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故乡
2011-11-21李育善
李育善
故乡的感觉
这个“五一”又陪父母回老家了,他们高兴得脸上老挂着笑容,母亲再三叮嘱:记着给你娘娘你大大还有邻家买点东西,多日子不回去了,空手多不美气。
车子走完陈家沟的水泥路,就是土路了,路基被压得平平的。过去从家里到棣花街步行得走一两个钟头哩,现在坐车只要二十多分钟。过了凤冠庙,父亲叫王师把车开慢点,看着家乡的山水,他孩子般激动,自言自语着:这儿是三道河,那儿是千尺潭。这些已经成为记忆的景点,却依然鲜活在他的脑海里。见到村上的人都要下车打招呼,男的一定把烟塞到人家手里。已经能看见我家的房子了,娘、堂弟两口子,还有一群娃娃在间塄边等着。娘一见面就笑着说:“豆子糊汤早都给熬好了。”刚坐进院子,伯母从后院里拄着拐棍蹒跚来了,前院的娘来了,下河里的厚爷来了,门前里引姑姑来了,安哥来了,都来和我说话,一口一个小名,叫的那个亲热哟,说着,笑着,乐呵着。弟媳妇忙着给炒菜,我说只放一股子盐,啥调料都不要。饭菜端上来了,我只爱吃酸菜,是娘从山上采的青草叶窝的,香喷喷的,蒸馍有点黑,可那是用石磨子磨的麦面,吃得王师连连叫好,高兴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农家饭,现在的农家乐是把城里的饭菜拿到乡下吃去了,没一点意思。”村上人都吃过了,他们坐了好一会,纷纷下地干活去了。
饭后,堂弟、外甥一块上山挖野生丹参。老家人叫它蜂糖罐,它开的紫色花香甜香甜的,蜜蜂最爱采了。听人说把它切片晒干泡着喝能治高血压,父亲就是高血压。我独自一人跨过苗沟河,到门对面那棵老柳树下,这里曾经是我们小时候的乐园,放学后在树洞里爬出爬进,现在树干枯死倒地只剩一人高的树桩斜长着,上面有嫩嫩的枝桠,树叶茂密,像老柳树拎着孙子们一样活泼。树背后台阶上的关帝庙已经复修了,当年庙里那些鬼神画像吓得我都不敢正眼看,庙东边的榨油坊早拆了,我家那头“凶神”牛滚坡死了,就在这里大环锅煮的分给大伙吃了。柳树下的稻田已经起旱,种的麦子绿油油的,麦穗正在扬花,地塄上那棵樱桃树已经有小碗口粗了,是我师范毕业那年栽的,樱桃熟了的时候,堂弟用摩托带上一笼子送到城里叫我们尝个鲜。娘说今年一场雪把花全冻落了,一颗樱桃也没结。手扶着樱桃树,仿佛在拉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儿子。从麦地边走,麦穗抚摩着,还有那些野草野花吻着脚脖子,痒痒的,舒服极了。那块三角地是我和母亲修的,不知谁家种上了洋芋,洋芋苗长的胖乎乎的,惹人喜爱。我在这块地里陪母亲种过萝卜种过包谷。走到窑门口,过去烧制蓝砖蓝瓦的砖瓦窑早不用了,周边全是庄稼,只剩半个窑口还让人偶尔记着它。南沟口小溪边长了一大片竹子,是良哥家的,挺拔翠绿,一阵风吹过,一片“沙沙”声。我想起那句“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的禅语,真是的,风过竹林一片寂静。坡上的松树已经能做檩做椽了。那些都是我和母亲栽下的。到门前土鳖坑,在地里拔了一大把灰条菜,那些浆饽饽草已经开花,那是猪最爱吃的。有一块地种着丹皮,牡丹花已经凋谢的只剩几片花瓣了,几只蜜蜂和蝴蝶还留恋着这最后的美丽。山上的树枝都腐朽了也没人拾,想当初为做饭烧柴得跑十几里路去砍。
从山上下到河边,河水清凌凌的,有小鱼小蝌蚪自由地游来游去,玉柱哥的二女小莉正在钓鱼。她高中快毕业却不念了,我问她,她说一看书就头疼。她是个开朗的女孩,冲着我笑着说:“大大,走的时候把这小鱼给我妹妹带上,让老家的鱼给她讲渔夫的故事吧。”
堂弟挖药回来了,娘和母亲正在把药上的须根摘掉,小莉钓了些鱼,又忙着提上丹参笼子到河里一个一个给洗干净,洗完又钻到厨房帮忙摘菜。间底下有辆蹦蹦车,在叫着收药,好几家人都回家拿药去了;又有几辆拉水泥沙子的车“突突”而过,扬起一阵灰尘。山上碧浪汹涌着,村子已经升起袅袅炊烟,有一群锦鸡“咯咯”地从头顶上飞过。
傍晚,我要回城了,亲戚邻居们忙着给拿这拿那的,一袋子豆子,一袋子拳芽,一袋子包谷面,一袋子青菜,把车后背箱塞的满满的,谁给的都得拿上,不然会不高兴。他们也留多住几天,我说工作太忙了,就匆匆走了。回老家真有点像走亲戚呢。
家 谱
初春的一个周末,突然想起了找我们李氏家谱看看。回到老家,村边那棵老柳树已长出嫩黄的柳絮。村里青壮年男女都外出打工了,只剩下老年人和孩子们,少了几许热闹,多了几分清净。
下河里书占大大是先生爷的小儿子,也会看病,懂些阴阳,他从木楼上的枋板底下翻出了一本《李氏长门宗谱》,棉纸,暗黄,线装,大十六开,竖排版,边上已卷成絮絮,棉纸被雨水浸得像小时候尿过炕的褥子,各式各样的尿点拓地图一般。他是从李坪鱼娃爷孙子手里夺过来的,他见娃要撕下来叠纸飞机。
艰难地翻开《宗谱》,是咸丰拾壹年修的,里面是用毛笔写的中楷和小楷,字迹清秀隽美,简直和名家的字帖没两样。看来,我的先贤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从《序》文里知道,我们这一股李姓是从陇西迁徙过来的,《宗谱》封面右下角有“古陇西郡”字样。当时分两股儿,一股居棣花,一股住商南清油河。这是祖上十七世孙香敬老先生的作为。到民国十六年十八世孙显荣先生又作了《序》文。
《宗谱》从祖上一世叙写到二十世,元配何女,生几子几女,儿娶何方妻,生几许儿女,交待的清清楚楚。祖上多是元配,有续配的,也说请元配不在了,可见他们还是坚持爱情的,没有妻妾成群一说。浏览祖辈的生存方式,仿佛与他们促膝而谈。我怀着十分虔诚,万分激动,和他们娓娓道来。是他们的血脉绵延出我们的,我们血管里汩汩流淌着先贤的思想。他们的品格,他们的风韵,令人仰止。瞬间,一群群鲜活的生命在这一页页棉纸上翩翩起舞。国有国史,家有家谱,先贤们留下同宗的历史,谱写下同姓的故事,这就是我们中华民族文明的基石。
我翻来覆去找我爷爷的爷爷,想和他说说心里话,怎么也找不到。书占大大说,看家谱要从后往前看,也就是从父亲“应”字辈看起,父亲算李氏家族二十世孙了,按辈分取名字时要有一个“应”字,父亲的官号就叫应芳。祖父是“佩”字辈,大名叫佩仓,婆是棣花贾塬贾家女。爷爷一辈子少言寡语,这个家是奶奶给当着,奶奶是小脚女人,可她敢说敢做,学啥会啥,别人绣花还要有个样子看,她想到哪儿绣到哪儿,绣出的花草虫鱼,栩栩如生。爷爷的父亲叫盛荣,生一女二男。一女就是我的姑婆,嫁到两领子了,小时候我陪父亲去给拜过年,记忆中个子高高的,人很干净。曾祖父把他木匠手艺传给了姑爷,没给儿子传。姑婆过世时,好像是火烧死的,为此,父亲一气之下和姑表们再不来往了。二男,就是爷爷和他的弟弟。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他还有个大大,我还有个亲亲的堂爷哩。
回到城里,我问起这事,父亲说,咱家好好的光景叫你巴巴爷给动了,听你婆说你巴巴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一院子瓦房,十几亩地,日子滋润的太太,可叫人引诱的抽大烟,一抽就上瘾了,全部家当被抽得当的当,卖的卖,逼得奶奶带着年幼的伯父,借居在远处高达岭的亲戚家,一住就是十来年,更可气的是,他把小儿子卖去当壮丁。父亲伤心地抹着眼泪说,你那个爷长得啥样我都没见过,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爷爷的父亲一辈子就栽在抽大烟上了。翻着宗谱,想着父亲的爷爷,我心里悲伤,耻辱。难怪至今祭祖都不知道他的坟在哪儿。
找到家谱,让我认识了我的祖辈,也知道了父亲的爷爷给子孙留下的伤疤。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那种尴尬无奈也是那个时代烙几代人心里的伤痕。记住先贤的好与坏,用他们的历史沐浴我们的美好人生吧。
母亲看足球
老娘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足球为何物,她却老爱陪我看足球。
自从母亲今年住过两次医院后,我几乎天天都要去看看她,陪陪她,我心里明白,母亲得的不是小病,见她气色好些了,又不停地忙这忙那的,我心里也瓷实。穆兄说过,老母亲只要喜欢,让她忙活去,这样她心里有个念想,日子才滋润。我也放心的随她去。
世界杯开始了。我算个准球迷吧,对足球的热爱虽没到疯狂的地步,世界杯赛遇到合适的时间,还是不放过的。由于工作忙,这届世界杯最佳看球时间在晚上十点左右。于是,我每天去看望母亲后,就在母亲家看球赛。
我每天晚上到母亲那儿还有个私心,就是想拿那一碗浆水面。母亲知道我爱吃浆水面,不管迟早,她都会等着。有时在外面应酬喝点酒回来,她一边埋怨一边给张罗做浆水面,嘟哝着:“好娃哩,咋不少喝些么,浆水能解酒,吃一碗浆水面就没事了。”她三下两下就把两碗面堆到我面前了,一眼一眼看着我吃着,脸上露出幸福的喜悦。
其实,这些天说是陪母亲,倒不如说是母亲陪我。母亲知道我想着浆水面,想着世界杯。一敲门,母亲笑着说:“你那世球赛快去看去,妈给做浆水面去。”我说不饿不吃了,她半生气的样子说:“咋不饿,想吃就吃,妈跟前还做啥假哩。”足球赛开始了,我看得很投入都发傻了,母亲把一碗浆水面、一盘油波辣子、一碟剥好的生蒜放到我面前了,我都没看见。母亲急匆匆地说:“都看成瓜娃了,快赶紧吃。”我这才缓过神,才闻到香,浆水面加上辣子就大蒜是我的命呀,母亲最了解了。我狼吞虎咽吃着,看着球赛,母亲喜滋滋地看着我。吃完了,我说碗放那儿,一会我洗。母亲赶忙收拾着,说:“好好看你的比赛去。”
拾掇完了,她给我面前倒了一杯茶,这才坐下来一块看足球。她只是一眼一眼瞅着我,我高兴她高兴,我跺脚她跺脚。偶尔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那人咋都黑的连锅煤子一样,咋就莫得咱国的人,这声咋就像你都占伯家割蜂糖时一窝峰在嗡嗡哩。”我忙着看哩哪有时间给她说,她看我陶醉样儿也欣喜着。她不懂足球,可最懂儿子的心思。她除了起来几次给我添水,其余时间都坐在我身边陪我,一点睡意也没有。父亲坐在一边已经打起呼噜了,母亲叫他睡去,他却说不瞌睡。
一场足球比赛看完了,见她还一脸的高兴劲,我又坐下来说说话。又说到我大妗子爱看球赛,她笑笑地说:“你妗子也是个迷球。”我说:“球迷”,她却不以为然地说:“迷球球迷都一样的。”说起那一年,我和母亲到大舅家去,正赶上世界杯足球赛,大妗子一边给我们包饺子一边看球赛,她一会儿吼叫,一会儿跺脚,一会儿惋惜。两眼死死盯住电视机,饺子馅都没包住,就往簸箕扔,还把好多都扔到地上了。大舅风趣地说:“就得把你妗子拿飞机拉到外国去叫看个够。”母亲说:“你妗子对赛球那稀奇劲,说不定也在看着哩。”
有母亲陪着看球赛这才叫最大的福气,还有那香喷喷的油波辣子浆水面,让人都美死了。
有一天晚上加班,母亲急急地打电话催着:“赛球开了,浆水面也煮了,快回来呀。”我匆匆干完事,急着回去,老娘还在等我哩,等着陪我看足球呢。
父亲走了
6月3日傍晚,我陪领导还在商丹亚迪商厦检查工作,突然接到外甥王丹的电话,他哭着喊:他外爷吃饭哩晕倒了。我感觉情况不妙,匆忙往回赶,边叫120,边给弟弟打电话,让他赶紧回家。
不到十分钟,等我赶到机关家属院,父亲已被抬下楼,上救护车呀,我狠命地喊:“爸——,爸——”他没有应声,摸他的手腕也没摸到脉搏。到医院,医护人员急忙插上氧气,打针,给身上接监测仪,用呼吸机做呼吸,也是啥反应都没有,只是嘴里出来白沫。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朋友惋惜地说:“老哥,不行了,准备后事吧。”我还没缓过神哩,弟弟坐在那儿大口出气,两手麻木,赶紧叫医生抢救他。我木木地说:“要冷静,冷静。”到他缓过来了,叫妻回去取老衣,找人给父亲理发洗身子,请阴阳先生,给老家三娘打电话,叫人搭灵堂。朋友们赶来了,默默地做着事情。
父亲的高血压冠心病已好多年了,这两年几乎一年要住两次医院,夏季一次,冬季一次。这几天也在住院着,他还高兴地跟我说,医生叫他后天出院哩。他在医院打完针,路过十字口吃一碗米皮才回家。咋说走就突然走了呢?
父亲李应芳,74岁,一生在乡里干邮电工作。为了让弟弟顶班,不到五十就退休了。退下来在夜村镇上开了一家饭店,饭菜实惠,价钱也低,把周边的人都吸引过来了。谁吃了没给钱,他也不在乎;遇到可怜人,他一分钱不要,也要米饭大肉给吃饱,母亲埋怨他,他却说:“咱穷的时候跟这一样。”饭店开得红红火火了。他却不干了,交给帮厨的书记大大,大大不依,他训斥道:“咋了,这几年哥把你亏了,哥现在啥也不缺,不想干了,你再辛苦几年,给娃些个攒几个钱。”他住进城里,也闲不住,给一家单位看门,谁啥时叫,他都满脸堆笑给开门,有人深更半夜喝醉了,他扶着到门房给倒糖煎水,等好些了,才扶着送回去。邮电局的职工食堂快开不开灶了,叫他去,他把灶办得大伙吃饭都排队,自己找理由退出来。
奶奶在世时,不让分家,和叔父一家十几口人,吃饭成了大问题,他就托邮车司机从关中道捎的买包谷,自己抽晚上时间,背着送到山沟家里,看着娃娃们个个香香地吃着稠糊汤,他脸上也活泛了。村里人有啥事都要找他,他从来不推脱,像买籽种化肥,他都是买好,用自行车推着送到门口,常常是没钱给,他也不言传了。奶奶气得偷着骂他:“挣的钱都好过别人了,娃些个饿死呀?”他只嘿嘿一笑,说:“都巴做,要有不早给了。”
父亲把工作特别当事,从地区电话班到沙河子邮电所到夜村邮电支局,从乡邮员到话务员到支局长,他一样把自己当成干事的。每天邮车来的再迟,都要分好报纸信件送到机关,送到住户手里。一次,他半夜三点接到一份电报,是给镇政府一位干部的,“母亲病危速回”。他火急火燎去找,人到村上下乡去了,他又黑灯瞎火跑了十几里路找去。等回到邮局已经天亮了,又得忙新的一天工作。每遇秋麦两忙季节,他先让同志们轮流休假,他一个人把接电话发电报送报纸全承担起来。有年秋里,他替一位同志送报纸,丹江河发大水了,他用塑料纸把报纸信件包好,顶在头上过河,一个浪头打倒他,他呛了两口洪泥水,死死抓住那捆报纸。他落汤鸡一样送完报纸,心里才踏实了。我当老师那阵,他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教书可不能半罐子扑腾,耽误了娃些个可造孽哩。”
小学毕业,父亲把我和姐一块接到他工作的地方上学。每天灶上的馍都舍不得吃,留给我们吃,叫他吃,他说都吃过了,见我们姊妹俩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拍着我的脊背说:“没有跟你抢,别噎着。”周末了,我和姐姐回老家帮母亲干活,到星期日晚上,他抽时间赶到棣花街接我们。自行车前面我坐,后面姐坐,要是下雨天,他给我俩一人一个塑料袋,他淋雨骑着。我上师范了,他花了两个月工资给我买了一块延安牌手表,他说:“在学校要按时上课哟。”他知道我周末一个人从学校走到家里得三四个小时,又花钱给我买了红灯牌收音机,让收音机陪我,听着收音机,我长了知识,又有了伴,走那么多路一点都不累。
本家的几个堂兄弟考上中专了,他比谁都高兴,逢人就说李家又出人才了。他把自己的茶缸子送给,还给买好毛巾香皂牙刷牙膏,还把自己的被子给给,连钢笔墨水也给预备好。临走呀,送到公共汽车上再三给司机叮嘱:“山里娃没出过门,麻烦你照看着,把东西一定一定给拿好。”
只参加工作那几年,我一直张罗着想到大城市工作,他多次劝我:“好好教书,别这山望着那山高”。我扑张家口,跑西宁,最后碰了一鼻子灰才回来,他没有埋怨我,还怕我想不开,安慰道:“人在哪儿都是一辈子,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坐在父亲灵堂的草铺里,我始终以为给其他人守灵哩,一点也想不到父亲身上。从去年母亲查出来肝癌晚期,我几乎很少关心父亲,也没告诉他母亲的病情。这两年他有点糊涂有点木讷,常常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和母亲吵架,一见街上报纸上的药,就胡乱买一气,吃两顿就丢一边了。谁说他都不听,说的多了,他还会发火的。就在他住院的这几天,我陪他时,他哭着跟我说:“你妈的病也没办法,一辈子把苦受咋了,享福呀享福呀,可得了瞎瞎病,你姊妹可要想开些噢。”我劝他:“知道我妈的病,你尽量不要惹她生气。”他一个劲儿点头。可一见面,没说两句话就又吵起来了。就在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加班完,回去看母亲,他一个人在客厅,见我回来,笑着说:“叫给你下浆水面去。”我说不吃了,他又说:“我把方便面都吃了。”每天一见就这几句话,我到卧室陪母亲,见她气气的样子,外甥女说她外爷又问她外婆要钱买药呀,她外婆不给,就一甩门出去了,还凶凶地说:“看哪儿借不到钱。”母亲气愤地说:“叫瞎瞎药把他吃死去。”我给母亲宽心说:“就是这人,生气划不来。”母亲没好气地说:“生他气,早把人气死了。”
我带上卧室门,坐到客厅和父亲说话,我说:“你知道我妈的病,咋又叫生气了?”他从身上掏出一张揉得烂烂的报纸,我一看是癌症药专版,他趴到我耳朵上,气愤地说:“要钱给她买药呀,没给她说清,她还给我发凶。”我心里涌上酸楚,原来为母亲的病,他一直都在揪心着。我也趴到他耳朵上说:“我妈的病啥药都不管用了。”他两手抱着头,木木地点着头。是大家误解他了,我还训他,没等我给他回话哩,他就匆匆走了。
父亲下葬过了头七,我也回单位上班,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母亲那里,一进门又感觉父亲还坐在沙发上,见我站起来叫给我下浆水面哩。二七三七四七,我都是利用下班后晚上回到老家给他上坟。到坟上,陪他坐坐,知道他不爱说话,就这么坐坐,心里多少能朗然些,这一对沉默寡言人,一个在地上,一个却在地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