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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藏英反义词比较研究

2012-02-14王用源

关键词:单音节反义构词

王用源

(天津大学文法学院,天津300072)

反义词是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不同语言表示反义关系有不同的表现形式。长期以来,学者们对反义词的反义关系论述颇多。刘叔新在《论反义聚合的条件和范围》[1]一文中指出:反义聚合的条件,即聚合的两项之间须得语义相反;彼此间应相辅相成;两个单位仅只一个主要理性语义成分相反,其他理性语义成分彼此一致;两者的词性或句法功能相同;彼此共属语言系统同一历史时期的词汇单位。我们认为,刘叔新的观点同样适用于藏语和英语。比较汉语、藏语和英语反义词的构词情况和表现形式,有助于我们深入认识汉语、藏语和英语的反义现象。

一、汉藏英反义词的反义关系比较

在汉藏英3种语言反义词研究中,对“反义关系”的论述大同小异,对反义词类型的划分虽存在一定差异,但没有本质上的差异,只是称说术语不同而已。

根据反义词形成的不同逻辑基础,一般将汉语和藏语反义词的类型分为绝对反义词和相对反义词[2-3],或者矛盾关系和反对关系[4]。绝对反义词是在概念间矛盾关系的基础上形成的反义词,如“动/静、完整/残缺、bden pa(真)/rdzun pa(假)、spyi(公)/sger (私)[5]”等(文中对藏文字母采用拉丁字母转写,下同)。相对反义词是在概念间反对关系的基础上形成的反义词,如“黑/白、开头/结尾、mgo(头)/rnga(尾)、 grang mo(冷)/dro po(热)”等。

在英语中,一般认为反义现象有非级性反义词和级性反义词[6]。非级性反义词之间截然对立,相互排斥,中间容不进任何处于中间语义状态的词,非此即彼,亦即绝对反义词,如male/female,alive/dead,married/unmarried等。级性反义词指可容入介于二者之间的中性词的反义词,即相对反义词,如 hot/cold,rich/poor,fast/slow,young/old,beautiful/ugly等。还有些学者(如John Lyons[7])把英语反义词分为互补性反义词、相对性反义词和对立性反义词,或称为相对反义词、互补反义词和换位反义词。

不少英语词存在级性反义词,同时也存在非级性反义词,这类反义词之间存在细微的区别,如:

friendly(友好的)—hostile(敌对的);

friendly(友好的)—unfriendly(不友善的,按:不一定是敌对的);

beautiful(美丽的)—ugly(丑陋的);

beautiful(美丽的)—unbeautiful(不美的,按:不一定是丑陋的,可以有good-looking(长得招人喜欢)和plain-looking(长得不起眼儿));

married(已婚的)—single(单身的,按:侧重指没有对象);

married(已婚的)—unmarried(未婚的,按:可能有对象,只是没有结婚)。

英语中有些词既有与之相对的级性反义词,又有与之相对的非级性反义词,而这类现象是汉语和藏语少有的。究其原因,反义词的构词差异是汉、藏语和英语反义词存在这种差异的重要原因。

二、汉藏英反义词的构词比较

我们在此仅讨论反义词组,暂不论及反义词语组(如“流芳百世/遗臭万年”)。汉语、藏语和英语都存在同词或同字反义现象。汉语有一词兼有正反两义的“反训现象”,如郭璞的《尔雅》注:“以‘徂’为‘存’,犹以‘乱’为‘治’……此皆训诂义有反复旁通,美恶不嫌同名。”还有一词具有“正反两义”现象,如古汉语的“受、沽、假、借”等。在此也暂不谈“反训现象”和“正反同词”现象。

(一)英语反义词的构词

若以词根和派生为依据,可将反义词划分为词根反义词和派生反义词。就形态关系而言,词根反义词双方无形态关联,派生反义词双方有形态关联[8]。

1.英语词根反义词

反义词是客观事物中各种矛盾对立现象在词汇中的反映。它们的存在反映人们对客观世界中一切矛盾对立现象的认识。利用不同的词根来构造反义词,这是很多语言的共性。英语互为反义词的例子较多,且常用,如 large/small,wide/narrow,alive/dead,good/ bad,buy/sell,love/hate,rich/poor等。

2.英语派生反义词

现代英语词汇具有极强的派生功能,反义词的派生就是这一功能的重要表现。一些现代英语词汇的词干加上表示相反意思的前缀或后缀,可形成与该词相关的反义词,常见的词缀有dis-,un-,in-,de-,-less等,如 honest/dishonest,fair/unfair,formal/informal,emphasize/deemphasize,powerful/powerless等。从数量上看,这些由词根加词缀派生而成的反义词在数量上要大大超过非派生的反义词。

英语能加词缀构成反义词的词汇单位常常表示积极、正面的意义,即对积极、正面因素的否定来构造反义词;而一般不对消极、反面的意义进行否定,即不使用否定之否定的方式来构造反义词。这可用“标记理论”来解释。

(二)汉语和藏语反义词的构词

汉语和藏语通过词缀派生新词的功能不强,若从形态关系来看,汉语和藏语反义词双方基本无形态关联。为方便比较,我们暂且比附英语的分类方式来观察汉语和藏语反义词的构词情况。

1.汉语和藏语词根反义词

除了需要满足反义聚合的条件,汉语和藏语反义词在构词上还有其特性,这一特性与汉语和藏语语素的性质密切相关。汉语和藏语的语素都具有单音节性的特点,反映在反义词的构词和运用上,则体现出比较工整的对应关系和正反并列复合构词的独特性。

同为单音节的反义词组,汉语词如“冷/热、高/低、买/卖、进/退”等,现代藏语中,很多单音节词根需要添加词缀以成词,如“grang mo(冷)/dro po(热)”、“nyo ba(买)/vtshong ba(卖)”等,其中词缀有的相同,有的不同,同一词根的不同词缀有时起着区别词性的作用,而反义关系的构成主要取决于词根的语素义。

同为双音节的反义词组,根据语素义在词义中的不同作用,反义词可细分为:语素义相反的,汉语如“坚强/脆弱、上升/下降、快乐/痛苦、前进/后退”,藏语如“rnyog vdzing、sna mang、rnyog dra(均有复杂义)/ stabs bde、rags rim、las sla(均有简单义)”;一个语素义相反,一个语素相同的,汉语如“高级/低级、进步/退步、优点/缺点、长处/短处”,藏语如“yun ring(长期)/ yun thung(短期)、cha yong(熟悉)/cha meng(陌生)、mtho rim(高级)/dmaa rim(低级)”等;语素和语素义皆不同的,如“公开/秘密、平坦/崎岖、干净/肮脏、先进/落后”。藏语因为构词法的不同,反义词也呈现不同的词形,如“skyon”、“skyon ma”、“skyon mtshang”都有“缺点”的意思,“legs ma”、“dge mtshan”、“yon tan”都有“优点”的意思。这两组词互为反义词,在每组词中,不同的词可以是不同词根组合而成,也可以是由同一词根派生而来。

同为多音节的反义词组较少,如“横坐标/纵坐标、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等。值得一提的是,汉语反义词组并不要求音节一致(如“聪明/笨”),但以同是双音节为常态。藏语很多单音节语素不单独成词,需要添加词缀构成双音节或多音节词。藏语反义词间对应关系的工整性略逊于汉语。

2.汉语和藏语派生反义词

汉语和藏语中,是否存在类似英语具有形态关联的派生反义词呢?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这与汉语和藏语中带直接否定形式的单位情况复杂有密切关系。王吉辉曾在《关于“肯定:否定”反义组》[9]中对汉语带直接否定形式的单位进行了详细论述。我们将疑似派生反义词的分别说明如下。

“有关/无关、有理/无理、有益/无益、有神论/无神论”,这类反义词组中的“有/无”并非词缀,不存在形态关联。

“甘心/不甘、允许/不许、符合/不符、可以/不可、屈服/不屈”,这类反义词组是否存在形态关联,关键在于对“不”的认识。王吉辉[9]认为这类否定形式是在肯定形式前添加否定成分,而后在长期的运用中,受汉语双音化规律的制约,浓缩而成词。显然,这里的“不”不能视为词缀。从来源看,它们的确存在派生关系,但不能称为形态关联。

“正式/非正式、正统/非正统,景气/不景气、科学/不科学”,虽然否定词是对肯定形式的否定,但这组单位之间不存在反义结构关系,原因在于否定形式不属于词汇单位,而是自由词组。

“金属/非金属、晶体/非晶体、导体/非导体、带音/不带音、等号/不等号、送气/不送气”,这组单位之间存在反义关系,但不属于形态关联。“非、不”否定的不是整个肯定单位,而是对肯定单位的第一个语素进行否定,因此不宜视为词缀或准词缀。

汉语中的“不”有时候可视为形容词的准词缀,如“不道德、不规则、不人道”,王吉辉认为“道德/不道德、规则/不规则、人道/不人道”不具有反义关系,其原因是它们词性不同,“道德、规则、人道”是名词,而“不道德、不规则、不人道”属于形容词性的。刘叔新[3]则视其为反义组,亦即视“道德、规则、人道”为形容词性的。这与汉语缺乏形态有关,词类兼类现象导致了认识的分歧。汉语中,能视为派生反义词的极少,且派生的能动性不强,一般是受外语影响而形成的,如“应届/非应届、党员/非党员”等。

藏语中带否定形式的单位可以成词,但反义词之间不具形态关联。例如,含否定意义的副词“ma(不、莫、勿)”,不是词缀,作为语素参与构词,如“ma drangs (不驯、野蛮)、ma pher(无能)、ma vtshal(不知道)”等,这与汉语的情况极其相似。

(三)汉藏英派生反义词的构词比较

如上所述,汉藏英3种语言反义词的差异主要体现为派生构词的差异,派生方式如下。

汉语:否定词+词→否定形式(构成自由词组,如“美丽→不美丽”);

英语:否定词缀+词→否定形式(构成的是词,如beautiful→unbeautiful);

藏语:否定词+词→否定形式(构成自由词组,如“yag gi漂亮→mi yag gi不漂亮”或插入否定词mi,如“kha tshang ba完整→kha mi tshang ba不完整”)。

汉语中某一词和它的否定形式一般不能看作反义词,如“美丽/不美丽、科学/不科学”,这类词语存在词与非词的区分,这类现象不属于派生构词的范畴。英语则可以通过派生构成反义词。这种差异是汉语与英语的构词特性决定的。藏语的否定式短语有否定词前置或将否定词插入词中构成否定形式两种,否定形式与汉语和英语不同,这与藏语的语序有关。

古代汉语和藏语曾经也存在过派生反义词的现象。古汉语和古藏语的构词法中都有单音节构词法,可通过辅音交替、内部曲折、添加辅音词缀等语音手段来构造新词,或通过单音多义词词义的分化来构造新词,汉语如“受/授”,受字的本义既有给予的意思,又有接受的意思。在古书中两种用法并存,后来在受字旁再加手旁,并改变读音以示区别,另造一个“授”字来表示给予的意思,“受”读上声,“授”读去声(后因“浊上变去”变为同音字),从而“受/授”成为反义词。藏语添加辅音构词,如“skyi(借)-skyin(还)”。许威汉在《汉语词汇学导论》[10]一书中论及王力认为“两词的意义相对立者,其音亦往往相近”;何九盈和蒋绍愚还认为“义反音亦反是上古汉语单音节反义词产生的一条规律”,如阴阳对立的“公/私、沉/浮”、阴阳与入声对立的“清/浊、主/客”、韵尾m、n、ng对立的“阴/阳、深/浅”等。现代汉语和现代藏语的单音节构词法基本被复合构词法所取代。藏语派生反义词很少,张济川[11]认为藏语可以通过加成音节中缀构词,如“go ma chod(不中用)、sdod ma tshugs(不安分)、sa ma vbrog(半农半牧)、ra ma lug(非驴非马)”,并且藏语的这种构词法构造的词一般不是简单表示相反意义,而是通过意义的复合转化为新的词义,如“ri ma thang (山-非-平原→丘陵)、bya ma byia(鸟-非-鼠→蝙蝠)”。藏语与英语的不同之处在于,藏语添加的词缀是成音节的语素。

三、汉藏英反义词的构词特点

由于有同义词和多义词的存在,一个词可能有几个反义词。两个及以上词汇单位只要一个主要理性语义成分相反,其他理性语义成分彼此一致,就可能构成反义词,这是汉藏英3种语言的共性。在此,我们主要谈谈汉藏英反义词的差异。

(一)汉藏英反义词词形上的特点

现代英语词汇具有极强的派生功能,派生反义词大量存在。英语中一个词有两个及以上反义词的现象比较常见,而且反义词之间呈现不同的形态关系:或均无形态关联,或其一有形态关联,或均有形态关联。英语的反义词之间形态关联性强,派生反义词对其词干意义的依赖性也很强,这是汉语和藏语不具备的特点。

汉语和藏语反义词也有其自身的特点,如基于语素性质和民族尚偶心理所体现出来的特点,常运用反义词对举构成新词或成语。汉语和藏语反义词以具有相同的音节数为常态。正如刘叔新[3]325所说,整齐、对称的形式,是汉语词语、结构的一大特色,表现着汉族人民喜爱对称、平衡的民族心理。在反义词的运用上,汉语和藏语相当大一部分反义词可并列构造出词或固定语,达到词形上的整齐对称。反义词的连用和对举,既可加强相反对照的效果,又有助于节奏鲜明、整齐紧凑,如“生死存亡、古往今来、舍本逐末、yin min go ldog (颠倒是非)、kha dpe gzhan ston(口是心非)、snga vdang phyi vdang(瞻前顾后)”等。这种因语素的单音节性和词形上的对称性是英语所不具备的。

(二)汉藏英反义词构词上的特点

从构词上看,英语具有丰富的派生反义词,反义词之间有明显的形态关联,派生和被派生的关系十分清晰,甚至可以认为英语派生反义词与原有根词产生先后之分,如unbeautiful(不美的)来源于beautiful(美丽的)。汉、藏语大多数互为反义的词,在产生先后上一般难以界定。汉语多数反义词属于词根反义词,互为反义的两个词,词根一般是不同的,如“天堂/地狱、伟大/渺小、勇敢/怯懦、高尚/卑鄙、正确/错误”等,这类反义词与英语词根反义词差异不大。汉藏语反义词也有些语素是相同的,汉语如“高潮/低潮、主观/客观、优点/缺点、长处/短处”,藏语除词缀相同外,也有词根语素相同的,如“nang rol(内部)/phyi rol(外部)、spro snang(乐观)/skyo snang(悲观)”等,汉藏语这类词与英语词根反义词截然不同。

汉语和藏语反义词在构词能力上还有如下特点,即利用两个意义相反或相对的单音词(或词根)并列构成一个意义比较抽象概括的复合词,且语素顺序固定。汉语词,如“雌雄、夫妻、左右、是非、昼夜、黑白、长短、浮沉、得失、深浅、买卖、出纳”等。藏语词,如“nangs nub(早晚)、yin min(是非)、legs nyes(好坏,优劣,善恶)、dam lhod(弛张,松紧)、dkar nag(善恶,黑白)”等。藏语与汉语不同之处在于,绝大多数藏语反义词复合构词时需要去掉词缀。这类复合词的意义不是两个词根意义的简单相加,而是正反两方面意义融合后形成更加概括的意义。利用单音节反义词可以构成一个并列式复合词,这是英语所不具备的。

从构词特点来看,汉语藏语语素的单音节性使汉藏语的反义词体现出比较工整的对应关系,英语则具有极强的派生构词功能,大多数反义词之间有明显的形态关联。究其原因,这种差异正体现了语言类型上的差异。语素的性质和特点是决定性因素,汉藏语作为单音节的词根语,复合词多,而派生词少;而属于屈折语的英语,则常利用变词语素来表示反义关系。

[1] 刘叔新.论反义聚合的条件和范围:语言研究论丛[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8.

[2] 葛本仪.现代汉语词汇学[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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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许威汉.汉语词汇学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11]张济川.藏语词族研究:古代藏族如何丰富发展他们的词汇[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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