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文化批判: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中一个新的批判维度——兼谈马尔库塞的技术文化批判思想
2012-03-19刘晓玉
刘晓玉
(福建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赫伯特·马尔库塞(Hebert Marcuse)是美国著名的哲学家,他有着丰富的哲学思想,包括我们熟知的单向度的社会、单向度的人、爱欲解放论和新感性,等等。随着当今美国学者道格拉斯·凯尔纳(Doulas Kellner)对马尔库塞未发表的手稿和书籍的整理,马尔库塞关于技术的思想也逐渐展现出丰富的内容。
一、问题的提出
技术文化问题是一个全新的概念、范畴和研究领域,被提出来加以重视是必要的。正如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所说,理论是任意创造的,是为了解决各种问题而进行的猜测,不同的科学家各自有着不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其各自所进行的大胆尝试性解释各有所长,从而造成各种理论猜测之间的激烈竞争,这种竞争就像达尔文所说的物种间的生存竞争一样,是通过各种科学理论之间的生存竞争和自然选择而实现的[1],技术文化问题就是其中的一个。总的来说,作为意识形态批判的一个方面,技术文化批判既具有意识形态批判的共性,同时也具有技术文化的特性。“‘正确’对待工具的态度是技术的方式,正确的逻辑是技术论,它设计并反应着一种技术的现实”[2]132-133,同时也反映出技术的文化环境和“技术的现实”的存在。一个新的研究领域产生了。
意识形态是社会的思想上层建筑,是一定社会或一定社会阶级、集团基于自身根本利益对现存社会关系自觉反映而形成的理论体系。这种理论体系是由一定的政治、法律、哲学、道德、艺术、宗教等社会学说和观点所构成的,并成为一定的政治纲领、行为准则、价值取向、社会理想的思想理论依据。在实践上,意识形态具有维护一定社会制度和阶级统治的合法性功能;对一定阶级和一定社会的人们具有统一思想、统一意志、统一行动的功能;具有推动历史前进的精神动力和思想旗帜作用及一定的社会调节管理职能等。因此,历史上各个阶级都十分重视灌输符合自己利益的意识形态。意识形态是文化的上层建筑,是一定文化的升华,它来源于社会文化实践。文化是意识形态的基础,一定的社会文化形态产生一定的意识形态,一定的意识形态与一定的社会文化相适应。文化对意识形态的这种作用不是静止的,而是动态的;意识形态要随着文化实践的发展而发展,随着文化的重构而调整;同时,意识形态所具有的能动性又对文化的整合起着重要的导向作用。当然,作为文化的一部分,意识形态不是文化的全部,意识形态的阶级属性并不是文化的本质属性,并不是所有的文化都带有意识形态的痕迹和烙印。因此,意识形态可以不同,但是文化可以融合。
这里涉及到如何理解技术文化的问题。文化有很多种,如大众文化、媒介文化、网络文化、消费主义文化、民间文化、特区文化等。根据不同的划分标准,可以有许多种称谓,这里论述的主要是技术文化。把技术以及与技术相关的东西综合到一起,即成为一种文化,称之为技术文化,强调的是技术的文化氛围。技术文化是丰富而复杂的,其理论具有深刻性和系统性。研究和关注技术文化有助于确认技术文化的“文化身份”。技术文化的产生是社会和科技发展的必然结果,随着科技的发展,技术文化的产生乃至发展也是必然的。现实的态度是正视现实、研究其发展规律、改变固有立场、转换研究视角,这有助于重新评估技术的功能与意义,充分关注大众参与技术文化建设的方式,弄清现实,处理好技术文化与大众文化等其他文化的关系。所以要承认和认可技术文化的存在,给予足够的重视、身份以及空间,并培养和形成一定的技术文化意识。“当技术成为物质生产普遍形式的时候,它就造就了一种完整的文化;它勾画了一个历史全体——一个‘世界’”①沃林谈到这个问题时说,“随着马尔库塞开始怀疑技术的‘社会中立’特性,他逐渐同意了海德格尔的以下看法,科学事先假定了同自然的工具性和控制性关系。为了证明他的见解,他在《单向度的人》中满怀赞许地引用了海德格尔的文章《关于技术问题》……马尔库塞相信,尽管以前的技术可能曾经是社会中立的,但这种情况已经再也不可能出现了”。具体可参见理查德·沃林:《海德格尔的弟子——阿伦特、勒维特、约纳斯和马尔库塞》(张国清、王大林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80页)。。应该如何理解技术文化意识形态的含义呢?技术文化与主流意识形态的关系问题也很重要。技术文化能否成为主流的意识形态呢?有没有必要成为主流意识形态呢?成为主流意识形态有何意义呢?这些都是马尔库塞所关注的话题。
关于技术文化意识形态研究的问题。文化问题为什么会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增长点和主旋律,对文化问题的探讨为什么会压倒对经济问题的探讨,他们为什么会关注社会意识形态批判。所有这些表明,社会文化问题是马克思留给后人的有待完善的理论问题,也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近一个世纪一直在探讨的问题,这就构成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路径[3]。从研究的路径和方法来看,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重要成员的马尔库塞也不例外。
更具体地来看,工具理性在社会现实层面所带来的弊病主要表现在它对文化及心理领域的入侵上,它造成了人的全面异化,为此,法兰克福学派首先展开了对文化工业的批判。目前我国学界对文化工业的讨论中,往往存在以下误区:其一,研究者经常把具有特定历史文化内涵的范畴不加区分地非法加以挪用,脱离了对文化工业历史生成语境的考察;其二,研究者很多时候脱离法兰克福学派的整个现代性的批判理论对其加以孤立地探讨,很难把握其文化工业批判的良苦用心。
二、技术文化批判
马尔库塞在他的著作里给出了技术文化这个总体和领域里的几个关键的术语,如“技术的方式”、“技术的现实”以及技术的“态度”,这些都是技术文化的范畴。我们似乎可以看出马尔库塞无意识中在建立一个新的研究领域——技术文化批判。技术文化批判就是从技术的角度分析和批判资本主义的文化意识形态,解读资本主义的文化发展和文化现状以及存在的问题和前景分析,而资本主义社会里最主要的现状就是合理的技术文化空间的缺失。
其一,技术文化缺失。整个社会没有文化,当然也没有技术文化可言。对大多数人来说,精神和肉体始终只是服务于“社会必需的”而不是充满欢乐的工作的一个工具。“整个文化,特别是被个人内在化了的宗教和道德是完全必要的,这一必要性属于人的命运,是获得报酬和欢愉的前提条件”[4]。所以要充实技术文化,同时需要道德的补充。马尔库塞重视文化的创建,这里同时也可以看到技术主体的文化意识的薄弱,精神和肉体只是社会的工具而没有个体的快乐。难怪沃林说马尔库塞所认可的只有精英文化和思想精英②沃林如此说:“对海德格尔而言,本真性前景取决于精神精英。对马尔库塞而言,超越物化的能力为理论天才即思想精英所具备。”具体参见理查德·沃林:《海德格尔的弟子——阿伦特、勒维特、约纳斯和马尔库塞》(张国清、王大林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81页)。。因为马尔库塞赞同的是道德的技术文化,那么作为主体来说,必然是思想精英。这是一种文化精英主义激进观点,主要是从社会文化批判的角度进行评价的。马尔库塞认为资本主义异化劳动及“大众文化”生产了大批“单面人”,要想突破现实文化的桎梏,只能依靠塑造“新感性”以唤醒屡被压抑的“爱欲”,最终实现人性的全面解放。技术文化需要充实。阿多诺站在文化精英立场对文化工业操纵“大众文化”提出了严厉批评。他认为精英文化具有独一无二的精神思想价值,是一种自恋自为、具有否定性的艺术;而大众文化则是机械复制、标准单一、毫无个性的艺术,它满足了工人大众的“虚假需要”,消减了其改革现实的政治激情,因而从另一个角度讲,它维护了资本主义制度。“千万人参与了文化工业强制性的再生产过程,而这种再生产过程,又总是在无数的地方为满足相同的需要提供标准的产品”[5]18。更重要的是“大众文化”影响了人看待世界的方式,不能使人对社会现实发表独具个性的真知灼见,今人谁要是不能运用自如地按照规定的方式说话,这种方式轻而易举地再生产了大众文化的各种熟套和各种评价,谁就会在其生存中受到威胁,会被人怀疑要么是一个白痴,要么是一个知识分子。“有人认为文化工业不管它本身是万能的还是无能的,它的力量表现在它与所形成的需求一致时,而不表现在它与需求完全对立时”[5]31。可见大众文化在规范人的言行中起到了“社会胶结剂”的作用,这就是很明显的技术文化缺失的表现之一。技术发展追求价值、追求利益,却没有自身的规范和原则,缺乏文化的维度。现实使得技术世界越来越冷酷。
马尔库塞揭示了技术和文化的关系。他指出,技术设计了一个总体,一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技术的世界,这个总体就是技术的总体。可见,已经形成了一个技术的文化氛围和技术的圈子。它需要我们用技术文化的思维,从技术文化的角度出发来加以认识和对待。马尔库塞在这里提到了马克思的例子:马克思曾指出,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为首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为首的社会,这句话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被进一步修正了,认为基本的历史因素是社会的生产方式,而不是技术。“然而,当技术成为物质生产的普遍形式时,它便约束着整个文化;它设计了一个历史的总体——一个‘世界’”[2]131。
其二,技术文化沦为一种消费文化(consuming culture)。其实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技术文化主要表现在消费文化上,因为得益于技术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得以提高,而提高之后围绕着消费必然会产生一定的态度和方式,与此相关的一系列的问题,统称为消费文化。可以说,消费文化是技术文化的主要表现方式之一。
在马尔库塞看来,对待技术发达的一种消费文化是个人消费满足快乐的同时也应当是理性的,而不能仅仅停留在感官得到满足的层面上。他在消费文化里的立场和态度始终是一种对个体消费者理性消费的告诫和规避。此外,弗洛姆也特别地提到消费文化的问题,虽然他只是间接地提到。在《老年化的心理问题》里他这样说:很明显,老年的全部问题是一个现代工业社会的问题。因为老年问题在100年前甚至50年前还是罕见的,那时,活着看到自己的孙辈和曾孙辈只是一种少见的例外。老年问题首先涉及到科技进步中的医疗进步问题[6]159-183。然后,弗洛姆分析老 年 问题之一是受到了当今消费社会和消费文化的影响。他指出,现代社会创造了他称之为“消费人”[6]161的人,这一类“消费人”的主要兴趣除了从九点工作到五点之外,就是消费。此外,弗洛姆就此“消费人”现象进行批判,他说这是一种永远无可救药的态度,弗洛姆称之为“张开血盆大口的男人或女人的态度”[6]161。这些人总是贪得无厌地消费一切东西,包括电影、电视、演讲、书籍、艺术品等,一切都成了消费的项目[6]161。
由此可见,马尔库塞批判技术已经深入和普及到人们的生产和生活中,成为一种相关的文化,被称为技术文化。这里,需要一种新的技术文化范畴,可是现实生活里还没有与这种技术普及现象配套的技术文化。马尔库塞提出“文化的异化”和“文化工业的异化”。他认为,文化中的异化成分是对异化了的存在有意识、有步骤的超越。前技术时代的文化中本来就具有对立、异己和超越性的因素,所以前技术时代的文化和社会现实之间存在着对立。只有由这种对立产生的文化才可能产生既来自现实又高于现实、既反映现实又批判现实的“双向度文化”,表现出对现实既肯定又否定的特征。而在后工业时代,文化产品沦落为商品,文化中的异化因素被商业化取代。所以,目前的局面是技术文化空间的缺失和技术文化意识的淡泊,需要重新思考人们的生活中应当如何重建新的技术文化空间和确立新的技术文化意识,而最日常的表现则是技术文化会沦为一种消费文化。那么为什么技术文化会沦为一种消费文化呢?主要有两点原因,一个是产品的丰富和科技的发展所带来的好处,这是必然的;另一个原因则在于时代的精神状况,虽然科技发展但是人的精神状况反而更加失落。关于后者,可以说消费是一种病态的消费。弗洛姆对此也有论述,他指出了消费与精神的关系:人们通过消费的需要而获得充实,但实际上并没有解决内心的消极、空虚、焦虑和压抑等问题,生活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毫无意义[6]163。这里提到弗洛姆论述消费,实际上是为了说明马尔库塞所批判的技术文化沦为消费文化的一种普遍现状以及关于马尔库塞对消费文化批判的合理性。
艾伦·杜宁在《多少算够——消费社会与地球的未来》一书中分三篇讲述了消费社会的问题。第一篇:评价消费,包括消费者的困惑、消费者社会、值得怀疑的消费回报、消费的环境代价;第二篇:寻求充裕,包括食品和饮料、清洁运动和生活资料;第三篇:驯服消费主义,包括需求的培养和持久的文化。现在应该是走出消费误区,走向持久文化运动的时候了。持久文化是一个量入为出的社会,在友谊、家庭和有意义的工作之网中寻求充实的社会。联系人类和自然王国的命运掌握在我们这些消费者手中。艾伦·杜宁有一段话说的非常好:“最后,接受和过着充裕的生活而不是过度地消费,文雅地说,将使我们重返人类家园:回归于古老的家庭、社会、良好的工作和悠闲的社会秩序;回归于对技艺、创造力和创造的尊崇;回归于一种悠闲的足以让我们观看日出日落和在水边漫步的日常节奏;回归于值得在其中度过一生的社会;还有,回归于孕育着几代人记忆的场所。”[7]一个人的富有与其能够做的顺其自然的事情的多少成正比。真正使幸福不同的生活条件是那些被三个源泉覆盖了的东西:社会关系、工作和闲暇。可以说,艾伦·杜宁的话代表了人类普遍的心声,这也是马尔库塞的理想,同时也是笔者的理想。
其三,技术文化沦为“肯定的文化”(affirmtive culture)。这里说的“肯定的文化”实际上也包括了技术文化的情形。上面提到了技术文化在日常生活中已经沦为消费文化,那么从统治的角度我们也可以说,技术文化同样也已经沦为一种肯定的文化,即一种顺从的文化,一种服从统治者统治和服务的工具性的政治文化,失去了技术文化原有的中性性质和有益的造福于人类社会的作用,变成为一种服务于资本主义统治的手段和可操作的工具。马尔库塞关于“肯定的文化”的思想明确反映在他1937年的著作《文化的肯定性质》中。
马尔库塞批判他称之为的“肯定的文化”,主张建立有批判功能的文化,而不仅仅是顺从的文化。在马尔库塞看来,文化是必要的,“—旦去除了性别与出生的差别,不计他们在生产过程的地位,个体就必定会以文化价值为归属。他们必定把文化价值吸收到他们的生活中,进而让他们的生存受文化价值的侵润和塑形”[8]7。既然马尔库塞对文化之于人的作用如此重视,那么笔者理解为:在马尔库塞看来,技术文化也是必要的。难能可贵的是马尔库塞首先把文化概念作为对一个社会进行研究的工具。与之相适应我们也可以说技术文化便成为一个子项目,笔者称之为研究工具。在这个问题上马尔库塞写道:“这里存在着一种能作为社会研究重要工具的文化概念,因为它表述了精神在社会历史进程中的内蕴。它在给定的情境中点明了社会生活的整体性,这就是指出了观念再生产的领域……和物质再生产的领域……—道,构成了历史上显著和包容一切的统一体。不过,文化概念还的确有一种广泛的用法,在这种用法中,精神世界从其社会氛围中被提取出来,使得文化成为一个(虚假的)集合名词,并赋予它一种(虚假的)普遍性。这第二个文化概念(人们在“民族文化”、“德意志文化”或“罗马文化”这些表达中会清楚发现),由于把文化作为与社会功利和手段的世界相对立的、具有真正价值和自足目的的王国,就使得精神世界对物质世界嗤之以鼻。运用这种概念,文化就区别于文明,并且在社会学和价值学意义上,摆脱了社会过程。这个概念本身是在文化的特定历史形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种文化的特定形式,在下文被称作‘肯定的文化’”。[8]7
随后,马尔库塞对肯定的文化给以明确的解释:“所谓肯定的文化,是指资产阶级时代本身的历程发展到一定阶段所产生的文化。在这个阶段,把作为独立价值王国的心理和精神世界这个优于文明的东西与文明分隔开来。这种文化的根本特性就是认可普遍性的义务,认可必须无条件肯定的永恒美好和更有价值的世界;这个世界在根本上不同于日常为生存而斗争的实然世界,然而又可以在不改变任何实际情形的条件下,由每个个体的‘内心’着手而得以实现。只有在这种文化中,文化的活动和对象才获得那种使它们超越出日常范围的价值。接受它们,便会带来欢快和幸福的行动。”[8]8
马尔库塞指出文化应当关注个体对幸福的要求,但文化根基上的社会对立又使得它只得以内在化和理性化的形式去承认这个要求[8]11。进一步地,马尔库塞阐明了肯定的文化的本质,肯定的文化是物化的附庸。他说:“肯定的文化用灵魂去抗议物化,但最终也只好向物化投降。灵魂遂成为生活的唯一避难所,只有这块领域,才没有被拖入社会的劳动过程。”[8]20那么,与之相适应,笔者以为技术文化成为顺从的文化,也就必然地会导致这种成为物化的附庸和牺牲品的后果。成为物化的附庸和牺牲品的技术文化是肯定的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是从肯定的文化的角度对技术文化的批判。
具体到资本主义社会,马尔库塞指出并批判肯定的文化对资本主义统治的作用。他说:“对那些非难的问题,资产者所给出的一个决定性回答是:肯定的文化。肯定的文化在根本上是理想主义的。对孤立的个体的需求来说,它反映了普遍的人性,对肉体的痛苦来说,它反映着灵魂的美,对外在的束缚来说,它反映着内在的自由,对赤裸裸的唯我论来说,它反映着美德王国的义务。在新社会蓬勃兴起的时代,由于这些观念指示出超越生存既存的组织的方向,它们是革命的;但它们在资产阶级统治开始稳固后,就愈发效力于压抑不满之大众,愈发效力于为自我安慰式的满足。它们隐藏着对个体的身心残害。”[8]10“资产阶级社会使个体得到解放,但是作为活生生的人,他们不得不让自己留待枷锁之中。从一开始,对快乐的限制就是自由的先决条件。一个分裂成不同阶级的社会,只有以束缚和压抑的形式,才可能把人弄成追求快乐的工具。既然在新的社会秩序中各就各位的阶级不能直接地与他人发生关系,只有间接地求助于面向市场的剩余价值的生产,那么,把压在别人肉体上寻欢作乐当成快乐的源泉,即直接把人当作手段”[8]7。所以,马尔库塞主张取消文化,因为“取消文化即是对肯定文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最紧切趋势的表现”[9]41,相应地也就要取消顺从的技术文化,代之以批判性的技术文化。
其四,马尔库塞的目标是要建立一种与肯定文化相对的社会秩序①这里笔者个人理解,在这批判的过程里已经包含和预示了未来的社会建构的理想,尤其是关于批判性的技术文化世界的构想。。在任何真正意义上克服这种趋势,并不意味着导致文化本身的取消,而是取消其肯定性质。肯定文化是—种社会秩序的反映,在这种秩序中,物质生活的再生产使得人们没有空间和时间去发展那些古人称为“美”的生存领域。人们已习惯于把物质再生产的整个领域看作在根本上是布满贫困、简陋和不公正等污点的场所,而且也习惯于放弃或压制任何对它不满的要求。所有传统文化哲学趋向(即把文化与文明分开和让文化脱离物质生活过程)的基础,都承认这种历史情境的永恒性。这种历史情境,被文化理论以形而上的方式开脱了它的罪责。按照这种文化理论,生命必须被窒息到某种程度,以便达到有超然独立价值的东西[8]。
马尔库塞主张取消肯定文化,弘扬真正的文化。在肯定文化中,克制以及个人的外在堕落,与他向恶劣现实秩序的屈从相联系。人们同短暂生命的斗争,并未解放出感性而是使它贬值,而且,这场斗争只有在这种贬值的基础上才是可能的。这种不幸福不是形而上的,它是非理性的社会组织的产物。取消肯定文化,这种社会组织的消亡,将不会取消个性而是实现它;进而,“如果我们要永远幸福,那么,除弘扬文化外,我们别无他途”[8]4。这句话表明马尔库塞并不是要取消文化或者作为文化的组成部分之一的技术文化,而是要弘扬文化,当然也包括弘扬技术文化。
最后,马尔库塞又针对技术文化批判从前技术文化和后技术文化的角度相应地作出评论。他认为前技术文化和后技术文化都是令人羡慕和向往的,惟有现行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文化是需要被批判的。“西方的高级文化——工业社会仍然承认它的道德、美学和思想的价值——在功能以及年代的意义上说,是前技术的文化。它的效力来自对一个不复存在而且不能重新得到的世界的体验,因为在严格意义上说,技术社会会使它失去效力,而且,甚至在资产阶级时代给了它某些最持久的配方时,它在很大程度上依然是一种封建的文化。它之所以是封建的,不仅是因为它限于少数特权者,不仅是因为它具有浪漫的因素,而且还因为它的典型作品在方法上表现出自觉疏远整个商业和工业领域,疏远其斤斤计较和注重赢利的秩序”[2]50。而前技术文化是令人向往的,“这个过去的文化,以它的形式和方式的准则,以它的文学和哲学的风格与词汇,表现了一个宇宙的旋律和内容,在这个宇宙中,山谷和森林、村庄和客店、贵族和恶棍、沙龙和宫廷都是所体验到的现实的一部分。在这种前技术文化的诗歌和散文中,其旋律表现的是那些漫游或乘马车的人,那些有冥想、沉思、感觉和叙述的时间和快乐的人”[2]51。后技术文化也包含着满足人类需要的无限自由和快乐,“这是一种过时的被超越了的文化,只有梦幻和幼稚的倒退才能重新得到它,但在它的某些决定性因素上,这种文化也是一种后技术文化。它最先进的形象和立场似乎幸免于被同化进管理的舒适和刺激中;它们继续意识到在技术进步的完善中它们再生的可能性。它们表现了同既定生活方式的自由和自觉的疏远,文学艺术甚至在它们装饰这些既定生活方式的地方,也以这种疏远来反对这些既定生活方式”[2]51。可见,他推崇的是前技术文化和后技术文化,而对当前现行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文化则极为反感。笔者认为这种划分方法是值得关注的。
三、结语
综上所述,马尔库塞批判技术文化意识形态,归根结底,都是要批判资本主义利用技术文化来巩固和加强他们统治的目的和动机;批判资本主义使得技术文化变成了一种政治的工具;批判资本主义把技术文化变成了一种服务于资本主义统治的顺从的“绵羊”式的文化。如果说技术文化也可以称得上是一种通俗文化的话,那么,用斯道雷的话来说就是:“阿诺德和利维斯主义指出通俗文化代表着一种对文化和社会权威的影响,而法兰克福学派则认为通俗文化实际上所产生的影响恰恰相反:它是为维护社会权威服务的。前者看到了‘无政府状态’,后者则仅仅看到‘顺从一致’(conformity)”[9]。
笔者以为这是一种确切的表达,它形象地突出了技术文化的本质特征。随着马尔库塞技术文化批判的提出,随着对该问题的不断探讨,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研究领域,即技术文化研究领域,再具体一些,甚至产生了媒介技术文化研究,而这成为当今新闻传播领域的重要研究课题。随着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加拿大传播学者英尼斯和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Mcluhan)开创媒介技术理论,媒介技术对社会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一批学者又重新关注起媒介技术本身,并且出产了一批理论成果,而这些都离不开马尔库塞技术文化批判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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