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对汉语反身代词的习得研究
2012-03-25曾莉
曾莉
(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教育学院,上海 200083)
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对汉语反身代词的习得研究
曾莉
(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教育学院,上海 200083)
汉语反身代词;形态句法接口;母语迁移;第二语言习得
本研究在生成语法理论框架下,采用语法判断的方法,考察了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能否依据反身代词的形态句法规则指称汉语简单反身代词“自己”及复合反身代词“他自己”。研究结果显示,留学生的中介语语法没有遵循反身代词的形态句法规则,其母语(英语)对汉语反身代词的影响较大。母语促使他们成功习得构词形态上与母语反身代词相似的“他自己”,但阻碍了他们习得构词形态上与其母语反身代词相异的“自己”。文章最后还探讨了研究结果对汉语二语教学的启示。
0.引言
长期以来,针对跨语言间反身代词在指称方面的差异,不少学者如Finer&Broselow(1986)、Hirakawa(1990)、Yip&Tang(1998)对反身代词的二语习得进行了研究,但这些研究通常仅涉及某单一形态类型的反身代词的习得情况,很难全面探究中介语中不同类型的反身代词的句法指称与其形态构成之间的关系。而阐释反身代词的主流句法理论均主张反身代词的指称与其本身的构词形态有一一对应的关系(Cole&Sung,1994;Progovac,1993)。复合反身代词(compound reflexives)回指范围都是局部的,简单反身代词(bare reflexives)则能长距离回指。复合反身代词的先行语可以是主语和宾语,简单反身代词的先行语只能是主语。这些理论简洁并妥善地解释了英汉反身代词的差异,并对语言习得研究有很强的指导性。本研究在这些理论的框架下,利用汉语中两类形态构词相异的反身代词,探索了英语背景留学生的中介语是否遵循反身代词的形态句法规则(morphosyntactic knowledge)。文末就汉语反身代词习得成功与否的原因进行解释并对汉语二语教学做了相应建议。
1.英语和汉语的反身代词
在构词形态上,自然语言反身代词大致可分两类,即复合反身代词与简单反身代词。前者由代词加上简单反身代词构成,如英语的himself/herself和汉语的“他(她)自己”。后者如汉语的“自己”,日语的zibun,俄语的sebja。这两类反身代词具有不同的指称特性。复合反身代词只回指局部范围①局部范围(local domain)指的是Chomsky(1981:184)所定义的反身代词的管辖语域,即包含反身代词,反身代词的管辖成分以及该反身代词的可及主语的最小语类,通常为该反身代词所在的子句。,其先行语可为主语和宾语。它们的结构如(1)a和(1)b所示:
简单反身代词的回指不限局部,故可指称其所在子句之外的先行语,也就是平常所说的长距离指称或约束;但其先行语一般只为主语①虽然Xu(1984)列举了一些关于简单反身代词只能指称主语的反例,但这些例子都是与特殊句式如被字句,把字句有关,所以这些反例并不对本文所研究的句式产生影响。。以汉语为例,(2)a和(2)b表现了两类汉语反身代词在回指距离上的差异;(3)a和(3)b体现了它们在选择先行语语类上的异同。进一步比较(2)a、(2)b、(2)c,不难看出在回指距离上,“自己”与himself不同,而“他自己”与himself相同。同理,由(3)a、(3)b、(3)c之间的比较也能看出在指称先行语方面,“自己”与himself不同,而“他自己”与himself相同。这些相似和不同的原因可归结为“自己”是简单反身代词,而“他自己”和himself同属复合反身代词。表1总结了汉英反身代词构词及用法上的异同。
(2)a.[张三i觉得[李四k对自己i/k没信心]]。
b.[张三i觉得[李四k对他自己*i/k没信心]]。
c.[Johnibelieves[Peterkhas no confidence in himself*i/k]].
(3)a.张三i给李四k一本自己i/*k的书。
b.张三i给李四k一本他自己i/k的书。
c.John gives Peter a book of himselfi/k.
表1:汉英反身代词构词及用法异同
句法理论层面上,逻辑移位分析法(Cole&Sung,1994)解释了不同形态类型反身代词表现相异句法指称的原因。根据他们的观点,简单反身代词能从原位提升附加到句内Infl的位置,并且在LF层面上进行一系列Infl到Infl的层级式移位,最终附加在主句的Infl处,并与主句主语共指,从而得到长距离回指和指称主语的特性,而复合反身代词作为最大投射,只能附加在离它最近的VP上。要是复合反身代词也像简单反身代词一样在LF层面上进行从VP到VP的移位,就会受到CP语障的阻碍,其留下的语迹不能受到先行语管辖,会违反了空语类原则,因而它只能是句内的局部回指。另外,由于它是附加在VP上,受主语和宾语的C统制,所以它可指代主语和宾语。
Progovac(1992、1993)用不同的分析法得到了相似的结论。她认为反身代词与其先行语应具有相同的X标阶(the same X-bar status)。具体来说,简单反身代词为零杠成分X0,其先行语应为同是零杠成分的AGR;复合反身代词为Xmax语类,其指称语为[NP,IP]或[NP,NP]中的Xmax指示语(specifier)。根据Progovac的观点,汉语中无实词形态的AGR具有照应性,能跟上一从句的AGR同指,这样简单反身代词受局部的AGR约束,并经由局部的AGR达到与主句AGR及长距离主语的照应。
2.文献回顾
目前已有不少学者就母语和普遍语法对二语反身代词习得的影响做了研究。Thomas(1991)发现不同母语背景(西班牙语或日语)的英语学习者对himself的判断很相似,且与其各自母语的反身代词的判断不完全相同,由此,她认为母语对二语反身代词的影响不是绝对的。Maclaughlin(1998)的研究也发现某些母语为汉语或日语的英语学习者对himself的指称与其母语的反身代词不同,并与英语的反身代词指称也不一样。学习者不允许himself在定式句的长距离回指,却允许himself在不定式句的长距离指称,其用法倒是与俄语反身代词sebja很相似。Maclaughlin解释这是因为学习者虽然认识到英语的AGR有具体的词汇形态,但却错误地把himself分析成了简单反身代词,导致了上述现象。虽然这些学习者的中介语语法偏离了母语和目的语,但仍在普遍语法的允准范围内。
另一些研究却表明母语会对二语反身代词的习得产生一定的影响,而且有关反身代词的中介语语法还可能违背普遍语法。黄月圆等人(2005)调查了母语为英语和日语的两组留学生如何习得汉语的“自己”。他们发现日本留学生比英语背景的留学生更容易接受“自己”的长距离回指。他们把这归为母语的影响,因为日语中有类似“自己”的长距离反身代词而英语没有。同样在考察长距离反身代词习得方面,Thomas(1995)分析了英语本族语者习得日语反身代词zibun的情况,她发现较低水平的学习者错误地接受了长距离宾语作为zibun的先行语,产生了与普遍语法相背的野语法(wild grammar)。而较高水平的学习者能明确主句的主语而非宾语才可能是zibun的先行语,这组学习者的表现基本与逻辑移位法的理论预设一致。
以往的研究就母语和普遍语法对二语反身代词习得的影响未有定论;此外,有学者把二语反身代词的误用归因于学习者混淆了反身代词的简单复合形态类别,这一解释是否有其它证据予以支持,并且学习者为什么会混淆反身代词的形态类别,这些问题都值得进一步研究。鉴于这些问题,本文将通过调查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对汉语两类不同形态反身代词的习得情况来探究中介语中反身代词的指称与其构词形态类别的关系,并利用汉英反身代词的异同进一步探讨母语在反身代词二语习得过程中的作用。
3.实证研究
3.1 研究假设
假设1: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在母语himself正迁徙作用下成功习得“他自己”;而对于“自己”,因其母语中没有相应形态的反身代词,若普遍语法可及,可依据“自己”的形态句法规则,达到对“自己”的正确指称。
此外,根据黄月圆等人(2005)及Thomas(1995)的研究,本族语为英语的学习者在习得汉、日长距离反身代词的过程中受其母语影响较大。再者,如Maclaughlin(1998)指出,学习者在二语习得过程中可能混淆反身代词的形态类型,导致错误的用法。综合上述两方面考虑,本文还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也可能会在其母语迁移的作用下,把“自己”和“他自己”都当作与英语himself相似的复合反身代词来对待。
3.2 研究设计
为检验上述假设,本研究采用量表语法判断法测试留学生对“自己”和“他自己”的指称判断,如例(4)所示:
(4)张三说李四打了自己。
受试阅读句子,然后判断反身代词能否指代句中的两个先行语,并在量化表上选择“肯定可以”,“大概可以”,“大概不可以”或“肯定不可以”来表示他们的判断。测试句型有两大类,一类为判定反身代词回指距离(grammatical binding domain)的复句,另一类为判定反身代词选择先行语语类(即主语和宾语)的双宾句。每大类下各有两组句型,分别包含“自己”或“他自己”,如表2所示。每一句型都有四道测试题。所有测试句在构成问卷时被打乱顺序。
表2:测试句型
3.3 受试
本研究调查了89名在中国大陆及香港的留学生,他们来自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母语为英语。学习汉语的时间大约1到6年以上不等。除了参与汉语反身代词的测试,他们还接受了独立的汉语完型填空测试。完型填空题可用于有效评估外语学习者的整体外语水平(Anderson,1976:1)。根据完型填空题的得分,我们首先去掉得分处在中间段的受试,然后按照得分高低,把剩余的受试分成两组:低水平二语组25人及高水平二语组26人(t=-27.97,p<.05),并分析他们对反身代词的指代判断。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二语水平有明显差异的两组调查对象,从而检测学习者能否随二语水平的整体提高而更好地判断汉语反身代词的用法。此外,30名汉语本族语者作为控制组也参与了反身代词的测试。
3.4 数据处理
把受试对反身代词指代的判断结果转化为分数,输入SPSS。问卷量化表上的选项“肯定可以”,“大概可以”,“大概不可以”和“肯定不可以”分别记3分,2分,1分和0分。即每道测试题最高为3分(最接受)最低为0分(最不接受)。每类句型的四道测试题总计分后的均值用以之后的参数化推论统计检验(parametric inferential statistic test)。
3.5 结果与分析
3.5.1 对两类反身代词的回指距离的判断
首先看受试对“自己”回指距离的判断。如表3所示,学习者基本上能正确接受“自己”的局部回指。汉语水平越高,“自己”局部回指的接受度也越高,单因素方差分析显示两个二语组与控制组三者之间有明显的差异(F(2,77)=4.42,p<.05)。事后Tukey检定表明低水平二语组明显不如控制组(p<.05),但高水平二语组与控制组之间没有显著差异(p>.05)。对于“自己”的长距离回指,两组学习者均不太接受,其接受度低于机会水平(chance level),也明显低于控制组(F(2,77)=33.04,p<.05)。这些结果表明二语学习者达到较高汉语水平后,能较好地接受“自己”的局部回指;然而对“自己”的长距离回指,无论学习者汉语水平的高低,基本都不太接受。
表3:对“自己”的局部回指及长距离回指的接受程度
对于“他自己”,从表4中可以看到两个二语组和控制组都接受“他自己”的局部回指,虽然三组整体略有差异(F(2,77)=3.34,p<.05),但事后Tukey检定显示高低水平两组学习者与控制组两两之间并无明显差异(p>.05)。同时,两组学习者和控制组都拒绝了“他自己”的长距离回指,且三组之间无明显差异(F(2,77)=0.04,p>.05)。这些数据说明二语学习者对复合反身代词“他自己”的回指距离的判断基本遵循复合反身代词的形态句法规则,并与汉语母语者的表现一致。
表4:对“他自己”的局部回指及长距离回指的接受程度
3.5.2 对两类反身代词主宾语先行语的判断
首先来看对“自己”的判断。从表5可以看到,控制组接受“自己”选主语而非宾语做先行语(p<.05),其表现与语法理论一致。两组学习者均明显倾向选择主语作为“自己”的先行语(p<.05),并就主语先行语接受度方面与控制组无显著差异(F(2,78)=2.41,p>.05)。然而在宾语先行语的判断上,两组学习者与控制组三者之间有显著差异(F(2,78)=8.48,p<.05),事后Tukey检定发现两组学习者比控制组明显更容忍宾语先行语(p<.05),换而言之,即使是高水平的二语学习者也做不到像汉语母语者那样排除宾语作为“自己”的先行语。
表5:对“自己”指代主语和宾语的接受程度
接下来看对“他自己”的判断。控制组很好地接受了“他自己”的主语先行语和宾语先行语,然而对宾语的接受度较主语低(表6)。T检验也显示控制组对宾语先行语的接受程度明显低于主语先行语(p<.05),虽然这两类先行语在句法理论中都合语法。以往不少研究(Finer,1991;Hirakawa,1990;Yip&Tang,1998)发现英语母语者在判断复合反身代词himself的先行词时也有类似表现,他们对himself的宾语先行语的接受度也明显低于对主语先行语的接受度。
从二语学习者的表现来看,高水平二语组比低水平二语组更好地接受了“他自己”的主语及宾语先行语。比较三个受试组的表现,我们发现两个二语组与控制组三者在判断主语先行语的表现上无显著差异(F(2,78)=3.27,p>.05)。但在接受宾语先行语方面,三组受试存在显著差异(F(2,77)=5.44,p<.05),低水平二语组的表现明显不如控制组也不如高水平二语组(p<.05),而高水平二语组与控制组之间无显著差异(p>.05)。这些数据表明随着二语水平的提高,二语学习者可以像汉语母语者那样正确地选择“他自己”的主语和宾语先行语。另外,比较主语与宾语两类先行语,两个二语组跟汉语母语者一样显著偏好主语作“他自己”的先行语(p<.05)。
表6:对“他自己”指代主语和宾语的接受程度
图1:“自己”与“他自己”的长距离回指比较
3.5.3 “自己”与“他自己”的比较分析
以上的数据分析分别考察了二语学习者对“自己”及“他自己”的习得情况。不难看出,学习者对“他自己”的掌握较成功,而对“自己”的判断与汉语母语者之间有明显差距。二语习得研究不仅关心学习者能否达到母语者的水平,还注重其中介语语法是否在句法上合理。本研究中,值得探讨的是,学习者的汉语反身代词中介语语法是否遵循反身代词的形态句法规则。根据反身代词的形态句法规则,“自己”和“他自己”应在指称上有以下差异和共性。差异方面:1)“自己”可以长距离回指,而“他自己”不可以;2)“他自己”可选择宾语为先行语,而“自己”不可以。共性方面:1)它们均可局部回指;2)均可选择主语为先行语。下面就这些方面逐一考察学习者对“自己”和“他自己”的判断。
先看长距离回指方面,这两类反身代词是否被正确区分。如图1所示,黑柱和灰柱分别代表“自己”和“他自己”的长距离指称。控制组对“自己”长距离回指的接受度显著高于“他自己”(p<.05)。低水平二语组接受“自己”的长距离回指,其接受度也比对“他自己”的略多些,但对两者的区分未见显著(p>.05)。高水平二语组对“自己”的长距离回指的接受度很低,甚至比其对“他自己”的接受度还低些;T检验显示其就“他自己”与“自己”的长距离回指接受度上无明显分别(p>.05)。总而言之,两组学习者都未能将“他自己”与“自己”在长距离回指方面的差异清楚区分开来;他们均不太接受“他自己”及“自己”的长距离回指。
接下来检测在宾语先行语的判断上,这两类反身代词是否有所区别。如图2所示,控制组拒绝“自己”指称宾语,同时接受“他自己”指称宾语,两者差异显著(p<.05)。两个二语组对“他自己”指称宾语的接受度比其对“自己”指称宾语的接受度更高(图2表现为二语组中的灰柱比邻近的黑柱更高),但是T检验显示这一差异并不显著(p>.05)。换而言之,两组学习者的判断虽有正确的倾向性,却未能将“自己”和“他自己”在指称宾语方面的差别清晰区分开来。
图2:双宾句中“自己”和“他自己”指称宾语的比较
再者,看局部回指上,受试对两类反身代词的判断是否有共性。如图3所示,控制组接受了“自己”和“他自己”的局部回指,且接受程度相当(p>.05)。两个二语组也都能很好地接受这两个反身代词的局部回指,并且对两个反身代词的局部回指接受度也相似(p>.05)。
图3:“自己”和“他自己”的局部回指的比较
最后,看在主语先行语方面,对两者的判断是否也相似。如图4所示,控制组很好地接受了“自己”和“他自己”的主语指称。对“自己”的主语指称接受度比“他自己”略高,但两者间并无明显差异(p>.05)。对两组二语学习者来说,他们对“自己”和“他自己”的主语指称也都接受(p>.05)。换而言之,两组学习者都认为“自己”与“他自己”同样能指称主语,与控制组的判断一致。
图4:双宾语结构中“自己”与“他自己”指称主语的比较
4.讨论
本节我们将结合调查结果来讨论本研究的问题。首先讨论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习得汉语两类反身代词的情况。
二语学习者对复合反身代词“他自己”的习得全面且成功。前文表4显示,两组水平的学习者均正确地选择了“他自己”的局部回指,排除了长距离回指,他们在“他自己”的回指距离上的表现基本与汉语母语者一致。表6显示,在先行语语类的判断上,虽然低水平二语组与汉语母语者还有明显差异,但高水平二语组与汉语母语者表现相当,说明随着汉语水平的提高,这个语法点也能成功习得。
二语学习者仅能习得简单反身代词“自己”的某些指代特性,习得过程还有不足和错误。如表3所示,随着汉语水平的提高,学习者能正确掌握“自己”的局部回指;然而,他们始终未能成功习得“自己”的长距离回指。汉语水平越高,学习者反而越不接受“自己”的长距离回指。这表明,二语学习者没全面掌握“自己”的句法回指距离。另外,如表5所示,一方面,学习者随汉语水平的提高正确地习得了“自己”的主语先行语;但同时也错误地接纳了“自己”的宾语先行语。高水平二语组比低水平二语组的错误率甚至更高。这表明,两个水平的学习者均未能真正把握“自己”的主语倾向性。总体上,“自己”的长距离指称和主语倾向性是留学生学习汉语反身代词的难点和容易犯错的地方,其错误还有随汉语水平的上升而僵化的趋势。
二语学习者能成功习得“自己”与“他自己”的共性。图3和图4显示,低水平和高水平的两组学习者均能习得两类反身代词的局部回指和主语指称。局部回指和指称主语反映了自然语言中所有反身代词的共性。这说明,反身代词的共性特征能被二语学习者较容易也较早掌握。
二语学习者混淆了“自己”与“他自己”的用法。如图1所示,在判断长距离回指时,两组学习者没能很好地区分“自己”与“他自己”。他们既没接受“他自己”的长距离回指也没接受“自己”的长距离回指。此外,图2显示,两组学习者也未能显著地区分“自己”和“他自己”在指称宾语方面的差异。如前文第一部分所述,“自己”与“他自己”的不同用法是由它们在构词形态方面的差异所造成的。二语学习者未能在用法上区分“自己”与“他自己”,而把“自己”当成与“他自己”一样的复合反身代词来对待;由此或可以推断,学习者未能正确地识别或运用“自己”的构词形态特性来判断“自己”的指代用法,表现出中介语语法错误。这一发现也为Tsimpli&Sorace(2006)的“接口假说”(Interface Hypothesis)提出了反例。“接口假说”认为语法系统内部层面的接口知识在二语习得中能被成功习得。①反身代词“自己”的指代是句法与形态接口规则的一个具体体现,属于语法系统内部层面的接口知识,却未能被二语学习者(甚至是高水平的学习者)所掌握,这对“接口假说”是一个质疑。
至此,不难看出,测试的结果推翻了前文3.1的假设1并不一致,同时与假设2情况吻合,即:学习者在母语(英语)的作用下,把“自己”和“他自己”都当作了复合形态的反身代词。下面我们讨论母语对留学生学习反身代词的影响。
从测试结果来看,留学生母语的复合反身代词himself的用法在他们学习汉语复合反身代词时发生了正迁移,帮助他们较好地习得了汉语复合反身代词“他自己”。另一方面,其母语的复合反身代词himself的用法在他们学习汉语简单反身代词“自己”时造成了很大干扰,出现了明显的母语负迁移。如:本研究中的留学生指称“自己”时更像把“自己”当作一个复合反身代词来操作,这包括:不接受“自己”的长距离回指和错误允许“自己”指称宾语。母语的这种负迁移并没随着留学生的整体汉语水平的提高而减弱;反而,对“自己”的错误用法在较高汉语水平的留学生身上更明显。
本研究中所发现的母语对留学生习得汉语反身代词的影响与以往一些研究二语习得英语反身代词的结果相吻合。Yip&Tang(1998)解释中国人学习英语himself所犯的错误是误把himself当作与中文“自己”类似的简单反身代词来对待,说明母语的负迁移是学习者犯错的归因。Lakshmanan&Teranishi(1994)和Yuan(1994)指出二语学习者习得目的语中反身代词的用法是通过母语的正迁移而获得的,即学习者的成功是通过把目的语的反身代词与其母语中相同类型的反身代词类比起来而获得,如中国人正确习得himself是把himself看成“他自己”一类的反身代词来用。基于这点,我们也不难理解在本研究中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为什么能较快且较好地习得了汉语“他自己”的用法,却不能正确掌握“自己”的用法。这是因为留学生的母语(英语)中只有一种形态类型的反身代词,而目的语中有两种类型的反身代词,且其中只有一种与其母语的类型相同。在二语习得过程中,他们通过汉英类比仅能习得汉语中的复合反身代词,却无法正确地掌握与其母语构词形态相异的汉语简单反身代词的正确用法。
本研究结果对汉语作为第二语言学习和教学均有一定的启示。由于母语的正迁移作用,汉语的复合反身代词“他自己”较容易也较好习得,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和汉语教师在这方面无需花费太多时间,仅需把“他自己”与英语himself类比起来学习或教授。另一方面,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对简单反身代词“自己”的习得较差,汉语教师应把“自己”的用法作为反身代词学习的重点来教授。针对留学生会混淆“自己”与“他自己”的用法,建议汉语教师应对简单反身代词和复合反身代词的相似和差异作系统的比较,使留学生意识到两者的异同,并通过加强练习,达到对“自己”用法的掌握。最后,汉语教师也应指出学习者的错误。既然“自己”用法上的某些特性不能被自然习得,负面的证据此时应在二语习得过程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5.结语
本研究从反身代词构词特性与其句法指代的关系及母语的影响两个角度考察了母语为英语的留学生对汉语两类反身代词“自己”和“他自己”的习得情况。研究结果显示,留学生能够较早且较好地把握复合反身代词“他自己”的指称。而对于“自己”,留学生未能依据其构词形态特性来正确指称“自己”。他们混淆了“自己”与“他自己”的用法,把“自己”当成“他自己”来使用。这些结果表明反身代词的形态句法接口知识是二语习得的难点,也反映了母语在二语习得过程中的影响:母语(英语)促进了留学生习得汉语的“他自己”,但也给他们习得与英语反身代词不同类型的“自己”时带来不少困难。摒弃“自己”的宾语先行语及接受“自己”的长距离回指是习得的两大难点。首先,自然语料缺乏直接的证据告诉学习者“自己”不能指代宾语,所以导致错误的僵化。其次,Chien等人(1993)及Chien&Wexler(1987)发现虽然在自然语料中能接触得到“自己”的长距离回指,这一知识在汉语儿童的第一语言习得中也发展得很缓慢,六岁的汉语儿童仍不太能接受“自己”的长距离回指,这也许说明即使有正面的语料,获得这一知识仍然需要较长的时间和更多的语言接触。另外,Huang&Liu(2003)主张“自己”的长距离回指为篇章层面上的指称(discourse reading),“自己”的长距离回指可能需要适当的语境来激活。更多的语言接触或者语境的使用能否诱导二语学习者接受“自己”的长距离回指,要弄清楚这些问题,我们还需考察汉语学习时间更长的学习者,或可结合其它的研究方法,如带有上下文情景式的测试法,分析留学生语料库及考察不同母语背景的受试对象等,以进一步探讨汉语反身代词的习得机制和母语对其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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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B.1994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of reflexives revisited.Language 70(3).
An Investigation of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of Chinese Reflexive Pronounsby English Speakers
Zeng Li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Shanghai200083,China)
Chinese reflexive pronouns;morpho-syntactic interface;mother tongue transfer;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The study employed a grammaticality judgment test to investigate whether the Chinese learners who are native English speakers could make use of themorpho-syntactic rule of reflexives to arrive at the correct interpretation of the simplex reflexive ziji(自己)and the complex reflexive taziji(他自己)in Chinese language.Two groups of learners at different Mandarin proficiency levels participated in the test,together with thirty Mandarin native speakers as the control group.It is found that the learners at higher proficiency were native-like in dealingwith taziji(他自己),while the learners at both L2 proficiency levels failed to interpret ziji(自己)appropriately.It is revealed that the learners did not interpret the reflexives according to themorpho-syntactic rule encoded with them;rather their performance was subject to the transfer ofmother tongue.Finally,the implications of the findings on second language teaching ofMandarin are discussed.
H195.3
A
1674-8174(2012)03-0001-010
【责任编辑 刘文辉】
2012-01-11
曾莉,女,博士,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教育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第二语言习得。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不同母语背景留学生汉语句法发展模式研究”(11CYY028);上海外国语大学校级一般科研项目“第一约束原则在第二语言习得中的运用:以汉英反身代词的二语习得研究为例”(KX181089)
①语法系统内部层面的接口指的是词汇、句法、形态、音韵、语义相互之间的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