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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与中古汉语音韵对应规律研究

2012-03-28刘富华赵世海

关键词:韵尾长音声韵

刘富华,赵世海

(1.吉林大学 国际交流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2.吉林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日语语音体系中原本没有长音。长音是在吸收中古汉语音韵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这已成为学界共识。如史存直的“至于长音、拗音、拗长音和促音、拨音,则都是在和汉语接触后逐渐发展出来的,虽不能说尽处于汉语的影响,但不妨说主要出于汉语的影响”[1]的观点。中田祝夫同样认为拗音、长音、拨音、促音“这些语音作为日语音韵固定下来是在平安时代末期,其产生和确立都受到汉字音的强烈影响。”[2]

“‘既然世界上的语言没有一个是新产生的,既然它们的结构和系统都有其历史背景,那么各个语言共时态里所见到的各种规律性和非规律性,应当说都是历史变化的产物。’显然,我们可以将空间横向的方言土语看做是语言在时间纵向上的展开。”[3]所以我们通过对比中古汉语和同一时期的古代日语,以及对比古代日语和现代日语,完全可以找出它们之间的对应规律,并能探明中古汉语语音系统对日语语音系统的影响。

一、日语长音的产生和发展

日本学者筑岛裕把长音定义为同一元音音素的连续[4]。所谓长音实际上就是由两个元音组合而成的。这种元音组合在公元8世纪即奈良时代以前只是少量出现在日本古地名和感叹词中,但不能据此认为奈良时代以前的古代日语中长音就已经存在。

既然长音不是日语固有音,那么它就应该是受外来语音传入影响而形成的。在奈良时代中国的汉字伴随着汉文书籍传入日本,学习汉字字音成为必须。此时的汉字读音基础是“吴音”(大约在公元6世纪传入)。但是汉语的语音体系不同于日语语音体系,汉语中的一些音韵在日语中是不存在的。因此要想吸收汉字字音,就得改良日语固有语音。长音就是吸收了汉语复合韵母的特点,结合日语语音规律,新增加的语音形式,并历经时代变迁及古代中国各朝代语音影响才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那么,长音是怎样吸收汉语复合韵母的特点产生的呢?

首先,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多以“い”、“う”结尾。因为“い”、“う”的发音近似于汉语复合韵母中的韵尾[i]、[u],在音节中的位置比其他元音相对自由。

奈良时代以前单个元音一般不独立使用在词头以外的地方[5]。如果以“い”、“う”转写汉语复合韵母的韵尾,那么它们必然要出现在词中或词尾,这是日语固有语音体系不允许的。但是“い”、“う”有些例外,它们可以偶尔单独出现在词中或词尾处。正是有这样的语音基础,它们才被用来转写汉语复合韵母。而一个新的语音若想在旧的语音体系中固定下来,必须有旧的语音体系的类似语音基础支撑,否则它无法被旧的语音体系吸收。长音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一定的日语语音基础(例如感叹词中的类似长音的语音),它是不会在日语语音体系中形成的。

其次,奈良时代以前的中古汉语阴声韵音节末尾是[i]、[u]的情况不少,又多是两个或三个元音结合的复合韵母。

日语的5个元音只能单个使用,不能结合使用,而且中古时期的日语音位比汉语音位少,所以如何转译汉语中诸如复合元音、鼻音韵尾以及入声韵尾等复杂韵母就成为古时日本人难以解决的问题。于是在不动摇日语固有语音体系基础上,只用一个音位转译多个汉语音位,实在不行就增加音位。而长音就属于一对多的情况。例如,以“い”对汉语的[ǐæi]、[ei]、[ɑi]等的韵末音[i],以“う”对[ou]、[u]、[iu]、[ao]等的韵末音[u]和[o],形成这一时期的长音。汉语的鼻音韵中的[oŋ]、[uŋ]、[aŋ]、[eŋ]、[əŋ]的韵尾[ŋ]以“い”或“う”转译成长音。

此外p尾入声韵也转译成了长音。它的演变过程是:开始以“ふ”表记,后来一部分与“う”混同成为“う”尾长音,最后形成“お”段长音,另一部分形成拗长音。例如,“纳[nap]”等经过ナフ→ナウ→ノー([nafu]→[nau]→[no:]),形成长音;“给[kip]”等经过キフ→キュー([kifu]→[kyu:]),形成拗长音。

二、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与中古汉语阴声韵、[ŋ]尾阳声韵、[p]尾入声韵对应规律

从以上分析可知,日语长音是在吸收和改造汉语复合韵母后形成的。从其形成来源看可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1.韵末为[i]的复合韵母形成“い”尾长音;

2.韵末为[u]或[o]的复合韵母形成“う”尾长音;

3.鼻音韵尾为[ŋ]的复合韵母形成“い”尾长音或“う”尾长音;

4.入声韵尾为[p]的复合韵母先形成“ふ”尾长音,后转为“う”尾长音。

为了更清楚地显示汉语语音对日语长音形成的影响,下面以《广韵》和日语吴音、汉音两种译音对照,找出它们之间的对应规律。之所以选择《广韵》,是因为《广韵》虽然是北宋早期的一部韵书,但它是在唐代《唐韵》的基础上增订、重修而成的,而《唐韵》又是在隋代《切韵》的基础上增修而成的[6]。南北朝时期的南方语音体系和唐代的北方语音体系也应当包含在《广韵》中。日语吸收的吴音对应南北朝时期的语音,汉音对应唐朝语音,所以《广韵》适合与日语语音对应。

从以上长音形成来源看,一种是中古汉语阴声韵末尾为[i]、[u]、[o]的音韵;另外两种来源是中古汉语阳声韵和入声韵。它们与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形成整齐的对应关系。具体对应规律如下:

1.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与中古汉语阴声韵末为[i]的音韵的对应规律——祭部的三、四等韵与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相对;

2.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与中古汉语阴声韵末为[u]的音韵的对应规律——豪部的一、二等韵和侯部一、三、四等韵与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相对;

3.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与中古汉语阳声韵的对应规律——[ŋ]韵尾的阳声韵与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相对;

4.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与中古汉语入声韵的对应规律——[p]尾入声韵与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相对。

三、中古汉语复韵母形成日语长音的音韵学上的解释

(一)中古汉语阴声韵形成日语长音的解释

中古汉语阴声韵中以元音[i]和[u]为结尾的汉字音形成日语长音,但不是所有的韵部都形成日语长音,具体如下:

(1)韵末为[i]的阴声韵

祭部里的汉字音融入日语后成为长音,但并不是祭部所有的汉字音都转译成了长音,只有其中的开三[ǐæi]、开四[iæi]和合三[ǐuæi]、合四[iuæi]中汉字音形成了长音。由于日语中不存在介音音节,所以直接以辅音加元音转译。开三和开四中的[æi]是复合元音,必须以两个元音对应,于是日语以“エイ”对译。例如“鸡”在中古汉语中读作[kiæi],进入日语后,[i]介母脱落成[kæi],表记为“ケイ”。而合三和合四的[u]介母却没有脱落,因为日语中有对应的[u]音,所以把[ǐuæi]和[iuæi]转译成“ヱイ”,读作[wei],它属于唇音,来对应[u]含介音复元音。后来日语唇音逐渐消失,到江户时期“ヱ”变为“エ”,这样合三、合四与开三、开四都转译成“エイ”,不再区别。

汉语复合韵母中韵腹[æ]是主要元音,韵尾[i]是次要元音,所以转译成日语“エイ”时,“エ”自然也成为主要元音,“イ”成为次要元音[7]。日语的“エ”和“イ”发音部位相同,只是开口度稍大于“イ”。而且由于[æi]是前响复合元音,发音特点是开头的元音素响亮清晰,收尾的元音音素轻短模糊,收尾的[i]只表示舌位移动的方向,所以整个音节的音色是渐变的,[æ]与[i]之间的分界是模糊的。然而日语即使是两个元音相连时也是界限分明的,由[e]到[i]不是滑动的而是瞬变的,所以最初[æi]进入日语转译成“エイ”时,“エ”和“イ”是分离而独立的。

但是两个元音并列共同成为一个音节的核心只是存在于最初的一定时期内,日语固有语音体系也不“允许”这种外来语音的长期存在。在中古汉语复合元音的发音特点的影响下,日语转译音“エイ”中的收尾元音“イ”不再保持独立地位,逐渐向主要元音“エ”靠拢并融入到“エ”中,这样就由两个元音变成了一个元音,但是原来“イ”如同中古汉语的复合元音中的韵尾[i],不能完全消失,还保留着原来一拍的时间,所以需要把“エ”延长一拍。这个延长了的音就是长音。即“エイ”→“エ-”,从而完成长音的演变。“イ”向“エ”靠拢形成现代长音完成于江户时期[8]。

(2)韵末为[u]的阴声韵

豪部的开一[au]和开二[ǎu]形成的是长音,豪部的开一和开二的汉字音日语都转译成“アウ”。由于豪部开一和开二中的[a]和[ǎ]是主要元音,[u]是次要元音,所以日语中的“ア”也是主要元音,而“ウ”成为次要元音。[au]也属于前响复合元音,在日本人听来象日语元音“オ”,因此,日语译音的“アウ”为对应汉语豪部的发音,逐渐同化成一个元音“オ”。先是韵尾“ウ”受到前面主要元音“ア”的同化,口腔由闭转开,形成开音[ɔ]与[a]“ア”对应。即“アウ”→“アオ”。“ア”和“オ”发音部位相同,都属于后低元音,只是开口度稍不同,这样二者具备了合并的基础。为了保持以一个元音为核心的日语固有语音体系的特点,[au]的日语对译音“アウ”最终合并成一个元音“オ”,并延长一拍来保证原来两个音的时值。例如“考”由最初的“カウ”变为“コー”形成“オ”段长音。即[kau]→[kao]→[ko:]。

侯部的开一[ou]日语转译成“オウ”,属于前响复合元音,侯部的[o]也是主要元音,韵尾[u]是次要元音。为保证译音与汉语原音相对应,“ウ”逐渐失去独立地位向“オ”靠拢,最后被同化。两个元音虽然变成了一个元音“オ”,原来的两个音的时间还要保持,于是“オ”被延长一拍形成长音。例如“侯”就是由“コウ”变为“コー”形成“オ”段长音。即[kou]→[ko:]。

侯部的开三[ǐou]和开四[iou]的汉字音中的一部分形成了日语长音。它们的形成规律如下:

1.现代汉语声母为[y]的字,如尤、邮、忧、由、游、有、又、幼、幽等,进入日语后形成长音。

因为这些字音在魏晋南北朝音系中属幽部合三,王力拟测音值为[ǐu],日语译音只能表记为“イウ”,这样才能与汉语原音完全对应。后来幽部合三汉字音在中唐音系中演变为侯部开三和开四,拟测音值分别为[ǐou]和[iou]。又由于幽部合三的汉字音的声母都属于喻四[j],与日语ヤ行的辅音[j]相对应。受到汉字原音发生变化的影响,日语汉字读音自然也发生变化,由イウ[iu]逐渐演变为ユー[ju:],最终形成长音。

2.现代汉语声母为[f]的字,如,妇、否、副、富等,日语辅音中也有[f],于是译音与原音相同形成[fu:],日语汉音表记为长音“フー”。

(二)中古汉语[ŋ]尾阳声韵形成日语长音的解释

中古汉语辅音韵尾的“ng[ŋ]”在中古日语中转译成“ウ”尾或“イ”尾长音。从音节构成因素的性质看,中古汉语的辅音韵尾的阳声韵和塞音韵尾的入声韵属于闭音节,而中古日语音节都是元音韵尾。因此,在对译汉语鼻辅音韵尾[ŋ]时,日语仍保持着自身的这一特点,把辅音韵尾[ŋ]转换成元音韵尾[u]或[i],并延长一拍而成为两个音节。

ng阳声韵尾之所以形成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与中古汉语的演变规律有一定关系。上文提到,日语长音实际上就是将日语单元音延长一拍从而变成两个元音,以对应中古汉语的复合元音。由于[ŋ]为辅音韵尾,日语以元音对译,并不只是由于古代日语音系中不存在辅音韵尾,还因为“汉字音的辅音韵尾逐渐消失和鼻韵尾的简化是汉语西北方音自身发展演变的规律或趋势。西北方音即隋唐音,也就是中古时期进入日本的汉音。在汉音的这种演变制约和影响下,日语才以元音韵尾对译汉语[ŋ]韵尾字音。”[9]日语将中古汉语阳声韵辅音韵尾ng以元音对译后,就使得原阳声韵除了主要元音外又多了个元音,从而形成长音。例如东字的中古音为[tuŋ],日语以[o]对译中古音[u],并以[u]对译韵尾[ŋ],于是东字的日译音为[tou],[u]融于[o]后形成长音[to:],日语表记为とう。

(三)中古汉语入声韵形成日语长音的解释

中古汉语入声韵中的[p]韵尾进入日语后,转译成“フ”。“フ”读作[fu],是以元音结尾的合口韵。一部分带[i]介音的字音形成拗长音;另一部分形成长音。在日语长音的形成过程中语尾“フ”后来变为“ウ”。例如:枼部的“塔”日语译音为[tafu],表记为“タフ”,而现代日语读作[to:]表记为“トウ”。这说明“フ”经过演变脱落了辅音[f]后形成[u],即[fu]→[u]。[p]韵尾字音的日语对译音由“フ”尾变为“ウ”尾。那么日语“塔タフ”在变成“タウ”后,又是怎样演变成“トウ”的呢?

“タフ”的演变过程从读音看即[tafu]→[tau]→[to:],从韵母看是[au]→[o:],这与前面(一)中的[u]韵尾的阴声韵豪部开一和开二的汉字音的长音演变过程和演变原因相同。枼部的其他字,如“甲”、“踏”、“闸”、“押”等;以及业部的“乏”、“法”等;合部的“合”、“答”、“踏”、“杂”等被日语吸收的常用汉字与“塔”的演变相同。

此外,入声韵枼部的“枼”字最初以“エフ”对译中古汉语音[æp],与“塔”类字一样演变为“エウ”,形成复合元音。基于以上论述的复合元音进入日语后都演变为单元音的特点,“エウ”与[au]融合成[o:]一样,也逐渐融合成[o:]。又由于“枼”字声母为半元音[j],日语的ヤ行的辅音[j]与之相对应,于是日语译音为[j+o:]→[jo:],日语表记为“ヨー”,形成长音。

综合以上关于日语汉字音中的长音与中古汉语音韵的对应规律研究,我们认为原本日语音系中所没有的长音,是在日本学习汉文化的过程中,为对译中古汉语各种复合韵母形成的“新型语音”。这种在中古汉语音韵影响下形成的语音,丰富了日语语音系统。

[1]史存直.日译汉音、吴音的还原问题[C].汉语音韵学论文集.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239.

[2][日]中田祝夫.音韻史·文字史[M].東京:大修館書店,1972:27.

[3]张士东.“夫余”与“句丽”语义考释[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154.

[4][日]筑岛裕.国語学[M].東京:東京大学出版会,1982:11.

[5][日]桥本进吉.国語音韻の研究[M].東京:岩波書店,1961:81.

[6]唐作藩.音韵学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75.

[7]李东哲.再谈汉日翻译中的几个问题[J].延边大学学报:社科版,2008(2):125.

[8][日]桥本进吉.国語音韻の研究[M].東京:岩波書店,1961:98.

[9]刘富华.从鼻音n,ng与拨音ん的关系看汉语对日语的影响[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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