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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精神世界折射下的人性关怀
——浅析墨白小说中的“紫霞”意象

2012-01-22龚奎林

中州大学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紫霞紫红色霞光

叶 静,龚奎林

(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江西吉安343009)

墨白以其小说语言的诗性、叙事结构的跳跃性、现实与虚幻梦境的朦胧、情节的神秘建构了他小说独特的先锋个性,墨白以看似荒谬的笔触勾勒出一个个“精神病患者”的精神家园,在中国当代文学的百花园里开辟出一片属于自己的风景,呈现了中国当代文学的“良知的声音”,而在这声音背后包含着许许多多无声的独特意象。

意象作为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良知的声音”的音节构成,它是思维的、隐喻的,是隐喻艺术思维的核心,具有不完整性、模糊性、暗示性、哲理性、象征性、荒诞性的特征,往往蕴含着作品的主旨内涵,渗透着作者的主观倾向和他的人生观、价值观。绘画出身的墨白将文学作品画面的色彩与色调调和得很具神秘性,充分地融入了主题,点缀了他整栋“神秘宏伟的文学建筑”。其实,意象可视作作者调和色彩的调色板,它要传达的是作者的情感及对人生甚至是整个人类的反思。由于对色彩的敏感,墨白也很注重文学作品整个画面的色彩调和。他作品中频繁出现的例如太阳、灯光、火焰、紫霞等看似光明的意象往往被嵌入阴冷、肮脏、灰色的基调中,不论是从整个画面的色彩感还是从故事情节来看,都给人以压抑的抑郁感。例如太阳,在传统文化意蕴中是光明、理想、美好事物的象征,而“墨白不相信这种‘伟大的传统’,他拒绝承认假若太阳出来了黑夜就肯定留在后面,于是颍河镇的太阳倒像团‘鬼火’,像‘冷面人’,像‘临近死亡的老人的脸’,即使有点‘阳光花花点点’的迹象,但‘灰云彩的狞笑声像巨大的黑洞吞食着阳光,使阳光不敢越雷池半步’,‘太阳能照亮宇宙吗?’‘不能,太阳就像宇宙里的一滴水,’”[1]。这里原本光芒万丈的太阳反倒似被泼了盆污水,让人心也跟着灰了,意也跟着冷了,底层人们精神的苦难也在于这万般的身心苦闷中。紫霞,作为另一个频繁出现的意象,也同样具有独特的内在指向性,笔者试图从墨白部分小说中的“紫霞”意象来探讨他小说中的精神魅力。

紫霞——墨白小说中带紫红色的霞光意象。紫霞,原本是指傍晚太阳落山时分,在天空中呈现出来的紫红色的光和云朵。但在作者笔下,紫霞被泼上的是暗红的血色,给原本灰暗的空间布上了阴郁和惧人的阴霾。这也是作者书写底层人民精神苦闷和生存困境的一个影像。

一、人性中最深层的两种冲动——行动和欲望、开放和压抑的象征

紫霞内在包含的红色,象征着人性中最深层的两种冲动——行动和欲望,开放和压抑。如在《红色作坊》中,女主人公琳在心上人明死后,与男主人公成谈论成没给她写信的原因时,成“把煮熟的豆浆起到一口大缸里,又加入一些石膏,就是这个时候成突然发现,橘红的阳光从西边的墙头上越过来,把堂屋的房顶照得一片紫红,紫红色的房顶像一片凝聚的血,那血块渐渐地深重起来。成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他木然地望着那血块渐渐消失,一直到有一阵三轮车的机器响到院子里为止”。这里的紫霞意象看似只是不经意的一笔,两个情境的过渡,实则是男主人公内心情感世界的一个映衬。他喜欢琳,琳与明却深爱着,一场由他导演的让人看似无意的车祸造成了明的死。他一直没有给琳写信,却因无法面对现实,口是心非地说没空写。被照得似血块的房顶衬出了此刻他暗红阴郁的病态内心世界,爱着琳的欲望冲动与无法面对血淋淋现实以及自己魔鬼般的内心矛盾纠结着、斗争着,最终只得被压抑着。这里的紫光所映射成的血块在一定程度上也照应了墨白在引题中的一句话:“把鲜血喷在白布上,变成我们餐桌上的衬单。”内心世界与外景的合二为一,足可见其布景的神秘性。

又如在《秋日辉煌》中,“在那个夏日里的早晨,粮在一片红色的霞光里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少女丰满的屁股,那少女的屁股被红色的霞光照耀得非常刺目,粮就产生出了想拥抱她的念头”。粮是底层人的一个代表,为了生计他必须没日没夜地跑车,可是就在开车的那个早晨,他实在疲倦呀,在霞光中当他看到那个少女的臀部后,他萌生了拥抱那个少女的欲望冲动,原本疲倦的身体无法配合内心世界的游离,恍惚间便将车撞在大树上,酿成了车毁人残的悲剧。底层人的生活是悲苦的,一如引题所引里尔克《牺牲》中的句子:“你的秀发是照亮祭坛的明烛/你的乳房是装点祭坛的花枝”,爱的至极是奉献、是牺牲,为了妻子、孩子,牺牲自己的身心成了无可奈何的必然。他们的内心世界便沉入了无边的无奈、苦闷,人最基本的生理和心理需求都无法得到满足,人性便容易扭曲。这里的霞光所映衬出的便是粮内心深处那股被压抑的欲望冲动。

二、人物暗红色悲剧命运的象征

紫霞以暗红色作为点缀的色调,常常渲染着人物暗红色的悲剧宿命。“在截肢的那些日子里,粮老想着那个被霞光映照的少女,想着那辆车朝她轧过去的情景。”(《秋日辉煌》)粮在霞光中因产生那股欲望而酿成车毁腿残的车祸,是他暗红色悲剧命运的一个开始。“霜转身透过窗子看到有些陌生的霞光照在树叶上,照在树叶前面虎家的房顶上”,“霜眼前的院子呈现出明快而动人的深褐色……霞光毫无声息地从树叶的缝隙里照过来,一直漫过西边那土头土脑的门楼,漫过门楼下的草垫子,这使霜想到了粮”,“一束灰红色的光照在粮的脸上,树叶在空中摇一下,那光就在他的脸上晃一下,粮的脸像一块生长着痛苦的田地,他嚎叫着:‘我不切,我不切……’”(《秋日辉煌》)在粮出车祸后,下了一场秋雨,它像盐一样把霜雪白的肌体腌透了,刺痛而凄冷,那时的霞光是“陌生”的,一是阳光的久违,二是与现实的残酷形成强烈反差,让霜无法适从和面对。之后,院子被霞光照得呈现出了“明快而动人的深褐色”,与现实生活相衬托更显得黯淡死气。霞光还“毫无声息地”透过树叶,漫过门楼、草垫子,这种“毫无声息”是一种惨淡生活的慢慢侵袭,诉说着无声无息的无奈,于是霜想到了粮,这个家庭还需要粮来继续支撑下去。当那束灰红色的光(即霞光)照在粮脸上并晃了一下后,粮在面对为还清因车祸而欠的债务这一残酷的现实时,就算无奈地哭嚎几声,还是不得不无止境地在散发着死蒜气的屋子里切大蒜,这是底层人生存境遇的悲哀和无奈。生活就是如此,无论你愿不愿意,反不反抗,生活仍会继续前行。

又如在《某种自杀的方法》的结尾:“锦说,我是来接你的。接着她拉着蒙,一同走进晨光里。他们面前的田野被淡淡的晨雾所笼罩,淡淡的晨雾被红色的霞光所浸染。他们停住脚,他们的目光被一片灰红色的雾霭所弥荡。”小说中的蒙是一个精神病医生,锦是一个曾自杀过两次的“精神病患者”,在他们相互交往的过程中彼此拥有了对方,可就在那一天,锦用手术刀切断了自己的静脉,离开了人世,只给蒙留下了一张交代她之前因情感挫折而选择离开锦镇原因的字条。蒙找到锦镇,在锦曾自杀的屋子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这里,红色霞光笼罩着迷离幻境中的蒙和锦,红色的氛围渲染的是蒙自杀的隐喻和他悲剧宿命的结局。

《寒秋》中的紫霞意象同样起着暗红色的点缀作用,小毛头“他的鼻翼像一对蝴蝶的翅膀轻轻的扇动着,淡弱的霞光穿过树枝的隙间,照在他充满恐惧的小脸上,在阳光里,有两滴彩色的泪从他的眼角里滑下来”,底层人的无奈和苦痛就是将生活的全部都放在追求满足自己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上。欲望得不到满足,人性人伦的丧失,使人陷入更深层次的悲哀和无奈。小毛头的继母只顾着自己的亲生孩子而不顾小毛头,并让他长期处在饥饿中,在小毛头的父亲村头把淀粉酵母从盆里搬出来时,他便搂着他爹喊饿,村头的呵斥与疑问,让小毛头的继母担心人家知道没让他吃饱,这使村头嫂初步萌生了用粉条撑死小毛头的想法。小毛头面对父亲的责骂委屈地哭了,村头嫂看着泪眼汪汪的小毛头只得拼命撒泼似地“澄清”事实,可是被村头一吼给慑住了,她也只好自讨没趣地愤怒地抱着孩子气昂昂头也不回地走了,于是这促使她将撑死小毛头的想法真正付诸了行动。小毛头的眼泪在霞光的折射下成了彩色的,这与他先前被继母饿得奄奄一息,之后再被她用粉条撑死的灰暗结局形成色彩反差,衬出了人物悲剧的命运。

三、死亡血腥氛围的渲染

紫霞所披带的那一抹灰暗的红色,是和血相通的颜色,还弥漫着死亡血腥的味道。在《七步诗》中,紫霞是“父亲”和陈坤妻子马慧临死前的见证之象。文中叙述到“父亲”去世时,“父亲的面容体现着血脉这个词语,这一点,在他父亲去世的那个充满了紫红色的傍晚,就已铸成。可惜的是,陈坤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没有看到那片紫红色的霞光对他所做的暗示”。在“父亲”临死之前,“紫红色的霞光穿透高大明亮的窗子,照在陈文财那奇特失常的头颅上。……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被奇异的霞光所弥漫”,当有人提及陈坤还没回,再翘首向门外时,“那时紫色的霞光突然消失了,而空气里仍然迷荡着淡紫色的光亮”,当陈坤赶到了,“没有注意到父亲最后的面部表情,因为当时黑暗已经降临,那几丝迷荡在空气中的紫红色的光亮已经消失,这使他悔恨终身”。这里的紫霞一直弥漫在“父亲”临死的那个傍晚,还照在“父亲”奇异的头颅上,照出张张没有表情的脸,直到消失为止。这里的紫霞不仅笼罩着死亡的气氛,还有向陈坤暗示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父亲”陈文财为了拯救家业,从他父亲手里接过了烂摊子,为了为父报仇和独操家业,就用非常手段不动声色地解决了仇人,并撇开了叔父陈文斌独占家业,这是一种有违人性和不念兄弟血脉情分的行为。陈坤不知道,他更无法意识到后来叔父为了夺取家业也用非常手段致使工厂倒闭,陈文财尸骨被焚,陈坤变疯。还有在描写马慧的妹妹马岚掰玉米时,“看到西边的云彩变成了暗红色,像凝聚的血一样。她在那片血色里,看到陈坤变成一个剪影”。陈坤为了私通他妻子的妹妹马岚,他俩巧妙地借助玉米架子,合谋将马慧葬身于玉米中。那像血一样的霞光,是马慧死亡的征象。紫霞,被赋予神秘、阴暗、死亡的意味,暗含着人性的扭曲和变形,人伦的缺失,让人隐隐为之叹惋。

四、烘托和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紫霞所笼罩的紫红色的氛围,作为故事画面的衬底,起着烘托和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如在《月光的墓园》中,“八月里成熟的柿子一样的霞光把半个天都染成紫色,像一天凝聚了的血块,把田里的秋庄稼苗儿涂弄得灰溜溜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吓人的云彩。那紫红色的云彩挤成一团,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屏住气看云彩在天空里变幻,那云彩一会变得像血淋淋的马,一会变得像一棵血淋淋的树,一会儿像一幢刚刚立起的血淋淋的楼房,一会儿又像千万个血淋淋的人头在攒动。我突然从那人群里看到了企鹅的影子,接着我又看到了刀螂的影子。……那个立在他们中间的是我吗?我也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影子了吗?”这里的紫霞景象引发了“我”的种种离奇怪诞的想像,折射出了此刻“我”内心扭曲的恐慌。故事中的“我”和企鹅、刀郎是为了进入城市生存而离开农村的泥水匠,在辛苦地打了几个月工后,工头曹老明携款逃跑,在没有钱拿回家,走投无路下他们想到上门打劫他的妻子和女儿。无奈和无助的他们也胆怯啊,可谁让生活把他们逼到了绝境呢?自然之景的暗红更是渲染出整个文本故事的暗红色基调,并为暗红色的结局做了铺垫。

就在“我”看到天空中异样的霞光时,“我”想起了与青萍相拥的那个场景,“我看见了晚霞,像血一样的晚霞。……那是盛开的牡丹,是盛开的月季,漂亮极了。你说你还记得五年前那个霞光满天的傍晚吗?”等到“我”回忆和青萍在五年前扔书以自慰时,“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满天的霞光”。霞光在此处的再次出现是“我”与青萍的一段美好回忆,却同样红得似血,带有血色浪漫的意味,烘托着整个故事的暗红色氛围。他们那时的爱情是纯真而美好的,而生活在底层的人们看不到读书的出路,更没有条件靠读书来改变命运,抛开书本就仿佛打开了脖子上的枷锁让人顿觉轻松。之后,家里背负沉重债务,再加上为报母之辱的“我”不得不为了还债报仇娶债主加“仇人”的柳根之女,他和青萍的爱恋也只得停止。文中紫霞几次出现贴合着小说叙事结构的跳跃,贯穿着全文的叙事线索。

五、历史揶揄与嘲讽的象征

紫霞原本的美好在历史的严峻和人物的悲剧命运面前往往被抹杀,笼罩出来的暖和氛围便带有揶揄的意味。“墨白是深受新历史主义观念影响的作家,所以,在他的笔下,凡是涉及到历史的部分,里面总是充满了矛盾、缠绕和空缺。换言之,在墨白看来,确定的历史是不可信的,关于历史的叙事,也不过是一种文本而已,而不具有任何的权威性。但是,这种历史观在墨白的写作中也并不是一以贯之的。”[2]如他在叙述文革前后的历史时,便是站在一个冷峻批判者的角度对历史进行一次痛彻的清算与反思,这一段沉重的历史对每个中国人来说都是一场不忍回顾的梦魇,尤其对生活在那个时代亲身经历过的人而言。

在小说《风车》中,作者叙述了大跃进时期,当时的人们荒谬地想在北方做风车,故事以风车计划终因这些荒诞的想法而在事故中失火破产做结,文末叙述到:“社员们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在理论家的带动下默默地扛起风车的每一个部件,浩浩荡荡地往工地而去,他们仿佛一支送葬的队伍。夕阳在西边弄出一带紫红色的霞光铺天盖地而来,那光改变了每一个人脸上的颜色。理论家停住脚步回过身来。他看到那霞光把眼前的一切都弄得迷迷茫茫。”作者用“紫红色的霞光”这一看似温和的意象,笼罩着每一个坚定拥护共产主义者的脸上,让他们成了“红粉佳人”。这里的紫霞无疑披着历史严峻的外衣,暗含着揶揄嘲讽的意味,让人对这段历史产生反思。理论家的天马行空,正是那个疯狂年代的人天真荒谬的做法。

北方的地理条件原本就不适合造风车,再加上是冬天,严寒的气候,冰冻而缺水,不仅人们手冻脚冻,连土都是冻住的,再加上大面积的占用土地,摧毁了多少人的家园。那个年代人们陷入狂欢式的社会主义建设,也不难理解理论家疯狂造势、造风车的行为了。

高俊林在给墨白这些年的大部分小说做总结时,用了一个具有涵盖性的关键词——焦灼。环境的焦灼、人物的焦灼、情节的焦灼……每当读起墨白的小说,那种焦灼的气息便渗透进浑身的每一个毛孔,令人窒息。[3]这焦灼感是否也可部分看作是“紫霞”意象带来的,作为阳光的折射物,给人带来的不是温暖,反而是一种刺痛感、焦灼感。墨白小说中的“紫霞”意象作为一个好的审美意象,具有象征、求解、模糊等特征,它的意味不仅限于这些,它旨意的丰富性也因情因境而异,但无一不渲染着神秘的红色氛围。它那浓烈的红常常暗含环境的压抑阴郁,人物的悲剧宿命,精神的扭曲,心灵的异化……社会底层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得不到的境遇让多少人扭曲了人性,异化了人格?出卖肉体、打架抢劫、赚昧心钱、违背人伦……这又是谁之过?墨白小说中一次又一次地诉说着这些人与事,一遍又一遍地寻求着答案。那一幕幕激荡的画面都是墨白发自内心沉痛的呐喊,尽管这呐喊中渲染着带血色的紫霞,披着嘲讽和血腥的外衣,但这呐喊中有作者对历史文化的追寻与反思,有对人心灵世界的深刻剖析与无情批判,更是对底层人生存困境的深切关怀。这也正如鲁迅笔下对国民劣根性的无情批判,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借用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4]35

[1]刘迎.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墨白乡土小说论[J].中州大学学报,2010(1).

[2]刘宏志.以革命的名义:谈墨白的“文革”叙事[J].扬子江评论,2011(1).

[3]高俊林.游离于世俗化与诗意化两极之间的焦灼:墨白小说创作浅论[J].小说评论,2010(3).

[4]艾青.艾青诗文名篇[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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