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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员分类分析的理论基础与研究

2012-03-19陈宏俊

外国语文 2012年6期
关键词:类别成员分类

潘 琪 陈宏俊

(1.大连海事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6;2.大连理工大学 外语国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4)

1.引言

自美国社会学家Harvey Sacks(1972,1992)提出成员分类分析(Membership Categorization Analysis,MCA)以来,许多语言学家通过实证分析,研究互动过程中参与者如何使用类别(categories)、装置(devices)以及与类别或类别集合(collection of categories)相关的述语(predicates)这三个手段展开对话、组织互动。

成员分类分析和同样由Harvey Sacks提出的会话分析(Conversation Analysis,CA)一样,可以用来分析言语互动和文本实践。然而,该理论提出不久,Harvey Sacks便英年早逝,未能来得及对成员分类分析做具体阐述。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成员分类,其原则在相关学科领域得到了有效应用,尤其在会话分析领域显现出蓬勃生命力。然而,MCA到底是一个独立方法还是会话分析的一部分仍存在争论。有语言学家(Schegloff,1991)把MCA看作是会话分析的一个分支,因为两者都处理发生在具体日常谈话实例中,身份因情况不同而发生的变化。

如果对诸如性别、种族、身份等范畴或话题问题比对序列问题更感兴趣,MCA确实为研究者提供了更容易处理的方法,因为在研究中,研究者是站在互动参与者角度而不是分析者角度审视交流互动的各个环节(Speer and Stokoe,2011)。然而到目前为止,会话分析和MCA分别致力于与话语实践相关却不同的方面。会话分析详述特定社交活动的规范结构和逻辑,以及如何将它们组织起来纳入系统,通过系统会话参与者管理话轮转换(turn-taking)、会话修正和言语交互的其它系统维度(Heritage,2005);MCA则关注成员在描述世界、展示对这个世界以及对社会日常生活与常识性知识的理解中所运用的方法和实践(Fitzgerald et al.,2009)。会话分析研究者认为MCA不能处理序列问题(Schegloff,2007a),MCA研究者则认为会话分析研究者设定类别相关性为零(Watson,1997;Carlin,2010)。会话分析主要依据话语数据库,累积性分析识别话轮转换、会话修正、序列组织和话语中的结构模式。相对而言,MCA主要研究特定的交互和语境背景下的案例,聚焦在因话轮转换而生成的以交互为目的的身份、道德、文化和其他与类别有关的事情。因此,尽管Sacks(1992:597)声称类别与某些行为相关,社会互动(social interaction)的序列和类别这两个方面是互相影响的。Sacks研究工作的两个领域自提出起很大程度上是孤立发展的(Plunkett,2009:24),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尝试将两者结合起来研究互动实践。Richard Fitzgerald等(2002)通过分析电台热线节目的言语交互行为,从序列和类别这两个层面探讨存在于电话打入者和节目主持人之间言语互动过程中的序列与类别的多层次关联,以及热线参与者通过类别组织和序列组织的结合推进言语互动发展的作用。为理解互动行为复杂的组织和多维的发展方式,Elizabeth Stokoe(2010)通过研究警官质询袭击和对妇女施暴的嫌疑人而发生的警察和嫌犯之间的言语互动,揭示嫌犯通过给自己进行类别归属否认警方对其的指控。以上尝试进一步推动了将系统序列分析和成员分类的协同合作研究。

本文将论述与MCA紧密相关的五个问题:(1)成员分类分析的产生;(2)成员分类分析的相关概念;(3)成员分类分析的应用原则;(4)成员分类分析应用于语篇分析的研究现状和现实意义;(5)成员分类分析的发展趋势。

2.成员分类分析的产生

Sacks的MCA研究可以追溯到1963至1964年,这些研究构成了他博士论文的基础。1972年Sacks以“以社会学研究为目的的会话数据可用性的初始研究”为题发表了该研究领域的第一篇论文,同年又以“儿童故事的可分析性研究”为题发表了第二篇论文。Sacks在文中以The baby cried.The mommy picked it u p为例说明类别的作用。句中并未明确说明这个妈妈是婴儿的妈妈,但因为婴儿哭了,需要帮助,所以妈妈抱起婴儿是合情合理的事。用“婴儿-母亲”这个类别(categories)来解释行动的相对关系。在MCA研究中,Sacks(1992)强调人们使用类别和外部世界打交道的重要性,人们如何选择类别来描述自己和他人的行为方式带有很重大的含意,这些含意远远超过字典和一般语用学的定义。Sacks(1992)指出一个人可能有多个正确描述(身份),但身份的正确性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特别挑选出來的身份可以在其它事情中起到解释作用。因此,当交谈时提到某人虽然已经是孩子的妈妈,可是身材依然窈窕,这个言语互动可能发生在非正式场合,交流的主题可能是称赞她保养得宜,聊些减肥育儿的话题;但如果是在一个正式的社交场合,作自我介绍或引荐朋友互相认识,可能就会先交换职业信息。因此可以了解人们可以用不同的类别来描述,包括职业、性别、年龄、国籍、性格特征等。MCA的宗旨是探究在实际言语互动中使用什么类别来进行描述,这些类别有什么特点,以及想达到什么目的。Sacks将身份看作是展示隶属于某个社会类别成员的特征。如何称呼他人对听者有很大的影响,从中可以推知对话发生的场景、采用的规则、以及相应语境。

为了解释成员类别如何普遍地存在于日常生活中,Sacks引入成员分类装置(Membership Categorization Device,MCD)来明确其中的概念。MCD是由多个类别集合而成的一整套概念。例如“婴儿”和“妈妈”这两个成员可看作同在“家庭”集合里,其他人可依此来理解他们之间的互动。以标准、惯例的方式将成对的类别归在一起被称为标准关系配对(Standardized Relational Pairs:SRPs),一旦成员间产生配对关系,连带的权利和义务关系也就此产生。每个类别集合由不同成员组成,例如妈妈、爸爸、孩子构成“家庭”,教师和学生构成“教育”。每个成员都有伴随角色而生的行为、感受、权利、义务。因此,妈妈是看护者、婴儿是需要照顾的;教师是知识的传授者、学生需要获得知识,这些都是随着成员身份而来。“当我听到‘婴儿哭了,妈妈把它抱起来’这句话时,我的理解是抱起婴儿的妈妈就是这个婴儿的妈妈。”(Sacks,1972)获得这样的理解不需要技术分析,而是基于常识知识(Schegloff,2007)。Sacks所提出的MCA充分体现了类别在分析言语交互中的重要性,并将其与常识知识、言语交互双方共享的认知环境联系在一起,为话语分析提供了新思路。

3.成员分类分析的相关概念

Sacks在世时并没有对成员类别做明确定义,后来者根据其对成员类别的内容、依据、应用原则和实际应用的阐述及他人在此领域的实践,对成员分类的定义进行了归纳。Andrew Carlin(2002)将成员类别归纳为具有组织性质的描述和个体的身份认同。总的来说,MCA基本理论可以用下面主要概念来阐释。

3.1 成员分类装置(MCD)

类别可以通过成员分类装置理解为隶属于某个类别集合。例如,“妈妈”和“婴儿”可以理解为隶属于“家庭”这个MCD。某个类别可能隶属于多个MCD。例如,“宝贝”可以隶属于MCD“人生阶段”,也可以隶属于“表示亲昵的称呼”。Schegloff(2007)认为MCD由两部分组成:一是一个或多个类别集合;二是一些应用规则。类别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诸如男人、女人、商人、机械师、学生、冲浪者、病人等等。在社会生活、交际互动中人的类别或者说社会成员的分类通常不是简单的、单个类别的累加,而是有组织的纳入类别的集合。类别集合就是一些相关的类别组合在一起,例如,新生/大二学生/大三学生/大四学生/研究生;美国人/加拿大人/中国人/法国人等。这些类别集合是以经验为依据的,适用于世界上大多数文化。而男性/女性/技术员这个类别集合就是错误的,因为“技术员”不属于性别这个MCD。有的类别可以跟不同的类别构成类别集合,例如,“教授”可以和学生/管理者/教职员工等归入“校园”这个MCD,又可以跟管道工/医生/秘书/工程师等归入“职业”这个MCD。某一类MCD可以有不同的类别集合。例如,“年龄”可以用“数字”这个类别集合:1岁/2岁/40岁,或者可以用“生命阶段”这个类别集合:新生儿/婴儿/儿童/青少年/成年人等,或者还可以用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这个类别集合。很显然不同的类别集合有不同的特点,比如上面的例子有的是客观的,他们的指代无论说者和听者是谁都是不变的。例如,新生儿就是指刚出生的婴儿。而最后一个类别集合(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就需要知道谁在说话,尤其要依据这个MCD给分类者(说话者)进行分类以理解他(她)在说什么或做什么。需要注意的是,有的类别集合是适用于所有人的,例如,男人/女人;人们总是要归属于其中一个;有的类别集合是针对特定人群的,例如守门员/后卫/中锋等,只适用于球员这个特定人群。这意味着根据一个MCD进行分类的人同时可以根据另一个MCD进行不同分类。这说明,属于一个类别不一定要在交互中用到这个类别。

类别集合的另一个特点是有的类别集合可以组合起来构成更大的单位,即团队类型的MCD。例如,守门员/后卫/中锋等构成球队;丈夫/妻子/父亲/母亲/女儿等构成家庭。这些MCD中的一些类别可能会有数量限制,如,球队只能有一个守门员,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丈夫或妻子等。如果满足数量限制,根据这样的MCD为几个人分类就可以理解为这几个人是同一组队的成员,也就是,当提到“the father,the mother,the son and the daughter”的时候,人们会认为这几个人是同一家庭的成员,而不会认为其中的父亲来自一个家庭,而儿子来自另一个家庭。当然,数量限制在实践中也有例外,比如,上面的例子在多妻制或多夫制的文化中就不适用。MCD还具有针对特定场合的特点,Sacks称之为划分恒定性(partitioning constancy)和划分不恒定性(partitioning inconstancy),划分恒定性和划分不恒定性都可以作为工具用一组类别术语的相关性替代另一组,因此可以用来遮蔽或伪装身份,激活情境相关行为的另一部分常识知识、推理、感知等,有助于更准确地理解和把握整个情镜。

类别为什么引人关注?给某人贴上类别标签有什么意义?Schegloff(2007)认为,类别比标签涉及的内容更为复杂。类别本身更具影响力,成员类别的三个方面体现了其影响力。首先,推理丰富。成员类别是心智发展正常的社会人储存常识知识的信息库,一般人可以根据类别常识推知什么样的人做什么事,如何行事等信息。Schegloff(2007)认为,任何一个类别成员都是该类别的假定代表,也就是说,人们会依据常识知识而非刻板印象或偏见把该类别的所有属性加在他(们)身上。其次,参照成员类别组织起来的常识知识不受归纳法限制。如果某成员的行为举止与人们对该类别的常识知识不符,人们不会修改自己的常识知识,而是把该成员看作例外、不同、甚至是无效的成员。但由于其仍是该文化的成员,并应用该文化的常识知识,他(她)会认为自己行为不足,并接受该类别的常识知识,认为问题出在个人身上。他们可能会改变自己(在这种意义上会更强化常识知识)或者从该类别的集群里消失。最后,类别联系活动(Category-bound Activities:CBAs),也是成员分类分析重要概念之一。

3.2 类别联系活动(Category-bound Activities:CBAs)

Sacks认为在以类别为基础的常识知识中,常识或本土文化是类别成员特定的行动或行为方式,该行动或行为方式称之为类别联系活动。如果一个人划归为某个类别,就可以推断出他(她)的活动;反之,根据某人的某些活动可以将其归类,这两者可以相互解释。当人们建立起类别和活动之间联系时,“为什么发生?”就得到了解释。Schegloff(2007)将根据类别联系活动推断某人类别归属称为听者和观者准则(hearer’s and viewer’s maxims)。

Watson(1978)将述语的概念引入类别联系活动,认为类别不仅与活动相联系,而且表达权利、义务、知识、授权(entitlement)等特定诉求。Watson还用职责(incumbency)说明成员与特定类别(身份)联系所遵循的程序步骤(Watson,1997)。互动参与者的类别或身份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不同情境变化而变化,并成为一种资源来使用。类别联系活动提供了褒贬机制,根据成员是否履行某个与类别职责相联系的活动(Silverman,2001)。以Sacks的婴儿啼哭为例,用生命阶段这一成员分类装置来分析,啼哭是与婴儿联系在一起的活动,被视为理所当然。如果是一个成年人在哭,虽然在某些情况下的确发生,但人们会认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或者纯粹无理取闹。进而引起同情或厌烦情绪。如果一个婴儿甚少哭闹,人们会赞扬它乖巧懂事,像个小大人。同样,依据成员分类装置“家庭”,婴儿啼哭,妈妈去抱它,这是理所当然的类别联系活动;如果妈妈不去抱它,就违反了成员类别所联系的责任和义务,会被批评是不负责任的妈妈(Summerville&Adkins,2007)。因此,人们可以通过提及某人的所作所为暗示他(她)的类别归属,将行为的类别相关性引入当前互动场景。这样,以MCD为核心的类别可能激活其他相关类别,帮助交互参与者把握交互的发展方向,达到交互的目的。如Schegloff所说,能被听者或观者所分析的行为可以激活类别的相关调用(relevant invocation)。

进一步说,MCD对人们的言语交互(talk-in-interaction)给予下列意义:首先,赋予一个人身份(identity),即,把他(她)归入具有某种特征或特色的类别,并预期该成员的行为、信念、感受、责任等都具有该类别的特色。其次,类别具有索引性,是视情形而定的(indexical and occasioned),只在当下互动的情境里才有意义。这使身份与动态的互动事宜紧密相关,人们因而被身分所引导,从而影响互动的结果。作为MCD主要成分的类别集合中的类别不仅仅是分类标签,它们是常识文化如何运作的最重要影响因素,也为大量的言语交互和其他行为(不论交互与否)提供了分析研究的基础。

3.3 类别联系述语(category-bound predicates)

Watson(1978)将类别联系活动扩展至更全面的概念“类别联系述语”。强调与类别相联系的不仅仅是行为行动,还包括范围更广泛的特性。类别相关述语是行为之外与类别相关的特征,例如,导致某种行为的性格特征、目标、信仰或价值观(Leudar et al.,2004)。类别相关述语把行为实施者、行为和恰当的身份、方式在言语交互中联系起来。简洁地说,类别相关述语提供了解读历史和社会的方法。例如听到妈妈抱起婴儿,听到的不仅仅是抱起婴儿这么简单,还有年龄、知识等相关特征。类别联系述语这个概念已经很普遍的应用在MCA中。值得注意的是,类别和类别述语都具有道德和规范性的内涵,其适用性总是与分类的具体情况相联系,不能独立于语境。

3.4 标准关系配对(Standardized relational pairs)

这个概念在前文成员分类分析的产生中有所阐述,指成对的类别携带相对于彼此的责任和道德义务,如父母/子女;教师/学生;邻居/邻居等。Leudar(2004)分析了9·11事件后政要的言论,借此揭示暴力事件的分类问题。当时的美国总统布什、英国首相布莱尔、以及恐怖事件的制造者本拉登都在公开演说中区别“我们”和“他们”。这两个类别是日常生活中高频使用的成员分类,彼此成对出现,属于标准关系配对,构成了一组权利和义务关系。总统和首相诉诸社会、政治与道德,将“我们”描述成文明与正义的捍卫者;“他们”是恐怖分子,摧毁文明,颠覆正义,犯下反人类的罪行。布什在演说中把美国人(我们)与自由和民主联系在一起,把恐怖分子(他们)与邪恶、最劣等人性、自由之敌联系起来。因此9·11事件后美国采取的军事行动是文明对抗野蛮的战争。相对而言,本拉登将恐怖行为诉诸宗教,将“我们”描述成伊斯兰的捍卫者,“他们”是异教徒,将冲突至于宗教框架下。这样“我们”和“他们”的区别不仅具有道德、社会、政治的目的,也构成各自后续行动的资源基础。

3.5 成对组织(Duplicative organization)

成对组织指的是以一个团队或单位的形式发生作用的类别。各类别彼此有特定的责任和义务,如足球队里的中锋、守门员、后卫;同一家庭中的母亲、父亲、女儿等。

3.6 定位类别(Positioned categories)

有些类别集合具有级别关系,例如婴儿、青少年、成年人,在这组集合里,成熟度由低到高排列,如果成年人做出青少年的行为就会受到责怪,被认为不成熟。

3.7 类别活动谜题(Category-activity“puzzles”)

人们有时会把类别和行为出乎意料的组合在一起制造出幽默效果,如“杀手修女”。还有特殊带有性别意味的组合,如女司机,男护士等。随着类似组合的逐渐减少,被取代或被终止使用,或者在生活中被频繁使用却不再产生幽默效果,社会的发展变化就愈加明显地显现出来。

4.成员分类分析的应用原则

成员分类分析的应用原则主要包括经济原则(The economy rule)、一致性原则(The consistency rule)、听者准则和观者准则(hearer’s maxim and viewer’s maxim)。

Sacks所说的经济原则指任何MCD的单个类别原则上就足以实现对某人的描述。这种观察为解释性的诠释提供了切入点,如果一个指称就足以描述某人,就不必使用更多的指称(Sacks,1972)。但在具体社会活动中,有的描述是需要两个甚至更多类别协调作用才能准确完成,在这种情况下,经济原则就不适用。

一致性原则亦由Sacks提出,指的是,如果依据一个MCD的类别集合中的某个类别在某个场合被用来指称某人,那么这个场合的其他人也可以用同一类别或同一类别集合的其他类别来指称。这种指称是可选择性的,而不是强制性的,却可以将其他类别的相关性投射入当前场景或活动。例如,在某个场合中首次见面某人被作为语言学家介绍给他人,那么其他人就会自然而然的与学科类别联系在一起,这种相关性是先前所做的身份说明赋予的。如果之后有人被介绍或自我介绍是西班牙人,那么这个分类就与先前的相关性产生分歧,就会促使人们探究什么情况导致了这样的分类。一致性原则不仅适用于通过提及类别名称引入初始类别,而且适用于通过类别联系活动引入初始类别。

应用经济原则和一致性原则所产生的必然结果是听者准则和观者准则。一致性原则从听者角度看就是听者准则。针对成对组织类别,Sacks(1992)提出听者准则。如果听到两个或更多的类别分类某人群中的两个或更多成员,这些类别可以被理解为来自同一个类别集合。仍以Sacks的经典例句来解释如何用听者准则理解“婴儿哭了,妈妈把它抱起来”,Sacks声称听者会把妈妈理解为此婴儿的妈妈。在此场景中,婴儿和妈妈是仅有的两个成员的类别,这两个类别是依据家庭成员这个MCD进行分类的,因此可以把他们理解为来自同一类别集合。抱起婴儿是妈妈的类别联系活动,是人们预期妈妈会做的行为,因此当描述一位妈妈抱起一个婴儿,我们会推断他们来自同一家庭,除非有其他原因阻止我们如此理解。对于类别联系活动Sacks提出观者准则,如果看到一个类别联系活动得以实施,活动实施者可以被理解为属于与该类别联系活动相联系的类别。这些类别相关的活动和述语在层级定位、成对组织或标准关系配对中作为互动的资源随时可能被启动。

值得注意的是,类别、行为和述语不能以去语境化的方式共存,不能独立于任意一段语篇。听者或观者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获得未言明的类别的相关性尚待明确。类别是富于推论的。这意味着类别储存着社会成员所拥有的对这个社会的大量知识(Sacks,1992:40-41)。每个类别都承载着一套不同的类别联系活动、述语、或作为那个类别的成员所应该履行或拥有的权利和义务。类别和它们推断出来的结果可以通过提及某些类别专有的特点得以暗示而不是直白表述。Sacks声称有很多方式可以介绍一个信息并检验它是否能够被接受,而不需要直接说出来。类别及其推论的非决定性事实赋予了语言实践可撤销性。成员分类分析的迷人之处同时也是危险之处是试图拆解成员明显不愿明说的东西并对他们微妙的分类工作做出分析。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通过大量语料中话语者对类别的明确使用,揭示与类别相连的类别生成特点(category-generated features)、类别实现的行为、类别获得的局部和文化含义、类别的维持和转换、类别使用的最重要模式等。

5.成员分类分析应用于语篇分析的研究现状和现实意义

在社会交互活动中,一旦确定了某人的类别归属,就可以从类别储存的知识中找到交流的话题,使交流互动得以顺利进行。身份类别的归属具有弹性和索引性,人们视时机与场合选择不同的类别描述自己或他人。储存了共识知识的类别的使用展现了人类生活赖以维系的秩序。MCA把身份类别所具有的特征以及可能带来的结果放置于互动过程中,理解人们类别的选择、忽略、归属、拒绝、认同、否认等,交互的发展就成为可预期、可控的过程。大致说来,成员分类分析回答了下列问题:身分表述如何与身份认同联系起来?如何用类别描述自己或他人?常人和专业人士的分类有无不同?在众多身分中为何选择特定类别进行社会互动?如何通过类别知识把握交互的情镜脉络,完成互动?有些研究用MCA分析访谈中社会团体的建构和人物对自身的类别归属(Dorien Van De Mieroop&Jonathan Clifton,2012),或特定人眼中的他者形象(Leudar et al.,2004;Roca-Cuberes,2008),或通过类别归属所呈现的自我形象(Stokoe,2010)。另有研究探究成员如何使用类别作为互动的资源。

Mieroop(Dorien Van De Mieroop& Jonathan Clifton,2012)选取1940年代进行的对黑人的访谈数据库(The Library of Congress/Fisk University Mississippi Delta Collection)中的语料,研究受访者(前黑奴)与对黑人音乐和黑人表示好感的施访者在谈话间如何构建社会团体、讨论种族问题、以及受访者对自己黑人身份的态度。当时的美国南部种族歧视问题仍然很严重,受访者对黑人持负面态度,因此不愿将自己归入黑人类别。在讲述南北战争前自己作为黑奴在主人庄园的日常生活情况时,受访者用第三人称指代两个类别的人,他(白人主人),他们(黑人奴隶),而将自己视作旁观者,没有归入“他们”。在说黑奴们讲鬼故事的时候,受访者用nigga称呼黑人,把黑人描述成经常说不符合事实的故事的人,而白人就不这样。启动种族这一成员分类装置分类社会团体,进而用极致表达(Extreme Case Formulation)“never”强调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鬼,暗示自己不相信鬼故事,与黑奴不属同类。在描述南北战争之后有关黑人白人的话题时,受访者肯定了黑人在音乐方面的天赋,但是当谈到有个白人想做黑人时,他评价对方“傻瓜,疯了”,进而评论做黑人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生为黑人很遗憾。表明他对黑人身份的不认同,不希望与黑人为伍。当施访者询问白人庄园主喜欢什么样的音乐时,施访者用种族这一分类装置将音乐分为白人音乐和黑人音乐,将庄园里的人分为白人和黑人。受访者对这种分类不认同,用舞台将人们重新分类为音乐家(我和铜管乐队,后来称为我们)和观众,建构了不同于施访者分类的社会群体,白人音乐家为白人观众演奏乐器,通过将音乐品味的述语归于这些身份,表明自己与白人音乐品位的一致,受访者不认同将自己归属于黑人类别。在整个访谈过程中,受访者始终通过认同或不认同施访者基于不同标准的团体成员分类,与黑人奴隶这个社会团体保持距离。从他对曾经的奴隶主的溢美之词可以看出,受访者的分类没有反映出奴隶制度背后残酷的社会和种族状况。

Stokoe(2010)研究了男性嫌疑人在面对警方质询时否认对女性施暴的案例,观察到在有特定目的的高利害关系场景中嫌疑人如何建构男人的不同类别,用类别描述自己是不打女人的男人。在与警官的言语互动中,嫌疑人启用性别这一分类装置,承认袭击了一个男人,而否认袭击了一个女人,使自己的性别身份与事件相关。依据共识,袭击同等类别的成员(考虑到权力,体力和弱点)比袭击相对而言弱小类别的成员在道德上更让人接受(例如,年轻人袭击老年人会受到谴责)。嫌疑人对指控的否认是这样建立起来的:首先直接否认踢了女邻居;然后讲述细节(只是让她离得远些,暗示是她离得太近,有责备女受害者的意味);之后申辩自己处于暴怒状态,控制力较弱;然后弱化伤害的严重程度(倒在草坪上);最后强调他的行为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踢女人(常识知识)。通过说自己不会那么做,那样做不对,嫌疑人给自己分类为不踢女人,不对女人实施暴力的男人,因而也不会去踢这个女邻居,从而为自己争取洗脱被指控的罪名的机会。因为嫌疑人与警官之间的互动就是商讨嫌疑人最终归属哪一类(罪行级别),因此嫌疑人语言的使用和叙述的建构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案件的结果,帮助确定哪一种指控成立或者会不会被判有罪。嫌疑人对指控的否认是基于类别的,通过描述自己的品格,性情和身份所属让否认更有力量。

从上述实例还可以看出,MCA向我们显示社会共识如何发挥作用,话语者如何激活、产生、维持和抵抗一个类别及其相关的情境含义。MCA提供了宏观层面上的语篇分析所不具备的东西:提出关于这个世界的主张及其分类安排的理据方法(Fitzgerald et al.,2009:47)。Baker(2004)认为类别分析显示语篇如何被锁定,当人们作描述时,他们把社交世界组装起来,把他们选中的类别放在核心地位,以此叙述发生了什么,社会秩序该如何安排,是否某事真的是那么回事。类别包含关于类别成员及其行为的常识知识,因而可以简化交互过程的语言输出。通过类别阐述工具表达比实际所言更多的含义,这样的阐述并存于交互的双方,类别推理丰富的特点是交互参与各方的内源性目标。建构大规模的、复合式的、多场景的数据库可以将MCA放置于语料库背景下研究。另外,把来自迥然不同场景,却包含同样描述—类别—述语—行为组合的语篇片断并列研究会加深对世界、社会及其类别的理解。

6.成员分类分析的发展趋势

成员分类分析的研究加深了我们对社会类别作用的复杂性和普适性的理解,提高了针对社会类别如何在多层次的交流互动中运行的分析意识,为社会活动中如何应用社会知识或文化获得意义建构提供了借鉴,如选择某种身份做为论述行动的资源,以达到言者目的,以及听者依据类别知识推论出意义。类别分析的核心仍然是当初Sacks探讨和分析儿童故事所形成和发展而来的工具,这些工具经时间检验颇具适应性,可有效应用于广泛的成员类别的分析实践。在此基础上,MCA得到进一步推进和发展,如交互的层次维度(layered dimensions of interaction),包括分类、话轮秩序(turn ordering)、参与者关系、参与实践、主题谈话(topic talk)以及对交互活动的整体组织都成为研究的焦点。最近的研究开始显示成员的分类行为在社交活动嵌入式序列的环境(embedded sequential environment)和多层次的环境中运行的其他方式。与此同时,大量已有研究提供了会话分析框架下MCA探索成员分类活动的作用的证据,展示了两者相结合的好处,但目前研究所涉及的只是会话分析的一个方面,而会话分析近来更多的通过建立和分析语料库探索社会交互的普遍结构(Fitzgerald,2012)。MCA可能会向不同方向发展,甚至会超过会话分析和社会学成为独立的学术方向。随着会话分析从民俗学方法论和社会学根源转向语言学,MCA作为研究这些结构中成员身份和分类活动的有效方法,与其他研究方法的结合无疑为多种不同研究范式的研究提供了解释框架,不仅可以唤起学者们跨学科意识,而且有助于探究和构建我们对成员活跃的、复杂的交互活动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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