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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女受辱”故事的源头

2011-12-29付春江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2期

  “男耕女织”是中国古代最典型的劳作方式,这里所说的“女织”不仅仅是指“木兰当户织”,从广义上来说。应该还包括采桑养蚕。这种社会生活反映到文学作品之中,就出现了很多诸如“桑”、“桑林”、“桑中”等与采桑养蚕有关的意象。从古代“男耕女织”的社会分工来看,采桑的工作主要由女子来承担,而且从事采桑劳动的往往是年青的女子,所以在春天的桑园里,就到处可见采桑女的身影。于是,便产生了许多与采桑有关的故事,在这些以“采桑”为主题的文学作品中,“桑女”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主人公,故事往往是以她们为中心展开的。《诗经·豳风·七月》的第二章就写到了一个不幸的采桑女,诗中描写了一个“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的受辱事件,这一事件虽然只是整首诗所描写的农人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却开“桑女受辱”故事之先河,其后的文学作品中所写的“桑女受辱”故事或多或少都受到这首诗的影响。
  
  一、《诗经》中的“桑林”故事
  
  在中国最古老的诗歌总集《诗经》中,有很多是以“桑林”或“桑园”为舞台、以“采桑”活动为主要内容、以“采桑女”为主人公的诗篇。由于采桑的季节是在春天,而在上古的习俗中春天是一个自由的季节,按《周礼·地官·媒氏》中的说法是“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所以,在春天的桑园里,就发生了很多与爱情有关的故事。《鄘风·桑中》、《小雅·隰桑》、《魏风·汾沮洳》、《豳风·七月》等都描写了人们在桑园中的活动,诗的内容都与男女之情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正如傅道彬先生所说:“在《诗经》中许多爱情的诗篇都来自桑园。”
  《鄘风·桑中》就是一首咏唱桑园中的爱情的诗篇,一般认为这首诗描写的是青年男女在桑林中幽会的情形。诗中反复咏唱的是“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很显然,这里的“桑中”、“上宫”、“淇之上”都是青年男女约会的地方。《隰桑》作为《小雅》之中为数不多的几首爱情诗之一,也是一首非常有感染力的桑园诗篇,这首诗亦是采桑女炽热恋情的表白。诗中所写的是女主人公想象之中的与自己心爱之人在桑园中幽会的情景。反复咏唱的是自己见到心上人的那种快乐无比的心情。在这一点上,《魏风·汾沮洳》与《小雅·隰桑》可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首诗写一个女子对男子的爱慕。在她的眼中心里,她的意中人美得超过“公路”、“公行”、“公族”这些贵族男子。
  和上述几首诗相比,《豳风·七月》所写的采桑女的心情则大不相同。诗中第二章这样写到:“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爱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在这一段描述中,总的来看采桑女的心情还是比较愉快的。只不过想到与“公子同归”的这种危险之时。才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女心伤悲”的担忧。这种担忧的出现,使这个同样发生在桑园之中的故事有了与其他桑园故事不一样的情感基调,当然也最终会使这个故事与其他桑园故事向不同的方向发展。
  
  二、《诗经》中的“桑女”形象
  
  中国古代以“男耕女织”为社会分工,也就是说,在中国古代社会。从事采桑劳动的多为女子。换一句话说,《诗经》时代的“采桑者”多是女性,《诗经》与“桑”有关的作品中出现的主人公也多为“采桑女”的形象。这一点,从《诗经》相关作品的描述中就可以看出来,《魏风·汾沮洳》中“彼汾一方,言采其桑”的是女子,《豳风·七月》中“遵彼微行,爱求柔桑”的还是女子。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在春天的桑园里,有很多采桑女在从容地采摘着桑叶,这时,如果有一个象《魏风·汾沮洳》里面所写的“美无度”、“美如英”、“美如玉”的男子出现。那么就很可能会发生一段一见钟情式的爱情。
  从《诗经》作品的吟唱中可以看出,春天是采桑女与所爱邂逅的季节,而桑园则往往是她们与所爱邂逅的地点。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也正是桑女们走出家门去从事采桑劳动的时节,所以在“桑间濮上”就产生了很多浪漫的爱情故事。在这些浪漫的、欢快的爱情故事中,到处都是幸福的、快乐的采桑女的身影,如《鄘风·桑中》里那个在桑林中与情人幽会的采桑女子,《小雅·隰桑》中那个幻想着与情人会面的幸福的桑女,《魏风·汾沮洳》中那个大胆追求自己幸福与爱情的桑女。在《诗经》作品中,与“采桑女”有关的故事很多都是幸福的、快乐的,这与当时的时代风尚和社会风气有关。如前所述,《诗经》时代青年男女之间的交往还是比较自由的。他们可以在一些特定的时间(如春天)、特定的场合(如桑园)、特定的社会活动(如采桑劳动)中由互相欣赏到彼此了解,由相互爱慕到两情相悦,于是上演一段或一见钟情式的,或日久生情式的爱情故事。
  不过,任何事情都会有例外,《诗经》时代开放的社会风气给相互爱慕的青年男女提供了非常好的时机与环境,但同时也给一些心怀不轨的男子提供了“性骚扰”的机会和场合。于是,我们所看到的“桑中”之事也不尽是男女两情相悦的故事。也总是会有一些“不和谐音”出现。所以在《诗经》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另外一类采桑女的形象,那就是因有心怀不轨的男子出现而导致了自身痛苦或不幸的采桑女,这类“桑女”形象在《诗经》中出现的不多,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卫风·氓》中的那个弃妇和《豳风·七月》中那个“殆及公子同归”的“采桑女”。这类“桑女”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却证明了一种事实的存在,那就是在《诗经》时代由于时代风尚和社会风气的原因也造成了一些采桑女的不幸,所以这一类采桑女以及围绕着她们所发生的故事也是不容忽视的。
  
  三、《诗经》作品所确立的采桑主题
  
  中国特有的桑蚕文化是在古老的桑崇拜和桑林祭祀的基础上形成的,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诗经》时代的文学作品确立了采桑主题。《诗经》中的《桑中》、《隰桑》、《汾沮洳》、《七月》等诗歌的内容都与桑林有关、与采桑女有关,这些诗共同确立了一个采桑主题。那就是:桑中之事往往与男女之情有关。在这些采桑诗中,故事发生的季节(春天)是美的,环境(桑园)是美的,氛围(愉快的劳动中)是美的,人物(采桑女以及“美如英”、“美如玉”的男子)是美的。情节(一见钟情或者两情相悦)是美的,如此之多的美汇合在一起,这些美激发了人们的创作激情,产生了许多以吟咏采桑为主题的作品。
  于是,在中国古典诗歌尤其是汉魏乐府诗歌中,采桑就变成了一个重要的歌咏内容。在后世采桑诗歌中,以汉代乐府民歌《陌上桑》为最著名。除了诗歌之外,后世其他文学作品中对采桑这一主题也多有涉及。如西汉刘向《列女传》所载“秋胡戏妻”故事。在先秦到两汉的辞赋中,采桑主题也是受到文人重视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这一篇写的就是在春光烂漫之际,文人与采桑女邂逅相遇的故事。还有司马相如的《美人赋》、枚乘的《梁王菟园赋》也都是在古老的采桑主题的影响下创作出来的辞赋作品。
  无论是先秦还是两汉,无论是诗歌还是辞赋,几乎在所有与“桑”有关的作品中,都少不了“桑女”的身影,而“桑女”形象又往往和情感故事相关联。于是在以桑园为活动空间的文学中,就出现了一种与“桑女”有关的文学现象或者说文化现象。《诗经·豳风?七月》中所描写的春风和煦,艳阳高照,黄莺宛转,少女采桑的图画,已经开启了桑女文学的先河,形成了桑女爱情的主题模式。这种“桑女”文学发展到汉代,出现了一些象刘向《列女传》和汉乐府《陌上桑》这样的作品。由于女性是桑园中的主人公,“桑女”也就成了桑园文学的主角,无论是在影响最大的汉乐府《陌上桑》中,还是在流传最广的“秋胡戏妻”故事中,女主人公都是“采桑女”,虽然,《诗经》中“桑女”文学的主题、表现手法、人物性格、故事结局等在后世文学作品中都发生了变化。但是由《诗经》作品所确立的“桑中之事往往与男女之情有关”这一主题并未发生根本改变。
  
  四、《豳风·七月》开“桑安受辱”故事的先河
  
  如前所述,在《诗经》作品中,与采桑女有关的故事多是幸福的、快乐的,但也有例外,《豳风·七月》中就写到了一个不幸的采桑女,《七月》是《国风》中最长的一首诗,也是一首流传甚广的“农事诗”,诗歌按照一年四季时令的顺序来写,在诗的第二章写到了桑女采桑。通过季节背景的衬托和人物行动的具体描写,形成了一幅画面:“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在这幅画面中,有一个采桑女子,她手里拿着大而深的筐,沿着小路走着,边走边采摘着柔嫩的桑叶。从诗中的描写来看,她似乎十分专注于自己的采桑劳动,但其实诗歌真正要传达的却是“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这种情感。
  在诗歌中,“女心伤悲”的原因是“殆及公子同归”,或者换一句话说“殆及公子同归”是因,“女心伤悲”是果。可是,由于对“伤悲”和“殆”的不同理解,对于“女心到底为何伤悲?”这个问题,古今研究者也多有不同看法,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如下三种:第一种观点认为女子是见春生悲,希望及早嫁与贵族公子,比如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篇》中就把这一段解释为少女怀春;第二种是认为女子将要出嫁,因念及远离父母而悲,如朱熹在《诗集传》中就说这是“许嫁之女”因将要“远其父母”而悲:第三种是认为女子悲伤的原因是怕被品行不良的公子哥儿强暴侮辱,如程俊英先生在《诗经译注》中就把这两句诗解释为“姑娘心里暗悲伤,就怕公子看上把人抢”。那么,到底哪种观点更接近这两句诗的原意呢?这个要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和整首诗的内容来看,在中国古代,祭祀高襟的宗教活动与浴蚕躬桑的生产活动都是从“仲春之月”开始的。因为同在春天举行,也就有可能以春天为背景以桑或桑林为舞台而联系在一起。《豳风·七月》以“时间”为序,描写农人一年四季不同时段的生产和生活,而恰恰在叙述“仲春之月”桑女采桑饲蚕的农事活动时,提到“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也就暗示了桑女们的“伤悲之事”是在“仲春之月”的传统节俗中发生的。联系《周礼·地官·媒氏》所载“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的风俗,可以想象,采桑女之所以悲伤,很可能是因为在那个特殊的时间和地点,她虽然对“公子”一类人的行为是非常反感的,但宥于节俗的传统她又没有办法抗拒,所以只能选择默默的忍受和孤独的伤悲。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诗中的“采桑女”就是一个充满了悲剧色彩的人物,作品中所表现的是一种由桑女受辱而带来的沉重感。换一句话说,这首诗可以看做是首开“桑女受辱”故事先河的作品,其后的刘向《列女传》中的鲁秋胡妻、陈辩女、齐宿瘤女和汉乐府《陌上桑》中的桑女罗敷,也都是采桑女的形象,也都有“受辱”的经历,她们的故事可以看作是《七月》中“桑女受辱”故事的延续与发展。
  
  参考文献:
  [1]李立,两汉时期“桑女受辱”故事文本化演变的价值与意义[J],沈阳师范大学学报2007(6)
  [2]任红敏,采桑主题与采桑女形象的演变[J],重庆师范大学学报,2006(1)
  [3]崔际银,“采桑”新解——兼谈《陌上桑》的主题[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