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态形容词不同量级的同现
2011-12-19李文华
李文华
(山西大同大学文史学院,山西大同037009)
状态形容词不同量级的同现
李文华
(山西大同大学文史学院,山西大同037009)
20世纪90年代以来,现代汉语形容词的研究成了汉语语法学的一个热点问题,形容词的量性特征也受到了语法学者的普遍关注。本文以形容词具有量性特征为前提,对状态形容词不同量级的同现问题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梳理和论述。以无量、低量、中量、高量、极量、过量六个量级中程度副词相互间的组配和对状态形容词的修饰情况为考察对象,归纳出了状态形容词量级同现的制约因素及出现的典型环境,对其量级同现后的量值进行了重新界定。
状态形容词;量级;同现
0 引 言
客观事物都具有质和量的规定性,从理论上讲,任何事物、行为、变化、性质、关系等都可以归结为量。形容词用来表示事物或动作、行为等的各种性状。性状各异,有色度、深度、长度、亮度、速度、硬度等,它们都具有一定的程度性。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作为形容词的两大分类,它们都是表示某种“程度”,区别在于这种程度的隐晦或者显现。正如张国宪[1]所论证的:典型的性质形容词大都是单音节形容词,如“白、慢、大、老”,属基本词汇范畴,在词的本身外在形式上,没有任何量的标记,是隐性的;而典型的状态形容词为多音节构造,其量是显性的,有外在的标记,如“雪白、冰凉”等,前一个语素显化后一个语素的程度,或后面的语素显化前面语素的程度,如“绿油油、红通通”等,显性量的获得是通过句法转喻实现的[1]。本文将主要探讨状态形容词的量级问题。
1 状态形容词
朱德熙[2,3]将状态形容词的范围划定为以下几类:
1)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小小儿的;
2)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干干净净(的);
3)“煞白、冰凉、通红、喷香、稀烂、精光”等;
4)带后缀的形容词,包括ABB:“黑乎乎、绿油油、慢腾腾、硬邦邦”,A里BC式:“脏里呱卿”,A不BC式:“灰不溜秋、白不雌列”和双音形容词带后缀的“可怜巴巴”等;
5)“f+形容词+的”形式的合成词:挺好的。
本文讨论的状态形容词的范围,是除去“f+形容词+的”类的其它四类。李宇明[4]认为,绝大多数状态形容词,是由一个性质形容词和一个附加成分构成的。因此就构成方式而言,状态形容词是性质形容词的复杂化。在性质形容词的前、后或中间加上一些成分,就会构成状态形容词。这样,本文所指的状态形容词主要就是在性质形容词基础上经过重叠或附加而成的,归类为:BA式(雪白)①BA式状态形容词即状中关系的状态形容词,其中A是中心语素,B为修饰、描写A的语素。、AABB式(干干净净)②AABB式状态形容词是双音节形容词的重叠式。、ABB式(胖乎乎)③ABB式状态形宽容词即带后缀的形容词。和AAde式(小小的)④AAde式状态形容词即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
2 状态形容词的量、量级
朱德熙[3]首先指出了状态形容词表示的属性都跟一种量的观念发生联系。李宇明[5]谈得更具体一些。他把所有形容词的绝对级次由高到低分成8个等级:超极级、极级、超非常级、非常级、相当级、参照级(指光杆性质形容词)、较级和点级,认为状态形容词在级次序列上大致对应于相当级,而形容词复叠式的级次则需要从其基式所表示的级次推知。李劲荣[6]则进一步指出状态形容词不同的赋量形式对其量级表现会有一定的影响,通过描绘其各小类的量级,得出结论:状态形容词所显示的是高量,又进一步细分为4个不同的等级:较级、很级、非常级和极级,分别对应 AAde式、ABB式、AABB式和BA、AA式。
表1 程度副词所标记不同量级的主客观方面
前面提到,状态形容词的量有外在的标记,是显性量。一般认为,和性质形容词相比,不受程度副词修饰是状态形容词句法上的显著特征,因为它本身已标明了程度,其程度性已固定[7]。石毓智也曾提及,从逻辑上讲,一个确定的量级就不能或者无需再用其他语法手段加以定量化,因为它的量是固定的[7]。但有时出于语用目的的需要,也有程度副词与状态形容词结合的情况。状态形容词内部本身可以分为不同的量级,再经过程度副词的修饰,就出现了程度副词所标记的量级与状态形容词本身量级的同现现象。
在此,为了描写更清楚,操作更简便,我们先将程度副词所标记的不同量级从主客观两方面做切分,以便通过“程度副词”这个媒介来深入探讨状态形容词不同量级的同现问题,如表1所示。
3 BA式状态形容词与程度副词的同现
通常认为,这类状态形容词已经显示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例如“雪白”意为“像雪一样白”“,雪”已经夸饰了“白”的程度,不用借助其他修饰语就能表示极端的状态和程度,表示固定的量点。程度量相对不变,就无所谓程度的变化,当然也就失去了跟程度副词组合的语义基础了,不再受程度副词的修饰,现有的语法论著基本上都支持这种说法。但我们在一些文学作品和语言运用中依然可以见到如下不符常规的例句:
例1:家宝回头,看到了一位衣着整齐的男士,头发有点花白,大概六十多岁的模样吧!
梁凤仪《金融大风暴》
例2:我的脸颊因激动而有些通红,连笔带画的描述,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祈然含笑、宠腻、又暗带哀伤的眼神。
2007年3月1日腾讯网
例3:这时候,我们的车仍行进着,而这条沿着海岸线的公路竟又不甚笔直。
师琼瑜《搭便车游欧洲》
例4:……我们貌似“丰富”的想象力却也可以把不够冰凉也不够热烈的血液渲染到极限。
2006年10月30日Teachcn.net
例5:土谷祠里更漆黑;他关好大门,摸进自己的屋子里。
鲁迅《阿Q正传》
例6:在我国云南的西双版纳密林中,生长着一种树干非常笔直的树,高约3米到6米,直径最大的也不过碗口粗,树皮褐色光滑。
中国儿童百科全书编委会《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例7:看着这一现状,他心里好不酸疼。
1994年1月《人民日报》
例8:一方面,佛教是大家周边最烂熟的现象,例如众多的佛寺、佛堂……变成日常用语的佛学术语。
宗萨钦哲仁波切《佛教的见地与修道》
例9:有最洁白的良心,跟全没有良心或有最漆黑的良心,效果是相等的。
钱钟书《写在生人边上》
例句1、2是BA式状态形容词与低量级程度副词的同现,例3、4是与表中量的程度副词同现,例5~7是与高量级程度副词的同现,例8、9是与表极量的程度副词的同现。我们看到,BA式状态形容词能分别受“有点、有些、不甚、非常、好不、最”等修饰,由于它本身已经具有了相当高的程度,再受这些程度副词的修饰,就出现了二次赋量的情况。对于这一奇特的语言现象,吴立红[8]关于状态形容词在使用过程中的程度磨损的论述,给了我们很大的启示。所谓状态形容词的程度磨损,其实是一种比较形象的说法,它指的是某些程度意义的表达式原本隐含了一个相对固定的程度量(多为比较高的程度),由于长时间的使用,原有的固化程度不再那么明确,这些词语的程度感在人们的认知中已经不再新鲜,不能够被人们敏锐地感觉到,从而寻求换用其他的表达方式。其表现之一就是前加程度词语,来重新定位原有的程度。对于部分状态形容词而言,程度的磨损使得它们附着上了性质的色彩,在语义上与程度副词有了搭配的可能性。
之所以强调“部分状态形容词”,是因为在搜集的语料中发现,并不是所有的状态形容词都有这种程度磨损的情况。就BA式状态形容词而言,使用频率和程度磨损是成正比的。一般来说,与生活密切相关,使用的频率就高,程度磨损现象较为普遍,比如“漆黑、雪白”;反之亦然,比如“瓦蓝、煞白”等。在上例5、9中,我们看到“漆黑”可以分别受“更、最”的修饰,与标示高、极量的程度副词同现,表明在人们意识中已经有把“漆黑”看成是一个普通性质的形容词了。
4 AAde式、ABB式和AABB式状态形容词与程度副词的同现
不仅BA式状态形容词能与程度副词同现,AAde式、ABB式和AABB式状态形容词也出现了与程度副词同现的情况,如:
例10:他居然还能跳起来,只不过两条腿还有点软软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
古龙《陆小凤传奇》
例11:心里想到刚才试穿的情形,脸颊上有点红红的。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例12:那老头子 实在并不老,脸是很白白的,也没有留胡子,因为读了书,背有些偻偻的,斯文的模样。
柔石《为奴隶的母亲》
例13:晌晚的微风徐徐吹来,吹得人们的脸上有点凉丝丝的,但并不冷,反而使人感到清醒和爽快。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例14:我觉得自己的心上,有点空荡荡的,很不自在。
刘心武《画星和我》
例15:于是家里更加静悄悄起来。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例 16:沙娜 那个为我熟悉的小索米娅是多么小、多么胖乎乎,眼睛眯得是多么可笑呵。
张承志《黑骏马》
例 17:孩子们,听我说!自从张不三一露面,我就有点疑心。可是,咱们都太实在,就难免有点马马虎虎。
老舍《宝船》
例18:我原本可以很安安稳稳的做完的,但全是因为你,棍子才会满天飞!
于晴《红苹果之恋》
例19:我真的是很喜欢这种生活,我可以穿得特别破破烂烂的,从来不化妆,头发也乱七八糟地背着书包就去上学了。
2007年2月23日齐鲁新闻网
以上例句分别列举了 AAde式、ABC式和AABB式状态形容词与低、高量级程度副词同现的情况。从中可以看出这三类状态形容词本身都是在一定的性质形容词基础上,经过重叠或后加语素的手段而形成的,已经具有了较高的量级,在一定情况下,又能受表低、高量级的程度副词修饰,形成了“量上加量”的量级同现模式。这三类形容词与BA式状态形容词一样,也同样遵循着使用频率和程度磨损成正比的规律。能够进行二次赋量的状态形容词,往往都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的词,如上例中的“红红的、凉丝丝、马马虎虎”;而那些使用频率相对较低的词,如“窄窄的、病歪歪、宽宽绰绰”则没有出现这类程度磨损现象。
另外,这三类状态形容词只和低、高两个量级的程度副词同现,却排斥其他量级,这也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状态形容词本身已经给其相应的性质形容词赋予了一定的量,再受程度副词修饰时就要受到一定的限制,这种限制在语义上就表现为修饰成分与被修饰成分之间在程度量上要具有一定的兼容性。我们知道,这三类状态形容词本身都是在一定的性质形容词基础上,经过重叠或后加语素的手段而形成,它们基本上都能还原为单音节或双音节性质形容词,还原后量级有所降低,但基本性质并未改变。如:“大大的、空荡荡、零零星星”都可还原为“大、空、零星”。石毓智[9]37归纳过否定范围的规律,指出:较低量级的否定包括了对较高量级的否定,较高量级的否定不包括对较低量级的否定,所以可以用对较低量级的否定式来实现对较高级的否定。利用这个规律对“大、空、零星”的否定:“不大、不空、不零星”,就实现了对“大大的、空荡荡、零零星星”的否定。这里,语言的经济原则和语言的模糊性就开始起作用了。如果“不大大的、不空荡荡、不零零星星”成立的话,很显然它们比“不大、不空、不零星”稍微准确、细腻些,但恰恰我们的自然语言在很大程度上是具有模糊性的。这种模糊性决定了我们在一般情况下,并不需要用精细的数字和完全准确的词语来进行描述,而且,语言的经济原则也制约着它,使它向更为简约的方向发展。既然“不大、不空、不零星”完全可以表达清楚说话者的语用意图,那么“*不大大的、*不空荡荡、*不零零星星”也就没有了使用的价值。这一点,也同样适用于BA式状态形容词。比如对于“滚圆”来说,“不圆”已经包含了“*不滚圆”的意思。以我们的肉眼来看,我们其实没有必要而且也无法区别出“*不滚圆”和“不圆”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利用语言的经济原则,对于两种表义几乎相等的表达手段,人们自然会选择较简单的那一类,而另一类相对口罗嗦的表达方式则成了人们排斥的对象。
至于为什么这三类状态形容词排斥受中量的程度副词修饰,可以用石毓智[9]52-53提出的“肯定和否定公理”来解释,即量大的事物肯定性强,量小的事物否定性强,中间的事物其肯定程度和否定程度相当。这个公理投射到人类自然语言中,即可推衍出一个自然语言肯定和否定公理:语义程度极小的词语,只能用于否定结构;语义程度极大的词语,只能用于肯定结构;语义程度居中的词语,可以自由地用于肯定和否定两种结构之中。性质形容词高量与中量的同现,主要是与表主观中量的程度副词“不十分、不大、不很”等同现。这类词其实是由表无量的“不”和表主观高量的“十分、很、大”等程度副词相结合而形成的。这就存在一个线性修饰的问题。如果要修饰状态形容词,首先一定是由表主观高量的“十分、很”等程度副词直接进行第一层的修饰限定,然后再由“不”对它们的集合体进行二次修饰。但我们已知,状态形容词本身已表示高量,经过同样表高量的程度副词修饰,它的量级就会高出状态形容词本身的量级,向极量级无限靠近。这样一来,“语义程度极大的词语,只能用于肯定结构”就对其起到了制约作用,否定结构自然成为了被排斥的对象。从这个角度讲,因为BA式状态形容词部分能受“不甚、不够”等词的修饰,可以看出,BA式状态形容词比这三类状态形容词更有程度磨损的趋势。
语言总是处于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中。最近20年,尤其是进入2l世纪以来,我们的社会面临着飞速发展的新局面,表现在语言上,也尤为活跃。汉语受到来自语言内外各方面强有力的冲击,出现了很多新的迹象。过去,几乎所有的语法专著都认为状态形容词是不能再被程度副词修饰的,因为它本身已经代表了一种定量,无需再被赋量。但人们的语言事实却告诉我们,连最典型的状态形容词“雪白、通红”都是可以被“更加、有些”修饰的,“量上加量”已经成了一种语言的新时尚。这些看似违反语言规则的运用,我们也不能简单地以“误用”一言蔽之,而是应该去加强调查研究,分析它的使用特点、交际利弊等,以一种动态的眼光看待它。至于这种新的语言现象会不会随着使用频率的逐渐提高而得到大众的普遍接受,经过时间的考验,会自有定论,但变是必然的,不变是相对的,新的语言现象代替旧的语言现象,有些被发展,有些被淘汰,这恐怕是谁也抵挡不了的。
[1]张国宪.现代汉语形容词的典型特征[J].中国语文,2000(5):447-458.
[2]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3]朱德熙.朱德熙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4]李宇明.汉语量范畴研究[M].上海: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5]李宇明.论形容词的级次[G]//汉语语法研究与探索(八).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6]李劲荣.状态形容词的量级等级[J].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6(1):60-63.
[7]李宇明.非谓形容词的词类地位[J].中国语文,1996(1):1-9.
[8]吴立红.状态形容词在使用过程中的程度磨损[J].修辞学习,2005(6):19-22.
[9]石毓智.肯定和否定的对称与不对称(增订本)[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1.
The Concomitance of the Descriptive Adjective’s Different Degree
LI Wenhua
(Chinese and History Department,Shanxi Datong University,Datong037009,China)
Since1990s,modern Chinese adjectival research has become a hotspot problem on Chinese syntax.Syntax scholars concern the quantity of adjectives prevalently.This paper,on the premise that the adjective has quantity character,concretely analyses and discusses the concomitance of the descriptive adjective’s different degree.It researches the match of the six,i.e.,zero,low,middle,high,extreme,excessive grade and their modification stances to the descriptive adjective,sums up the restricting factors and their typical presence,and finally re-estimates the quantity scale led by the concomitance of the descriptive adjective’s different degree.
descriptive adjective;quantity degree;concomitance
H031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1.01.020
1673-1646(2011)01-0083-05
2010-06-28
李文华(1981-),女,助教,硕士,从事专业:汉语言文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