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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一无二的诗人

2011-12-29陈传兴

台港文学选刊 2011年5期

  诗坛苦行僧、冷摊弃人,种种关于周梦蝶的传奇塑造出神圣、遥不可及的光环。孤独国邦主,方圆数尺的领土,辽阔无边,永恒为时间尺度,稀有神话物种不可尽数如恒河沙。周梦蝶是台湾当代文学中独一无二的诗人。现代城市台北的枯山水净寂风景。诗作中充满佛经典故、偈语以至被视为禅诗传统的现代法嗣,再加上个人亲炙佛法修行,如此定见似乎毫无疑问。然而就如周梦蝶诗作《我选择,共三十三行》(2004)中一行所示:
  我选择读其书诵其诗,而不必识其人
  诗与人,传奇与真实之间的距离与差异是绝对必要与必然,超脱与神圣不是自然天成,苦修过程也非平和。若光用淡墨枯笔极简白描去认识并叙述周梦蝶其诗、周梦蝶其人,清朗、纯粹的评语符合众所期待,但是人在漫漫求道长夜孤行的经历必然会被掩盖甚或消逸不见,更不用说情与智的交相矛盾。而“不负如来不负卿——《石头记》百二十回初探”则是对情缚系结的自解。种种文字痕迹色染、言语道断的途径,其实不过是《法华经》“化城品”魔幻的化城譬喻:引路的求道导师为解众人中途疲惫怖畏而退却,变成一城暂得中止。但非终极。苦、苦空、灭苦,这些辞汇对我们而言是一些佛经用词,而周梦蝶用生命、咀嚼其滋味,走出孤独国求道之路更是充满险阻困顿,怖畏与犹疑,化城再化城。周梦蝶在《还魂草》之后十来年听经、皈依向佛时期,也是他一生中诗作最少、尺牍书写替而代之以种种声光表演,尘色情缘混杂的阶段,困惑的悉达多徘徊在歧路与歧路之间,充满张力,法喜与人世情感缠绕纠结,最后只能因生命疾厄、生离断裂,再次漂泊不定而去解缚,走向菩提树荫下修行的困顿旅程。那是一种生命苦结联系两端,起承转合,从起信到正信的过程。
  第一次接触周梦蝶时,心中揣想的是一位遥不可及的神秘诗人,不轻易开口,静默是他和外界惟一的沟通方式;甚至,会猜测他即使说话也必然是云里来雾里去,像他的诗作那般充满迷雾难解。然而这却是误解,他并不那么苦涩闭锁,拒人千里,岁月雕塑的忧容表面下起伏脉动一声一息,极缓慢低沉浓重的河南北方口音,不甚清晰的口齿说出的却如此真实,真实!经过更长时间互动后,真实感的时间带出淡淡喜悦,眼前是一位童子,会不时地跳脱时空给人带来惊异。用一日的生活、一日的时间去临近真实,去接近诗与信仰融合碰撞出的神圣性——在人间驳杂不纯的神圣性,舍弃淡墨枯笔,大块大块的色面堆叠如同画家席德进画作中所欲想的诗僧: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楞严经》)
  如同周梦蝶所自解的:“我选择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