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我们惟一的母语
2012-03-20文武歆
●文 武 歆
2012年1月28日这一天,在意大利的北方城市乌迪纳,“诺尼诺”热烈地拥抱了诗人杨炼。应该说,这一天是杨炼诗歌创作的一个节点——“诺尼诺”这个意大利籍的“世界文学小姐”似乎等待杨炼、已经等待了许久——诗人杨炼在这一天获得了具有世界声誉的国际文学奖项“诺尼诺国际文学奖”。该奖评委会主席、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出席了仪式。杨炼是继作家阿城、莫言之后,第三位获得这一奖项的中文作家。
杨炼是一个有着生活魅力和诗歌诱惑力的人。杨炼的诗,魅力在哪里?他的诗歌为何能打动我这个诗歌的局外人?由“诺尼诺文学奖”,我想到了他的最新长诗《叙事诗》——杨炼在1988年出国后,在中国大陆出版的第一部诗作单行本。
诗人唐晓渡评价杨炼的《叙事诗》:“再次展现了无与伦比的结构-创造力。在这首处理个人命运和大历史纠结的长诗中,音乐统摄着现实、镜像、梦境和哲思,令人信服地凝聚成一个既层次分明,又自由穿越的有机整体。最终建构了思想深度和形式精美的极致。”
的确,在这部“最终建构了思想深度和形式精美的极致”的叙事长诗中,杨炼以对时间的哲学思考为内在线索,以英国作曲家本杰明·布列顿的三首大提琴组曲为结构,以自身的经历为剑,带着独特的“家风”,直指历史的内核,仿佛地核岩浆的爆裂,带着热度,喷涌而出。
于是,我在第一部“照相册:有时间的梦(不太快的快板)”中,率先读到了这样的诗句:又一个人质抵押给家园……他爱上自己不在的梦中梦……
1955年出生于瑞士伯尔尼的杨炼,在凝望着自己出生第一天的照片时,想到了“抵押”。这就是杨炼,在出奇不意的诗意中,总有着那么一点可爱的自恋。诗人都是自恋的,但杨炼更深爱着早已离世的母亲。他在“母亲的手迹”中,带着浓烈的情感,低声吟道:她的手抚摸,死后还抚摸,深海里一枝枝白珊瑚,被层层动荡的蓝折射。……儿子的回信只能逆着时间投递,儿子的目光修改阅读的方向……
杨炼还仿佛看到了母亲怀抱他时的镜像:袖子高高挽着,温润的光,抱起他,满溢香皂味儿的海岸,告诉他毕生得枕着海风的臂膀。母亲在他耳边关于“海风臂膀”的呢喃,几十年以后似乎得到了验证。奔波的杨炼,二十多年始终在海边游走,澳洲的海,欧洲的海,还有其它大洲的海,他在奔走中,也似乎验证了诺尼诺奖授奖辞所说的“一个全方位流亡和有深刻距离感的诗人,远远超越出我们的时空”。
杨炼观望世界的视角是奇特的,就像他在诗中回忆离开瑞士的情景,他把阿尔卑斯山描绘成“雪山像一支烟袅袅燃起”。当然,这是他现在的视角遥想彼时的景象,那时襁褓中的他,可能更多记忆的,还是母亲的怀抱和温馨的奶香。杨炼在伯尔尼的童年很短暂,随后他就跟随外交官的父母亲离开了出生地瑞士,回到了成长地——北京。
在今年“诺尼诺奖”的授奖辞里,评委会对杨炼是这样评价的:杨炼的诗意创作,构成当代中国思想的高标之一。这奠基于他的千古文化之根,他重新阐释它,朝向当代张力再次发明和敞开它。他的诗句触及了关于我们存在的所有最重要提问,并提醒我们“诗歌是我们唯一的母语”。他在一种并非仅仅疏离于自己土地的漂泊中,把生存和写作的景观推到了极致。
杨炼获奖后,在接受采访时说道:当然高兴,但不仅因为获得一个奖,而是因为评委们敢把这样严肃的奖,评给“我这样的”中文诗人!想想这里包含多少挑战性极强的层次:对中文古典诗歌和文化的占有;当代对传统的再阐释和再理解;中文当代诗在观念和形式实验上的极端创造;我三十年写作中每一部作品的区别和它们构成的漫长旅程;最后却绝非不重要的——原作对翻译提出的高要求,构成了我一直追求的中外深刻交流的基础!高兴太肤浅了,值得振奋的是这个奖肯定了思想和诗歌的真价值!
是的,今年“诺尼诺奖”的真正意义,就是定位在“思想和诗歌的交点上”。杨炼是极为看重思想以及思想深度的一位诗人,就像他在《叙事诗》中的自序《家风》中所讲的:在当代中国,语言、现实、文化层层错位,每个有抱负的诗人,必须是思想者,除了“发出自己的天问”,别无他途。就是说,今天的中文诗,要么就是思想深刻到位的作品,要么就什么都不是。
“要么思想到位,要么就什么都不是”——杨炼就是这样一个极端的人,也是一个在诗歌创作上追求完美的人,他不仅对自己要求苛刻,就是对他者,也同样苛刻。在茫茫无际的诗歌大海上,他残忍地只造出了一架独木桥,只给了芸芸众生一条路。
如此“残忍、苛刻”,一定来自于他的“深度”。在意大利的乌迪纳,他对采访他的外国记者,说到了他心中的“深度”。他说:对古老传统的自觉;对自我处境的追问;对诗歌观念和形式的创造。它们又聚焦于一个词——深度。
就是因为自觉地追求思想深度,杨炼的诗歌站在了一个更高的视点上,因此也更加具有“世界性”。不用很复杂,仅从《叙事诗》的形式上,就能完全看出来——以英国作曲家本杰明·布列顿的三首大提琴组曲为结构,以“不太快的快板”、“极慢的慢板”和“小快板”三部分,完成了一首中文长诗的吟诵。
杨炼的青春期,是在北京度过的。很容易作出判断,今年五十七岁的杨炼,他的青春期是灰色调的。但我看到他青春期的照片全都是笑呵呵的,无论是和家人出游香山、颐和园,还是下乡时在中越公社南店村戴着“赵本山的帽子”,扛着一把大锄头,所有照片上的他都是满面笑容,几乎很难让我想到这就是日后写出《诺日朗》、《同心圆》的深沉的杨炼。
可能这就是杨炼,总是与时代相悖。当我们“灰色的时候”,他在笑;当如今我们“彩色的时候”,他却在凝眉沉思。但,这可能就是诗人,诗人应与“众人”拉开距离,“应和别人不一样”。这个“不一样”,我指向的是“独立思考”。但我又有些怀疑,那时候青春期“笑容满面的杨炼”,可能还是“无意识之笑”。戴上“独立思考”的高帽,似乎显得有些牵强?
但,我很快发现,我错了。
当我仔细阅读了《二姨的肖像》和《姐姐》时,我这才发现,那时在灰色的大氛围之下,杨炼的“小范围”充满着温馨,充满着人性之美。他的笑容满面是发自内心的,是真实的,是他的“独立思考”。
二姨,是杨家的老保姆,一个面容和蔼、善良至极的老人。在《二姨的肖像》中,杨炼仅以三个“细部”,就动情地表达了他对二姨无比的怀念和发自内心的崇敬:一侧发亮的手指得得叩打,男孩子粘着梦的玻璃映出一头白发;烤得热乎乎的馒头包进手帕,热热的目光送他上学,咳嗽声应着朝霞;遗容似的天空靛青如一块蜡。
奔走世界的杨炼,曾经在许多国际场合非常精确地说:在中西文化的撞击中,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文化杂交的案例。真问题永远是:你如何应对这处境?我的原则很清楚,作一个主动的他者——独立思考为体,古今中外为用。我在世界各地,我更始终在中文之内。只要对自我、对语言提问的能量在,诗歌写作的血脉就一定通畅丰沛。今天,利益全球化而思想危机空前严峻,它塞给世界一个“大现实”,诗人思想家,必须还给它一个诗意反思的“大传统”。
杨炼注重文化上的思考,尤其注重不同文化思想的碰撞。“诺尼诺奖”之后,在威尼斯著名的摩纳哥酒店,杨炼和奈保尔,围绕着奈保尔《印度:一个受伤的文明》的写作,以及杨炼获奖的诗作,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对话——在对中国和印度的文化反思间,进行了深刻的交流。他们不从单一视角、单一层次,去观察和思考这些进行着艰难现代转型的古老文明。相反,他们既锋利剖析自身传统思维的僵化惰性,也不回避西方殖民历史带来的加倍复杂,更关注全球化时代中,知识分子如何以自我追问为能源,建立全方位的独立人格和思想自觉。
奈保尔极为关切发展迅疾的经济环境中,当代中国文化如何保持多层次的完整性?特别是知识分子能起到的精神“压舱石”作用。他的期待,简直可以直接翻译成中文经典的“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杨炼感激他的著作,给中国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清晰、透彻的文化反思范例。当代中文作家,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写一部《中国:一个受伤的文明》,那正是支撑文学作品的必须具备的思想世界。在面对记者提问中,奈保尔和杨炼共同认为,环顾全球化语境,中国、阿拉伯、印度、甚至东欧这急剧变化的几大经济、文化板块,都有过深刻的“受伤”经验,但同时,内在的形态恰是内在的丰富,“噩梦”同时可能是“灵感”。他们透过“受伤”这个语法,互相理解得完美充分,世界不仅被打通了,更是被“打开”了。
在《叙事诗》第一部的最后一章,是杨炼1974年至1976年间的“人生写照”。这也是杨炼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以“朦胧诗人”身份登上中国诗坛前的最后一次精神操练。这个阶段非常重要,犹如一位嘉宾出镜前的整装。
现在,我充满着好奇,多少年之后,现在拥有新西兰、英国双重国籍的杨炼,站在伦敦的大笨钟下面,将是如何回溯那段中国大陆的“黎明前的黑暗”。这段时间,对于杨炼来说尽管很短,但却包容了他人生太多的“第一次”,譬如“上山下乡”,譬如母亲的“远去”。
在《黄土南店,一九七四年五月四日》一诗中,他落下了这样的诗句:“马车擦过麦田,甚至没惊动刚没膝的绿色,五月,阳光和土都很慢。”还有:“那儿时间在叶子们的鱼群里垂钓,血咬了钩,最古老的哲学仍是一声长叹。”
在《一间喃喃毁灭箴言的小屋》里,他写道:“摸到一个集体的,暴死的时间,不会结束的时间,那雨声踩在瓦上。”
在《绿色和栅栏》里,他写道:“一个酸涩的血型押送着麦粒,返回每年清明灌浆的,被征集的颜色,遍地拔节的声音朗读着死刑。”
在《死生:一九七六年》里,他写道:“他一天天追赶母亲的死,追,一部早晨狂转的手摇电话机,自行车把顶着天空的噩耗后退,风砸在脸上,钢印砸进他的缺席。”
这四首短诗,我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当然这也是杨炼的排列。对于《叙事诗》,无论是作者本人还是评论家,都认为是一部“透过作者自身的经历素材,把思想指向个人和历史的深刻关联”的诗作。它的主题,可以简要概括为:大历史深刻卷入个人命运,个人内心构成大历史的深度。这个“对句”,在这四首短诗的最后一首《死生:一九七六年》中,表现得最为鲜明强烈,就是一个初学诗歌的写作者或是平常的读者,都会强烈地感受到作者内心的这种关联。
这是我看到的杨炼关于“祖国”意象最明显的一首诗,也是“自我”与“国家”双重意像完全融合在一起的诗。诗中“母亲、死、生、一九七六年”的符号象征以及毫无缝隙的情感关联,让人读后唏嘘不已。
杨炼是一个歌者,但他绝不像有些诗人那样“振臂高呼”,他总是在自我情感的抒发中,用自我“小历史”的悲欢离合,撑起“大历史”的风帆。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娇柔造作,就那样本真地“水到渠成”,直抵历史的纵深。
杨炼,总是能让人发现他的“发现”。
《叙事诗》第二部,被诗人命名为“水薄荷哀歌:无时间的现实(极慢的慢板)”,一共有五章哀歌。作为《叙事诗》这首长诗“承上启下”的部分,也是乐章最迷人最舒展之处,完全展开了诗人关于“自我情感”与“历史情感”的“肆意柔和”。但又是那样从容、镇定,不慌不忙,他犹如“久经沙场”的乐队指挥,全场的乐手,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手中的指挥棒,只等他“倏地”扬起,乐声高奏。最难能可贵的,杨炼既是指挥者,也是演奏者,他将二者和谐地融为一体。
在《一个街名使一场爱情温暖回顾》中,杨炼写道:李河谷银灰的波纹搁在窗台上,银灰的亮度,总能容纳更多的雨。
最初,在杨炼诗中不断出现的“李河谷”,曾经使我迷惑不已,后来才知道,这是伦敦的一条河流的名字,临近他居住的街区。我没有去过伦敦,无法知晓李河谷的容貌,但能从杨炼的诗中,感觉出来这应该是一片原始沼泽保留地。那儿夏夜里大雁啼鸣,甚至可以传进杨炼安静的窗口。
尽管杨炼已经拥有安静的家,但他还是喜欢“流亡”。所以,杨炼在《大海,安魂曲,首次,也是再次》一诗中,深情地写道:一张床拖着航迹,航行到我们的成熟里,……只两个人,加一个星空,别无所求。……沙滩上无数条投奔浪花的路,用我们那条,指挥璀璨的乐队。……我们的美一如我们的碎……
杨炼把“流亡”推向了精神的极致。对此,也正如他在一篇文章中,对“流亡”做的精辟的阐释。他说:实际上,我差不多否认有单纯“身”的流亡,至少那不构成任何文学的实质价值。相反,“心”的流亡才是根本。哪个精神创造者不是流亡者?他(她)的精神旅程,必须基于主动拉开的内心距离,在每天、甚至每一刻抛开旧我,拓展自我的精神漂流。
杨炼还是一位时刻警觉的诗人,警觉鲜花、掌声所滋生的自我渺茫以及自我陶醉,警惕由于中西方文化不同所导致的某些字句上的歧义。因为某些微小的偏差,极易导致认知上的大谬。譬如,杨炼就极为警惕“国际”这个词的空泛。他曾经非常严谨地说道,如果“国际”不是建立在不同“本地”的深度之间,就是一句空话,甚至一种骗术。没有哪个靠“国际语”写成的大诗人。波德莱尔的精美(注意:不只是精彩),正在于他把诗歌的可怕张力,绷紧在剖析人性深渊的现代感,和讲究无比的经典(甚至格律!)形式之间。从我最初读到陈敬容翻译的《黄昏》起,就被那层叠递进、循环往复的咏叹镇住了。这哪是诗人,分明是作曲家!要说象征(我讨厌“主义”),这里的音乐秩序,创造出了诗歌和世界间根本的象征关系。回头看中文诗,三千年的持续转型,不都在这个根本象征之内?我们继续在创作文本,并从文本的海拔上归纳世界。
就像每一次出发,都要返回一样;而每一次返回,又是为了下一次新的出发。杨炼在《叙事诗》第二部,在“叙我”之后,马上便是“历史的出发”。在第三章中,杨炼将七个人物汇聚到了同一个“历史场景”中,构成了一幅“历史哀歌”。我注意到,他在历史场景之前,特意加上“我的”这个词,四两拨千斤地把整部人类史,重写到自己名下!看看这七个中外人物,分别是:屈原、卡萨尔斯、严文井、鱼玄机、修昔底德斯、沃尔芙和叶芝。真正堪称“古今中外”。我真的惊叹杨炼的想象力和汇聚力。这再次阐明了自传体长诗《叙事诗》的特点——自传性之内的广泛的世界性。
杨炼在《叙事诗》中,不仅自己“吐丝织锦”,还像蜜蜂一样,在全中国、在全世界最美的花丛中“采花粉酿甜蜜”——他从楚国的楚顷襄王十五年,穿越到西班牙的一九五五年;又从夏日北京的二○○五年,猛地转身,回到唐朝的唐懿宗八年;又从希腊的锡拉库札,到一九九二年的柏林,再到爱尔兰的斯莱歌墓园。杨炼以诗人的犀利思索,以“在现场”的洞察,将自己的感悟、对斯人作品、人品的咀嚼,在深度和宽度上均匀地用力,用炫丽亮闪的“经纬线”,将《叙事诗》精美地装订、捆扎,送达读者眼前。
屈原是杨炼最为钟爱的中国古代诗人,就像他认为中国最好的小说是《金瓶梅》一样,他认为屈原和《金瓶梅》在中国的文学史上,是不可逾越的一位诗人和高不可攀的“文峰”。他的判断,建立在对文学观念、作品结构到语言表述能力的考察上。
杨炼说,屈原上下求索的《天问》、《离骚》和兰陵笑笑生开创中国现代小说的《金瓶梅》,是一种纯然的精神证实。并且“笑”指:细审有明一代,谁有如此思想和才华,配写——能写出《金瓶梅》?没有,而那神秘作者却“笑了又笑”,只能被认为是刻意掷给后人的千古之谜!
在这里,我必须要说,杨炼如此认定,源于他对屈原、《金瓶梅》、卡萨尔斯,还有李商隐(杨炼在《叙事诗》中为其单列一章)深入研究的总结。
家乡,是杨炼回望中国的人生高地,也是他每次回国的锚地。这位梦中都会梦见自己拉着拉杆箱正在转机的、游走世界的诗人;远离中国十几年却仍在用中文写作诗歌的人,突然有了一种激动,有了一种想要表达的……大概也就是从那时起(2005年至2009年),他用了四年多时间,完成了这部自传体长诗《叙事诗》,并且和另两部——植根古典的《》(杨炼自造字,读音为“YI”)和建构哲思框架的《同心圆》一起,以三部长诗,完成了诗学上的正、反、合。
所以说,杨炼是一位站在“本土经验”上抒写“世界精神”的诗人。
阅读《叙事诗》,犹如一次登攀诗歌的长城。我很疲惫,但也愉悦。我有许多的感受,但我不想在这里完全讲出来,我想留一点神秘,所以《叙事诗》的最后一部、也就是第三部“哲人之墟:共时无梦(小快板)”的诸多感想,我准备储存在自己心里,独自去慢慢的反刍,这将是一件令人嫉妒的事情。
杨炼从当年走到了今天,回溯过去,我发现了他一路走来的“精神内核”,那就是“诗歌是我们唯一的母语”。
杨炼在阐述这个观点时,精辟地说道:诗歌是一种思想能源。它不仅使用现成的语言来陈述(例如大部分小说、戏剧),更聚焦于创造语言本身。一个光彩夺目的句子,不仅“打通”、更在“打开”古今中外的人生感悟。“诗不可译”的俗套说法,只是译者低能的托词。其实,原作越提出严格的要求,越激发翻译的对话,直至整个世界,都能被收入这个诗意对话的版图。无论诗人写作的语言多么不同,诗歌的天性完全一样:主动拒绝一切政治的、商业的、文化的或其它等等的禁锢,把惟一的激情,锁定于极端地追问自我。这个意义上“,诗歌母语”的核心是“思想”。就像自从《离骚》中大规模使用了“流亡”(注意:既“流”且“亡”,一举击中两个层次,英语的“Exile”怎么可比?),我们才不仅读懂了、甚至读深了从奥维德到策兰的诗意。诗歌的逻辑,是从个人自觉命名群体的民族和文化,而非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