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一种世界观
——洪堡特的语言观反思
2012-03-19李会民
李会民
(河南科技学院,新乡 453000)
语言是一种世界观
——洪堡特的语言观反思
李会民
(河南科技学院,新乡 453000)
洪堡特的思想是理性主义与浪漫主义激烈碰撞的产物,它推动了德国哲学的语言转向。他的思想中不仅体现出语言工具论向语言本体论转变的趋势,也预示了语言研究方法从描写向解释的倾斜。同时,洪堡特的思想不仅为英美分析哲学的发展提供了启示,也为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奠定了哲学基础。本文立足洪堡特的语言观,探讨以人为本的语言哲学研究对主流哲学的颠覆性,揭示语言工具论向语言本体论转变的过程,尝试将英美分析哲学与欧洲大陆哲学进行整合性研究。
洪堡特;语言;人;语言哲学
1 引言
语言是什么,通过语言而存在的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这是迄今为止语言学家,尤其是语言哲学家思考的主要问题。遗憾的是,目前仍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语言哲学的路在何方?李洪儒建议实施两步整合:“第一步是将分析哲学和日常语言哲学整合为分析性语言哲学,第二步是整合分析性语言哲学和欧洲大陆本体论语言哲学。在此基础上,本着继承、整合和发展的原则,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语言哲学。”(李洪儒 2008:17)。本文就是这个维度上的一次尝试。我们认为,两大语言哲学流派的整合要以掌握它们的分流点为基础,厘清二者“分道扬镳”的原因可以为整合研究提供很好现实依据。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才可以更好地把握语言哲学的发展方向。因此,本文以威廉·洪堡特(Wilhelm von Humbodt 1767-1835)为切入点,探讨这位以“人的研究”为核心,对政治哲学、历史哲学、教育哲学以及语言哲学等多门学科都有突出贡献的学者在两个流派分流时的特殊作用。
2 语言与思维共生
语言与思维的关系是千年未解的难题,这与语言至今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义有关。“语言就像是一块笼罩着山顶的云彩,若从远处观望,它有明晰确定的形象,但你尚不了解它的细节,而一旦登上峰顶,身置云中,它就化作了一团弥散的雾气,你虽已掌握了它的细节,却失去了它的完整形象。”(洪堡特 1999: 序39-40)语言的复杂多样使得它成为人文学者关注的焦点,但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使得众多学者多年的努力仍不能揭开她神秘的面纱,识得语言的真面目。在这一点上,洪堡特认为,“人类语言的起源,就是一个勘不破的永恒之谜。语言无疑为人类独有,但语言不需要经长期累积才逐渐成形,它是以完整的形式突然出现的”(洪堡特 1999: 序48)。
于是,在考察了爪哇岛上的卡维语等多种原始语言后,洪堡特提出,“语言具有一种能让我们觉察到,但本质上却又难以索解的独立性,就此看来,语言不是活动的产物,而是精神不由自主的流射,不是各民族的产品,而是各民族由于其内在命运而获得的一份馈赠”(洪堡特 1999:20)。作为民族精神的体现,语言对语言的影响主要施予人类的思维,体现为它在思维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创造力。这进一步说明了语言作用的内在性与构建性。“一个民族可以将一种不大完善的语言用作工具,构成它起初并非想到要形成的思想,然而,一个民族不可能超越已经深深扎根于语言之中的内在规约。”(洪堡特 1999:35)与此相伴,内化于民族的精神力量既可能促进语言能力的发挥,也可能妨碍它的发挥。洪堡特认为,“说话的能力是人所固有的普遍能力,这种能力施展得成功与否,便导致了语言的差异”(洪堡特 1999:24),进而会影响人类的思维模式。“语言与人类的精神发展深深地交织在一起,它伴随着人类精神走过每一个发展阶段,每一次局部的前进或倒退,我们从语言中可以是辨认出每一种文化状态。”(洪堡特 1999:21)在洪堡特看来,语言是激励着精神的力量,二者并非先后发生、相互隔绝;相反,二者是相互依存并且共生的现象。离开一个,也就无所谓另一个。
3 语言世界观:人与世界的中介
“在世界—语言—人组成的系统中,语言发挥着中介的作用。人凭借语言同世界建立联系。”(刘辉 2010:25)这种语言本体论的观点随着对语言工具论的扬弃而渐渐凸显。“人始终被束缚在语言的圈界内,无法在语言以外争得一个立足点。”(洪堡特 2001:6)也就是说,语言的界限就是人的界限。与此相似,前期维特根斯坦曾在《逻辑哲学论》中写道,“我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维特根斯坦 1996:85)。在洪堡特看来,作为人类世界的界限的语言限制了人类的精神以及其他活动,因此语言是人类的一种世界观。
在微观层面上,我们以词——能够独立运用的最小语言单位为例,剖析洪堡特的语言世界观。通常认为,实词主要以命名论为主,规约性起主要作用。但是,语言本体论认为,“词不是事物本身的模印,而是事物在心灵中造成的图像的反应。任何客观的知觉都不可避免地混杂有主观成分,所以撇开语言不谈,我们也可以把每个有个性的人看作世界观的一个独特的出发点。个人更多地是通过语言而形成世界观……词会借助自身附带的意义而重新成为心灵的客观对象,从而带来一种新的特性。在同一语言中,这种特性和语音特性一样,必然受到广泛的类推原则的制约;而由于在同一个民族中,影响着语言的是同一类型的主观性,可见,语言都包含着一种独特的世界观”(洪堡特 1999:73)。这一观点从词的层面上体现出语言与世界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语言在构成人类世界观的同时,又反作用于人的世界观。
在宏观层面上,洪堡特认为,语言结构的规律与自然界的规律相似。语言利用其结构激发人类的力量投入活动,从而协助人深入认识自然界的形式特征,使人与自然界融为一体。“人同事物生活在一起,他主要按照语言传递事物的方式生活,而因为人的感知和行为受制于他自己的表象,我们甚至可以说,他完全是按照语言的引导在生活。人从自身中造出语言,而通过同一行为,他也把自己束缚在语言之中。”(洪堡特 1999:73)也就是说,语言是人类的最后家园。人总是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只能在这个旅途中去不断地认识语言。语言本身不仅是人类认识对象,同时也是认识方式。最重要的是,它作为人与世界的中介,制约着人类的认识能力。这与摄影技术的发展影响人类对宇宙的认识是一样的。例如,上世纪70年代,海盗一号飞临火星的时候拍摄到火星表面有类似人脸的图片。但是,随着摄影技术的提高,2005年火星快车号探测器再次拍摄了这一区域。这次拍摄的分辨率是海盗号的20多倍以上,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所谓的火星人脸只是高低不平的山丘,是当年摄影技术造成的误会。因此,“语言并非只是一种生活在世界上的人类所适于使用的装备,相反,以语言作为基础,并在语言中得以表现的是,人拥有世界。世界就是对于人而存在的世界,而不是对于其他生物而存在的世界,尽管它们也存在于世界之中。但世界对于人的这个此在却是通过语言而表述的。这就是洪堡特从另外的角度表述的命题的根本核心,即语言就是世界观”(伽达默尔 1999:566)。
4 德国哲学语言转向的先驱
随着语言工具论的衰落和语言本体论的兴起,洪堡特的语言观逐步得到凸显。他的思想是理性主义与浪漫主义激烈交锋的产物。他既相信人类精神存在普遍的基础,也承认不同民族精神的发展具有特殊性,文化也相应地具有多样性。语言同时承载着人类的共性与民族的个性。“语言是人类交往的特殊中介,它自身就是主客观的统一体,是特殊的世界观,在这里,物质与思维、感性与理性等等因素构成相互作用的整体,因而,对语言的研究不仅是把握人类精神内在的普遍性和特殊性辩证关系的最好线索,也是克服从笛卡尔到康德的主客二元论的重要途径。”(俞吾金 2009:337)学界通常认为,洪堡特开启了德国哲学的语言转向。
在洪堡特的研究视域内,他从来没有为了语言的研究而研究语言,而始终是将语言研究作为人的研究的一部分进行的。他认为,“语言绝不是产品,而是一种创造活动、一种精神劳动”(洪堡特 1999:56-57)。这种劳动并不是迫于需要和处于一定的目的而萌生,而是在自由自在地、自动地从胸中涌出的。它以一种恒常不变的,相同的方式进行的。因此,语言是“精神不由自主的发挥”(高宣扬 2007:292)。由于语言的源泉是同一种精神力量,目的是互相理解,它仅在一定范围内发生变异。这意味着,“一个人以某种方式与另一个人讲话,而另一个人在同样的条件下也必定以这种特定的方式与他讲话。此外,被继承下来的材料不仅仅是同一的,而且,由于这些材料也同出一源,他们无疑传递了操同一种语言的人们的精神倾向。在把分节因转化为思想表达的精神劳动中,存在着某种恒定不变的、同形的元素,而正是这种元素,就其全部的关系和整个系统而言,构成了语言的形式”(洪堡特 1999:57)。在洪堡特看来,语言作为民族的精神,最大限度地展现着民族的文化。同时,语言也就成为文化之间的樊篱。一个人习得一门外语就意味着他要跨越两道樊篱,在自己已经形成的世界观内创立新的立足点。在某种程度上,“因为每一种语言都包含着属于某个人类群体的概念和想象方式的完整体系。掌握外语的成就之所以没有被清楚地意识到,完全是因为人们或多或少总是把自己原有的世界观,甚至原有的语言观,带进了一种陌生的语言”(洪堡特 1999:73)。
洪堡特重视各种文化因素与复杂的人类创造活动在语言的历史形成过程中对语言结构的影响。他的这种历史辩证观点对狄尔泰(W. Dilthey)和德罗伊森(J. Droysen)等学者都产生了很深的影响。也有学者认为,洪堡特为诠释学与人类语言学奠定的方法论基础与20世纪索绪尔(F. Saussure)的结构主义有很多相似之处。正是洪堡特在德国哲学转型时期强调了语言问题的重要性,开启了德国哲学的语言转向,促使德国哲学从狄尔泰与布伦塔诺等学者开始,从语言入手,以人为切入点,开始了历史诠释学与现象学的研究,使得德国哲学走出了一条与英美分析哲学殊途同归的道路。同时,洪堡特强调的“重视人的研究”不仅是之后德国哲学秉承的宗旨,同时也为德国哲学保持自己的贵族地位指明了方向。
5 结束语
“哲学是语言学的摇篮,语言学的成长离不开哲学的孕育。语言哲学对语言学也肩负着这样的责任,它应当为语言学的发展指明方向。这也是语言哲学的研究者在不断追求和努力奋斗的目标。”(谢群 2009:26)洪堡特的思想是理性主义与浪漫主义激烈碰撞的产物,它推动了德国哲学的语言转向。在神学与宗教语言研究的影响下,他的思想中不仅体现出语言工具论向语言本体论转变的趋势,也预示了语言研究方法从描写向解释的倾斜,为诠释学与现象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同时,我们认为,洪堡特有关语言与思维关系的思想不仅为英美分析哲学的发展提供了启示,也为乔姆斯基(N. Chomsky)的普遍语法奠定了哲学基础。但是这已经超出了本文的主题,我们将另文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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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洪儒】
OnHumbodt’sViewofLanguage
Li Hui-min
(He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Xinxiang 453000, China)
Humbodt’s view of language is the complex of rationalism and romanticism, which impelled the linguistic turn of German philosophy. His thought not only reflects the tendency of language ontology, but also predicts the linguistic methodology changing from description to exploration. Meanwhile, his thought provides the philosophical basis for the Chomsky’s grammar and illuminates the analytical philosophy. This thesis basis on Humboldt’s view of language, discusses human-based philosophy’s subversion for main trend philosophy, reveals the change from the instrumentalism to ontology of language.
Humbodt;language;human;philosophy of language
B089
A
1000-0100(2012)05-0020-3
2011-0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