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及实现问题

闫 梅

（河南科技大学 管理学院，河南 洛阳471003）

一、引言

在工商管理领域，案例研究是提升管理理论或提炼新理论、新思路的重要途径，是创建管理理论的有效手段，特别是在理论生成的早期。如Shannon针对美国汽车企业案例的研究提炼出了“作业成本法”，Ouchi通过研究日本典型企业的案例提出著名“Z理论”，Hammer和Champy对多家美国企业案例研究后提出“业务流程再造理论”等［1］。

案例研究是社会研究方法中一种有效的实证研究方法，它适合回答“怎么回事”和“为什么”的问题［2］。按照案例研究的目的，其可分为描述性、解释性、评价性和探索性的研究［3］。在应用案例研究方面，国外早在1934年就已经出现相关成果，20世纪90年代以来，每年发表高水平论文在300篇以上。最近5年，案例研究才引起国内学者的重视。

从国内管理学科的理论发展来看，在过去近30年的时间，我国学者主要套用西方发展起来的理论框架在中国进行演绎性的研究，这种方法受限于西方情境因素的限制，不能实现对我国丰富的企业实践现象的发掘和理解。从管理实践看，我国正在进行着巨大社会实践，其能够为管理学科理论的发展提供理想的情境。从这两点来看，理论界系统梳理、挖掘和提炼中国特色的管理经验和理论，是中国企业管理实践发展到现在的一种必然要求，是当今时代的要求。2005年举办了首届“中国企业管理案例论坛”；2010年举办了首届“中国管理案例共享国际论坛”；《管理世界》期刊2008～2010年发表的工商管理案例研究论文近50篇。我国学者正在普遍采纳国际通行的科学研究方法和手段，结合我国独特的政治、经济和社会背景来创建国际学术界所认可的管理理论。

二、案例研究方法的理论基础

案例研究方法的理论基础是社会科学的建构论。按照社会建构论的观点，人类社会是一个文化的世界，一个价值的世界，只有在一定的价值视野中，社会事实才会呈现出来，研究者才会获得研究的方向和材料，并在这一基础上建构社会科学理论［4］。

案例研究是一个从特殊但有代表性的“个案”中“寻找”普遍规律的过程，这一“寻找”过程，并不是一个对案例对象简单认知的过程，因为案例对象存在着复杂的信息并存在多种条件的组合，把这些信息和条件巧妙地组合起来，创造性地建立一种新的理论结构，从而“寻找”出一种新的理论，这本身也是案例研究者所付出的一种实实在在的创造性劳动。所以，案例研究的结果——通常表现为一种新的规律或理论，不只是被“寻找”出来的，更准确地说，它是案例研究者自己“建构”出来的。因此，案例研究的实质便在于“建构”，这不是一个说法问题，而是作为认识出发点的一个根本性的概念问题。“建构”的实质是可能性向现实性转化过程中的一种在观念中预设的操作模式。正是从“建构”的角度讲，案例研究是一个创新的过程，是一个打破旧的认识要素组合，建立新的认识要素组合的过程，这种建构不是通过机械的简单认知过程便可以达成的。

与实验、问卷调查一样，案例研究方法是主要的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之一，但却被很多人简单地认为是一种实证方法。实际上，案例研究作为一种研究思路包含了各种方法，涵盖了理论及其研究的逻辑、资料收集技术以及具体的资料分析。案例研究既不是资料收集技术，又不仅限于设计研究方案本身，而是一种较为全面的、综合性的研究思路［5］。一个新的管理理论的产生离不开大量学者的创造性活动，很多案例研究者的成果构成了新理论产生的基础，这是社会科学研究的普遍规律。在管理理论构建过程中，案例研究者必须是一位出色的富有创造性的问题解决者：如何获得所需知识要素（能不能获得、能不能按理想条件获得、能不能在预期时限内获得），如何把这些要素重新组合起来，如何保证获得预期的效果，等等。管理现象是一种复杂的、综合的研究对象，这种表象掩盖下的管理科学规律受到政治、经济、法律、企业及其发展阶段等很多从宏观到微观因素的影响，案例研究者在很多情况下并不能从已经占有的案例材料中得到期望的结果，但作为研究对象的案例，一定是付出很多时间和劳动而获得的。不仅如此，有些案例根本不可能通过常规途径获得，它需要案例研究者付出艰巨、复杂的劳动。

三、案例研究的科学性

从产生至今，案例研究一直饱受质疑，但就是在这种连续不断的质疑过程中，案例研究现在发展成为三大科学研究方法之一。

（一）案例研究的科学方法论

无论案例研究在社会科学特别是管理科学的研究和教学中应用如何广泛，人们总是对案例研究存在很多质疑。质疑的焦点主要集中在案例研究是定性的、不严谨的，案例研究是经验式的并取决于研究者的能力。

（1）案例研究是以真实情景为背景的，通过对某一个或某几个有意义事件的综合描述（有时借助于图表、照片、计算机等辅助手段），使人从中得到某种启示。它的突出特点是以案例事件为核心，细致入微地对事件进行研究，以及对事件持续地进行跟踪研究，试图从经验资料的基础上检验理论、完善理论或建立新的理论。该方法通过所选择的一个或几个案例来说明问题，用收集到的资料分析事件间的逻辑关系，因此，案例研究法所得出的结论不依赖于抽样原理。由此，很多人认为案例研究是一种定性研究。

从应用证据材料的角度，案例研究可以基于定性材料，也可以基于定量材料，或者两者相结合。从方法论的角度，一种研究方法是定性的还是定量的，并不是判断这种研究方法科学性的判据。即使是完全定性的研究，如果它的逻辑起点和逻辑过程是严密的，也可能是科学的方法。如果仅仅是因为要进行定量分析而放弃了案例研究方法，实际就是对案例研究产生了误解。事实上，案例研究和定性或定量研究强调的并非同一层面的问题，两者可以是相互包含的关系，当确定采用案例研究方法以后，可以再进一步选择是用定性还是用定量方法；同样，当确定使用定性或定量方法后，也可对采用案例研究或其他方法做出进一步选择。

更为准确的说法应是“案例研究方法涉及定性研究”。在自然科学的研究中非常重视定量分析，并在一定程度上给人们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只有定量研究才能取得有说服力的结论，但定性研究也可以是讲究实际的、数据驱动的、结果指向的真正科学。定性数据资料虽然不易被转化为数值，但可以分类，能够概念化，可以从知觉、态度的维度进行描述，可以用实在的事件反映。笔者承认案例研究方法有缺点，但同时认为案例研究方法本身是一种系统的研究工具，是科学严谨的，其对社会科学特别是管理学科的构建和发展有很强的适用性。实际上，案例研究也注重定量分析，而且，案例研究中最关键、最困难的环节就是定量分析。以Miles等［6］的定性数据分析为例，该方法对“原始数据集”逐步分析，并进行归纳和验证，其中主要包括数据提炼、数据显示和数据推导三个严密的过程，强调在数据搜集和数据分析中形成一个循环，在最后的报告中要说明数据搜集和分析所应用的程序。这样，其他人原则上遵循同样的程序可得到相同的结论，或者更有可能追随下去并评价其内在的逻辑。

（2）很多研究案例的学者都指出，案例研究是经验式的，研究的结果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研究者本身的能力［3，7］，但这一问题在自然科学所崇尚的实验法中也存在。无论是实验法、问卷调查还是案例研究，完全摆脱研究者能力的影响是不可能的。案例研究在认识论假定上，既强调研究者对现象的阐释，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追求类似实证主义的客观性原则，它要求研究者必须尽最大的努力，真实客观地记录观察到的资料，而不能对资料做任何有目的的取舍。案例研究的这一特征与实验研究对实验现象记录的要求是一致的，所以也有专家把案例研究归为实验研究的一种［8］。

解决上述问题的思路是提高案例研究的规范性，通过严格的研究程序和科学的方法、工具来保证研究结果的信度和效度，尽量减少研究者的随意性和主观性。如同定量研究有严格的程序和步骤一样，各种类型的案例研究也要遵循规范化的步骤。案例研究发展至今，有关案例研究科学化、规范化问题的研究已经取得了重要进展。Yin提出多案例研究应遵从复制原则，并要求在分析报告中阐明复制的逻辑，实际上是强调研究结果的重复再现，这与实验研究的要求一致。他还提出了严格的案例研究步骤：案例研究设计、数据搜集、数据分析和撰写研究报告，每个步骤又包含了多种实现方法和手段［9］。Eisenhardt提出了案例研究的很多重要方法和理念［7］，如通过三角论证，强化研究基础；尽量有多位研究者，采纳多元观点；案例内分析和跨案例分析；文献对话；尽可能达到理论饱和等。他还提出了单案例研究的程序：启动（界定问题）、研究设计与案例选择、研究工具与方法选择、资料收集、资料分析、形成假设、文献对话、结束。很多学者还研究了如何提高案例研究方法的科学性问题，目标是使之更接近于实验研究，代表性的成果有Strauss等的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10］、Miles等的定性数据分析方法［6］等。需要说明的是，上述所说的复制原则，实质上是坚持了方法论中的还原论。

（二）案例研究结果的可信度

由于管理科学的特殊性以及获取资料和数据的特殊要求，上述“在理论假设所确定的同等研究条件下”在实践中是一个假命题，或者说是很难做到的。实际上，从管理案例教学所取得的成效和经典案例研究论文所取得的研究结果，都可以论证规范的案例研究并得出科学的结论，可信度高，但本文试图从其他学科获得进一步的证据。

众所周知，我国中医是无法应用精密科学的普遍标准来衡量的。在很长的时间里，西方一直不承认中医的科学性，但随着中医在治病救人方面的显著效果，近10多年来西方在逐步承认中医学。从中医学的产生到应用都是基于类似于案例分析的经验判断。客观而全面的感性材料是中医理论构建和发展的前提，中医获取感性材料的传统方式是对生理和病理现象进行观察，即所谓的“望闻问切”四诊方法，这种方法对中医学的创立和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正是基于这一点，笔者认为我国中医也是主要采用案例研究的方法建立起来的。

四、对案例研究者的建议

任何一种研究方法都不是完美的，案例研究也如此。本文的主要目的是论证案例研究的科学性，但承认科学性并不是说这种研究方法没有缺陷。任何质疑都是有原因的，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案例研究方法改进的途径。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建议：

（一）在案例研究过程中做到定性综合集成

在案例研究的很多理论成果中，都强调定性分析与定量分析相结合，尽最大可能用严谨的科学方式去验证经验型判断的正确与否。但定量分析不是案例研究重点，综合地看，案例研究主要表现为一种定性分析的过程。为做到定性综合集成，案例研究尽量由一个不同学科、不同领域的人组成的团队完成，这个研究团队具有研究复杂管理现象的合理知识结构。把不同领域专家的理论、经验、智慧结合起来，从不同层次、不同方面和不同角度去研究同一个案例对象（集），就会获得其全面的认识，这个过程体现了不同学科、不同领域知识的交叉研究。

（二）重视案例资料的多证据来源及显示

案例研究受到质疑最多的是研究方法不严谨。针对这一点，案例研究应该采用更多的资料和数据进行理论验证和说明就显得非常重要，这是提高案例研究效度的有效途径。获得资料和数据的方法很多，如文件调查法、档案调查法、访谈法、直接观察法、参与观察法、人工制品法等，要综合采用多种方法获得数据。资料和数据的来源要多样化，可以是对企业中高层的访谈、对任务完成情况的观察和记录，也可以是在研究过程中某阶段的问卷调查。要对收集到的资料进行整理、分类和编码，建立资料研究的数据库，便于有关人员进行提取、分析和考证。尽量比照刑法证据，强调作为证据的资料和数据的现场性和原始性，要说明收集的方法、场景、时间和条件，建立证据链。案例研究结论的可信度不仅取决于有多少原始证据，更重要的是把支撑结论的原始证据系统地、细致地展示出来。所以，不仅要占有这些证据，而且要在案例研究报告中以最恰当的方式显示出来。

（三）对案例研究的具体方法要详细描述

很多案例研究论文对其研究的具体方法不能具体描述，是案例研究受到质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方法介绍不清楚的案例研究，给人留下的印象只是经验判断，而不是严密的逻辑推理。由于开发出一个好的案例是一个费时、费力且有代价的系统工程，所以案例研究再现另一个相同或相似的场景几乎不可能。作为案例研究者，能够再现的内容就是具体的研究方法。案例研究者，无论是数据收集方法，还是数据分析方法，都要进行详细描述，甚至有时为了更好地说明，还需要举一些例子。做到何种程度合适？简单的判断标准就是他人能够重复和复制。

（四）严格遵守案例研究规范

案例研究是一种饱受推崇又饱受质疑的方法，饱受推崇主要是肯定案例研究法在探索新理论和检验已形成的理论两个方面的贡献；饱受质疑的主要原因就是案例研究方法的规范性和研究方法。笔者应用Strauss等建立的案例研究规范性评价指标，对2009年1月至2010年10月发表在《管理世界》、《管理学报》、《南开商业评论》等期刊的30多篇案例研究论文进行分析发现，案例研究的规范性在我国远没有建立，甚至可以肯定，在案例研究论文的作者中，有许多没有掌握案例研究方法，或者在思想上认为案例研究方法就是一种不严谨的研究方法，体现在论文中就是案例研究论文的步骤和研究方法的多样性、案例材料获取无途径、结论仅仅是材料内容的简单映射以及发现的问题没有上升到科学层面进行深入讨论等。从这一点上来看，建立并宣传案例研究方法的规范方法、程序和步骤是当务之急。严格设定并要求案例研究的整个过程，使得每个步骤都在方法、标准的限定下实现严格控制，避免随意性和主观性。

五、结语

任何一种研究方法都不可能应用于所有的科学领域和科学问题的研究，案例研究方法作为一种科学研究方法，有其自身的适用范围。案例研究法的重要贡献是从工商管理实践中进行理论和经验的提炼，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需要系统地从整体上把握问题的本质和全貌，实现对问题的全方位理解，这是定量研究方法所不及的，仅从这一点就不能完全否认案例研究的科学性。案例研究法有其自身的特色，表现在这种方法通过与管理实践的主体和客体进行实地的、亲历情境的调查，如通过对公司创业者或管理层面对面沟通，倾听他们经历的生动故事等。这些特色能够保证案例研究者深刻理解具体企业管理的经验做法和过程，构建具有普遍解释力的理论。从另一个角度讲，案例是企业和学界沟通的重要信息载体，

其他学科领域或管理科学领域本身的学者，对案例研究方法存在一些质疑是合理的，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完全否定案例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在别人的质疑下进行冷静的思考，从内容、规范、方法、形式等各方面进一步完善我国管理学科的案例研究方法，提升其科学价值，才是正确的态度。

［1］ 叶康涛.案例研究：从个案分析到理论创建——中国第一届管理案例学术研讨会综述［J］.管理世界，2006（2）：139－143.

［2］ Stake R E.Case studies in handbook of qualitative research［M］.Thousand Oaks：Sage Publications，2000.

［3］ Yin R K.Case study research：design and methods［M］.Newbury Park：Sage Publications，1994.

［4］ 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M］.杨富斌，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44－55.

［5］ Yin R K.Case study research：design and methods［M］.Newbury Park：Sage Publications Inc，2003.

［6］ Miles M B，Huberman A M.Qualitative data analysis：an expanded sourcebook［M］.Beverly Hills：Sage Publications，1994.

［7］ Eisenhardt K M.Building theories from case study research［J］.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1989，14：532－550.

［8］ 余菁.案例研究与案例研究方法［J］.经济管理，2004（20）：65－68.

［9］ 毛基业，张霞.案例研究方法的规范性及现状评估——中国企业管理案例论坛（2007）综述［J］.管理世界，2008（4）：115－121.

［10］Strauss A，Corbin J.Basics of qualitative research：grounded theory procedures and techniques［M］.Newbury Park：Sage Publications，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