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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与晚清钢铁资源开发研究

2012-03-19李海涛

关键词:李鸿章钢铁

李海涛

(安徽工程大学 人文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钢铁是现代物质文明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基础原料工业,钢铁工业为工业化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历史上,“煤和铁的结合构成开创工业化道路的支柱之一,它是新时代的曙光”[1]。没有现代钢铁工业,就不可能实现工业化。19世纪60年代,洋务运动兴起,中国工业化启动。以军事工业首开其端,很快便波及到其他相关经济领域,体现出向纵深推进的势头。但作为“母体工业”的中国钢铁工业,却在工业化启动近三十年之后方始全面起步。这并非国人拙于认识而忽视钢铁工业的经济社会价值。其实,早在洋务运动初期,以李鸿章为代表的一些开明政府官员便提出应该发展钢铁工业。李鸿章作为“向中国近代化迈出第一步的代表人物”[2],探究其与晚清钢铁资源开发的关系,有助于探寻中国钢铁工业的发展源头,深刻认识李鸿章的工业化思想,以及从一个侧面审思晚清工业化发展方案。

一、李鸿章对开发钢铁资源必要性的认识

中国工业化一开始便带有浓厚的功利色彩,突出表现为要求在最短时间内生产出最有利于维护王朝统治的军工产品。这种功利性导致清政府过度关注工业成品的生产环节,而忽视了生产成本以及工业原料的开发。这在李鸿章早年的经济思想中也能找到些许痕迹。如为仿制坚船利炮,洋务运动之初,李鸿章对产品成本的考虑尚在其次,认为:“凡仿制洋器,每年所用工料银较之每年所出之货,必比采买之价稍贵,即稍贵亦系值得,不为虚糜。”[3]但随着洋务运动在广度及深度方面的不断推进,到19世纪70年代,李鸿章的经济认识日趋全面,逐渐形成一个比较系统和合理的工业化方案。而注重钢铁资源开发,以立经济根本、降低生产成本,成为其经济观念趋向成熟的显著标志之一。

李鸿章积极呼吁开发钢铁资源,其认识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为军事工业提供原料保障,减少外部依赖,建立“自强根本”。

制造枪炮舰船需要大量优质的钢铁材料,晚清中国军事生产必须从国外大量进口。原料供应绝非简单的经济问题,更是涉及国防自主安全的政治问题。一旦非常时期外国对中国进行封锁,在自身无法生产的情况下,外部工业原材料来源断绝,对中国军事生产将造成严重影响,此为不辨自明之事。

1872年,李鸿章阐述了煤与铁在军事工业中的特殊地位:“船炮机器之用,非铁不成,非煤不济,英国所以雄强于西土者,惟借此二端耳。闽沪各厂日需外洋煤铁极夥,中土所产多不合用”,“外洋铁价较贱,中土铁价较昂,又粗硬不适于用,以致内地铁商十散其九。”[4]他建议清政府向西方学习,留心试办。这是李鸿章首次公开提请清政府关注钢铁资源开发。但在当时,煤和铁的重要性尚不为大多数人所认知,故开发阻力极大,此次倡议没有收到积极回应,以致“总署不敢置议”。李鸿章并未就此放弃,坚信“但自开煤铁矿与火车路,则万国缩伏,三军必皆踊跃,否则日蹙之势也”[5]474。1874年台湾事变暴露出清政府海防的薄弱环节,事后,李鸿章奏请在直隶磁州开采煤铁矿,认为:“若南省滨江近海等处皆能设法开办船械制造,所用煤、铁无庸向外洋购运,榷其余利并可养船练兵,此军国之大利也。”[6]突出钢铁工业的国防价值和经济价值。该建议得到批准,由此拉开了中国试办煤铁工业的序幕。

第二,降低武器生产成本,提高晚清军事生产技术水平。

钢铁是军工生产最主要的原材料之一。晚清各兵工厂生产成本高昂,许多产品反不如从国外购买合算,巨额材料费用支出是主要原因之一。以规模最大的江南制造局为例,该局绝大部分原料只能向国外购买,在1875年前,该局大约一半的支出都被用于购置原料[7]75,总数超过两百多万海关两。1877年,李鸿章曾批评天津机器局:“仅可仿制实心弹,核其工料,比定购尤贵。中国不自开铁矿,用机器炼生熟铁,制大炮弹及造铁路、铁桥皆不合算。”[8]77-78李 鸿 章希望通过 自 炼钢铁以降低生产开支的意图十分明显。

另外,火器时代,兵器的性能与钢铁材料质量的优劣关系极大。19世纪五六十年代以降,随着转炉、平炉炼钢技术的相继发明,人类进入“钢的时代”。钢因具有更强的耐力、韧力和强度,迅速取代铁成为主要的兵工材料,钢铁材料的质量对兵器性能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李鸿章深谙此间关系。1876年秋,李鸿章致函船政大臣吴赞诚,谈及仿造外国舰船时表示:“中国若不开采铁矿,讲求炼铁、炼钢之法,则无论何等新式俱描绘不出,深为焦急。”[9]507认为必须先讲求钢铁冶炼之法,中国造船业才能推陈出新。此说不无道理。关于火炮,李鸿章一直对德国克虏伯后门钢炮、英国阿姆斯特朗重炮青睐有加,有意仿造。1878年,他督饬江南制造局使用进口钢料,相继生产出口径6~8英寸的重炮,但克虏伯钢炮一直没有仿制成功,据其分析,原因在于:“欲仿制克鹿卜小炮,必需极精纯之罐钢。钢用罐炼乃克鹿卜独创秘诀,欧洲他国名厂皆不及知,中国试办伊始岂能仿造。”[8]78钢铁冶金技术的落后制约了晚清兵工业的发展。

第三,作为发展铁路交通事业的起点。

铁路自18世纪诞生以来,实现了人类交通运输方式的革命性变革。李鸿章重视铁路对经济、国防的重要作用,在19世纪70年代初便逐渐萌生了修建铁路的想法,“把铁路建设作为遏制列强蚕食我国边疆地区的有效手段”[9]。不过,他并不赞成中国立即修筑铁路,而认为首先要准备相关条件,其中包括发展钢铁工业,生产铁路建设材料:“至铁路、电线二者相为表里,无事时运货便商,有事时调兵通信,功用最大,东西洋各国富强之基,胥赖此以充拓。”“惟铁路需费过巨,似须煤铁开采有效,就地取料,工力较省”[10]。1877年,李鸿章评论郭嵩焘请办铁路的主张时谈到:“鄙意铁路须由开煤铁做起,兴此大役,而铁尚需购自海外,绝难告成。”[8]75-76兴路须先炼铁,这是李鸿章早年铁路建设思想的一个重要主张。

李鸿章对开发钢铁资源必要性的认识,形成的时间较早,大约在19世纪70年代初即开始酝酿,在当时台阁疆寄中首执先鞭;在内容方面,较为系统,兼顾钢铁工业的军事及民用功能;在倡议力度上,并非蜻蜓点水,而是深入经济生产的诸多方面,贯穿整个19世纪70年代。正是基于这些认识,李鸿章拉开了中国钢铁资源开发的早期实践活动。

二、李鸿章参与钢铁资源开发的实践活动

诚如李鸿章所言,“‘自强’二字不是口头禅可了事”[5]381,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李鸿章在倡议开发钢铁资源的同时,身体力行,积极参与钢铁资源开发的实践活动,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种途径:

第一,督饬相关兵工企业积极试办。

在1872年奏请开办煤铁事宜后不久,李鸿章即敦促金陵制造局留心炼铁事务。据现有资料,该局的钢铁生产活动似以土法仿炼洋钢为主。1873年,该局雇募芜湖钢匠设炉试炼,采用广东平远、四川紫口生铁,李鸿章要求,对产品“是否纯净合用,每百斤共需经费若干,能否合算,必须逐细考据”[5]560-561。至于该局具体的机器设备、炼制经过以及活动成效等,因缺少资料,难得其详。不过,从其准备过程大体上可推知,该局没有从国外引进专门的冶炼设备,而是采用中国民间炼铁方法,这或许是李鸿章试图从传统寻求出路的尝试,结果证明行不通。此后,李鸿章曾多次明确提出,钢铁生产必须使用西法。

此外,在李鸿章的支持下,江南制造局和天津机器局也曾涉足钢铁生产。1890年,江南制造局总办刘麒祥鉴于“造炮所需之钢料、钢弹,造枪所需之钢管,必须购自外洋,其价值运费已不合算,且平时购运往来虽尚称便,诚恐一旦海上有事,海程梗阻,则轮船不能抵埠,而内地又无处采买,势必停工待料,贻误军需,关系实非浅鲜”[12]35,提出自行炼钢以求材料自给。该计划得到李鸿章的支持,他主张先进行小规模试办,“将来办有成效,再行推广添机多造。他省机器局需用钢件亦可备价向该局购用,藉免取资外洋。果能炼造得法,逐渐扩充,于制造军火事宜大有裨益。”[12]37江南制造局炼钢厂于1891年建成投产,最初拥有3吨炼钢炉一座,后添设15吨炼钢炉一座,其年产量到1897年达2 059吨[13]。该炼钢厂是近代中国第一家炼钢厂[14]。在天津机器局,李鸿章于1889年也曾计划购买炼钢设备,但由于预算过高,未被中枢通过,迟至1891年才从英国新索斯盖特机器公司购进西门子马丁炼钢炉一座,该厂于1893年建成开工[7]160。

以上两家炼钢厂是我国最早的炼钢企业,它们依附于兵工企业,以寻求钢铁材料的自我供给为目标,其产品基本不进入市场流通,没有采矿、炼铁设备,规模较小,原料和燃料完全依赖外部,不能实现独立生产,局限性非常明显。

第二,成立煤铁开发企业。

李鸿章曾督饬下属创建过两个煤铁开发企业,即1875年夏创建的湖北开采煤铁总局和1878年正式开办的开平矿务局。

1874年海防问题大讨论中,李鸿章等人提出试办煤铁矿务。次年5月,清廷谕令:“开采煤铁事宜,著李鸿章、沈葆桢所请,先在磁州、台湾试办,派员妥为经理。”[15]启动了由中国政府主持的煤铁工业建设的早期实践。后因磁州地理位置不佳,改在湖北广济(今武穴)。1875年,湖北开采煤铁总局成立,它是近代中国第一个由官方创办的新式煤铁开发企业,盛宣怀任督办。对总局的开采计划,李鸿章强调必须使用机器炼铁:“湘中铁矿虽多,土法松炭,熔炼焉能如法!制局全用洋铁,今不学西人炼铁之技,纵开矿得铁,亦废器耳。”[16]145他遵循“先煤后铁”的发展步骤,“专望鄂煤得利,渐次推拓,以为开铁张本”[16]21。但由于总局始终没有勘探出适合机采的煤矿,经营数年,亏空严重,到1879年初,转交商办。湖北开采煤铁总局虽曾提出了近代中国第一个炼铁厂建设计划,但自始至终都未能将其付诸实践[17]。

在湖北试采煤铁的同时,1876年,李鸿章又委派唐廷枢在直隶滦州筹办煤铁事宜,即后来成立的开平矿务局。开平矿务局最初亦如湖北开采煤铁总局,计划兼办煤铁。该局原计划招股80万两,开采煤铁,筹建炼铁厂,就近熔化。后“因招股骤难足额,熔铁炉厂成本过巨,非精于铁工者,不能位置合宜。遂先专力煤矿采煤,既有成效,则炼铁必可续筹也”[18]。1887年,开平矿务局比利时籍监工沙德温禀请扩充矿局,添招股份,建造大炉熔铁制钢,但未被采纳。李鸿章等以“市面萧条,无人 附股”、“库 储支绌”为由予以拒 绝[19]253-254。开平矿务局在煤炭开采方面虽取得了很大成绩,但炼铁计划亦同样未能实现。

除以上两个企业外,由于北洋大臣职权范围所系,李鸿章也曾涉及徐州利国驿铁矿的开发。由于资金不足,利国矿局机器炼铁计划也未能实施,仅派遣矿师勘探矿藏,化验矿质。至1892年,其洋务事业的得力干将盛宣怀又有招商试办利国煤铁矿的请求[19]316,是时,汉阳铁厂已经兴工,该计划亦无果而终。

在成立煤铁开发企业过程中,资金不足成为制约李鸿章钢铁资源开发计划的重要因素之一。

第三,鼓励同僚积极开矿炼铁。

中国地域辽阔,铁矿分布广泛,晚清中央政府没有专门的钢铁资源开发机构,地方官员对于辖区经济资源开发的作用便显得十分重要。在直隶,李鸿章依靠直隶总督的身份,可以督促地方关注炼铁事宜,但对其他省份,则无权过问,而主要利用朋僚关系,积极敦促同僚开发铁矿资源。

如历史上山西冶铁业非常发达,1873年,李鸿章提请山西巡抚鲍源深关注开发铁矿资源:“晋中煤铁矿产甚多,行销亦远,是否定有收厘章程?若用西洋机器挖取熔炼,并可推行于通商口岸及各路制造局,与洋煤洋铁相埒。就地生利,宝道不爱,而藏取无穷,中土罕有知其理者。公盍留意,毋汲汲忧贫也。”[5]5871875年,李鸿章动员山东巡抚丁宝桢,谓:“莱、青郡县山矿多煤铁,若购洋器,雇匠自开,大可接济机局、轮船要需,外人必不敢觊觎,否则事事须购自外洋,诸多掣肘。倘蒙留意经营,岂独东省海防之赖耶。”[9]179次年,李鸿章再次致函丁宝桢:“东三府煤铁之矿甚多,亦望设法筹开,借地宝以资海防,实取不尽而用不竭。”[9]469对此,丁宝桢以“民情悍朴,多不晓事,恐有滞碍”,婉拒所请。丁宝桢调任四川总督后,李鸿章鼓励他关注四川煤铁矿:“机器局想未停办,煤铁五金之矿尚可设法振兴否,边疆知此义者甚少,不能不望我公一为提倡也。”[8]480经李鸿章函请开采铁矿的还有湖南巡抚王文韶、船政大臣吴赞诚、福建巡抚丁日昌等人。对一些具备良好开办条件地区,李鸿章给予实际支持,如1877年,福州船政局发现侯官铁矿,据传矿质与瑞典铁矿相仿,李鸿章当即允诺汇银2万两作为开办之资[20]29。

虽然李鸿章极力鼓励、怂恿同僚开采铁矿,但效果并不明显,这固然是个人识见水平不一所致。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当时中国,在资金、技术以及市场诸多方面,开发钢铁资源的难度颇大,许多官员不敢轻易一试。

第四,为钢铁资源开发营造良好外部环境。

这主要体现在铁制品的运输管理和冶金技术人才的引进、培养方面。清雍正年间,广东布政使杨永斌奏准禁止铁器出海下洋[21]。此规定沿用一百多年。到晚清时,该陋规严重限制了中国铁制品的海外市场开拓,增加了铁制品的运输成本。如山西炼铁业素称发达,但铁制品不论是运往东北还是南方各城市,都不得不依靠陆路运输。1883年底,李鸿章会同山西巡抚张之洞奏准:“将晋省铁斤、铁货准由天津海船运往奉天、上海等处销售,以轻成本而惠商民。”[22]废除了铁器不能下海的弊政。

钢铁资源开发利用必须建立在近代冶金技术基础上,李鸿章很早就留心此类人才的引进与培养。在引进人才方面,李鸿章通过多种渠道招募、考选和使用。虽然这些人员良莠不齐,但亦不乏出众之人,如发现大冶铁矿的郭师敦(Andrew White Crookston)、开平矿务局矿师金达(C.W.Kinder)等。在人才培养方面,1877年,对留美幼童,李鸿章多次提醒留学监督:“中国现议开采煤铁,以为富强之基,而试验煤层厚薄、铁质粗精,必须延订洋师。内地风气未开,每以事涉洋人,即多扞格,是矿学尤目前最要之务,各童中亦须留意研求。”[8]1601881年,这批留美学生大部分未完成学业就被清政府召回,但在其中还是诞生了中国第一批矿冶工程师[23]。

综观李鸿章开发钢铁资源的实践活动,虽然在某些方面有所成效,但总体而言难以让人满意,特别是在他漫长的洋务生涯中,虽然在津、沪几个兵工企业里创办过小型炼钢厂,却始终未能建立起具备完整生产流程的钢铁联合企业,与其早年对钢铁资源开发的重视程度并不相称。

三、对李鸿章与晚清钢铁资源开发的分析评价

首先,必须肯定,通过数十年的探索,李鸿章对开发钢铁资源所需的条件已经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

在技术方面,19世纪70年代初,李鸿章便明确指出土法炼铁不可恃,必须引进西方先进技术设备,聘用西方工程技术人员,进行地质勘探、矿质化验等准备工作。建设规划方面,李鸿章认为,必须遵循“先煤后铁”的顺序,即先要解决燃料问题;必须选择交通便利之处,以方便原料及产品转运。资金用度方面,李鸿章对于兴建钢铁厂所需的巨额资金有充分心理准备,而在当时,由于许多人囿于传统投资经验,对此尚未清醒认识。人才培养方面,李鸿章深知矿冶技术人才的重要性,注意相关人才培养。产品质量方面,李鸿章认识到中国若自办炼铁厂,必须“铁好价廉,与洋产相埒,乃可畅销”[20]351。综上可见,李鸿章当时对于如何开展钢铁工业建设业已形成一套较为系统的思想体系。

但当时中国所处的恶劣政治经济环境对李鸿章的钢铁资源开发活动产生重要影响。19世纪60年代以降,太平天国战争、捻军起义、沙俄侵略新疆、日本侵略台湾、中法战争等,内忧外患纷至沓来。巨额的战争经费消耗了本不充裕的国家财政,据估计,从1875年到新疆建省,整个西征和塞防的军费支出达到七八千万两,约相当于中国一年的财政收入[24]。列强的步步紧逼也使得武器生产成为当务之急,清政府没有时间与精力发展基础工业。再加上罕见的自然灾害,纷呶不休的社会舆论等,方方面面因素综合起来,使得清政府忙于应付内外挑战,这是李鸿章终其一身在钢铁资源开发方面成效不佳的客观原因。

主观上,约在19世纪80年代以后,李鸿章对钢铁资源开发的态度渐趋保守,这也影响到其后期的建设成效。如1881年,他对署理船政大臣裴荫森奏请开矿铸炮一事不以为然:“裴臬司于此道素未考究,误信闽厂学生之鼓惑,固无足怪,即左相前奏创开铁矿、仿铸大炮,亦非一蹴可几,尤非巨款莫办,似难遽有把握。”[20]5191883年,山西巡抚张之洞拟开矿炼铁,先前对山西寄予厚望的李鸿章以交通不便、集股无资以及土铁质量不能尽如人意等理由提醒张之洞不可鲁莽行事[20]287。1886年,对贵州巡抚潘霨创办青溪铁厂之举,李鸿章不屑一顾:“潘署抚奏筹贵州开矿各事,股本难集,条理太少,似只空言而无实济,闻滇省情形略同。矿务理大物博,铁矿尤需巨本,事事须照西法,否则必无成效。”[25]1891年初,对张之洞创办汉阳铁厂,他又冷嘲热讽:“香复海署,抑扬铺张,欲结邸欢,即准拨部款,恐难交卷,终要泻底,枢廷皆知其大言无实也。……建厂设机须五六年,钢铁铸成更无日。”[26]从具体所指看,李鸿章的这些意见不乏真知灼见,但是,若将这些意见集中起来,分析这一时期李鸿章对钢铁资源开发的态度,则明显透出一种保守、悲观、失望与无为的气息,与早年意气风发、敢做敢为的处事风格有着鲜明反差。

导致李鸿章态度巨大转变的根本原因,在于其未能自始至终坚持早年所形成的工业化方案,在应对国内外挑战过程中放弃了发展基础工业的计划。以江南制造局的武器生产为例,美国学者康念德曾评价:“李鸿章曾聪明地决定,最实际的工业方针将是推迟重武器的生产,直到通过发展原料工业和加工工业使生产成本降下来。但是,他动摇了,并背离了这一政策,赞成在江南制造局生产重型海防炮。”[7]173这种缺乏基础工业根基的发展模式犹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地“仿制”,生产的产品永远落后于国际水准,同时又耗费了宝贵而有限的资金。同样,在铁路建设的条件准备中,李鸿章最终也背离了其最初的决定,转而全面依靠国外铁路建设材料。从长远看,这样的工业化路径显然是行不通的,最终会被证明是条死胡同。

钢铁资源开发是一个国家工业化进程中最核心的环节,高度关联性是其显著特征,它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投入,需要综合考虑经济建设的各个配套方面,使之相互协调,同步发展。任何孤立看待钢铁资源开发的做法都是行不通的,只会让困难遮住双眼,丧失前进动力。诚然,如李鸿章所认识的,当时中国发展钢铁工业困难重重:思想落后,资金不足,技术薄弱,人才匮乏,交通阻隔,市场狭小等。但实际上,这些是中国工业化艰难起步阶段必经的磨难,也正是中国工业化所力图解决的问题。这些困难并非不可克服。清末汉阳铁厂经盛宣怀等人的整顿,一度焕发蓬勃生机,证明晚清中国并非不具备发展钢铁工业的土壤。而可惜的是,面对来自内外的压力、困难以及迫在眉睫的危机,李鸿章未能坚持其发展钢铁工业的最初态度。中法战争结束后,随着国内外局势的相对缓和,中国迎来了一段和平的发展时期,李鸿章未能适应发展着的形势,丧失开拓进取的锐气,最终与中国钢铁工业缔造者的桂冠失之交臂。

实践是认识发展的根本动力,不经实践锻炼,不可能解决存在的问题。虽然前途坎坷,但中国要走向富强,钢铁工业的诞生、发展和壮大将是历史的必然。19世纪中叶以来,面对第二次工业革命催生的钢铁冶金技术革命,发展建设强大的钢铁工业已成为列强的共同选择。晚清钢铁工业亟待在实践中锻炼成长,国人也亟需从实践中学习的机会,这是中国钢铁工业建设的必经阶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今天才充分肯定张之洞创办汉阳铁厂的重要贡献。

历史是段接力赛跑,中国钢铁工业从诞生到现在已有一百多年历史,至上世纪末,中国成为世界头号钢铁大国,并正向钢铁强国阔步迈进。一百多年来,无数志士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为钢铁工业建设挥汗洒血,方成就今日辉煌。列宁指出:“判断历史的功绩,不是根据历史活动家没有提供现代所要求的东西,而是根据他们比他们的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27]追寻中国钢铁工业百年发展历程,作为第一棒起跑者,李鸿章虽未能开创一个“钢铁时代”,但其思想与实践活动仍是全面认识中国钢铁工业发展史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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