恶之举。
阿拉贝拉的精心谋划加上裘德的良善与轻信让这对本无共同语言的青年走到了一起。这段对前者来说功利多于真心、于后者而言欲望大于感情的婚姻显然无法经受时间的考验,而当恩爱不再、欢愉难觅时,他们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解除婚姻,还对方以自由身。由于轻率与冲动,淑与年长自己十余岁、沉闷刻板的菲劳逊相系于一纸婚约,这乏情寡爱、了无生趣的婚姻因为淑的情有所归同样也走向了解体。在此,离婚显然不是什么讳莫如深、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当没有爱情的婚姻成为人生的羁绊、幸福的障碍的时候,他们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选择了放手。为了找寻自己所向往的生活,阿拉贝拉与裘德离婚后再嫁,而淑在与菲劳逊离婚后也与心心相印、惺惺相惜的裘德牵手。非但如此,为了避免使他们的爱情落入世俗的泥沼、沦为婚姻的奴隶,裘德和淑这对爱情斗士渐行渐远,在摆脱了各自没有爱情的婚姻后,他们一直在坚守着他们没有婚姻的爱情。因为在很多时候,有形的仪式和婚约并不能为爱情和未来提供任何保障,“在这块古老的麦田里,许多男人曾对他们钟爱的女人海誓山盟,而当他们在附近的教堂内履行过仪式,到了下一季播种时,那些男人听到他们的女人的声音都会发抖”。[3]在这样毫无幸福可言的婚姻生活中,所谓的仪式与婚约仅仅不过是“一种卑鄙肮脏的契约,只是为了管理家务,评定纳税额和交纳税款这种物质上的便利,为了在子女继承土地和钱财时,能够让人们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3](P232)相比之下,真正幸福、长久的情感生活应恰如裘德所言:“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所以我们才结合到一起,这才是真正的婚姻”。[3](P398)
二、强烈谴责基督教的残酷与无情
基督教是典型的一神信仰,推崇信仰的绝对专一与排他。根据基督教教义,上帝为宇宙间的唯一真神、天地万物的创造者和主宰者,至高无上,无所不在。对于那些身负原罪的渺小世人来说,虔敬、爱戴上帝是他们的唯一出路、不二选择,正如《新约·马太福音》中所言:“要尽心、尽性、尽意地爱主你的上帝。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见《马太福音》) 而对于那些违抗者、不信者和他信者,全知全善、博爱仁慈的上帝严厉而苛刻,残酷且无情。摩西十诫的第一条既规定:“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而相应的惩戒也颇为血腥和残忍,“祭祀别神,不单单祭祀耶和华的,那人必要灭绝”, (见《出埃及记》)“如果你的同胞弟兄、儿子、妻子或有过命交情的朋友引诱你信别的神,总要杀他,你先下手,然后众民也下手,将他治死”。(见《申命记》)
淑聪颖睿智,崇尚自由。在意识到自己与菲劳逊结合的不幸和痛苦之后,她大胆地与其分道扬镳,并进而与心爱的裘德走到了一起。然而,在基督教宰制下的社会中,乃对上帝之大不信、大不敬,实乃无法见容于世人的另类、异质之举。于是,严苛的上帝伸出了他无情的惩戒之手。他先是罚淑和裘德以流离失所、受人冷眼、遭人唾弃的悲惨生活;接着又施无法承受之重压于早熟而敏感的小时间老人,从而以一种极其残忍而特别的方式攫取了这个家庭所有年幼而无辜的生命;最终,他彻底摧垮、打败了淑,让她不得已而选择了顺从、臣服,“主宰我的上帝,把他从古至今的神怒,都发泄到了我们头上。我们这对上帝的可怜虫,除了俯首听命,别无选择。我们必须顺从,反抗上帝是没用的!”[3](P377)就这样,在基督教凶悍的淫威下,原来那个向往自由、敢于反抗的淑彻底死去了,现在的她“一点儿战斗力都没有了,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了”,整日一味地“低首下心,退思补过”,“在祭坛上牺牲自己”。[3](P378)不用棍棒利器,没有流血打斗,但愤怒的上帝所发起的惩戒对人性之戕害的残酷无情丝毫不亚于其对所谓“罪民”肉体的摧残。唯我独尊的上帝对菲劳逊的惩罚也同样的严苛与残酷。在得知淑心有所属、另有所爱之后,菲劳逊冒世俗之大不韪,忍痛割爱,解除了他们之间有名无实的婚姻,还淑以自由身,在上帝的眼中,这显然是违规抗教、不尊不敬之举,于是,宗教势力再施“酷刑”以示其独尊与强悍。他们让菲劳逊事业受挫,名誉扫地,贫困潦倒,一无所有,游走于社会边缘勉强挣扎度日;他们扼杀了菲劳逊原本积极向上、正直良善的处世哲学和生活理念,使他不得已而学会了“不再遵循过去那些曾被他看做是公正、仁慈、合理的原则而行动”。[3](P380)就这样,在上帝那洪水猛兽般的无情惩处下,正直仁厚、宽容豁达的菲劳逊终究难逃毁灭之灾,而苟活下来的另一个他已彻底沦为了功利自私、蝇营狗苟之辈。
三、深刻揭露基督教的虚伪与无用
基督教要求人们虔信天国和永生,虔信鄙俗、有罪的世间众生可以通过上帝的拯救而在天国里获得重生和永福。而对于那些穷苦困顿、渺小无助之辈,全在全善、至仁至义、崇尚“爱人如己”的上帝也似乎格外顾念与怜惜。(见《马太福音》)“叫有权柄的失位,叫卑贱的升高,叫饥饿的得饱美食,叫富足的空手回去”历来是上帝的神圣使命之一。(见《路加福音》)而基督教教义在强调“有钱人进天国,比骆驼穿过针的眼还要难”的同时也一直在教诲自己的信徒“怜悯贫穷的,这人有福”,“戏笑穷人的是辱没造他的主” (见《箴言》)以及“那不怜悯人的,也要受无怜悯的审判,怜悯原是向审判夸胜”。 (见《雅各书》)
尽管饱读诗书、胸怀鸿志,但裘德毕竟乃贫民阶层中的一份子,而与出身卑微的他相识、相交的也都是一些同样的贫弱群体。对于这些本该得到上帝特别眷顾的人们而言,虔诚的爱戴和追随并没能使他们的命运有丝毫的改善,现实的苦难、生存的压力让他们明白了上帝并不能拯救他的子民于水火,而所谓来世的幸福、彼岸的天堂只不过是虚幻而无用的承诺。于是,宗教的虚伪使他们不得不转变了观念和态度,而他们变化了的宗教观也恰恰彰显并揭露了宗教的虚伪与无用。裘德姑奶的邻居老寡妇艾德琳太太“对于宗教从来都是既不虔诚,也不反对”。[3](P406)对于裘德和淑的惊世之举,她坦然接受并坚持认为他们“不愿意忍受结婚誓言的约束”的行为“是值得敬佩的”,而且“这是他们俩自己的事,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3](P396)补锅匠泰勒“年轻时对宗教似乎还表现得很虔诚,而现在却不知怎的辱骂起神灵来”,尽管他本人是教会的铁器商。[3](P404)裘德年少时在棕房子旁路遇的陌生拉煤车夫也表示了自己的怀疑和困惑,他坦言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弄懂过宗教并且认为人们“对宗教,也可能信,也可能不信……”。[3](P131)而在菲劳逊因放走淑而横遭校方责难和惩罚之时,更有“有十二三个下层社会的人”直接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宗教的不满和愤慨。虽与菲劳逊素昧平生,但他们不畏强权,“仗义执言”,“奋袖而起为他辩护”。[3](P19)大胆追求、努力改变自己命运的阿拉贝拉则更清楚上帝的虚妄与无用,“上帝跟杀猪这种埋汰活有什么关系”,“穷人怎么也得活着啊”是她对宗教之无助与无用的有力的质疑和否定。[3](P275)而在其第二任丈夫离世、宗教慰藉无法真正提供帮助之时,她更是彻底领悟到了“所谓的济世良方,什么用都没有!”于是,她毅然丢弃了所有的宗教宣传手册,决意不再做“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而是要大胆追求现世的幸福与快乐。[3](P67)由此,不能使穷人真正受益和得救的基督教的虚伪和无用显露无遗,不争的事实明白无误地表明它并非穷人的救世主和保护神,它永远只能是富有的“有闲阶层所独有的奢侈品”而已。[3](P347)
在19世纪后半期自然科学迅猛发展、思想领域动荡不安的时代背景下,敏学思辨的哈代大量研读了达尔文、斯宾塞、赫胥黎、穆勒等人的著作。其中,对基督教神学形成直接挑战的达尔文的生物进化学说以及崇尚个人权利与自由的穆勒的《自由论》对他的影响尤为深刻。哈代的宗教思想开始发生了彻底的转变,“我对上帝的找寻已经有50年了。假如他存在,我早该找到他了。”[4]正是由于“洞穿了宗教的虚伪”,“看到了反人道的强大社会力量对普通劳动人民的压迫和对一切人道主义思想表现的无情扼杀”,[5]哈代的小说“像一团火,烧毁了维多利亚英国的基础”。[6]在《无名的裘德》中,哈代“将自己的某些东西溶于主人公的塑造”,将斗争的锋芒指向了残酷无情、虚伪无用的基督教思想,对其予以了深刻而强烈的揭露和批判。[7]
[参考文献]
[1]Halliday F E. Thomas Hardy: His Life and Work[M]. New York: Barnes & Noble, 1972: 45.
[2]刘炳善. 英国文学简史[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 459.
[3]托马斯·哈代.无名的裘德(都兴东译)[M].海口:南方出版社, 2003.7
[4]Hardy F E. The Life of Thomas Hardy[M]. London: Macmillan, 1933: 293.
[5]陈双蓉.宗教理想与严酷现实的冲突[J].保定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5(1):82-84.
[6]李全福,李岗.从小说《无名的裘德》[J].看哈代的婚姻与宗教观.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 28(S1):83-87.
[7]Willianms M. A Preface to Hardy[M].Beijing: Beijing University Press, 2005: 65-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