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毛泽东军事伦理思想与《孙子兵法》伦理观

2012-03-19

关键词:革命战争功利主义孙子兵法

李 科

(1.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49;2.西安交通大学 军事教研室,陕西 西安710049)

毛泽东军事伦理思想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继承马克思主义军事伦理思想基本原则的基础上,结合中国革命战争的具体实践,对中国传统军事伦理学说进行批判性继承与改造的结果。作为世界三大兵书之一的《孙子兵法》,是中国古典军事文化遗产中的璀璨瑰宝,其深邃而丰富的军事伦理观,是中国传统军事伦理学说的杰出代表。毛泽东历来重视对《孙子兵法》的研究,早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书中,就称孙武为“中国古代军事学家”,并引述了《孙子兵法》中的观点。《孙子兵法》及其他中国古典军事著作中蕴涵的传统军事伦理学说对毛泽东军事伦理思想的形成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这在毛泽东的《矛盾论》、《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论持久战》等一系列著作中都可以得到印证。可以说,对以《孙子兵法》为杰出代表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遗产中的军事伦理学说的批判继承,是毛泽东军事伦理思想的重要理论来源之一。本文拟就毛泽东军事伦理思想与《孙子兵法》伦理观的基本内容与体系结构进行比较,以揭示毛泽东在军事伦理方面对《孙子兵法》的继承与发展。

一、革命队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道德原则与以“道”为首的军事民本思想

《孙子兵法》开宗明义指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1]117用兵打仗关系着国家的生死存亡,是不能不认真研究和考察的,“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1]117,即必须从“五事”等客观情况出发,分析和比较敌我双方的各种现实条件,以探求赢取战争的可能性。“五事”包括民众对战争的态度、天时地利、将帅指挥能力、赏罚制度以及军队的组织、制度、训练程度和战斗力强弱等方面。《孙子兵法》在论述“五事”时,把“道”视为战争制胜的首要条件,认为:“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诡也。”[1]117在孙子看来,只有符合民众根本利益与愿望的战争,才能够得到民众的普遍拥护与广泛支持,也才能够汇聚各方力量赢得战争的胜利,即所谓“上下同欲者胜”[1]135。孙子重视“民”的作用,这从山东临沂出土的汉墓竹简《吴问》中亦可得到佐证。《吴问》记载了吴王与孙子关于晋国六将军“孰先亡”、“孰国成”的问对,通过对比范、中行、智、韩、魏、赵六家新兴封建主所施行的田亩制大小和赋税轻重的不同,孙子指出亩大、税轻、“厚爱其民”者可以“国成”。

毛泽东科学地阐明了人民群众是参与战争的主体,是战争成败的决定性因素。他不仅高度概括出“兵民是胜利之本”[2]509的科学论断,还明确指出:“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3]136更为深刻的是,毛泽东总结了中国共产党人长期进行革命战争与军队建设的实践经验,为革命队伍无产阶级道德原则作了富有民族特色与时代特色的科学概括,创造性地提出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崭新命题。1944年9月8日,毛泽东在中央警备团追悼张思德的会上发表讲演,指出:“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4]1004后来,在《论联合政府》中,毛泽东明确指出:“我们共产党人区别于其他任何政党的又一个显著的标志,就是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取得最密切的联系。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一刻也不脱离群众。”[4]1094从整体上来看,“革命队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道德原则是毛泽东军事伦理思想的核心与理论基点;毛泽东对无产阶级革命军队共产主义道德观诸方面的论述,都是围绕这一核心内容展开的。

孙子和毛泽东都强调,要取得战争的胜利,必须依靠人民群众的力量,动员人民群众广泛地支持和参加战争;然而,二者对“人民战争”的本质以及军队道德价值目标的认识有所不同。《孙子兵法》中关于以“道”为首的军事民本主义的认识包含着直观的、朴素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原理,这种民本主义是对“唯物主义的不确切的肤浅的表述”[5]。毛泽东不但意识到民众欲望、民心归向是夺取战争胜利的根本保障,还创造性地提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革命军队乃至全体共产党人最高价值目标的科学命题,批判地继承了《孙子兵法》遵从于“道”的军事民本思想。刘少奇曾指出:“把道德观建立在历史唯物论的科学基础上,公开地宣称我们的道德是为着保障无产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的战斗利益,这只有共产党人能够做到。”[6]134因此,能否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能否把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放在首位,便成为共产主义革命队伍的道德价值目标区别于以往一切旧式军队的道德价值目标的最基本特征。

二、革命战争的功利主义道德评价标准与“安国保民”义战观

孙子既看到战争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推动作用,也看到战争给民众带来的深重苦难,把“安国保民”视为战争的最终目的,强调将领要“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1]182。决定战争开展与否的根本标准便是看其是否符合国家与人民的利益,“夫战胜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凶,命曰‘费留’。故曰:明主虑之,良将修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慑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1]202。在孙子看来,养兵用战的最高价值追求就是“安国保民”,如果不能达到“安国保民”的战略目的,即使打了胜仗,夺取了土地城邑,仍然是枉费气力。在战争实践中,孙子在制定战略决策时也一贯强调“唯民是保”,如在柏举之战前,孙子反对吴王的重要理由就是“民劳,未可,待之”。何以达到“安国保民”呢?孙子认为应当“修道保法”。孙子指出:“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1]138意即只要修明政治并建立与这种政治相适应的法度,就能牢牢掌握战争胜负的决定权。此外,孙子还非常重视处理政治斗争、外交斗争同军事斗争之间的关系。他强调以军事实力作后盾,争取以“伐谋”、“伐交”胜敌,进而获得“兵不钝而利可全”[1]132的功效。

毛泽东明确提出了无产阶级革命战争的功利主义内涵及其评判标准。首先,毛泽东指出,只要阶级差别没有消亡,只要存在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功利主义的战争就必然存在明显的阶级性,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的功利主义战争观是根本对立的;中国历史上封建统治者们虽然在表面上反对功利主义战争,而本质上他们的功利主义是最自私、最短视、最伪善的,他们的功利主义战争观具有极端的自私自利性。其次,毛泽东认为,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是战争道德伦理评价的最高指标,是革命战争功利主义的最高判别标准。他说:“我们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功利主义者,我们是以占全国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最广大群众的目前利益和将来利益的统一为出发点的,所以我们是以最广和最远为目标的革命功利主义者,而不只是看到局部和目前的狭隘的功利主义者。”[4]864这就明白无误地说明,无产阶级的革命战争功利主义及其评价标准有三个方面的特征:一是它以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为出发点和归宿点,而并非只反映人民群众中少数人或一部分人的利益;二是它坚持最广大人民群众的目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统一,无产阶级的革命功利主义既反对只重视暂时利益而忽视长远利益,也反对片面强调长远利益而忽视暂时利益;三是它以共产主义社会制度的实现为最终目标。这些明确的内涵和鲜明的评价特点,使无产阶级人民军队的革命功利主义同一切剥削阶级的功利主义划清了界限。

孙子与毛泽东都主张“义战”,强调战争要力争给人民带来的流血牺牲及灾难减少到最低程度,倡导战争的正义性。孙子指出:“主不可怒而兴军,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1]202毛泽东指出:“一切反革命战争都是非正义的,一切革命战争都是正义的。人类的战争生活时代将要由我们之手而结束,我们所进行的战争,毫无疑义地是属于最后战争的一部分。”[3]174但是,二者对义战的道德评价标准的认识有所不同。孙子把“合于利”或“不合于利”视为评判战争是否为“义战”的标准,而且孙子所说的“利”,主要是“王”的“利”、“主”的利,而非“民”的“利”。可见,孙子主张的“安国保民”义战观虽然强调“修道保法”、“厚爱其民”,然而其实质是为维护统治阶级的统治地位与阶级利益服务的,“保民”仅是“安国”之策。因此,其功利主义的战争道德观不可避免地带有明显的阶级性、局限性、狭隘性和自私性;而毛泽东科学而精辟地阐述了无产阶级革命战争的功利主义的概念及其评判标准,把革命或反革命、是否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作为评价战争正义与否的标准,在本质上显示出其真实性、公开性、深刻性和长远性,这也是毛泽东军事伦理思想与以往中国传统军事伦理学说的本质区别之一。

三、军队的政治伦理学说与“令之以文,齐之以武”的治军方略

《孙子兵法》主张军队要保持高昂的士气,军队有了士气,便可“威加于敌,故其城可拔,其国可隳”[1]195。那么,如何使军队拥有高昂的士气呢?孙子认为要实行“令之以文,齐之以武”[1]178的治军方略。“令之以文”的治军要求体现在以下三点:第一,官兵同欲。孙子指出:“上下同欲者胜。”[1]135“齐勇若一,政之道也”[1]191。养兵用战,必须善于运用“文”的手段,达成全军上下“同欲”、“共求”的势态,提高军队的凝聚力、战斗力;第二,信赏励卒。以物质利益为激励手段,对军人进行价值导向,以激发其杀敌立功的献身精神和牺牲精神。孙子还明确规定了奖励的标准,如“车战,得车十乘已上,赏其先得者”[1]128,甚至必要时“施无法之赏”[1]195;第三,仁爱亲卒。将帅只有“视卒如爱子”才能赢得士兵的尊敬和信赖,实现“齐勇若 一”。孙子还提出“求之于势,不责于人”[1]147的要求,这也是宽慰、安抚部下的仁义之举。“齐之以武”的治军要求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严“法令”。孙子在《计篇》中曾把“法令孰行”作为判断胜负的“五事”之一,军人道德的养成也要靠法制约束,“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严“法令”与“素行教民”是相辅相成的;第二,行“明罚”。孙子不仅强调“信赏”,还注重“明罚”。“罚”与“赏”是相互依存的,所谓“赏罚孰明”就体现了二者功能上的互补性。

毛泽东非常重视人民军队内部的思想道德教育在治军过程中的作用,强调军队思想政治工作对于提高军队战斗力、改善军队风气的作用。毛泽东一贯重视用共产主义理想信念教育士兵,早在1929年《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一文中就指出,个人主义、享乐主义等非无产阶级思想,“对于执行党的正确路线,妨碍极大。若不彻底纠正,则中国伟大革命斗争给予红军第四军的任务,是必然担负不起来的”[3]85。可见,毛泽东把思想道德教育的重要性提到了关乎革命成败的高度。此外,在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发展史上,毛泽东首次提出了“党风”这一概念,并对中国共产党与革命军队的党风问题进行了详尽的论述。1938年10月,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毛泽东专门谈及共产党员在革命战争中的模范带头作用,要求共产党员应当成为英勇参战的模范、遵守军纪的模范、执行军令的模范、开展政治工作的模范和维护团结统一的模范。毛泽东以整顿党风为中心的革命军队的共产主义道德教育思想,是他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说的重要贡献之一。毛泽东这种以整顿党的作风为主要手段去加强革命军队的共产主义道德教育的思想,对于当前乃至今后相当长时期内的军队建设工作,都具有非常突出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孙子与毛泽东都强调从严治军,都重视士兵的精神因素对作战的影响。孙子主张军队要保持高昂的士气、旺盛的斗志,并以此为出发点阐述了“文武相济”的治军原则;毛泽东则侧重强调士兵的组织观念、思想意识对于战争的重要性。此外,毛泽东批判地继承了孙子“令之以文,齐之以武”的治军方略和以“五德”为纲的将帅修养论,把军队的思想道德教育与军队的战斗力联系起来,与革命战争的成败联系起来。不仅如此,毛泽东还高度重视思想道德教育的政治作用,把军队的共产主义思想道德教育与党的宗旨、党的建设工作结合起来。可见,毛泽东军事伦理思想有着十分鲜明的政治色彩,但又与剥削阶级伦理学说把政治道德化,从而掩盖其剥削、压迫人民的实质有着本质的区别。

四、革命的人道主义道德规范与养兵用战以“仁”为核心的人道精神

《孙子兵法》主张养兵用战要奉行以“仁”为核心的人道精神。首先,孙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全胜”思想是其“仁战”观的主要体现。孙子云:“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1]130“全国”等“五全”为上,“破国”等“五破”为下,就军事伦理意义而言,这不仅是对野蛮、残暴的非人道战争的否定,也反映出孙子对力求将战争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的期望。其次,孙子从“仁爱”之心出发,提出了一系列“爱卒”、“善卒”等伦理道德准则。他提出将帅要以父爱之心治军。孙子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1]183将帅不仅不能歧视虐待士兵,而且要“爱兵如子”。然而,“仁爱”不等于“溺爱”,“溺爱”生“骄子”,“骄子”之兵是难以用战的。最后,孙子主张军队必须爱护敌国的人民,不能虐待降虏将士,而要示之以人道之德,正如孙子所云“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1]128。

毛泽东提出了重人道、讲人伦、施“仁政”、开展正义战争的人道主义的道德规范。首先,毛泽东肯定了人的最高存在价值,肯定人具有动物无法比拟的优越性和创造性。他认为:“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在共产党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造出来。”[7]1512基于这样的认识,毛泽东展开了关于“人民战争思想”的一系列精辟论述。其次,毛泽东主张在军队内部实行官兵一致、同甘共苦的民主制度。对待意见上有分歧和犯错误的同志,他一贯主张要以团结、教育为重,“不仅要善于团结和自己意见相同的同志,而且要善于团结和自己意见不同的同志一道工作”[7]1443。对待敌人阵营中可能争取和团结的力量,他主张以礼相待。对待俘虏,他主张不准虐待、一律善待。在《论政策》中,毛泽东明确指出,对于俘虏应当“不加侮辱,不搜财物,不要自首,一律以诚恳和气的态度对待之”[2]767。再次,毛泽东强调人民大众用革命的、正义的战争去消灭反革命的、非正义的战争,谋得自身的解放。他指出:“马克思主义者从来就认为无产阶级的事业只能依靠人民群众。”[8]370-371他用人道主义革命精神和道德规范论证新民主主义事业的合理性,主张被剥削被压迫的劳苦大众用革命暴力反抗压迫人民的统治阶级,主张人民群众用革命的暴力摧毁反革命的暴力。他指出:“整个地推翻世界和中国的黑暗面,把它们转变过来成为前所未有的光明世界。”[3]296

孙子与毛泽东都主张奉行人道主义准则,强调关怀士兵、爱护士兵、尊重士兵、不虐待战俘的道德规范。然而孙子的“仁战”观与“爱卒”、“善卒”等论述所反映的人道精神还比较古朴,未能从“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这一辩证唯物史观的高度揭示人道主义战争的道德伦理规范,其历史与阶级的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毛泽东根据马克思主义批判继承原则,吸收了孙子以“仁”为核心的人道主义精神的有益成分,肯定了人的最高存在价值,并从中国革命战争的实际出发,创造性地提出了革命战争的人道主义道德规范,并把它与统治阶级的消亡、全人类的解放、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的无产阶级革命斗争最终目标结合起来。

总之,毛泽东军事伦理思想与《孙子兵法》伦理观有着密切的联系,二者存在着一定的批判继承与发展关系。毛泽东对以《孙子兵法》为杰出代表的我国优秀传统文化遗产中的军事伦理学说进行了革命性改造,将其置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基础之上,并赋予其新的内涵,形成了具有中国共产党人特色的军事伦理思想。

[1] 陶汉章.孙子兵法概论[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9.

[2]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3]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4]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5] 列宁.列宁全集:第3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78.

[6] 刘少奇.刘少奇选集: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7]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8]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

猜你喜欢

革命战争功利主义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组歌
革命战争年代的清华地下党员名单
中西方功利主义思想异同探析
康有为早期政治思想的功利主义解读
不能将功利主义标签化
缅怀革命战争时期我的几位好领导
浅析西方现代功利主义
谈对《孙子兵法》原文的理解
涌入日本的《孙子兵法》
革命战争时期我军良好的官兵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