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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过来叫过去的乌鸦

2011-12-31李泽亮

鸭绿江 2011年8期

  李泽亮,男,辽宁沈阳人,大学学历。14岁到部队文工团工作,后在沈阳、锦州、辽阳等地文艺团体任演员、导演、编剧,1990年到中共辽阳市委政法委工作,现任沈阳市体育舞蹈协会副主席,中国法制文学学会理事,中国青少年犯罪研究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戏剧家协会会员,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先专攻戏剧文学创作,后以写小说、散文为主。在《人民日报》《文艺报》《辽宁日报》《鸭绿江》《中国铁路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篇,著有长篇小说《漩涡》,散文集《琴梦》,短篇小说集《天雨》《死于阴寒》。
  
  一
  
  那天,我正在练功厅里吊嗓子,唱的是《打渔杀家》里的一段西皮原板。唱到“清晨起开柴扉乌鸦叫过,飞过来叫过去却是为何”怎么也不在弦上,不是冒嚎就是凉调。我的启蒙老师马小楼说,西皮板式虽然好听,但很难掌控,发挥出它的刚劲、激昂、活泼、明快的特点来就更不容易了。
  我的手机响了。电话里一个女人说,你是李三水先生吧,我们清水湾乡医院昨天夜里发现一名重病女患者,这个人伤痕累累,头脸肿胀,下身大出血,一直昏迷不醒,她衣衫不整,身上没有一分钱,只有一把房门的钥匙,我们再三查看,在她头发上的发卡里找到一个薄薄的纸片,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我说,什么清水湾?我从来没听说过。我接着吊嗓,还是挑不上去。马小楼老师说,意守丹田,声腔自然。心不宁则唱不稳,你心里准是有事,又很长时间没上弦了,把嗓子喊开了再吊吧。我收拾靴包就往家走,可心里却觉得挺别扭,我在想着刚才那个电话。说不定是什么人在打我的主意。可是我的手机号码从不轻易告诉别人的,团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她不但晓得电话号码连名字都知道。这部手机是邱兰兰给我买的,也是以她的名字登记的,怎么也查看不出我的名字来呀。我打听后才知道,清水湾乡地处南部一百多里的山区,是邻市管辖的一个小地方。我拨通了114电话查询台。我说,请查一下清水湾乡医院。114说清水湾乡医院有三部电话,请问您要哪个?我说三个都要。114说请记录:传达室是8180321,医护人员办公室是8180322,院长室是8180323。从刚才打给我的号码看是医护人员办公室的。我先拨通了传达室。一个男人声音问我找谁?我说昨天夜里你们那儿收留了一个女病人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啊,那个病人是个过路的,她浑身是伤,脑袋肿得老大,倒在一个村口,有人给医院打了电话,是医院的救护车给拉来的。他问我是她什么人?我赶紧按了电话。稍后我又拨通了院长室的电话。一个男人说姓苏,是医院的院长。我说我是公安局这边的,想问一下昨天夜里发现的那个女病人的情况。他说你是乡派出所的肖指导员吧?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说那个女人由于失血过多,还处在昏迷中,我们一面给她输血一面给她消炎消肿,找不到她的家人暂时不敢给做手术。我说她发卡里那个字条上的电话你们打了吗?他说方才打了,接电话人的名字也对,可那人就说不认识。我说你们再想想办法,千万别发生意外。我放下了电话。那个女人到底是谁?遍体鳞伤足以证明她身遭不测或陷于危难之中,可她为什么不求助不报警,难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让我不解的是在她的衣兜里只有一把开门的钥匙,在她的发卡里竟然藏着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这是个神秘的女人,倒有点像对敌斗争的地下联络员。这说明我在她心中的位置,更说明这个女人和我的关系非同一般。我决定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
  我给邱兰兰打了个电话,说要去外地看一个朋友,今天可能回不来,晚上不要等我了。邱兰兰说到哪个地方?去看谁呀?我说你问那么多干吗。她说不是和哪个女人去幽会吧?我说你心里就想着那点事。她说男人最好别在外面过夜。我说少废话吧就关了电话。邱兰兰是我现在的老婆,是个京剧票友,人长得很漂亮,就是有点泼,一年前我和前妻分手后,她主动上门的。
  不一会我就踏上了开往清水湾的长途汽车。一个小时后,我在一个“微风不解来人意,柳絮纷纷脸上飞”的地方下了车。一个脸上纵横交错的男人指给我说,十字路口往西一拐就是医院了。我谢过他快步朝那边走去。医院是个见长见方的整齐院落。漆黑的大门旁挂着清水乡人民医院的牌子,院子里有四五排红砖瓦房,有散散落落的患者出入,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在遮阳棚下聊着什么。我的出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白大褂们问我找谁?我说找医院的大夫。那个戴着眼镜的问我什么事?我说你们这儿昨夜收留了一个女病人……他一把拉着我就往里面拽,还喊着,刘护士,快去告诉院长,那个女伤患的家属来啦。我说你弄错了……他说错不错能咋的,现在又不是让你承担责任的时候,她的手术再晚就没命了。他连拉带扯地把我送到一个标有重症监护的病房里。病床上躺着个双目紧闭呼吸急促的女人,她满脸水泡头肿胀得像泡在锅里的猪头。待走近前仔细看,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刘叶子——一个我不想看到的女人。
  
  二
  
  在七八十号人的市京剧团里,提起刘叶子,大部分人都管她叫“凉药儿”,也就是说这个人“格楞子”。团长丛大树不止一次咬牙切齿地说,这小臊货就是欠收拾。
  三年前刘叶子、胡芳芳和蒋可诚三个人由省艺术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市京剧团。刘叶子工刀马花旦,她扮相好嗓子甜,人长得也特漂亮。胡芳芳工青衣,扮相和嗓子虽然不如刘叶子,但功底不比她差,加上她性格温顺处事圆滑,见着谁都露出甜甜的笑容,天生一个大众情人的坯子。蒋可诚应工架子花脸,各方面条件一般,他和胡芳芳有着一波三折的恋爱史。在欢迎会上,他们不但都亮了相而且都标新立异地展示了各自的才华。尤其刘叶子的另类展示,既让人叫好又让人咋舌。团长丛大树在致欢迎词时说,希望新来的同志融入到我们这个团体中来,听从我们这个团体的指挥,维护我们这个团体的利益,为我们这个团体争光,同我们这个团体完美无缺地结合在一起。可是,刘叶子却说,我们是为实践和创新京剧艺术来的,可不是为哪个团体来的,国家领导人还再三强调,要搞大事业不要搞小团体。再说,生活本身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会场上的人却全听到了。丛大树热脸贴了冷屁股,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副团长于立方哈哈地笑着说,说得都很好嘛,一个是从实际角度,一个是从理论角度,理论加实际就是完美无缺的对立统一嘛。要说这个环节让丛大树心生恨意的话,下一个环节就是在他的心上捅了一刀子。接下来是由三个新来的演员即兴表演命题小品《找人》。前提是三个人必须担当主角,可以互动,也可以找人助演。胡芳芳首先出场。她扮演的是一个抗洪救灾指挥部的播音员,她要找的人是抗洪救灾英雄丛大树。她在广播里说,丛大树同志在抗洪救灾中连续战斗了五天五夜,为了堵往大堤的决口,他身负重伤昏倒在大坝上,被送往医院救治,可他苏醒过来后又从医院里跑了出来投入到修堤筑坝的战斗中去。他的伤病时刻有生命危险。她在广播说,为了京剧事业,为了家中七十多岁的母亲、体弱多病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也为了热爱他的全团演职人员,求他赶紧回医院继续治疗未愈的伤体。胡芳芳在《找人》里说得情真意切,全场报以热烈掌声。蒋可诚在表演《找人》中也别出心裁:京剧团到一个大都市演出京剧《贵妃醉酒》,可是一共才卖出不到十张票。于是他把一张海报贴在最繁华的地方。海报是这样写的:扮演杨贵妃的女演员神秘失踪。推断其原因有以下几种:一、因该演员长得十分漂亮,被人拐骗诱走;二、她身上携带大量钱物,遭歹徒劫持;三、此人性格多愁善感,和这座美丽城市的靓哥帅男一见钟情,在秘密幽会中忘记了演出时间。请广大群众关注此事,恳请知情者务于今晚七时前将该演员送回剧场,保证《贵妃醉酒》按时演出。嚯,整个城市轰动了,一下子使剧场来了个爆满。蒋可诚的《找人》赢得了人们称赞。轮到刘叶子表演了,当报完幕,刘叶子却不知跑到哪去了,人们急得大喊时,她才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人们都静神屏息等待她演出,她却穿过表演区径直向评委席上的丛大树走去。她对丛大树说,团长你老婆来找你,被我好说歹说地挡在门外了。丛大树说,她找我干什么?刘叶子说,你老婆说昨天是情人节,你一夜没回家到哪儿去了?还问一天到晚总打电话缠着你的那个女人是谁?不知丛大树是确有其事还是心中有鬼,他脸色惨白,慌慌张张地朝外走。刘叶子向大家宣布:我表演的小品《找人》到此结束,谢谢丛团长的配合演出。人们恍然大悟后边鼓掌边大声叫好,丛大树气得浑身颤抖。
  
  刘叶子表演的小品在创意性、艺术性、互动性、即兴发挥和喜剧效果方面出了彩。可是,丛大树认为刘叶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他当刚刚刨好的羊肉卷——开涮。他岂能咽下这口气?刘叶子却认为丛大树也是演员出身应该懂这个,一个小小的幽默,又不是恶搞,人家登上中央电视台的演员不也是这么玩法吗?丛大树不给好脸她倒不在乎,她认为人的立足之本是靠本事吃饭,你团长能咋的?就是局长、市长不也得看咱能耐吗?她想错了,她的“立足之本”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惟一筹码。
  团里要排演一个新编历史京剧:《文姬西征》,说的是汉代名媛蔡文姬练武习兵领军西征的故事。就行当而言这是刘叶子的本工戏,可是团里却让胡芳芳领衔主演,而刘叶子只在戏里跑龙套。刘叶子虽然苦恼了些日子,可她很快调整了自己,刻苦练功等待下个戏。半年后,团里又要排演传统京剧《铁弓缘》。这可是刘叶子的“开坯子”戏,她在省艺术学院还多次演出过这出戏。在选角色之前,我对刘叶子说,你去找丛大树说句软话吧,免得到时候糟心。她说,凭什么呀?他总不能不讲戏班的理儿吧?几天后,角色公布出来了,《铁弓缘》的一号主演又是胡芳芳,戏里干脆没有刘叶子的活儿。刘叶子跑到一家酒店喝了个通宵。我怕出事,第二天到她的宿舍看她。宿舍满是酒味。我刚说了声怎么还睡哪?刘叶子“呼”地掀开被子,她冲我吼道,你们这个京剧团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还是台湾民进党领导的?我跟她说了很多安慰和劝告的话,又说了很多要学会与人沟通,和领导及同志们搞好关系的话。她说,我是艺术学院毕业的,不是关系学院毕业的。经我好说歹说了一阵子,她才算开了点窍。她说哥们儿感谢了,我请你喝酒。我说今天有事改日吧。她说,你刚才还让我搞好关系哪,和你这个演员队长的关系都搞不好,和别人怎么搞得好。说着,她硬拉着我去了饭店。
  晚上,我去找丛大树。我和他是从小一块在京剧团小科班里长大的,他学的是小花脸,我学的是老生。他的条件不算好,且不说他的个头扮相,就连嗓子也是一分短八厘的。团里几次精减人员他都被列在名单上,有一次,要把他调到电影院当放映员的事都定下来了,可是他不但没有调走,反而鼓捣了个团长干。我问他是咋整的?从小的哥们他也不瞒我,嘻嘻地说男凭钱铺道,女凭身子靠。学着点吧你。
  我来到丛大树家敲了好一会儿门,出来开门的是他的妻子苏晓兰。从前,苏晓兰也是我们小科班的学员,是学青衣的,嗓子扮相都不错,唱起来真有梅派的味道。自打结婚后丛大树就是不让她干这行。俩人吵了好几年,到底让丛大树给调到市财政局去了,还当上了个副科长。我说大树呢?她说又和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去了。我说他这么个喝法还想要嗓子不?她说他又不像你靠嗓子唱戏,他要嗓子干吗?只要不把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喝坏就行了。我说要不是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你能当上副科长?她说谁稀罕那玩意儿,我就愿意当我的演员,从小坐的八年大科就等于坐了八年大狱呀,谁愿意改行啊。我说那大树为啥非要你改行不可?她说就他那点小心眼儿,还不如个好老娘们,今晚是你来我才敢开门,要是别的男人就是把门敲下来我也不敢开。我说你要是开了门他会咋样?她说他会闹个鸡飞狗跳墙不可。我说我不信。她说不信你就试试。我说等他回来时咱俩就做戏给他看看。她说我真要能和你做戏就好了。我上着韵说,娘子,我们今晚洞房花烛夜,你随为夫来哟。她抄起拖布来打我,只听“砰”的一声将头上的灯管打碎了,屋子里一片漆黑。我俩都笑。咋就这么巧,丛大树推门走进来说,明明看见屋里的灯亮着的,怎么一开门就灭了呢?我笑得更厉害了。苏晓兰说家里进来坏人了快抓贼。丛大树打开另一盏灯说,怎么回事?我把刚才的事讲给他听,他听后也笑着说,她净背后瞎白话我,我是那样的人吗?苏晓兰瞥了他一眼就忙着沏茶倒水去了。
  丛大树酒没少喝,但头脑很清醒。我说你和谁一起喝的?他说是局里那帮子人。刘局的酒量海去了,我干不过他。他眼珠一转说,你是为刘叶子的事来的吧?我说你咋知道?他说我还不清楚你呀,自个儿的事一样也不办,就是见不得旁人的委屈,尤其见不得女人的眼泪。我说你承认刘叶子受了委屈?他说是她自个儿找的。我说你不让人家上活儿,怎么连戏班的理儿都不讲?他说什么叫戏班儿的理儿,旧社会行帮行规那套,现在是新社会的剧团。我说你少跟我打官腔,刘叶子哪点不比胡芳芳强。他说胡芳芳确实不如刘叶子,可是她靠近组织,那几个戏唱得都也不错嘛。我说什么靠近组织,不就是成天跟你粘在一起?说她唱得不错你亏不亏心哪,一到高音她嗓子就“刺花”,台下观众叫倒好你没听出来?他说哥们,这几年咱们团的水平总也上不去的原因在哪儿,不就在于没有自己的尖子演员吗?不就是没形成自己的核心队伍吗?胡芳芳是差了点,可她是咱们的人,她够不着弦我给她降调门儿,她的演技差我培养她,因为她跟咱一条心,可她刘叶子不跟我们上一条道。我说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即使犯点毛病你得给人家个改正的机会吧。他想了想说,限她三天之内给我赔礼道歉,并在全团大会上作深刻检查。我说给你赔礼道歉就行了,大会检查就免了吧。他说不行,得杀鸡给猴看!我见丛大树的态度挺坚决,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临走时我对苏晓兰说,等哪天你想唱戏时,我再来捧你这个角儿。她瞪了一眼丛大树说,等他下台不当团长的那天吧。丛大树送我到门外,他嘻嘻地笑着说,哥们,给你的小鸡套个笼头,小心它从这个窝窜到那个窝里去。我说,少跟我扯淡,管好自个吧你。
  我和刘叶子一说让她大会作检查和赔礼道歉的事,她就炸了。她说凭什么呀?我犯错误了吗?我说你这个人的错误就是太倔犟,毛主席还说过: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聪明起来了。你是个演员,小品《找人》演得那么好,难道《检讨》就演不好?刘叶子转了转眼珠,“砰”地打了我一拳说,哥们儿,这个咱拿手,瞧好吧你。
  果然,在全团大会上,刘叶子的检讨真是既深刻又感人。什么目无组织藐视领导,破坏团结影响恶劣等词都用上了,话语动情,态度诚恳,后悔不迭,声泪俱下。满场的人都感动了,连丛大树也说,检讨检讨就行了,不要再赔礼道歉了。散会后,在我骑着自行车回家拐弯的地方,刘叶子等着我哪。瞧四下没人,她说,我今天这个《检讨》比上次那个《找人》怎样?我说两者的性质不一样嘛。她说是不一样,前者是喜剧小品后者是悲剧小品。丛大树对刘叶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嘘寒问暖关怀有加,一见到刘叶子脸上即使阴云密布也立马艳阳高照,有的社会活动和来往应酬他也带刘叶子。他对我说,设法为刘叶子弄一个知功知令的好戏,在今年的全国京剧艺术节上让她一炮走红。我说前些日子我从魏明伦那里淘换来一个现代川剧本子叫《三降青龙》,把它移植成京剧,挺适合刘叶子的。他问我是写什么的?我告诉他这个戏写主人公安欣欣大学毕业后谢绝了留校任教,告别了她生活了五年的大城市,回到生育养育她的贫穷落后的山村,用科学知识三次降伏肆虐泛滥的青龙河水,带领乡亲们改变贫困落后面貌的故事。他听后一拍大腿说,好,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嘛,这个戏正应景,你立马动手移植,找人给刘叶子谱曲,立马准备灯服道效。丛大树还要指定我扮演女一号安欣欣的恋人年大丰。我按丛大树的部署,紧锣密鼓地投入到《三降青龙》之中。我问刘叶子,戏里那段二黄原板的核心唱腔你唱D调还是唱E调?她说你别白忙活了,这戏还指不定让谁唱哪。我说你听到什么了?她说倒是从胡芳芳那里听到一点情况。我问她听到了什么情况?刘叶子就讲给我听。那天胡芳芳对刘叶子说,你违反潜规则了。刘叶子说,怎么了?胡芳芳说,夺人之爱,是可忍孰不可忍哪。刘叶子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应该去问丛大树。胡芳芳说,还用问哪?他早跟我说了。刘叶子说跟你说什么了?胡芳芳学着丛大树说:“拿个戏套套她,尝尝她身上味就让她滚犊子。”刘叶子说,他真是这么说的?胡芳芳说,他就在办公室里,你自个儿去问问嘛,嘁,人家给你个棒槌就当针使呀。刘叶子气得扭头就走。我问刘叶子去找丛大树了吗?刘叶子说让我好一顿臭骂。果然,第二天丛大树对我说,这个戏把刘叶子拿下把胡芳芳推上。我说为什么呀?他说胡芳芳演这个角色比刘叶子更适合。我说咱不能不讲艺术良心哪。他说你这个人倒霉就倒在艺术良心上了,你是演员队长又是党员,是艺术良心重要还是党性原则重要?我说唱腔曲谱都是按刘叶子设计好了的。他说不就是再花费几天时间再浪费几张纸的事吗?我说可是你亲口答应刘叶子的。他说答应怎么了?过去的皇上还朝令夕改哪。我说刘叶子的工作谁去做?他说怪她没那个造化,其他角色不变,目前当务之急就是为胡芳芳上戏做准备。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唱腔曲谱都改成了胡芳芳式的时候,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那天,刘叶子迎头走过来。她有些讥讽地说,李大队长真是忙得不亦乐乎啊。我怕她想不开又安慰了她几句。她冷笑着说了一句让我听不懂又摸不着头脑的话:“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出水才看两腿泥嘛。”
  为了让这出戏顺利出台,丛大树真是煞费苦心。彩排那天,他不但请来了市委宣传部的部长、市文化局的正副局长、艺术科的科长,甚至连各媒体的记者都请了来。我说不就是一个彩排吗?他说牵他们的腿堵他们的嘴,年三十儿晚上死头驴,不好也得让他们说好。丛大树这回却打错了如意算盘,看完彩排后,宣传部长和文化局长的意见如出一辙:剧中的主要演员胡芳芳的人物形象没有树立起来,艺术处理也有许多地方欠妥。文化局长可朋说得更是一针见血:你们剧团的那个刘叶子还是不错的嘛,为什么没派她上这个角色?丛大树一下子傻眼了。
  在我回家的路上,刘叶子突然冒了出来。她说孙猴子再折腾也折腾不过如来佛。刘叶子这些日子总往文化局跑,她粘上了可朋。哎哟,可朋是什么人哪,一个有名的酒色之徒。刘叶子真是不知江湖险恶啊!
  六年前,可朋只是个乡农机站的修理工,先是花了五万多元弄了个农机站的站长,两年后,又花了五万多元弄了个县农机局的局长,又是两年,一跃升为市文化局的局长。人们说他六年三大步,耗财二十五万。这件事还真的得到了验证,去年秋天,可朋喝醉酒时一边哭一边骂:“我他妈的容易吗,当了这么个没有油水只能喝点酒的破局长,我那二十五万的窟窿谁给我堵噢……”这个可朋典型的不务正业,心思大部分都花在了女人身上,了解他的人给他编了个顺口溜:喝酒带个陪伴的,出差领个好看的,办公室留个发贱的,电脑里还留着个想念的。刘叶子沾上他的边,准好不了。这些跟她又没法说。刘叶子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她对我说,甭担心,好色的男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男人见了女人无动于衷。
  第二天刚上班,丛大树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小声问我,给刘叶子谱的唱腔没扔掉吧?我说还留着哪。他说那女人到上边把我整了。我说她适合就让她演呗。他说可我咽不下这口气。他沉默了一会又说,你把为她俩谱的曲子都保留着,是刘叶子上还是胡芳芳上还不一定,许刘叶子给我来个白蛇吐信,不许我给她来个回马一枪?我知道丛大树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果然,几天后丛大树在全团大会上郑重宣布:经宣传部和文化局领导的慎重考虑并研究决定,《三降青龙》的领衔主演仍由胡芳芳同志担任。会后,我问丛大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呵呵地笑着说,跟我玩这个,她还嫩着点。他做了个数钱的手势说,要知道别人有的她没有,她有的,别人也有啊!我说,你除了给钱,是不是把胡芳芳也进贡了?他说,什么叫我把胡芳芳进贡了,我也想把你也进贡了,可谁要你啊?
  丛大树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市长黄仁礼的秘书打了一个电话把市委宣传部张部长和文化局长可朋连同京剧团长丛大树一并调到市长办公室。黄仁礼开门见山地指出,鉴于京剧《三降青龙》是建国以来我市第一个参加全国京剧艺术节的汇演剧目,这不光是个艺术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我们应拿出最棒的剧目,列出最强的阵容,推出最佳演员,打出我市最好的品牌。戏中的安欣欣这一主要角色,建议由青年演员刘叶子同志来扮演。你们有什么意见吗?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贯彻落实市长指示,保证完成任务。
  刘叶子这回彻底赢了,但是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可她却说,自己只是玩了一把,而且玩得一波三折,玩得惊险刺激,玩得忘乎所以。
  在全国京剧艺术汇演中,京剧《三降青龙》获得优秀剧目获,刘叶子获得表演一等奖。由北京演出归来的时候,市长黄仁礼带领好几百人敲锣打鼓地到车站迎接,红领巾们还向刘叶子等几名主创人员献了鲜花。嗬,简直就像欢迎一位凯旋归来的民族英雄。刘叶子身价倍增,成了京剧团理所当然的头牌。此后她再也不用为争角色抢戏码而绞尽脑汁了,每当团里排新戏时,领导还得请她担当领衔主演。正如黄仁礼市长说的那样,这不光是一个艺术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仅一年多刘叶子就成为市人大代表和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第二年春天,刘叶子当上京剧团团长。胡芳芳立马表态,愿给刘叶子唱里子、打下手、牵马坠登。她还怕刘叶子不饶她,又在死而未僵的丛大树身上捅了两刀,揭发了他挪用公款、私设小金库的问题。胡芳芳又和因为她而受了刺激且精神不怎么正常的蒋可诚恢复了恋人关系。因为证据不足,丛大树没有受处分,这回真的被送到电影院放映电影去了。
  刘叶子在组阁京剧团领导班子的时候,要推荐我当副团长给她管业务,被我坚决谢绝了。我不是不愿意当这个官,是这个官不能当,得罪丛大树是次要的,得罪了部长局长的就麻烦了,要是黄仁礼起点疑心吃点戏醋什么的,还有我的好吗?但是,我又惹不起刘叶子的那个霸道劲儿。就在我犯难时,山区老家的父亲来电话说,母亲心脏病复发住进了医院,让我回去看看。于是,我就请假去了老家。母亲的病真的很重,在医院里熬了两个多月就去世了。刚处理完母亲的丧事,父亲又病倒了,我接着护理和照顾父亲。父亲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自己又累病了。
  那天下午,我打完针在老宅的家里躺着,邻居家的二小跑进来说,一辆由城里开来的小轿车在打听我们家。我急忙迎出去看,车上走下来是丛大树和胡芳芳。丛大树笑着说,做梦也没想到吧?我把他们让到屋里。丛大树说,我和芳芳专程赶来一是来看望老人家,二是请你马上回团执行任务。我说什么任务?他说咱们市和日本的高知市结为友好城市,日本高知市经贸考察团要来咱们市考察,点名要看京剧《打渔杀家》,经研究决定,这出戏由你和芳芳来演。时间紧任务重,所以我和芳芳就急着赶来了。我纳闷儿地瞧着他俩。胡芳芳说,你是想问刘叶子为什么没来呀?人家另有高就了。我问怎么回事?她说黄仁礼调到省委当常委兼组织部部长,把刘叶子调到省京剧院去了,听说还要任个院长当当哪。丛大树说,这个刘叶子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也不向你告别就走了呢。我问丛大树,你是怎么回事?丛大树说,我是临危受命,又被召回来当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团长,芳芳是我新聘任的副团长。胡芳芳笑呵呵地说,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你可多支持我工作哟。我嘴里啥也没说,心里却狠狠地骂道,这帮狗人,整的这叫什么事儿呀!
  
  三
  
  晚间十点多钟护士给刘叶子打完了最后一瓶注射液,一个小大夫对我说,病人的病情虽然稳定了,夜里必须注意观察,如恢复得好,过两天就可以给她手术了。我说给她做什么手术?她说做什么手术你应该清楚哇。我说我怎么清楚呢?她摇着头说,你们这些男人哪,一遇到真格的就装傻。病房里除了病床只有一只小木凳。我折腾了一天,浑身无力直冒虚汗。院里院外漆黑一片,连走路声音都没有,恐怕值班的医护人员也睡下了。我望着昏睡中的刘叶子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我坐在小凳子上,将身子靠在墙角上想解解乏,可是眼睛一合竟迷迷登登睡了过去。忽然有人在说话,不是说话是在呼唤我的名字。我看见刘叶子的眼睛在半睁半闭地瞧着我。没等我说话她的眼泪便涌了出来。我说你先好好休息,有话明天再说。她说也许不会有明天了,如果不是想见你一面,自己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听了她的话,我半是感动半是疑惑。我扶着她喝下几口热水,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些,稍稍喘息了一会,她便把她的事情讲给我听。
  刘叶子傍上黄仁礼后,的确有过风光显赫的日子,也有过销魂荡魄时候。在风光和销魂之后,黄仁礼又把痛苦和灾难给了她。身为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的黄仁礼将她带到省城后,其实就是把她当姘妇包养起来,安排到省京剧院当院长那只是写在瓢把上的事,只是在城乡结合部位租了一处七十多平的楼房让她住进来。她只能深居简出,弄得像做贼似的,每天主要的三件事是吃饭睡觉看电视。开始黄仁礼十天半月来一次,都是匆匆忙忙地呆上二十多分钟或半个小时。日子一久,他好像把这里给忘了,几个月都不着面。她给他发信息,他不理茬儿,她给他打电话,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已转入秘书台,后来干脆成了空号。她实在受不了这种孤寂、冷落和屈辱,更要命的是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刘叶子跑到那个大机关里去找黄仁礼。警卫人员打电话联系后告诉她,黄部长正在主持一个重要会议,不接待任何人。她在大门外从上午八点钟一直等到下午五点钟,每次得到的答复总是那句话。她趁警卫人员不注意便冲进办公大楼。她以前曾来过这里,很快就找到了黄仁礼的办公窒。房间里,黄仁礼正和一位年轻风韵的女郎促膝相坐。他像不认识似的一声厉喝:干什么你?她说有重要事找你谈。他说先到接待处去登记。她喊黄仁礼你装什么蒜?我怀了你的孩子。他说哪里跑来个精神病?来人!三名警卫人员跑进来拉着就往外拽。愤怒之下,刘叶子推倒了黄仁礼的办公桌。黄仁礼说把这个疯子交送公安部门严肃处理。那几个警卫人员把刘叶子送到了地区所属的公安分局。公安分局要对她以妨碍公务和扰乱社会秩序罪名处于十五天拘留,她说出事实真相。公安人员警告她说,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污辱诽谤省领导那可就不光是拘留的问题了。那两个警察出去开车时,一位女警官由里间屋出来对她说,你这个人精神不好还留在这干什么?她说那俩警察就在门前那边发动车呢,我走不了。女警官说,你可以从右边的那个旁门走嘛。女警官自言自语地说,怪了,前些日子一个女人也是因为这样的事被送进拘留所,这事怎么都发生在黄仁礼那里?刘叶子赶忙从那个右边旁门跑了出去。
  
  刘叶子跑回住处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了。她拿出钥匙开门,可是怎么打也打不开。这时她看见一个保安和两个人向这边走来,她慌忙跑了出来。自己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还都在屋子里,身上只有二十多块钱,她在这个地方实在是无路可投。她突然想起小孔来。小孔是黄仁礼的司机,曾多次接送过她,对她挺照顾的,姐呀姐地叫得很亲热,小伙子也很老实。她拨通了小孔的手机。接电话的小孔说,你马上离开那个住宅区,到不远的体育馆门前等着,一会小孔就开着车来了。他告诉刘叶子,部长很恼火,刚才还让公安局非找到她不可,你得赶紧躲一躲。刘叶子说我这个样子往哪躲呀?小孔说实在不行你先到我一个哥们那里住几天吧。刘叶子说他在哪儿?小孔说他是清水湾乡的文教卫生助理,叫黄晓明,人很仗义。刘叶子觉得文教卫生助理是文化人,便同意了。小孔立马给黄晓明打去了电话,开车直奔清水湾而来。到达清水湾时,黄晓明已经在那里迎接了。小孔说,哥,我姐遇到点麻烦,身体又不好,求你给安排个地方避避风头,照顾得好一点,等事情过去后我就把姐接回去。黄晓明说,哥们儿放心,一切有我哪。小孔谢过后,急忙调转车头回省城去了。黄晓明把刘叶子领到一所既安谧又阔绰的院子里。看得出,一排足有二百平米的欧式平房是新建不久的。打开东端的一间屋子,房间里干净整齐,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客厅和卫生间,整个屋子里散发着茉莉和米兰的芳香。刘叶子心里说,好一个世外桃源。黄晓明三十多岁,他既不多言多语又彬彬有礼,甚至连她的姓名也没有问,只是您您地称呼着。他说卫生间里有热水器,您可以先洗个澡解解乏。刘叶子问,你去哪?他说等您洗完澡我再过来。
  刘叶子洗漱了一番,感到清爽多了。不大会儿,黄晓明也回来了。他从拎回来的塑料袋子里取出来现成的炒菜、米饭还有几瓶啤酒都摆放在客厅里的茶几上。她饿了整整一天,感激地说,谢谢黄哥,不光给你添麻烦还让你破费。他说,您又客气了不是。他倒满了两杯啤酒说,不成敬意,权当我为您洗尘压惊吧,说着他一饮而尽。看着刘叶子喝了那杯酒,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说,您慢慢喝吧,我那边还有点事。刘叶子说,你一走我心里有点没底儿。他说除了自己别人是不会来的,这里绝对安全。他见她还不放心,就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给她,说随时都可以接听她的电话。他朝她点点头走出了黑黢黢的院子。刘叶子酒足饭饱后上了床,安然睡着了,也许是心里踏实的缘故,这一觉她睡得很沉。
  突然,一阵异常的声音惊醒了她。听上去像是两个人在打架撕扯的声音,夹杂着重重的喘息和呻吟。声音是从隔壁那间屋里发出来的,间壁墙上方有一个玻璃小窗,那边的灯光在半明半暗地亮着。那声音告诉她黄晓明不是在和他老婆做爱而是在和别的女人偷情。她转念一想,自己是来避难的,怎么可以窥探别人的隐私哪,便把头紧紧地盖上又要睡。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惨烈起来,呻吟变成了呼喊,好像谁要把谁生吞活剥似的,间壁墙也被撞得咚咚响。刘叶子虽然曾经沧海但也不曾见过这种阵式,她判断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担心会出人命。她跳下地去搬来一个椅子,站了上去,那边的场景被她瞧了个真真切切。床上一对男女正赤裸裸地纠缠成一团,就像白花花的两条蛇在激烈地扭动翻滚着。她不敢再看下去了。刘叶子怀里紧紧抱着枕头坐到天亮。
  奇怪的是,院子里果然只有她和黄晓明两个人。一连三天过去了,都是黄晓明给她送来可口的饭菜,有时还带来几瓶啤酒,无论他进来或走后院子里就再也没有人了。她多次进行查看,另外两个房间的门窗关得紧紧的,而且都上着锁。从外面看,别说屋里藏着人,连落着几个苍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一到夜里(确切的说是后半夜),和黄晓明拼命肉搏的女人在哪?这成了刘叶子想解开的一个谜。她不知道,一个灾难正在一步步向她走来。
  一天晚上,黄晓明又给刘叶子送来了香甜的饭菜。她说,黄哥,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她看见黄晓明一直都很柔和的眼神儿突然弥漫了一层让她心里一抖的东西,竟让她觉得不安起来。他听见黄晓明说,想要报答,很容易啊,把你给我吧。她还来不及想什么,就已经看到黄晓明的双手拢过来,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一股久违的男人的味道冲撞着她,那一瞬间,刘叶子竟然不想反抗。她和他滚到床上。他使劲亲吻着她,不放过任何一寸肌肤,她回应着他,抚摸着他的前胸后背……可是,折腾了半天却白忙活了,他的那玩意儿就像一个破绳头子似的在下裆晃悠着。她满脸幽怨和不解地看着他。他说是两年前落下的毛病,当时在县城的桑拿房里正和一个漂亮的小姐整事时让冲进来的警察给吓的。可是我看见你每天晚上都在和女人亲热啊!她疑惑地看着他。黄晓明没回答,起身去了隔壁房间,再回来时,手上却抱着个和真人一般大小的乳胶模特说,这个才会让我更过瘾呢,你给我好好看着。说着,他赤条条地骑在那个乳胶模特的身上。这个男人再也不需要用温文尔雅来掩饰丑陋了。刘叶子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就涌到了头顶,她要崩溃了。
  接下来,刘叶子陷进了一个变态男人的掌控中。
  黄晓明这个性变态者,他用不同的方式折磨着刘叶子。他还觉得不过瘾,竟又将她脱得光光的,然后用绳子把她反剪双手或捆绑起来,用皮带和鞋底等在她身上猛力抽打,她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性虐待,几次试图逃跑,但都被黄晓明察觉了。他索性把她身上的身份证、手机和仅存的二十多元钱都扣了起来。她说,你要拘留我那可是犯法的。他冷笑着说,是您自愿找上门来的,再说我不拘留您也有人拘留您,这个地方比那个地方可强多了。她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说,在您来后的第二天,我们乡里就接到了协查通报。她说,那你为什么不举报?他说,那多不够哥们义气呀?再说小孔是黄部长的人,我敢得罪吗?她说,你这样就不怕得罪我吗?他说,我待您不薄,把好吃好喝和好爱都给了您呀。她说,你那是在折磨我,在作践我。他说,都怪您不上道。
  刘叶子最终还是选择了逃跑。那天夜里,当黄晓明又折腾得疲惫不堪沉睡过去的时候,刘叶子悄悄地走出房间,用两个凳子架起来,登上墙头跳了过去,朝着一条小道拼命地跑去。她选择的是她的老家或者那个她曾呆过的市京剧团,她觉得那里才是她的容身之处。她忘记了害怕,顾不上了劳累,也不知这条小道是通向哪里的。即便不远的地方有露出灯光的鱼塘或有人说话的场院她也不敢过去打听一下,生怕被抓回去。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又渴又饿的她实在跑不动了,在一个山坡下坐下来喘息。朦胧的月光下,她看见路旁有一顶绿色的帐篷,敞口处还隐约可见有个塑料袋子里装着面包香肠和瓶装水等东西。她想,今天就做一回贼吧。她悄悄地走到那个塑料袋子跟前,一把抓过去。没想到那个塑料袋子上拴着一条绳,那头系在里面睡觉人的手腕上。帐篷里住着两个南方来的放蜂人。里面的人一下醒了,大喊谁?她吓得转身就跑。可是,一头撞倒了一排蜂箱,成千上万的蜜蜂“炸窝”朝她袭来。她边扑打边拼命地逃跑,身上裸露的地方被蜜蜂蜇得疼痛难忍,脑袋立马肿得像水葫芦似的。刘叶子咬紧牙关向山下一片有房屋的地方跑去。突然,她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四
  
  刘叶子断断续续地把她的故事讲完了,我身上的汗水也淅淅沥沥地淌干了。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将要担负的责任和将要承受的一切。如果说,她是一只在迷途寻路中坠入山崖险谷的羔羊的话,那我就是一个身单力薄且又弹尽粮绝的猎人,我不但救不了她,自己也会遭遇猛兽吞噬的危险。待她睡下后,我走到院子里思考了好一阵子,然后,用手机向省公安厅和省检察院报了案。
  
  天快亮时我回到了病房。
  也许是医疗和精神同时发挥了作用,清晨醒来的刘叶子精神了许多。我问她要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她说绝境中想到你是能救我的人。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能救你?她说是感觉告诉我的。我说你发夹上的电话号码和我的名字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她说觉得自己将要身遭不测的时候。我说我只会演戏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她说就是要你来帮我演戏。我说要我帮你演哪出戏?她说我们的拿手好戏《三降青龙》。我说,我演什么人物?她说老本行,安欣欣的恋人年大丰啊。听她一说,一段令人心旷神怡的唱腔立即跃入我的心头,这是我和刘叶子在京剧《三降青龙》中的西皮原板二重唱:
  
  青龙河流淌着浓浓思绪,
  夜色下依偎在情人怀里。
  人生中难寻这红颜知己,
  实难舍刚相聚又要分离……
  
  我和刘叶子有过这情意绵绵留连顾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