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在水中的“人性之花”
2011-12-29刘晗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2期
摘要:浸润在细软、温润的水中的沈从文在湘西随意编织、采摘着自然、纯净、柔韧的“人性之花”,合成一个迷人心目的圣境。面对生活的苦难和生命的无常,沈从文固执地坚守着“希腊小庙”,供奉着美好的人性,唱响着着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田园牧歌。
关键词:人性;自然;纯净;柔韧
沈从文的家乡——湘西,是一个自然风光十分优美的地方,凤凰古城更是坐落在山洼里的山青水秀的明媚之乡,沈从文自小就喜欢看家乡的水缓缓流过家乡的云石,喜欢在水边自由自在地嬉戏。离开家乡后,更是无数次梦回故土,品味静静流淌在心中的“那派清波”,“从《楚辞》出生地,一条沅水上下有各个大小码头。转道海潮来去的吴淞口,黄朗浊流急奔而下直泻千里的武汉长江边,天云变换碧波无际的青岛大海边,以及明朗民俗淳厚的滩下布满小小螺蚌残骸的昆明滇池边。三十年来水永远是我的良师,是我的益友,给我用笔以各种不同的启发。”“从汤汤流水上,我明白了多少人事,学会了多少知识,见过了多少世界!”浸润在水中的沈从文在跃动着自然、纯净、柔韧的“人性之花”的灵山圣水间“随意伸手摘花,顷刻就成一束”,“再用手去溪里把花捞起”。“那种一丛丛幽秀眩目得奇葩……合成一个如何不可言说,迷人心目的圣境!”这就是沈从文唱响在水中的田园牧歌。
自然人性。水最大的特点是自然、流动。水在亘古如斯的宇宙中自然、自由地流动,完全依势而行,遇方则方,遇圆则圆,遇阻隔则绕之,任何事物都无法阻挡水前行的脚步,如若以岸、塘圈之,则沉、浊、寂,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和灵性。所以,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孔子站在奔腾不息的流水边,发出了“逝者如斯夫”的感慨,更是悟到了“智者乐水”的人生智慧,任运自然、大化流行的生命真谛。这也是沈从文一直在高扬的自然人性。浸润着湘楚文化的湘西流淌着自然、强劲、自由的生命之水。在这片还未完全被现代文明淘洗的的“别一个国度里”,所有的生命样态都那么饱满、恣肆、膨胀。处处显现着生命血脉的喷张,原始情欲的挥霍,却高度和谐地存活在湘西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这就是一种合乎自然人性的生命力的勃发。正如沈从文神情的念着“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自然、流动的生命之歌一直流淌在中华民族的血液里。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桑间濮上”具有原始生命自然展露的文化意蕴,已成为艺术世界中本真情感表达的意象;《诗经蒹葭》在“水中央一水之湄”、“水之涘”反复吟咏了对两性情感的自然追逐和渴望;《楚辞》中湘君、湘夫人在湘水边率真、自然情感的表达和寄托。浸润着先民精神的沈从文酣畅淋漓地展现了在水边、船上激荡的原始情欲,借助“性”完成了对自然、真淳生命力的讴歌和赞颂。如《白河流域几个码头》中的水手“下水时如一尾鱼,上船接近女人时象一只小公猪”;“柏子”被妇人称为“一只公牛”,放荡不羁地袒露着真诚、热烈、奔放的情感;《厨子》中的妓女则“全身壮实如母马,精力弥满如公猪。平常时节不知忧愁,放荡时节不知羞耻”;《雨后》中的四狗身体强壮如豹子,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龙朱》、《月下小景》、《阿黑小史》等作品中,更是跳荡着真挚、大胆的原始情欲和不可遏制的旺盛的生命力。在沈从文的作品中,不仅男女情爱涌动着真挚和热烈,在湘西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流淌着自然、淳朴、强健的生命之流,人与自然、人与人都充溢着一种温暖天地的醇香的人性之美。如《边城》、《三三》、《阿黑小史》等作品中的老水手、天天、三黑子们,他们赤诚、淳朴、自由地生活着,甚至带着近乎原始、粗野的真性情。在自然流淌的水面前,本真、自然的人性自由生长,在自然人性的引领下,生命形式呈现出完整、饱满的样态。正如批评家刘西渭所说:“这些可爱的人物,各自有一个厚道而简单的灵魂,生息在田野晨阳的空气。他们心口相应,行为思想一致。他们是壮实的,冲动的。然而有的是向上的情感,挣扎而且克服了私欲的情感。对于生活没有过分的奢望,他们的心力全用在别人身上:成人之美。”
纯净的人性。湘西的水依势而行,或为泉,或为潭。或为溪,或为河,但千姿百态的水都具有“清澈”的特质。“城里多清泉,清冽的泉水从山岩缝隙里渗出,人们在石壁上凿成壁炉似的泉井,井前铺着青石板,井边放着竹筒做成的长勺,供人随意舀水之用。泉并四周长满青苔及羊齿植物,映得四周青幽碧绿。”纯净的《边城》中“三丈五丈的深谭皆清澈见底。深潭为自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沅陵的人》中的“溪流萦回,水清而浅,在大石细沙间漱流。”
“水,至清,至美”(刘禹锡《叹水别白二十二》)水是纯净透明,澄澈剔透的,畅饮着甘泉的湘西之子,就象这水一样纯净、透明。沈从文自然描写了生长在水边的纯净、灵动的女子,她们大都生活在清波碧水边,如《边城》中的“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有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翠翠仿佛是水幻化而成的,她整日在水边嬉戏,自然养育了她明净的眸子和澄澈的心灵,犹如深山中流出的一线清泉,自然、活泼、透明、纯净;《长河》中的天天“那样纯真那样俏,心地柔美得像春蚕,一碰就破”;还有天真纯洁的三三,“吹着芦管,养鸡养鸭。做着大鱼跃出水面吃鸭子的梦”。当母亲叫她回家时,“三三一面走回来,一面就自己轻轻的说:‘三三不回来了’!”一个个清澈透亮,一尘不染,纯静脱俗,鲜明体现了作家对纯净人性的追求。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贾宝玉之口说出了:“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又说:“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高歌了一曲女性生命的赞歌。在沈从文的作品中。更是极力塑造了一个个未受尘世污染的美丽女子,试图用她们的本真、洁净对抗城市文明中的污浊。沈从文一生以“乡下人”自居,以乡下人特有的价值观念、情感趣味、思维方式等有意与城市文明保持距离,正如沈从文所说:“在都市住上十年,我还是个乡下人。第一件事,我就永远不习惯城里人所习惯的道德的愉快、伦理的愉快。”甚至说,乡村生活的“经验在我心中有了一个分量,使我活下来永远不能同读‘子曰’的城市中人爱憎感觉一致了”。在北京的一两年间更是耳闻目睹了都市的堕落:物欲横流,人情淡薄,灵魂孤寂。所以。沈从文有意创作了湘西系列作品和以都市为题材的作品。在湘西系列作品中,无论三三、天天、翠翠都是那样清亮、透明、纯真,践行着未受都市文明侵袭的“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而《八骏图》中的都市人都陷入人格分裂或精神病态中,而这一病态又源于人性的扭曲。所以沈从文饱蘸深情地用笔奏响了一曲曲牧歌,守望着人性中的真纯与洁净。
柔韧的人性。“婆婆生来象一把剪子,把凡是给萧萧暴长的机会都给剪去了。”但天真、淳朴的萧萧仍满怀期待地憧憬着,在梦中“捡得大把大把铜钱,吃好东西,爬树,自己已变成遇到水中各处溜。或一时仿佛身子很小很轻,飞到天上众星中……”健康而倔强的成长着,风里雨里过日子,像一株长在田园角落不为人注意的蓖麻,大叶大枝,日增茂盛,在朦胧、萌动的青春意识中委身于花狗,萧萧怀孕了。怕事的花狗逃走,萧萧打胎未成,也没有被“沉潭”,生下了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几年之后。又一个“萧萧”在响彻的鞭炮声中被迎娶进门。无数个“萧萧”象荒地里疯长的不知名的野草,被随意践踏,却倒而不伏,强健而执著地生长着。就如水“从不排斥拒绝不同方式进入生命中的任何离奇不经事物!却也从不受它的玷污影响,水的性格似乎特别脆弱,且极容易就范。其实则柔弱中有强韧。如集中一点,即涓涓细流,滴水穿石,却无坚不摧。其实则美丽中有韧性”在亘古如斯的宇宙中。人类就如“赴万仞而不惧”的绵延不绝的滚滚流水,在无数次困顿、绝望中顽强地生活下来,依然满怀着对于人世间所有生命的关切和期待,在心与梦中默默的坚持,在笑与泪中揉进生命的冷与热。这就是人性中的“柔韧”。
忧郁、纤细、敏感的沈从文,充满幻想,富于浪漫,他承认是楚人的血液和屈原风骚给了他一种命定的悲剧性。在看惯了“太多的杀戮”之后,在“前一代固有的优点。尤其是长辈妇女中。祖母或老姑母勤俭治生忠厚待人处”,已经被“外来的洋布煤油逐渐破坏”的文明进程中,沈从文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与城市的隔膜,他在《给璇若》中就说到自己是“一朵孤云”,“独飘将于这冷酷的人群。”更感慨于生命的无常与不定,所以,他的“作品一例浸透了一种‘乡土抒情诗’气氛,而带着一份淡淡的孤独的悲哀,仿佛所接触到的种种。常具有‘悲悯感’”。怛沈从文一直坚韧地坚守着《边城》中“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生命形式,在《长河》中依然一路高唱着。他一生都在与都市文明抗争,但事实上自从走出故乡,就从未真正意义上还乡,真正的“乡土”也许只能永远存活在记忆和想象中。在“白日梦”中构筑他的“希腊小庙”。他以一颗坚韧的心顽强不屈地存活着,更懂得如何在苦难面前保持最温暖的笑脸,以抵抗生命带来的悲剧感。所以他选择了“暖色调”的“明亮的哀愁”,因为他知道作家创作时,“更值得注意处。是应当极力避去文字表面的热情,神圣伟大的悲哀不一定有一滩血一把泪,一个聪明作家写人类痛苦或许是用微笑表现的。”
汪曾祺曾说,沈从文“在一条长达千里的沅水上生活了一辈子。二十岁以前生活在沅水边的土地上,二十岁以后生活在对这片土地的印象里”。在这条绽放着“自然、纯净、柔韧”的“人性之花”的生命长河里,沈从文用优美的语言,淡然的叙述,明亮的色彩,把经受磨难的生命个体从现实中拯救出来,营造了一个“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子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里供奉着的是‘人性’。”在绽放着“人性之花”的细软、温润的流水中,感受着真情、真纯和温暖。在书写着心与梦的历史中固执地坚守着。
参考文献:
[1]沈从文,从文自传·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6,P45。
[2][14][18]沈从文,沈从文选集第5卷[M],成都:四川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