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扫墓说到“五服”

文∕周 知

清明节，祭扫父亲，子孙们站在墓地前鞠躬施礼，队伍一年一年扩大。或许是老了，猛然间想起一件迟迟没有实现的念头：祭祖。提议得到响应，准备择时启程。

何时走？走何路线？是开车还是坐火车？在时下不成问题。问题是父辈们生于北京，逝于北京，生活从来都就没平静过，更谈不上祭祖，从没有回去过。老家还有谁？什么关系？难住了我们。

我的老家山东黄县，现在的龙口，祖父生于清光绪十二年（1886年），兄弟四人，祖父行三，家境贫寒。祖父13岁时，由大哥二哥带领闯关东。当年闯关东，一般的是走水路，近，由山东半岛到辽东半岛。电视剧《闯关东》再现了那个场景。买不起船票的，就抄不着这个便宜，只得走陆路。绕着渤海湾，啥时过了山海关，出了关，进到关外，就算闯关东了。

祖父年幼，走的陆路，又多绕了几百里，走了二个多月，才刚刚走到了北京，年幼腿软，实在走不动了，就开始了在北京的打工生活。有如和现今的外地农民工一样。历史就是这样的重复着。

我小时候和祖父住一间小西屋，一人一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个两屉桌。冬天，两屉桌前再放炉子。屋子七八平方米，没有转圜之地。一到晚上，我就一边听着屋外晚归的鸟儿叫声，一边听着祖父的述说。

祖父述说旧北京的风貌，述说打工的日子，述说自己用打工挣得的钱创办的“同福斋”酒楼是如何辉煌，也述说不明白为什么就成了资本家……

祖父告诫我别忘了山东老家，如有可能回去看看，老家有你没出五服的哥哥。我问什么叫五服？祖父说，就是一个祖宗的孙子。

祖父不述说的时候，多是望着纸顶棚，想着自己的心事。直至祖父吐出最后一口气，我才忐忑地脚朝前脸朝后走出西屋，到南屋报丧。那一天，就是冬天，就是晚上。

祖父走了，五服的概念只是一个祖宗的孙子。

及至年长，以祖父为祖宗，有了若干一个祖宗的孙子，对五服也有了更多更宽泛的了解。

国制五服。我们的老祖宗，规定以首都为中心，五百里为一区域，分为侯服、甸服、绥服、要服、荒服，服事天子。国家半径是二千五百里，直径是五千里。用服制规定远近的界限和富庶荒芜的区别。犯事的发配三千里，五服之外了，那一定是不毛之地。从国之重地到边远之区，用五服之制逐层管理，老祖宗的方法至今还有意义。

官制五服。周朝时，官分国王、诸侯、卿、大夫、士五等，余官出了五服；爵分公、侯、伯、子、男五等。以后的什么九品官制，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的，没有跳出这个圈。想反对这个制度的，都是出了五服的下级官员，不属于高干。

丧制五服。家里死了人，亲属们披麻戴孝，孝服穿着随亲属与死者的亲疏，依次是：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区别是材料的不同：粗麻、细麻、熟麻。麻的等级分不过来，再从制作上分，折边与不折边。还有从服丧期限上分，分三年、一年、九月、七月、三月。几日前，远在雁北腹地的舅舅去世，我去奔丧。因当地落后，还实行土葬，这就给丧制遗留下巨大的发展延续补充丰富的空间，实际上是给了丧葬服务业赚钱的利益空间。表弟表妹及其他亲属后代，个个披麻戴孝，一样的白麻布。我仔细观察，孝衣根本不分五服。可以说丧制五服在今天就像着了火的商厦，铁板制定的防火须知还在烧黑了的墙壁上，只留下了形式，没留下内容。孝心到了，就不管那许多了。表弟告我，出殡日已请好两班吹鼓手，哀戚中带着让我满意的期许，我理解他。我知道，那是当地的风俗，与传统的丧制没有关系，图的是在活人面前展现哀荣备至。

亲制五服。这好理解，从血缘关系上找，都数的过来，分的清楚。许多时候是和利益分不开的。逢年过节的串访与平日间的走动，红白喜事出的份子钱，遇见事了着急的程度，遗产的分配和继承，就是结婚，只要出了五服就没人管。现在也没有一夫多妻，无分嫡出庶出。有二奶的生了孩子，或是隐忍不提，或是视同婚生，有法律保护。甭打算和过去亲制五服一样，同是一辈儿人，爹是一个，娘分二人，嫡出的是一服，庶出的就是二服了。贾宝玉和贾环，都是贾政的儿子，论长相，贾宝玉“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这是贾政的看法。要是袭爵，轮不上贾环，和贾环的长相毫无关系。《红楼梦》表面上说的是妻妾制度，实际上还是亲制五服。两人差着一服呢。

在现代世界中，离我们不远的三千里江山之国，孙子已经准备接班了。这孙子长相威风，酷似乃爷。他接班也不是凭着长相，也分不清是嫡出还是庶出，不管他是有一出还是没一出，他是没出五服的孙子。这绝对是正宗的。

不过中国有句老话，叫“富不过三代”，我们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