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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辨哲学的批判”的批判——《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文本耕耘

2012-03-19黄秋生

关键词: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唯物主义费尔巴哈

黄秋生

(1.南华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衡阳421001;2.中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410083)

毫无疑问,1844年是马克思思想的巨大融合和艰难创造的涌动期,是马克思理论发展的关键期。这一时期马克思转向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立场,通过国民经济学的初次批判,完成了对黑格尔思辨哲学信仰的清算。然而,在这一清算过程中,马克思又逐渐意识到费尔巴哈“思辨哲学的批判”的局限性。因而,对一切旧哲学的批判和对费尔巴哈“思辨哲学的批判”的超越,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1845年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中要做的事情了。

一、“思辨哲学的批判”的武器:感性存在

在费尔巴哈看来,思辨哲学与神学同质,因为上帝的本质事实上就是思维的本质,而黑格尔哲学也是把思维当成了神圣的、绝对的本质,所以,思辨哲学的秘密也就是神学的秘密。不仅如此,费尔巴哈还进一步指出:“哲学不应当从自身开始,而应当从它的反面、从非哲学开始。我们中间这个与思维有别的、非哲学的、绝对反经院哲学的本质,乃是感觉主义的原则。”[1]111因此,费尔巴哈立足于感性,创立了一种不同于黑格尔思辨哲学的“新哲学”。

由于黑格尔哲学是近代哲学的完成,是思辨系统哲学的顶峰,于是费尔巴哈旗帜鲜明地强调“新哲学”产生的历史必然主要在于必须展开对思辨的批判。他认为自己“新哲学”是与真正的、现实的人及其本质相适应的,反对沉迷于超人的、反人和反自然的宗教和思辨。正因为如此,费尔巴哈指出,哲学的开端既不是上帝,也不是绝对精神,哲学的开端是“有限的、确定的和实际的东西”,因为没有“有限者”,黑格尔的“无限者”根本无法设想。什么是“有限的、确定的和实际的东西”呢?那就是“不需要任何证明”的、“直接通过自身而确证的绝对明确”的、“具有现实性”的现实事物。这种具有现实性的现实事物,也就是作为感性对象的现实事物,就是感性事物。因为只有感性的事物才是绝对明确的,只有在感性开始的地方,一切怀疑和争论才停止。所以,费尔巴哈得出结论:真理性、现实性和感性的意义是相同的,只有感性存在才是真正的、现实的实体,“感性的、个别的存在的实在性,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用我们的鲜血来打图章担保的真理”[1]68。

费尔巴哈思想中,感性的存在是原初的存在、直观的存在、感觉的存在和爱的存在,是存在被确定的原初的方式,只有这个存在才配称为存在。在《黑格尔哲学批判》中,他直接指出:“存在是一个直观的秘密,感觉的秘密,爱的秘密。……在感觉里面,尤其在日常的感觉里而,隐藏了最高深的真理。因此爱就是有一个对象在我们头脑之外存在的、真正的本体论证明——除了爱,除了一般感觉之外,再没有对存在的证明了。”[1]167-168因此,费尔巴哈批评思辨哲学只是抽象的思想,而没有明白只有通过感觉,主体才能成为认识自己的对象。实际上,“一切对象都可以通过感觉而认识,即使不能直接认识,也能间接认识,即使不能用平凡的、粗糙的感觉认识,也能用有训练的感觉认识,即使不能用解剖学家或化学家的眼睛认识,也能用哲学家的眼睛认识”[1]173。

总之,费尔巴哈认为:“感性不是别的,正是物质的东西和精神的东西的真实的、非臆造的、现实存在的统一”[2],“感性是ultima ratio,summa summarum(究极的根据、终极的终极)”[1]20。正是立足于感性的存在,费尔巴哈创立了“光明正大的感性哲学”,并以此展开了对思辨哲学的批判。

二、“思辨哲学的批判”的缺陷:感觉直观

以感性直观对抗抽象思辨,费尔巴哈把感性从理性专制中解救出来。但是,他在强调感性作用时,又走向了极端,陷入感觉直观的泥潭。对此,马克思有过说明:“费尔巴哈对感性世界的‘理解’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对这一世界的单纯的直观,另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单纯的感觉……在对感性世界的直观中,他不可避免地碰到与他的意识和他的感觉相矛盾的东西,这些东西扰乱了他所假定的感性世界的一切部分的和谐,特别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为了排除这些东西,他不得不求助于某种二重性的直观,这种直观介于仅仅看到‘眼前’的东西的普通直观和看出事物的‘真正本质’的高级的哲学直观之间。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3]75-76可见,感觉直观只能印证世界的现成存在,却无法解释现实世界历史的生成。

因此,立足于这样的感觉直观,费尔巴哈既无法正确理解人与动物的区别,也无法正确看待人这种特殊感性实体的“理性本质”。费尔巴哈认为感官是人与动物共有的,只是人的感官感觉进一步从单纯生存目的递进为自我享受。所以,人只是因为他是世界上最感性的、最敏感的生物而有别于其他动物,人与动物的差别仅仅在于动物的感觉是动物的,人的感觉是人的,假如人在感觉中和牲畜没有区别,那么人在思维中和牲畜也不能有所区别。而对于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费尔巴哈则进一步明确指出那就是“理性、意志、心”。在他看来,“一个完善的人,必定具备思维力、意志力和心力。思维力是认识之光,意志力是品性之能,心力是爱。理性、爱和意志力,这就是完善性,这就是最高的力,这就是作为人的人的最高本质,这就是人生存的目的。人之所以生存,就是为了认识,为了爱,为了愿望。”[4]

由于局限于感觉直观,由于从来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费尔巴哈还是无法将唯物主义一以贯之而最终沦落为“半截子唯物主义”。正如吴晓明先生所指出的:“费尔巴哈的对象性直观未曾(也不可能)彻底击穿意识的内在性,并且正是由于对象性仅仅从属于直观,所以当他试图在近代形而上学这个宏伟教堂边上另盖新楼的时候,那座未曾倒塌的巨大建筑的阴影恰好全部投在它身上,并适足使之看起来不过是一座颇有点可怜的小教堂。”[5]

三、“思辨哲学的批判”的超越:立足实践

随着对费尔巴哈“思辨哲学的批判”缺陷的觉察和实践唯物主义思想的形成,马克思由对费尔巴哈的“迷信”转为公开的批判。1845年春,他完成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拟定。《提纲》立足实践,从根本上批判了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一切旧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和不彻底性,标志着马克思不仅同唯心主义,而且同一切旧唯物主义划清了界限,特别是同费尔巴哈的自然(感性)本体论划清了界限,预示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即将诞生。因而,它被恩格斯誉为“非常宝贵的”、“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6],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起源。

在《提纲》的第一条中,马克思明确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结果竟是这样,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3]58可以看出,实践在《提纲》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它贯穿于整个文本的始终。

实际上,马克思将实践不仅理解为一种客观感性活动,而且理解为一种能动地改造客观世界的活动。通过这样的理解,经典作家既同唯心主义划清了界限,又同一切旧唯物主义划清了界限。在马克思看来,唯心主义虽然发展了主体的能动性,但却是抽象地发展了,他们使主体的能动性成了脱离物质并派生物质的东西,因而他们不懂得真正现实的实践活动。而对于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一切旧唯物主义而言,由于“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仅仅把理论的活动看作是真正人的活动,而对于实践则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3]54,所以,他们把人和世界的关系理解为直观消极的反映与被反映关系,从而抹杀了人的主观能动性。马克思把这种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称为“直观的唯物主义”,认为这样的唯物主义“至多也只能做到‘市民社会’的单个人的直观”。就这样,马克思以科学的实践,既批判了唯心主义的抽象性,又批判了旧唯物主义特别是费尔巴哈哲学的直观性①参见黄秋生、崔景明:《马克思本体论批判的逻辑进路》(《云南社会科学》,2011年第3期)。。

与此同时,马克思还批判了旧唯物主义的唯心史观,阐明了社会生活的本质是实践的。由于有些唯物主义者认为“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针对这种错误,马克思指出:“环境正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3]59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是一致的,这个一致的共同基础就是“革命的实践”。从这一观点出发,马克思还批判了费尔巴哈宗教观的唯心主义,揭示了宗教存在的社会根源。马克思先肯定了费尔巴哈把宗教世界归结为世俗基础的伟大功绩,但同时又指明,“费尔巴哈没有看到,‘宗教感情’本身是社会的产物,而他所分析的抽象的个人,是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的”[3]56。因此,要消灭宗教就必须铲除宗教产生的社会根源,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实践中进行革命的改造。正是通过对一切旧唯物主义和唯心史观的批判,马克思强调:“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3]56

四、“思辨哲学的批判”的总结: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在《提纲》的最后,随着科学实践观的确立和对人与世界关系的深刻理解与把握,马克思敏锐地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3]57

马克思这一结论的得出并非偶然和随意,而是经过早期思想几个阶段的发展:(1)《博士论文》时期的哲学与世界关系的看法:“哲学已经不再是为了认识而注视着外部世界;它作为一个登上了舞台的人物,可以说与世界的阴谋发生了瓜葛”,“世界的哲学化同时也就是哲学的世界化”[7];(2)《莱茵报》时期的“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的观点:“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哲学已成为世界的哲学,而世界也成为哲学的世界”,“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8];(3)《〈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关于“物质武器”和“精神武器”的精辟论述:“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9],因而,人类解放的实现依赖于——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无产阶级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

而且,在《提纲》结论得出不久后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对此又进行了更为具体的说明:“青年黑格尔派玄想家们尽管满口讲的都是所谓‘震撼世界的’词句,却是最大的保守派。如果说,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人宣称只为反对‘词句’而斗争,那就确切地表达了他们的活动。不过他们忘记了:他们只是用词句来反对这些词句,既然他们仅仅反对这个世界的词句,那么他们就绝对不是反对现实的现存世界。……这些哲学家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问题,关于他们所作的批判和他们自身的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问题。”[3]66实际上,不仅唯心主义要求通过解释来承认现存的东西,而且一切旧唯物主义也是如此。因而,费尔巴哈在关于人与人之间关系问题上的全部推论无非是要证明:人们是互相需要的,并且过去一直是互相需要的。他和其他理论家一样,只是希望达到对现存事实的正确理解。然而,“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3]75,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的任务却在于推翻这种现存的东西。

马克思不想教条式地预料未来,而只是希望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通过对旧哲学基础的批判,马克思实现了对费尔巴哈思想的超越,这也让他更为清晰地认识到创立“改造世界”的“实践唯物主义”的必要。这样,马克思从感性的活动、革命的实践出发,完成了对一切旧唯物主义(特别是费尔巴哈哲学)主要缺点的批判,把唯心主义从历史观这一最后避难所中驱逐出去,从而为新唯物主义的创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 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M].荣震华,李金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2] 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 [M].荣震华,李金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514.

[3]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M].荣震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31.

[5] 吴晓明.思入时代的深处:马克思哲学与当代世界[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72.

[6]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13.

[7]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135-136.

[8]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20.

[9]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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