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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奇总体性思想述评——以《历史与阶级意识》为中心

2011-12-08

关键词:主客体总体性卢卡奇

王 现 东

(华侨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福建厦门361021)

《历史与阶级意识》是研究卢卡奇思想的重要文本 ,该书提出和论述的“总体性”、“物化”、“阶级意识”等一系列思想观点中,“总体性”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是理解和把握卢卡奇辩证法思想的重要范畴。总体性是卢卡奇潜心研究马克思主义而得出的重要结论,是他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真知灼见,是他的辩证法思想的精髓,也是他始终坚持和发展的重要思想。本文的主旨是围绕《历史与阶级意识》对总体性思想作简要评述。

一、总体性思想的提出

卢卡奇(1885—1971),匈牙利人,20世纪有世界影响的著名思想家之一。他青年时代曾在德国求学并深受西方思想的浸染。一战的残酷现实促使他寻求新的世界观,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黑格尔和马克思。“卢卡奇走向马克思主义之前,经过了一个比较复杂而曲折的心路历程,大致来说,他主要从新康德主义的影响转向对黑格尔哲学的探讨,然后转向马克思主义。”[1]一战期间,他刻苦钻研马克思的著作,认识到马克思是一位全面的思想家和伟大的辩证法家。但此时他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黑格尔思想来理解马克思的。卢卡奇不仅是思想者,同时也是革命者。他积极参加匈牙利革命,热情欢呼十月革命,加入了匈牙利共产党,并担任过匈牙利苏维埃共和国政府的领导职务。匈牙利革命失败后,他流亡维也纳,积极参加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这个时期是他生活和思想上的一个“强化的学徒期”。他开始结合当时的革命实践,更加深入地研究马克思和列宁的著作。这一时期也是他在思想上向马克思主义转变的阶段,《历史与阶级意识》集中反映了他此时的理论探索与思想转变。

《历史与阶级意识》决不是青年卢卡奇的即兴之笔,而是他深刻反思无产阶级革命失败教训、探索无产阶级革命新道路、捍卫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心路历程的证明。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修正主义、教条主义和机会主义盛行的氛围中,他试图“设法掌握真正按共产党人意义理解的马克思主义”,[2]而《历史与阶级意识》“整部著作也贯穿了必须恢复被第二国际的领袖们所遗忘和歪曲了的马克思主义的真正哲学意义的思想”。[3]他矛头所向,直指第二国际那些所谓“正统”的理论家们。他认为,当时欧洲无产阶级革命没有取得成功的原因主要是无产阶级政党不能领悟和遵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特别是用正确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工人阶级头脑,从而造成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危机。而这样的失误主要是由第二国际理论家们的修正主义和教条主义指导思想造成的。因此,卢卡奇认为,革命要取得成功,首先必须还马克思主义以真面目,领悟马克思主义的真本质,用具有“马克思主义的真正哲学意义的思想”武装工人阶级,从而冲破资产阶级的“物化意识”,形成统一的无产阶级“阶级意识”,而这些都迫切需要重新认识和研究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树立起“总体性”思想,因而“总体性”、“物化”、“阶级意识”等也就构成了《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的理论主题,成为青年卢卡奇关注的理论焦点。他在书中突出论述和强调了“总体性”范畴,并使总体性思想贯穿全书。对修正主义和教条主义的批判,对资本主义社会的鞭挞,对“物化”现象的揭露,对实践、历史、辩证法、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等观点的论述,对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前景的展望,等等,无不运用了总体性思想。不仅如此,卢卡奇一生始终坚持、维护和发展总体性思想,这一思想在他的理论生涯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二、总体性思想的基本内涵

卢卡奇曾这样概括“总体性”的内涵:“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总体性概念首先是指相互作用的矛盾的具体的统一;第二,是指不论向上还是向下的整个总体的系统相对性(即是说,整个总体是由从属它的各个总体构成的,而这个总体本身同时又是由一个更高级的复合体的各个总体所决定的……);第三,是指整个总体的历史相对性,即整个总体的总体性特征是变化的、分解的,并限于一定的历史时期。”[1]从《历史与阶级意识》的论述来看,“总体性”的基本内涵应从如下几个方面来理解。

第一,总体性首先是一种辩证认识方法,即“辩证的总体观”。[4]卢卡奇突出强调了总体性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意义。他认为:“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它是这样一种科学的信念,即辩证的马克思主义是正确的研究方法。”[4]“总体性范畴的统治地位,是科学中的革命原则的支柱。”[4]卢卡奇把总体性首先规定为“辩证的总体观”,并认为这种辩证的总体观“是能够在思维中再现和把握现实的唯一方法”。[4]

作为认识论和方法论,总体性强调总体对个体的优先性,整体对局部的优先性,强调总体支配个体,整体统帅局部。在卢卡奇看来,“总体范畴”即“整体对各个部分的全面的、决定性的统治地位”,[4]而“马克思的辩证方法,旨在把社会作为总体来认识”。[4]必须着眼于总体,离开了总体,部分不可能孤立地说明自身,部分的价值和意义只有在与总体的关系中才能真正得到认识和理解,部分从属于统一的总体结构,它们的性质由总体来规定。因此,卢卡奇认为,如果离开总体,就可能把社会现象和历史事实作为主观的东西加以考察,这样远远不能真正说明社会生活的变化。只有把它们放在与社会总体的关系中、放在与历史发展过程的联系中加以考察,才能揭示它们的性质和意义。而教条主义者和机会主义者总是从庸俗的经济决定论出发,或从个别的历史事实出发,孤立地解释历史,“整体”成为非辩证的“总和”,历史的“总体性”被取消和漠视。因此,卢卡奇的总体性实际上“是全面地把握社会现实的方法”。[5]只有用总体性方法考察社会历史和社会现实,才能使我们真正认识人类社会的各种事件和现象,认识资本主义社会的性质和发展规律,正确地理解和把握历史,为无产阶级革命指明道路。

第二,总体是具体的总体,历史的总体。总体是具体的总体,具体的总体是包含矛盾和多种规定性的总体,只有具体的总体才是现实的。具体的总体是历史的产物,与此相应,总体性原则要求人们的认识在历史中再现社会的现实的具体的存在。卢卡奇指出:“只有在这种把社会生活中的孤立事实作为历史发展的环节并把它们归结为一个总体的情况下,对事实的认识才能成为对现实的认识。这种认识从上述简单的、纯粹的(在资本主义世界中)、直接的、自发的规定出发,从它们前进到对具体的总体的认识,也就是前进到在观念中再现现实。这种具体的总体决不是思维的直接素材。马克思说:‘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4]他强调,“具体的总体是真正的现实范畴”,[4]而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具体的总体”之所以具体,还在于它的历史性。“具体的总体”是在历史中形成的,它是历史的总体。历史的总体不是一种既定的完成的形式,它是生成和发展的,是一个过程。人类社会的发展表现为一个历史的总体,资本主义社会也是这个历史的总体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个历史阶段,它具有历史暂时性,不可能是永恒的。

第三,用总体性思想来认识和把握历史。《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提出的“基本问题是:怎样看待历史?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在历史中起什么作用?如何把握人与历史的命运?”[1]因此,“历史”无疑是该书的重要主题之一。实际上,卢卡奇正是用总体性观点来认识和研究历史的。他认为,在对总体的规定中,历史是最基本的方面;在对历史的规定中,总体同样不可或缺。历史是具有总体性的历史,总体是具有历史性的总体。总体范畴和历史范畴互为规定,密不可分。卢卡奇指出,“历史过程的整体才是真正的历史现实”[4](这并非一个假定的前提),马克思主义正是“在历史本身中发现了辩证法”,[4]并用“革命的辩证法”认识和研究历史。而修正主义则企图“建立一种彻底的机会主义理论,一种没有革命的‘进化’理论,没有斗争的‘长入’理论”,要实现这种企图,他们必然要“从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中去掉辩证法”。[4]

历史唯物主义的主旨在于理解统一的历史过程,把握统一的历史过程的基本规律。独立的历史事件只是浮在历史潮流中的一朵浪花,历史的规律往往隐藏在这些浪花组成的历史潮流之中。历史事件是历史规律的载体,而历史规律往往会冲破个别历史事件的限制。历史研究如果仅仅看到这些孤立的历史浪花,就不可能把握历史的真实本质;如果没有对历史本质的揭示,也就不可能达到对历史事件的正确理解。“作为总体的历史(一般的历史)既不只是个别历史事件的机械总和,也不是一个对于别的历史事件的先验的观察原则”,[4]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辩证法把整个历史过程理解为一个总体,把历史事件看做历史总体的一部分,运用总体的观点对其加以研究,以求理解历史事件的本质和规律。因此,人类社会的历史是具有总体性的历史,即历史具有总体性。同样,社会生活作为一个总体也具有历史性。社会生活的总体性是在历史中形成的,任何一个阶段的社会生活总体都只是历史总体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对社会生活的考察、对社会现实的认识,都不能割断历史,都必须在历史的长河中、在具有总体性的历史视野中进行。

第四,总体性意味着历史主客体的相互作用和辩证统一。总体性是社会历史领域中的方法论变革,是主客体相互作用的辩证法。在社会历史领域中,总体性集中体现为主客体的相互作用和辩证统一。离开主客体的相互作用和辩证统一,总体性思想也就失去了意义。卢卡奇认为,资产阶级哲学是以主客体的分裂为其突出特征的,自笛卡尔以来的近代哲学尤其如此。尽管康德企图解决这一问题,但由于他脱离社会历史这一基础,仅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确立主体的概念,因而并未消除主客体的矛盾和对立,达到主客体的统一。黑格尔虽然是从社会历史的角度来解决主客体关系的,但他最终却将主体归结为绝对精神,因而也未找到真正的历史主体。卢卡奇指出,资产阶级哲学要么把客体当做与主体无关的僵死的客体,要么把主体归结为纯粹的个人或精神,因而都不可能真正解决主客体的关系问题。只有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才真正解决了主客体的关系问题。他指出,马克思“把黑格尔哲学中的历史倾向推到了它的逻辑的顶点:他把无论是社会的还是社会化了的人的一切现象都彻底地变成了历史问题,因为它具体地揭示了历史发展的真正基础,并使之全面地开花结果”。[4]马克思用唯物史观全面把握人类历史,深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把主客体的关系问题置于社会历史的基础之上,因此,他发现了真正的历史主体和历史客体,即无产阶级。

卢卡奇认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只有无产阶级才能成为历史的主体。无产阶级以实践的方式关注整个社会现实,洞察历史和掌握自身命运,用行动证明和展现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之间的相互作用和辩证统一。他指出,只有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才能形成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性认识,并自觉地从总体上改造社会现实。但是,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物化的社会,所以无产阶级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坚决克服物化、形成明确的阶级意识,使自己自觉地成为社会历史的主体,从而真正达到主客体的统一,而不至于沦为社会历史的从属物和旁观者。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既是剧中人又是剧作者,既是主体又是客体。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是主客体相互作用和辩证统一的手段和中介。无产阶级革命实践以对社会历史的总体性理解和把握为前提,只有在对社会历史的总体性理解和把握中,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变革中,主体与客体、理论与实践、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才能实现。

三、对总体性思想的认识和评价

对《历史与阶级意识》的评判历来判若冰火。批判、否定、非难者有之,赞扬、肯定、支持者亦有之。卢卡奇因此声名鹊起,也因此多次受到严厉批判和其他不公正待遇。他自己曾多次对该书的理论观点进行理论反思和自我批判。在《历史与阶级意识》1967年的新版序言中,他坚定地认为:“《历史与阶级意识》的重大成就之一,在于使那曾被社会民主党机会主义者们的‘科学性’打入冷宫的总体范畴,重新恢复了它在马克思全部著作中一向占有的方法论核心地位”。[4]他自豪地指出,在辩证法的探索方面,他和“列宁正沿着同一方向前进(《历史与阶级意识》问世九年后,《哲学笔记》方才出版)”。[4]自豪之余,他自我解剖说:“列宁在这个问题上真正恢复了马克思的方法,我的努力却导致了一种——黑格尔主义的——歪曲,因为我将总体在方法上的核心地位与经济的优先性对立起来”,[4]因为他认为:“不是经济动机在历史解释中的首要地位,而是总体的观点,使马克思主义同资产阶级科学有决定性的区别。总体范畴,……,是马克思取自黑格尔并独创性地改造成为一门全新科学的基础的方法的本质”。[4]他承认“歪曲”了马克思的方法,在方法论上出了“谬误”,而且“这种方法论上的谬误由于下述情况而得到进一步加强:总体被视为科学中的革命原则的思想体现”,[4]以至于他认为:“总体性范畴的统治地位,是科学中的革命原则的支柱”。[4]但是,卢卡奇仍坚持认为:“毋庸置疑,在《历史与阶级意识》对以后思想界的影响中,这种方法论上的谬误起了并非不重要的、而且在许多方面甚至是进步的作用。因为黑格尔辩证法的复活狠狠打击了修正主义的传统”。[4]可见,卢卡奇坚信他的总体性范畴的理论价值,也并不讳言其中的“谬误”。但即使是“谬误”,在他看来都显得那么重要。的确,深刻的“谬误”往往胜过肤浅的“真理”。因此,卢卡奇对“总体性”思想的反思和批判,所透露出的更多的是自信、自豪和坚定。这是《历史与阶级意识》问世44年后他仍旧秉持的自信、自豪和坚定。这一态度足以表明总体性思想在卢卡奇理论生涯中的地位。

总体性思想是卢卡奇潜心研究马克思主义辩证法而得出的重要结论,一定程度上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做出了重要贡献,至今仍有其不朽的价值;但是,卢卡奇的探索也留下了一些不足和失误,这些不足和失误值得我们进一步分析和思考,促使我们把马克思主义继续推向前进。

第一,总体性思想适应了历史发展的需要,也顺应了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需要。卢卡奇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历史剧变的时代。资本主义已经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帝国主义竞争导致了世界大战,世界大战加深了各国的国内外矛盾,也暴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重重危机。这为无产阶级革命创造了条件,也为全面批判和彻底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虚伪和不合理性提供了可能。但是,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大机器生产条件下的劳动分工,使物化关系取代了人们之间的传统联系,整个社会生活被商品生产和交换分割得支离破碎,人不再作为人而是作为商品存在,形形色色的物化现象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人们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认识和全面把握。因此,必须反对物化现象、克服物化意识。卢卡奇认为,物化现象只有在历史发展的总体过程中才能被克服,无产阶级革命就是克服资本主义物化现象的革命。同时,无产阶级革命实际上是一场“总体革命”,它不仅要求经济革命,而且要求政治、文化、社会等各个领域的革命。所以,必须克服物化意识,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才能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实进行全面的揭露和批判,从而在总体上变革资本主义社会。

总体性思想的提出不仅是历史发展的需要,也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需要。一方面,马克思主义随着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而广泛传播;另一方面,其发展也面临巨大的挑战。一战前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打着马克思主义旗号的各种错误思潮有泛滥的趋势。庸俗的经济决定论、宿命论,实证主义倾向,机会主义和宗派主义倾向,等等,严重冲击和侵蚀着马克思主义的健康机体,给各国革命的发展造成了恶劣影响,大大阻碍了马克思主义的进一步发展。摒弃黑格尔,蔑视辩证法,孤立地看待历史,将经济作为唯一决定性的因素,片面强调规律的客观必然性,忽视政治、文化、上层建筑的相对独立性和反作用,忽视人的主体性和主观能动性,是造成上述状况的主要症结。在这种形势下,卢卡奇提出总体性思想,强调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可谓切中时弊,顺应了马克思主义理论进一步发展的需要。

第二,强调总体性是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实质与核心,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大发展。众所周知,《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的副标题是“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总体性思想是青年卢卡奇潜心研究马克思主义辩证法而得出的重要结论,也是卢卡奇辩证法思想的精髓,是我们理解和把握卢卡奇辩证法思想的枢纽之所在。卢卡奇突出强调了总体性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中的核心地位,指出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实质是辩证的总体观。他认为,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即“辩证的总体观”,“是能够在思维中再现和把握现实的唯一方法”,是“科学中的革命原则的支柱”,总体性思想甚至还被他上升为“科学的信念”。针对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争论,他振聋发聩地指出,“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卢卡奇如此强调总体性思想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中的地位,与他坚决反对第二国际理论家们蔑视黑格尔、忽视辩证法的思想倾向,机械的经济决定论、宿命论等错误观点,以及修正主义、教条主义、宗派主义的理论风气密切相关,也与他致力于恢复和发展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探寻无产阶级革命新道路的理论追求密切相关。卢卡奇所论述的总体优于个体、整体统帅局部的方法论原则,可以通过黑格尔找到某些理论渊源,也可以在马克思的论述中找到根据。例如,黑格尔认为,真理是整体;马克思指出,每一社会中的生产关系都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而在卢卡奇看来,马克思关于普遍联系的观点,正是总体性方法的直接依据。实际上,在重视和强调辩证法方面,卢卡奇和列宁都表现出了理论思维的敏锐性和创造性。列宁的《哲学笔记》特别强调辩证法问题,并把对立统一学说作为辩证法的核心。列宁的辩证法思想着眼于事物发展的基本动力,侧重于辩证法的体系和结构。卢卡奇的辩证法思想则着眼于社会历史问题的分析和研究,侧重于总体与部分、主体与客体、理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二者的提法各有侧重,也存在差异,但并不相互排斥,反而相互补充,相互融含。另外,两种提法都与当时马克思主义阵营内部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相对立,都与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辩证法思想有密切的渊源关系,也都从不同角度发展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

卢卡奇重视和强调辩证法是正确的,但不容否认的是,他也出现了一些偏颇和失误。很显然,把“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限定为“方法”,在提法上过于偏激,难免以偏概全,并为反对者提供了口实。他甚至还认为,即使马克思的每一个个别观点被驳倒,“每个严肃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仍然可以毫无保留地接受所有这种新结论,放弃马克思的所有全部论点,而无须片刻放弃他的马克思主义正统”,[4]因为“没有提出一个问题是不能用这样理解的辩证方法解决的,而且也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解决”。[4]这样,卢卡奇就走向了片面性和绝对化,而且正与他所倡导的总体性的方法论原则相违背。马克思主义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对社会历史的认识,对现实问题的解决,都需要完整而准确地掌握和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离开了马克思主义理论这个“总体”,离开了马克思主义的本体论基础,辩证法也同样会成为抽象的、不可理解的东西,它的科学性和革命性也就不复存在。有的反对者还认为卢卡奇的总体性思想完全源自于黑格尔,攻击他是马克思主义黑格尔化的始作俑者。这与青年卢卡奇当时正处于思想转变期,某种程度上还保留有旧哲学的思想杂质有密切的关系,也与他通过黑格尔这个中介回复到马克思的理论探索路径不无关联。因此,这样的攻击貌似有些道理,但是黑格尔哲学不正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来源之一吗?而且重视和挖掘黑格尔的哲学遗产,一向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强调的,也是他们留给后人的一大理论课题。卢卡奇的理论探索虽有偏颇和失误之处,但瑕不掩瑜,他没有偏离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方向,其探索精神依然会启迪后来者。

第三,总体性思想强调主客体的统一,强调主体客体辩证法,高扬人的主体性,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前文已述,《历史与阶级意识》主题之一是怎样看待历史、如何理解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在历史中的作用。卢卡奇认为,社会历史的发展是一个总体,是一个过程,必须用总体性观点来认识和研究历史。为了达到对历史的总体性认识和把握,必须重视历史主客体的统一,必须坚持主体—客体辩证法。他认为,资本主义时代,无产阶级的历史地位和根本利益为无产阶级认识整个社会历史提供了现实基础和正确的出发点。因此,只有无产阶级才能达到和坚持对社会历史的总体性认识,即无产阶级不仅从经济方面,而且从政治、文化、道德、宗教等方面,达到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性批判和否定,从而达到资本主义的灭亡和新社会的诞生。为此,无产阶级的一大任务就是必须与资本主义的异化(物化)现实进行坚决的斗争,努力克服物化意识,树立起真正的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从而取得无产阶级革命的成功,求得自身的解放。这样,卢卡奇就在社会历史领域内,把他的总体性、物化、阶级意识诸范畴统一起来。卢卡奇指出,马克思超越了资产阶级哲学,超越了康德、费希特和黑格尔,他发现了历史的主体和客体——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既是历史的剧中人,又是历史的剧作者。卢卡奇着重阐述了主客体的统一,高扬起人的主体性旗帜,矛头直指第二国际流行的经济决定论和宿命论的错误思潮。这样的理论探索和主张,在社会历史的重大转折时期,对于深入发掘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思想内涵,促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无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即使在今天,这种意义和价值仍然是不可磨灭的。

然而,《历史与阶级意识》毕竟创作于卢卡奇向马克思主义转变的过程中,其思想的不彻底性仍然在他的思想深处表现出来,在主客体统一的问题上同样如此。卢卡奇强调主客体的统一、高扬人的主体性无疑是难能可贵的,但是,他却一定程度上忽视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本体论基础。因此,在论述主客体辩证统一的关系时,他对自然和社会两个客体缺乏严谨的认识和区分,对客体的独立性和客观性重视不够。这一定程度上也使他混淆了这两种客体,从而把“异化”和“对象化”等同起来。卢卡奇重视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总体性,主张在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全面分析的基础上把握其本质。他重视和强调社会客体的总体性,一定程度上却忽视了自然客体的独立性和客观性,因此也导致了他对自然辩证法和唯物主义反映论的某种偏见。卢卡奇失误的根源在于仅把辩证法囿于社会历史领域。他指责恩格斯把辩证法推及到自然领域,而忽视社会历史领域中主客体的相互作用,认为恩格斯只是看到了客体方面而忽视了能动的主体方面。这样的指责是缺乏根据的。卢卡奇恰恰没有看到,“人的认识和实践活动不能离开主客体的相互关系是一回事,自然界先于人类而存在和自然界辩证运动的独立性是另一回事。他在强调主体性与人的作用时有些忽视经济基础和自然本体的客观性,忽视客体对主体,自然对社会的制约作用”。[1]实际上,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明确区分了客观辩证法和主观辩证法,强调了客观辩证法的基础地位,指出主观辩证法是客观辩证法的自觉反映,并指出了二者的一致性。卢卡奇的失误是客观存在的,但是我们不能太过苛求。总之,实事求是地分析卢卡奇总体性思想是必须的,但用某种既定标准去肆意剪裁,不但有失公正,而且只能将理论创新无情地扼杀在摇篮中。

[1] 张冀星.为卢卡奇申辩——卢卡奇哲学思想若干问题辨析[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24,98-99,28,109.

[2] [匈]卢卡奇.卢卡奇自传[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6.92.

[3] [匈]卢卡奇,著.译序[A].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M].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3.

[4] [匈]卢卡奇,著.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M].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58,48—49,76,58,76,77,56,58,232,263,52,231,66,15,15,15,76,15,76,15,47,41.

[5] 黄楠森.马克思主义哲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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