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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之死

2011-12-29李玉友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2期

  李玉友,曾用名舍得。1972年3月5日生人,汉族,原籍山东禹城。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毕业。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在德州某报社工作。1997年,小说处女作《地缘》在《短篇小说》上发表,迄今已在《山东文学》、《当代小说》、《黄河文学》、《芒种》、《滇池》等杂志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20余万字。作品曾被《小小说选刊》转载。著有小说集《冰面上的太阳》。
  
  防盗门在外边被人用钥匙轻轻打开的时候,赵建英和米家秀正在餐厅里喝着一瓶红酒。当然是米家秀最爱喝的法国干红。原先米家秀白酒很有些量,她和赵建英结婚后最初几年,为了协助刚踏上仕途的赵建英,在酒场上,米家秀喝起白酒来,是很有些豪气的。后来,赵建英的官越来越大,米家秀好像也变得越来越不喜欢白酒了,再后来,在场合上,就是红酒也常常只喝法国干红。若是没有法国干红,那她干脆不喝。米家秀后来常常向赵建英抱怨,当初喝白酒把身体喝坏了,现在不喝酒忌不了,只好喝点干红,又解了酒瘾,还适宜保健。赵建英难得在家吃一顿饭,为了讨夫人高兴,就也摆出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倒上一杯红酒陪着米家秀喝。红红的葡萄酒,流动在静寂的初夜里,给人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酒酣耳热之际,二人丝毫没有觉察死神正向他们一步步逼进。本来当天下午有三位老总分别给赵建英打电话,约他晚上出来吃饭,但他都找借口回绝了。赵建英这样做自有他的目地。前几天,他去省里看望一位领导,那位领导告诉他,他提副市长的事组织部门已批下来了。赵建英当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老领导的关心”,就过去了。他知道,自己已铺好了路子,提副市长只是个程序问题。但后来那位领导又有些神秘地告诉他,有人检举他有经济问题。这下赵建英把捧在手中的杯子往茶几上一放,身子往前凑了凑问,问题严重吗?那位领导向他摆了摆手说,别紧张,我已给你处理掉了。赵建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想,还是人家当官当的有水平!一句话,就让你坐着飞机上天,再一句话就会让你从天上摔下来。不管怎样,不出事就好。打从省里回来后。赵建英就一直琢磨着,这一阵子,自己与那些老板们还是拉开点距离好。那些老板是什么人?是商人!是商人就唯利是图!他们不顾一切地往自己这里投资,是想有一天十倍百倍地从自己这里捞回去!一旦哪天出了事,他们一推六二五,可自己什么都完了。现在是自己提拔的关键时刻,还是安稳一些好。
  其实,赵建英今天晚上回家吃饭,还有一个原因——今天是他和米家秀的结婚纪念日。十几年前,赵建英还是个刚毕业分配进城里的穷大学生,和城里姑娘米家秀认识后,二人海誓山盟订下了终身。可这事却遭到了米家秀父母的反对。他们不愿米家秀嫁给一个穷山沟里出来的乡下人。可米家秀却执意要嫁。大冬天的一个晚上,米家秀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半夜里只穿着毛衣就跑出了家门,找到赵建英的宿舍,两个人就钻了一个被窝。当时赵建英很受感动,他心里暗暗发誓,此生一定不辜负米家秀对自己的一番情意,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这些年来,赵建英正是在这样一种本能的驱使下,使尽浑身解数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混到了今天这个模样。赵建英现在很有一种成就感,当年看不起他的那些人,包括他的岳父母。都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而且,他让米家秀过上好日子的想法总算也实现了,尽管这种代价是有些大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登上了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即使明知道前面列车要出轨他也没有办法。待在车上是死,跳车同样是死,那就只好待在车上听之任之了。放下酒杯,米家秀轻声问赵建英道:“外边都在传你要当副市长了,是真的吗?”赵建英“哦”了一声,随即不动声色地说:“组织上是有那个意思。”米家秀心里就是一阵惊喜。都说是夫贵妻荣,一点不假。丈夫越来越风光,她这个做妻子的,在外面招来多少羡慕的目光啊。就连她父母也经常在人前夸她“有眼光”哩。没人的时候,米家秀看看自己身边的一切,有时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是啊,她现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丈夫官越做越大,房子越住越好,钱更是多得让她害怕……更难得的是,丈夫对她始终如一。从没听到过他的什么花边新闻,而且他始终那么沉稳,那么坚如磐石。她现在简直对丈夫崇拜极了。人生得此知己足矣!
  夫妻难得在家里吃个团圆饭,而且又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两个人边喝酒边说话,不知不觉一瓶干红竟见底了。米家秀迷离着醉眼望着赵建英说:“别喝了吧?”赵建英一副欲罢不能的样子说:“今天高兴!你自己再喝点红的,你给我把上次喝剩的半瓶茅台拿出来!”米家秀摇晃着站起来说:“要喝你喝,我是再也不能喝了。”说着,就到橱子里去拿酒。
  米家秀把那半瓶茅台拿来,正要给赵建英倒酒,只觉得黑影一闪,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凉冰冰的刀子就同时抵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不许喊叫!不许抬头!我们是抢劫的!”低沉的声音在静默的屋里回荡,就像是魔鬼在念咒语。二人的酒一下子醒了。待赵建英回过神来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发现屋里不知怎么进来了四个蒙面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脸上用黑布蒙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像两个黑洞。米家秀到底是个女人,哪见过这场面,一下子吓瘫在那儿,哆嗦成了一堆。倒是赵建英还能沉得住气,他低着头对蒙面人说:“你们不要伤害我妻子,有什么话对我说。”“你放心,我们只要钱不要命,只要你们好好地配合。”说话的这人站在一边没有动手,像是这伙蒙面人的头儿。赵建英往这伙蒙面人的脚上看去,都是清一色的廉价的新解放球鞋。赵建英心里明白,这伙人是有备而来。赵建英说:“要钱好说。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你们,家里的东西你们能看上眼的也随你们拿,只要你们不伤害我们。”米家秀这时听蒙面人说不伤害他们性命,也止住了哭泣。为首的蒙面人说:“男的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别动,女的起来给我们去拿钱。”米家秀起身的时候看了一眼赵建英,从眼神里她明白,只能好好地与这伙人合作,其余的都没用。两个蒙面人跟在米家秀的身后去拿钱,那把刀子却始终没离开过米家秀的脖子。米家秀战战兢兢地从衣橱里、床头柜里自己经常放钱的地方掏出了几沓钱,交给了两个蒙面人说:“就这些,再没有了。”其中一个蒙面人说:“再找,我们早已把你们的家底摸透了,不会就这么少的。”米家秀无奈,又来到衣架旁把挂在上面的衣服挨个掏了个遍,又找出了几百元钱。“实在就这些了。真的没有了。”米家秀哀求说。
  两个蒙面人押着米家秀来到餐厅,把钱拿给了为首的蒙面人。为首的蒙面人瞟了一眼那堆钱说:“想糊弄我们是吗?痛快点,拿不拿,不拿我们就一刀子捅死你们走人!”米家秀这时又想哭,她颤声说:“家里确实就这些钱了,你让我们去哪里再给你找钱啊?”“闭嘴!让他说!”为首的蒙面人指着赵建英厉声喝道。赵建英这时脸上的汗都出来了,低声吩咐米家秀说:“去把客厅沙发里面的钱也拿出来给他们吧。”为首的蒙面人踢了米家秀一脚说:“找死啊你?快去拿钱!”米家秀哭丧着脸随蒙面人来到客厅沙发旁,搬开沙发厚厚的座垫,下面露出一个暗藏的小木箱,打开来,里面全是码好的一捆捆的钞票。蒙面人把米家秀推到一旁,自己把钱捡出来,一共是十四捆。蒙面人又掀起别的沙发垫子挨个查看了一遍,结果是一无所获,这才拿着那些钱来到餐厅。赵建英说:“家里就这些钱了,确实是没有了。”为首的蒙面人说:“现金就这些,那你们的存折呢?快点!我们可没耐心和你们费时间。”赵建英有气无力地对米家秀说:“把那些存折也拿给他们吧!”米家秀的脸色此时如纸灰一般,机械地来到一个卧室门后。门背面上方贴着一张挂历画,米家秀把粘在画下方两个角上的透明胶布揭下来,掀起画来,里面是一个能打开的小门,米家秀从里面拿出了几个存折交给了身边的蒙面人。蒙面人把存折交给为首的人,那人把存折一一打开来看了一遍又冲赵建英扬了扬说:“看来我们找你是找对啦。我们就知道你这几年负责陨石坑自然遗迹公园的建设没少捞了钱。”为首的蒙面人一边轻轻地点着头,一边四下里扫了几眼说:“你看看你们吃的、喝的、住的!国家投资好几个亿的工程,你捞千巴万还不跟闹着玩儿似的。这几百万我们拿着,你就当扶贫了吧。”为首的蒙面人又说:“拿纸笔来,让咱们的局长大人把他存折上的密码写下来,要不咱们怎么取出钱来呢。”一个蒙面人说:“他要是给咱一个假密码,那这些存折不成废纸了吗?”“怕什么?”为首的蒙面人说:“他要是给咱假密码,那咱们就把这些存折给检察院反贪局寄过去。他不把这些钱给咱们,那就把这些钱给检察院吧。到那时,可不是这两个小钱的事了。”说完,为首的蒙面人竟嘿嘿笑了两声。
  为首的蒙面人把赵建英写好密码的纸条收好,上前拿起餐桌上的那半瓶茅台看了看,又撩起黑布把酒送到嘴边咂了一口,嘿嘿笑着说:“这就是茅台啊?味道真他妈的就是不一样!”赵建英看几个蒙面人都把刀子收了起来,大着胆子对为首的那个蒙面人说道:“你们干什么不行,非得干这行吗?这要出了事后果你们可是知道的。”为首的蒙面人把脸上蒙的黑布069d7c9798eff4786aef04b90005d6d4往下拉了拉,把酒瓶往桌上一杵,瞪起眼道:“你不就是想说我们是强盗吗?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又比我们好多少?我们是明抢,我们犯了案就要掉脑袋;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是暗抢,抢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抢的是国家的钱!我看你们这些暗抢的比我们这些明抢的还要坏,还要卑鄙!因为你们拿着老百姓给你们的工资,私下里却又想尽一切办法往自己腰包里装钱,而你们还表白自己多么高尚。多么尽职尽责,是不是这样?假如你不贪污受贿,那我们今晚能抢到你这么多钱吗?你能说你自己是一个清官吗?”赵建英脸红脖子粗的,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谁知这时米家秀却尖叫起来:“啊——我想起来了!一年前你给我们这所房子搞过装修!你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偷配了我们家的钥匙?”米家秀的话音刚落地,屋子里的人全都惊呆了!随即,蒙面人又把刀子架在了米家秀和赵建英的脖子上,米家秀的声音才小了下来。
  “认出我来了不是?认出来更好。那老子就不用再蒙这黑布了。”说着,那人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黑布,扔给了身边的蒙面人。赵建英急忙朝米家秀递了个眼色说:“你准是认错人了。给咱干装修的我都见过,没有他这样的人!”米家秀这时眼瞪得大大的,盯着那人说:“就是他!我怎么会认错呢?他在这里干装修干了一个多月,钥匙是我亲自交到他手上的。我还记得你姓高,叫高什么来?”赵建英一听这话脸一下子白了。
  “你说的一切都没错,我确实姓高。叫高志杰。可你知道了这一切又能怎么样呢?你现在还不是在我们手上?还不是我叫你活你就活,我叫你死你就死。是不是局长夫人?”自称高志杰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向米家秀瞪起了眼。米家秀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高志杰说完一招手,把一个蒙面人叫到隔壁客厅里嘀咕什么去了。二人回到餐厅,附在另两个蒙面人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些什么。赵建英这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个蒙面人从他们的卧室里拿来了一条床单,动手撕成了条条。蒙面人用布条把赵建英和米家秀浑身上下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又在他们嘴里各塞上了一块布条。赵建英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高志杰给一个蒙面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轻轻地开门出去了。一会儿,赵建英就听到了汽车引擎声。这时间,餐厅里的蒙面人又找来了两条床单,赵建英和米家秀被蒙面人用床单分别包了起来,扛到了楼下,塞进了车里。
  现在赵建英的世界里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希望。他想寻找到求生的办法,却又无计可施。听天由命吧!
  不知道车子跑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车子忽然停住了。赵建英和米家秀被人从车里抬了出来。除去身上的床单,赵建英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才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周围黑乎乎的,有隐隐的流水声传来。旁边,高志杰和几个蒙面人正在那里窃窃私语。赵建英扭头寻找到妻子,看不见米家秀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赵建英不知道这几个人将怎么处理他们。只觉得自己凶多吉少。“快找几块石头,把这两个人和石头绑在一起,扔到河里去。”听得出是高志杰的声音。米家秀这时猛地在那里扭动起来,高志杰上前在她身上狠踢了几脚,米家秀不动了。一个蒙面人说:“没有绳子了。”高志杰命令道,“就用他们身上的布条就行。”蒙面人开始解赵建英身上的布条,赵建英顺从地任蒙面人在那里摆布。蒙面人解完赵建英身上的布条,正要重新捆绑时,赵建英像条大鲤鱼一样,忽地一下从地上跃起来就跑,蒙面人这下慌了,拔腿就追,就听“扑通”一声,赵建英纵身跃入冰凉的河水中不见了。蒙面人不知道,赵建英虽生活在山沟里,但参加工作后,他特别喜欢游泳,水性已相当可以,没想到他的这个爱好,竟然在这时候救了他一命。
  陨城市处于丘陵和平原接壤地带。五千多年前,一场世界历史上罕见的陨石雨袭击了这一地区,在方圆十五六公里的范围内,留下了几百个大大小小的陨石坑,造就了这一区域特殊的地形地貌。几年前,赵建英刚升任陨城市建设局局长之初,就向市里打报告,利用当地陨石坑自然资源,建设大型陨石坑自然遗迹公园,发展当地旅游业,带动当地经济的发展。赵建英的报告得到了市里的赞同,也得到了省里的肯定。后来,省、市两级政府决定共同出资三亿五千万元人民币。修建陨石坑自然遗迹公园,以及公园周边的主要道路。工程还未动工。就有众多各行各业的老总变着法地接近赵建英,赵建英一心只想把工程干好,给自己的政治前途打个良好的基础,便拒绝了那些老板们给的种种好处,公事公办,博得了当地媒体和市领导的一连串的赞誉。可几年下来,赵建英耳濡目染周围那些大老板们挥金如土的作派,觉得自己为市里做了这么大的贡献,却只守着那点可怜的工资过日子,心理开始失衡,再说,现在社会上又总有那么一些人善于变着法地“打点”掌权者,官场上又总有那么一些领导喜欢有人给他们送钞票,就这样,赵建英的心眼就“活”了。公园建成后,公园周边的地价打着滚地往上翻,赵建英这个握有土地实权的人物风头甚至都盖过了市里的主要领导。当地的房地产老总们看赵建英身上有可乘之机,没有多久就把赵建英给搞掂了。有了初一就有十五,这几年,赵建英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捞了二千多万,但他捞的钱大多没有动用,都存了起来,在官场上,他依旧保持原先的低调作风,所以,他在社会上的口碑还不错,并且由于他对当地旅游业及经济的贡献,上级一直在考察他,想让他出任陨城市副市长。可世有不测风云,一夜之间,他赵建英就从高高的云端,一下子跌入了十八层地狱。
  再说赵建英跳入河水中一个猛子就扎出五六十米,他悄悄地露出头来大口地喘着气,听得不远处有人一边划水,一边大声叫喊着:“把车灯往这边照,往这边照!快点!”河岸上,车子在调头,车灯在黑夜里发出阴森森的光。赵建英顾不得看妻子一眼,又一下潜入水中,再从水里探出头时,他已到了对岸,趁车灯没照到这边的空当,他迅速爬上长满乱草的河岸,钻入一片玉米地里,向前急速地跑去。“哗啦、哗啦”撞击庄稼的声音在赵建英听来是那么的刺耳,他不知道蒙面人是否追了上来,也顾不得停下来听一听动静,他只知道,跑得越远他的安全越有保证,就一股劲地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跑过了沟,跑过了路,跑过了一片又一片的庄稼地,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赵建英一下子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他发现一个黑影子拿着刀子向自己追来,他使劲跑啊跑,可他跑得快,黑衣人就跑得快,他跑得慢黑衣人就跑得慢,他跑着跑着竟轻轻地飞了起来,可黑衣人也飞起来追他,并且比他飞得更快,眼看追上自己了,黑衣人举起手中的刀子向他前胸刺来。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啊——”赵建英一下坐起来,猛地睁开眼,看见太阳正从头顶照下来,身子暖暖的,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四周一看,他正躺在一个干涸的小水沟里,水沟两边是成片的即将成熟的玉米地。四周没有一点动静,偶尔有蟋蟀的叫声传来。他浑身像是散了架,大脑还处在昏睡之中,一时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躺在这儿。他身子往后一仰,又昏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赵建英重新醒了过来。他躺在那里慢慢地回想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记忆慢慢地又回到了他的头脑中,他慢慢地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他知道自己暂时脱离了危险。只是不知道米家秀这时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也许自己这一跑,高志杰们会留下米家秀一条命,来和自己做交易,现在双方都有致命的把柄在对方手里,只要不惊动警方,私下了结,也未尝不是一步好棋!但他又转念一想,也许高志杰会对米家秀下毒手,他们要杀人灭口。说不定,高志杰他们正在到处找自己呢!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应该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先保证安全再说。
  赵建英爬起来,四下里警觉地看一看,就想顺着小水沟往前走。他想先找个当地人问一问这是什么地方。可他又饿又渴,腿酸疼酸疼的,一点劲也没有。他爬上小水沟进了玉米地,掰了两穗嫩玉米坐在地上啃起来。尽管嫩玉米又香又甜,但赵建英却什么滋味也没吃出来。他胡乱啃完,这才觉得身上有了点劲。他开始顺着小水沟往前走。走了大约半里地,听得旁边庄稼地里有响声传来,他停下来,竖起耳朵细听,响声是向他这边过来的,已越来越近。他往玉米地里一闪身,蹲在了地上,屏住呼吸向响声传来的方向观察。一会儿一个村妇抱着一抱青玉米秸子钻了出来。赵建英这才站起身走出玉米地。
  那位村妇也看见了他,停下脚步张大嘴巴上下打量起他来。赵建英从对方惊愕的眼神里明白自己是多么地狼狈,忙上前说:“大嫂,我是赶路的,没有了路费,也走迷了路。请问大嫂,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离陨城市还有多远?”村妇满脸疑惑地望着赵建英,说:“你家是陨城市的?我们这里是石青县王寨乡,离陨城有二百多里路呢。”赵建英说:“我家是陨城附近的。”“大嫂,这里离县城还有多远?大嫂,我身上一点钱也没有了,两顿没吃东西了,你能不能行行好,给我回家拿点吃的,再给我找几件你家大哥不穿的旧衣服,行吗?”赵建英看村妇像个善良人,就想试一试。“这里离石青县城还有二十多里路。唉!出门在外真不容易!我家那口子也经常出外打工,有时也带不回钱来。这样吧,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家给你拿点吃的。”
  赵建英眼见村妇走远了,自己就在原地坐了下来。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先报警。只要报警,抓住高志杰他们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自己的事也就暴露了。赵建英曾不止一次地把报纸上报道的腐败分子与自己对照,知道自己贪污受贿的数额够不上枪毙也够上无期了。中央高层对贪污腐败分子的惩治力度和决心他是深知的。赵建英想,且不忙报警,应该再等等看,说不定米家秀还活着,只要米家秀能活下来,他现在报警,岂不先把自己出卖了?损失那点“小”钱倒没什么,即使让他把名下的那些“大”钱都拿出来,换回他和米家秀的平安,他也会因此毫不犹豫。赵建英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就决定先到石青县城避一避,看看动静再说。事到如此,只能说一时是一时了。赵建英想到这里,也顾不得等那位村妇了,站起身就向着和村妇相反的方向走了。
  太阳就要落下去的时候,赵建英走小路到了石青县城。他从没有带钱的习惯,身上一点钱也没有。好在他手腕上还有块“劳力士”名牌手表,就把它变卖了吧!这块名表。还是有一次他出国前一位老总送给他的。当然,他对外只说是自己买了一块假货。其实,真、假“劳力士”谁又能分得清呢,况且,就是假货也价值不菲呢!
  赵建英来到一家珠宝店,里面灯火通明,三三两两的顾客正在选购商品。赵建英盯住一男一女,看样子,那男的像个老总,四五十岁的样子,那女的也就二十多岁,长得真漂亮。赵建英凑上前去,小声问老总模样的人,“先生,我这里有块‘劳力士’手表,走私进来的,想不想要?”说着,赵建英把手表递了上去。那位先生把手表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反反复复地拿在手里看,接着又放到耳边听了听。“多少钱?”老总模样的人脸上露出了喜色。“你要是喜欢,就给五千块吧!”“可惜了,”老总模样的人说,“这么名贵的表到了你这不识货的人手里真可惜了。这样吧,我给你一万块钱!”说着,那位先生打开包拿出一沓钱说:“这是一万元,不用数,正好的。”赵建英为了不致引起别人的怀疑给自己带来麻烦,才谎称手表是假的,谁知道竟碰上了识货的,好在手表换成了钱。他的目地达到了。他接过钱,道了声谢,就转身出了店门,消失在了车流人流里。
  赵建英为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又在脸上架上了一副变色镜。赵建英躲躲闪闪地来到一家中档酒店,在大厅里挑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面对着墙壁坐下了。大厅里来就餐的人不少,人们边吃边说笑。赵建英听到邻座的一个人正在讲黄段子,引得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赵建英一边吃饭,一边侧耳倾听着人们的说笑。这时,大厅里又有几个人走了进来。在赵建英身后的桌子前坐下了。这几个人的议论顿时引起了赵建英的注意。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快言快语地说:“今天和我们的头儿去了一趟陨城,哎,你们不知道吧,陨城出事了。”其他人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年轻人故意地卖了个关子,“陨城市建设局赵局长两口子失踪了。”旁边的人问:“真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吧?”年轻人接着说:“这些当官的都是神仙,捞了钱存到国外,平时办好护照,一有风吹草动,往国外一溜就享清福去了。”“那么说人家是出国了?”有人问。“还难说,”年轻人接着说,“也有的人说可能让人绑架了。”“绑架?谁敢绑架这么一个大市的局长?胆子也太大了吧?…‘谁知道呢,听说这个局长太能捞钱了,要不人家绑架他干吗?咱这平头百姓怎么没人绑架?你说是不是?”
  赵建英不动声色地听着,后背上的汗都出来了。一会儿,邻座上的这几个人转移了话题。赵建英掏出一百元递给服务员说:“别找零了,剩下的给你做小费,”就匆匆走了。
  赵建英来到这个县城的中心公园,找了个僻静地方在那里踱着步子。事情现在还不明了,警方真的不知道这个案子的实情吗?米家秀到底是死是活?现在这一切暂时都没有答案。不能着急!赵建英告诫自己。眼下应该找个地方先住下,把情况弄清楚再说。大旅馆、大酒店不能去,自己没带身份证,再说,说不定在那里会碰上自己熟悉的人,太不方便。要去就去那些低档次的小旅店。也许那里不用身份证也能住下。
  “先生,买朵花吧,不贵,一朵花才五块钱。”赵建英低头一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牵住自己的衣角举着一枝红玫瑰让他看。赵建英本想甩手走开,一看小女孩伶俐乖巧的样子,顿时让他生出恻隐之心,使他暂时忘了自身的处境。他蹲下来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才多大啊就出来卖花?”小女孩眨巴眨巴眼回答说:“我叫奇奇。今年七岁。我妈妈病了,我得卖花养活我妈妈。”“那你爸爸呢?”赵建英禁不住好奇地问。小女孩低下头轻声说:“我爸爸出差去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女孩说着又抬起了头,“叔叔,你就买一朵吧,奇奇今晚还一枝也没卖出去呢!”“好吧孩子。你这里还有几朵花?叔叔都买下了。”奇奇一听笑了,“叔叔,我这里一共十朵花。”“好,我给你五十元钱。”说着,赵建英就掏出钱给了奇奇。“谢谢叔叔!”奇奇接过钱放进自己的衣服里面。“你家离这里远不远?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赵建英说。“我家离这里挺远的。奇奇不让叔叔送。奇奇自己能回家。奇奇以前都是自己回家的。”“叔叔家不在这里,买了花也无人可送。叔叔想把这花送给有病的奇奇妈妈,好不好?”赵建英的话把奇奇说愣住了。小女孩想了想说:“那好吧!”
  赵建英跟着奇奇来到城郊的一处小平房前。奇奇掏出钥匙开了门。“妈妈,我回来了。”随着奇奇的喊声,屋里“啪”地一声亮了。灯光有些暗,赵建英只模糊地看到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妈妈,有位叔叔来看你啦。还给你带了花。”床上的女人听说有客人来了,忙披衣起来。赵建英忙说:“大嫂,我听奇奇说了你的情况,就想过来看看你。…‘给你添麻烦了,这孩子!”女人一边下床,一边说。奇奇这时拿过暖瓶给赵建英倒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赵建英接过水,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前坐下。四下一看,屋里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在屋角还有一台旧电视。奇奇说:“叔叔,让妈妈陪你说说话吧,奇奇还得去里屋做作业呢。”“去吧奇奇,叔叔坐一坐就走的。”赵建英说。
  奇奇妈妈说:“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让奇奇受了苦。奇奇五岁时就开始卖花养家,都卖了两年了。”赵建英问:“奇奇说她爸爸出差了,到什么地方出差了?就不能回来吗?不回来往家里寄点钱也不至于让这么小的孩子晚上出去卖花呀。”奇奇妈叹一口气说:“她爸爸哪是出什么差了!说起来话长。五年前,她爸爸背着俺娘俩和人合伙偷东西,被判了元期徒刑;后来我下了岗,不久我得了尿毒症,好不容易换了肾后又出现了肾功能不全。到现在,一点体力活都不能干,把奇奇也连累得整天跟着我受罪。”奇奇妈说着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奇奇妈擦了擦泪接着说:“我活着对不起孩子,想死,觉得更对不起孩子。多亏了你们这些好心人的帮助,我们娘俩才活了下来。”奇奇妈说着又擦开了泪。赵建英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奇奇可是个好孩子,可别耽误了她读书。这样吧,我这里还有点钱,留下点给奇奇读书用。”说着,赵建英从身上掏出两千元钱放在了桌上。奇奇妈忙上来阻止,无奈赵建英态度坚决,奇奇妈只好千恩万谢地收下了。眼看天不早了,赵建英想走。他对奇奇妈说:“大嫂,我头一次到你们这里出差,刚下车,还没找到旅馆,这附近还有没有旅馆?”奇奇妈忙说:“这附近还真没有什么旅馆。旅馆都在城中心和火车站、汽车站那边。”停一停奇奇妈又说:“你看你把奇奇送回来,怪累的,你若不嫌弃,就在我们家里屋凑合一宿,让奇奇和我睡在一块儿?”赵建英一听,正中下怀,忙说:“真不好意思打搅你们!那我谢谢了。”奇奇听说这个赵叔叔要住在家里,忙欢天喜地地把里屋的床重新收拾了,让赵建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赵建英借口说有业务要做,临走时,对奇奇妈说:“我若有空,晚上再过来看你们。”赵建英来到街上,到处找报摊买报纸。能买到的当地报纸他都看了一遍,没有他的一点儿消息。最后,他在外地的一家晚报上看到了一则消息:“某省陨城市建设局局长夫妇同时神秘失踪”下边还有一行小字:陨城市干警正全力找寻其下落,目前已掌握初步线索。赵建英接着看下去,正文部分与昨晚从饭店里听到的基本一样。赵建英现在心里很矛盾,既想尽快知道米家秀的下落,又怕知道关于她的消息。他从心里祈祷着米家秀能活下来,这样,即使在监狱里度过一生,他也心甘情愿。可米家秀到底怎么样了呢?中午的时候,赵建英还是到酒店里去吃饭,他能听到的只是和昨天一样的议论和各种各样的猜测,确切的消息谁也不知道。晚上,赵建英买了很多水果又到了奇奇家,自然,他又在奇奇家住下了。
  三四天过去了,赵建英还是不知道米家秀是死是活。赵建英一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这几天,赵建英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自己童年受的苦难,想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志向,想到了刚踏上仕途时的春风得意,可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就偏离了预定的轨道?有时他梦中又回到了祖祖辈辈生活的那个穷山沟,梦见自己成了农民,正扛着锄头在田里劳作,他笑醒了。睁开眼,看到周围的这个现实世界,他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时,他也想一想眼前的这一家子。赵建英觉得这一对母女真是可怜!若不是亲见,他哪能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一对母女。可一转念,赵建英的眼睛就又一湿,心里哀叹一声:自己这个曾经权倾一时、风光无限的局长。如今却人不人鬼不鬼的,倒是让这对母女可怜可怜自己还差不多!奇奇和妈妈虽然过得很苦,但她们心里安宁,活得踏实。只可惜,人生只有一次,你选择了此,就只能放弃彼,不管怎样,人生的道路都是自己走下来的,自己若不是这几年失去了信念,走上这条自以为聪明的腐败之路,那么自己就不可能成为那些歹徒们抢劫的目标,更不可能出现眼下这种情况,自己还不敢站出来去帮助警方寻找米家秀的下落。这都是自己作的孽呀,害了自己,更害了米家秀!
  这天赵建英晚上失眠,早上起得晚了些。他正不知道这一天的日子怎么打发,奇奇妈拿着一张报纸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了。奇奇妈说:“他赵叔叔,我看你整天都捧着报纸看,刚才我在外面回来,就顺便给你买了一张。”赵建英瞪大了眼问:“是吗?快拿给我看。”报纸是当地的一份晚报,在头版的下边有一则消息,大标题是:局长夫妇失踪系被人绑架;下面的小标题是:发现局长夫人尸体,警方已抓获一名嫌犯,正全力追捕另外三人。赵建英刚看完这两行字,眼泪就涌出来了。他顾不得去擦眼泪,手拿报纸哆哆嗦嗦继续看正文:警方已根据线索抓获了一名犯罪嫌疑人。据这名嫌犯交代,赵建英局长在逃脱时情急之下跳入河中,再没有上来。米家秀的尸体在案发现场不远处的河边被找到。据分析,赵建英局长生存的可能性已不大,现警方已组织多人不分昼夜地打捞他的尸体……
  赵建英醒来时已近中午了。奇奇还没放学回来。奇奇妈大概去街上买菜去了。赵建英找出奇奇用过的笔记本,在笔记本的反面写道:
  大嫂、奇奇你们好!我要回单位了,不等你们了,谢谢你们这几天对我的照顾。我身上还有五千多块钱,留给奇奇做学费吧,希望奇奇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正直的人。
  信的下面赵建英没有写姓名、地址和时间。他想,用不着写了。就让人们忘了我吧,忘掉一个贪官,这个世界还干净些。他把钱放在这封信旁。又看了看这个贫穷却不乏温情的小家,带上门走了。
  第二天,在出事的河边打捞尸体的人打捞上了赵建英的尸体,尸体上绑着一块很重的石头。人们感到奇怪的是,前几天打捞得那么仔细。怎么就没打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