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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平庸:诗歌小众时代的精神对话

2011-11-19李少君,张清华,汪政

扬子江评论 2011年4期
关键词:民刊诗刊刊物

编者按:值《扬子江》诗刊改版之际,本刊邀请《扬子江》诗刊特聘执行主编子川,与诗歌评论家汪政、张清华、何言宏,诗人李少君、马铃薯兄弟,诗歌民刊《诗歌与人》主编黄礼孩等,就诗歌与时代、诗歌刊物的品格、官刊与民刊等话题进行笔谈。

1.您如何定义一本好的诗歌刊物?众所周知,八十年代曾有过诗歌的热潮,如今我们也目睹了它的冷清与被边缘化。在当下,诗歌,包括诗歌刊物都不复当年一呼百应的盛况。您如何看待、处理诗歌刊物和时代的关系?

张清华:一本好的诗歌刊物,就是汇聚了这个时代最好的诗歌的刊物。“最好”不是一个硬性的标准,它可以是“永恒”意义上的,也可以是“有效性”意义上的,也可以是兼而有之的。它也许是推动时代潮流的,也许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总之要有特色。在这个日渐多元的时代,能够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确立自己,同时再有一点“陌生化”,就已经很好了。

何言宏:我以为一本好的诗歌刊物应该在精神和美学方面有所主张和坚守,也有所开拓,通过影响一个时代的诗歌创作与诗歌文化,进而影响这个时代。

黄礼孩:一本好的刊物需要有自己的主张和立场,有观点的刊物总比没有想法的刊物要好得多。一本刊物的走向、气息是跟主编的思想、审美、意识和能力有关的。有什么样的主编就有什么样的刊物。当下不可能再出现八十年代文学刊物大繁荣的景象,因为时代背景不同,刊物自身的命运也是千差万别的。现在再厉害的人也难改变诗刊被边缘化的倾向,因为这是一个大众文化的时代,而不是精英文化的时代。汉学家顾彬说,在德国一个诗人的诗集卖到三百本已经很不错了。诗刊发行的下滑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中国的事。生于这个时代,诗刊自然会记录这个时代,但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时代,也可以让自己刊物的精神状态回到前世,也可以飞往来世。我知道,我们都逃脱不了这个时代,但我们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做合乎心灵的选择。

马铃薯兄弟:80年代的诗歌盛景不能作为一个衡量标准。从某种意义来说,那是一个文化还不够成熟的时代,是文化走向多元化的开始时期,因为社会所能提供的文化消费、文化宣泄渠道还不丰富,有文化情怀的人,有文化消费需求的人,在找不到更合适的文化形式的情况下,加入到诗歌的写作与消费的洪流中。设想一下,如果那是一个物质和文化生活都很丰富的时代,还会有那么彬彬之盛的诗歌场景么?我是怀有疑问的。还有,诗歌这种文学样式,往往在一个社会发生巨变的时代,最能展现自己的光彩,这也可以解释80年代诗歌的热潮。

现在我们的社会文化消费的人群已经形成了有序分流,大众文化的独大,让人无奈,却也不难理解。现代诗歌自然是属于小众文化,小众文化的自我意识很重要,如果我们硬要与时代相拗,去追求某种一呼百应、人人诵读的诗歌,要么是一种乌托邦,要么就是犯迷糊。

诗歌和时代的关系不必强调,只要你是一个当代人,你自然无法逃脱“时代”的影响。关键是,“时代”以什么样的方式和姿态进入你的写作。我反对那种自我封闭、闭门造车、扯断现实(它也有存在的价值)的写作,但同时更应该注意的是,时代气息,不是某种曝光率最高的说辞,更不是被认为赋予的某种固定的概念,时代气息也不是唯一的,它深藏在一些伟大心灵的内部。一个刊物应该关注那些丰富、深刻、强大,足以领略时代真髓,甚至可以承担引领时代之责的那些人——当然是诗人——抓住那些人,才可以接近所谓时代。

李少君:上世纪80年代,文坛只存在少数垄断性质的诗歌刊物,因为时代及其它各种因素,它们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但其生存规则其实比较“简单”,只需选择质量过关的诗歌进行发表即可。但在如今这个时代,诗歌的官刊民刊数量众多,一个诗歌刊物若要脱颖而出,真正引起各方关注,就需要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而在这一追求路途中,最重要的是要明确刊物的定位问题。现在,办一份诗歌刊物就如同是坚持一种理想。办刊者需要考虑清楚,这份刊物的“理想”是什么,然后再围绕这个理想进行具体的实践。如果办刊者将之定位为一份精英化的刊物,就可以配发学院派的评论,进行文本的深入细读,等等。反之,如果选择将之定位为一份大众化的刊物,在编排内容上就尽可以花哨一些,如台湾有一位诗人自办的诗刊,封面全用美女照片,这也是定位清晰的一种表现。

汪政:好的诗歌刊物永远是一种理想。不要指望它成为旗帜,在一个多元化的时代,没有哪本刊物能领导天下、一呼百应。它应该保持足够的敏锐,体察到当下诗歌最细微的变化,并且及时地使之得到反映;它应该走在诗歌美学的前沿,它不是旗帜,但可以是风向标;它应该是包容的,虽然它有主导性的风格与立场,但总是诚心待客,让天下诗人宾至如归。

子川:诗歌刊物是关乎诗歌生态的介质之一。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需要所有人珍惜、爱护,且要治理、限制“废弃物”的排放。良好的诗歌生态环境也需要净化其中的介质,好的诗歌刊物应当是有利于良好诗歌生态环境的净化了的介质。诗歌的被边缘化,对诗歌文体写作而言并非坏事,而当年的诗歌刊物一呼百应的盛况倒是值得警惕的现象,好在这一现象如今已是远去的帆影。诗歌刊物与时代的关系,一如人与时代的关系,古今中外,从没有人能脱离他所存在的时代而存在,诗歌这样,诗歌刊物也这样。

2.现在的时代,被人说成是一个“面目模糊”的时代,诗歌失去个性,各种刊物变得千刊一面。在此环境中,一个杂志有意识有目标地建立自己的独特风格,就显得尤为重要。您希望《扬子江》诗刊通过改版能建立起怎样的个性?如果要用一个形容词来描述您理想中的《扬子江》诗刊,这个词语会是什么?

李少君:如今的各类刊物都容易被大众潮流影响,因为经济因素,还有不少刊物试图去模仿《知音》、《读者》的风格。但一份优秀的刊物应该可以引导潮流,而不是被潮流所引导。有理想者有时需要与潮流逆向行驶。我认为,越纯粹的事物越有生命力。对一份诗歌杂志而言,做纯粹,持之以恒,就可以吸引足够多的追随者,就可以引导潮流,对诗歌的氛围有所影响。以《天涯》为例。《天涯》杂志可说是地方刊物从小到大发展的一个典型代表。这十多年来,《天涯》从封面到栏目再至内容,鲜少有大变动,始终坚持自己当初的定位和理想。这些年来,它已形成自己的文化品牌和文化影响力。

张清华:之所以“面目模糊”了,是因为网络新媒介对于诗歌资源的覆盖,诗歌原本是“少数人”的事业,且有着“精神的波西米亚性质”,是异类、“密谋”(本雅明的说法)、炼金术士的创造,但如今这些主体几乎统统不存在了,诗歌也就成为了“大众手艺活”,只要在语言和文学素养上有点积累,很快就能成为一个有“点击率”和“粉丝”的写作者。基于此,我希望改版后的《扬子江》诗刊以追求“陌生化”为己任,让自己在众多近似的面孔中得以区别开来。

马铃薯兄弟:先锋性+人间气息。刊物,具体说是刊物的主导倾向、主导作品,应该贴近当下人们内心发生的变化,疼痛,孤独,人道渴求。应该是将生活导向美,完善,丰富,合理,人性健全。诗歌应该散发这样的气息。但诗歌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先锋性是不可缺少的。缺少了先锋性,就缺少了生机。另外,刊物办在南京,自然会打上南京的烙印,但是,却不能办成一本南京、江苏的地方刊物,应该有全国、全球的视野,这更主要的是观念上的。

子川:所谓“面目模糊”的说法,也还是一种近距离的角度。如果把时间设定在两百年及至更长,通过这个长焦镜头去看,所谓“千刊一面”充其量也只是“一”而没有“千”,唐朝多少写诗的人,最后留下的是多少万分之一呢?用时间最终来测量,无限多的“一”仍是一。意识到这一点,对写诗、编诗、论诗都有意义。在一个模仿、克隆变得非常容易的技术时代,建立自己的独特风格,谈何容易!不过,我们会努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十年前,我主持《扬子江》诗刊大约四年时间,曾用三个词描述杂志当时的追求:多元,实力,气质。时隔五年,当我再来主持《扬子江》诗刊,我愿意用这样三个词来描述它:去蔽,多元,气质。

黄礼孩:很多时候我们都处在左右为难的时刻,这里面是选择的难度。因为人情关系,因为利益问题,还有眼光问题,在难以取舍和犹豫之间,刊物的质量就发生了变异。诗歌是诗歌,友谊是友谊,要做到这点,刊物就不会暧昧,面目自然会慢慢清晰起来。《扬子江》诗刊在一段时间里办得风生水起,但后来风向又变了。现在子川又回来了,相信你已经胸有成竹,相信你和你的同仁朋友会办出富有思想力和想象力的刊物。我对自己的刊物从来没有长期规划,做好当下的一期是信念,然后是走一步看一步,在这过程中不断调整和完善刊物。我理想中的《扬子江》诗刊是“刊物中的刊物”。

汪政:这个词语会让我想到水,想到一条水从哪里来,又会流到哪里去,所以她应有历史感,又有未来感。扬子江与另一条大河相对,她应该是南方的。南方是一种美学指代,新鲜、活泼、唯美、生态、郁郁葱葱。

何言宏:希望改版后的《扬子江》诗刊能够像南京这个城市一样,深厚、灵动、开阔、大气!

杂志的长期规划取决于对诗歌和对时代两方面的高瞻远瞩。

3.在诗歌界的热闹之下,存在着种种被“遮蔽”的现象,《扬子江》诗刊在改版后推出了“深水区”栏目,就是要做“去蔽”的工作,意在打捞那些被遮蔽、被忽视、被遗忘的优秀文本。您认为这样的考虑与努力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您对这个栏目有什么好的建议?

汪政:这个栏目非常好。上世纪八十年代曾经有过重写文学史的理论行动,对文学史的研究,对文学史学的发展都意义重大。经典既相对稳定又永远在变化,不断地被发现又不断地被淘汰。一本文学刊物在经典化工作方面应该责无旁贷,积极地参与到经典的建设中去。只不过一本创作刊物的经典化工作应该有自己的方式,应该是生动的、活泼的、有现场感的,具有互动性的,应该将批评家、诗人、读者组合起来,这样就可以与文学史的同一性质的工作区别开来。

黄礼孩:我认为这个栏目很有吸引力。我曾经在一个访谈中谈到,我自己没有能力看清这个时代的中国诗歌,一定还有很多好诗遗忘在我们不知道的纸角里。遮蔽是任何时代都有的,发现、挖掘、呈现是一个刊物的追求方向。既然是“打捞文物”,就离不开鉴定专家,所以请几位专家和读者从不同的层面来解读就变得很重要。

何言宏:我以为“去蔽”应该有标准,哪怕是个比较宽泛的标准。当然从我的角度,还是希望这项工作能够有诗歌史重写的考虑与关怀,这样一来,意义会更加重大。否则,也会显得比较零碎,没有整体性和系统性。

张清华:“去蔽”是非常必要的,但标准仍然是众说纷纭的,希望有认真的去蔽工作,对诗歌文本做出准确和有效的理解、解释和判断。要做好这个栏目,可以展开讨论,对于一个诗人的作品,或者其代表性的文本,进行精神层面上的诠释,并且在艺术表达、语言造诣等方面也展开细读式的讨论。一定要有推荐,有跟进,有不同声音的参与。但绝不是为了制造噱头。

子川:文学尤其诗歌,总体上说是一种“务虚”,在一个强调务实的社会环境,“遮蔽”是不可避免的现象。遮蔽有许多种:镁光灯下的遮蔽,“动”对“静”的遮蔽,“名”对“未名”的遮蔽……本刊的“深水区”栏目,以“去蔽”为主旨,推介成名诗人处于遮蔽状态的重要作品,力推沉潜安静写作的诗人及其优秀诗歌文本,以及未成名诗人有分量却没得到应有关注的新锐之作。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去做的事情,它的最大意义在于关注沉潜安静写作,在一个浮泛喧哗的时代,众人都被“抢眼球”(主动与被劫)折腾得不知所以、不知所云,而文学与诗歌应当走出这个怪圈!对编辑者而言,这也是一件极其艰巨的工作,这意味着必须透过浮泛的喧哗,绕过击打水花的鱼群,潜入深水,去搜寻、打捞我们的目标。

马铃薯兄弟:让被遮蔽的彰显。除了从文学史中扒罗,还可以从众多的自印刊物、诗歌网站、博客上搜寻,使刊物成为经典作品的集中地、命名地。这些作品,应该具备向更广大的读者群推广的潜质,具有可接受性。掌握好繁简、深浅的度。既有艺术的难度,也照顾到更多读者的阅读快感,照顾可流行性。

李少君:从《扬子江》诗刊改版的第一期(2011年4期)来看,读者可以看出它所坚持的“理想”的大致方向。它关注实力派诗人,关注被遮蔽的优秀作品,而不是关注如今诗坛一些喧哗的浮华的表面现象,它在承担一个诗歌刊物的公共责任和社会责任,从中即可看出这份刊物与那些自娱自乐、满足于小圈子的诗歌刊物的不同之处。

4.办好一本杂志,除了在风格定位、栏目设置、版式设计等方面进行合理的调整之外,是否还需要借助其他的方式,以扩大自己的平台,打造品牌?比如,举办一些有影响力的活动等等,在这方面有什么好的建议?

何言宏:现在,形形色色的诗歌活动实在太多了,如果要办,就应该办一个比较高端、也很有个性和实际成果的活动,以此形成自己独特的影响力和品牌。

黄礼孩:刊物是本,把刊物做好,在有精力有资金的前提下,多举办一系列活动无疑会提升刊物的知名度,也会带来更多的资源和机会。

马铃薯兄弟: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做好一刊的同时,做好一节,一奖。可以和华文圈及非华文圈的诗歌媒体与机构建立多种形式的联系。在组稿、发行上,可以在海内外设立一些分支机构,这对获取信息,扩大影响,都是有帮助的。世界眼光的确立,对刊物应该是大有好处的。

汪政:理论行为是提高刊物影响力、参与当代诗歌进程的重要途径。对创作刊物来说,大都存在重创作轻理论的现象,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也值得商榷。好的刊物不仅要在创作上不断推出面向未来的成长性的作品,还应该以自己理论的前瞻性成为业界的风向标。

李少君:在如今的现实环境中,文学刊物的主持者们,都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现实:文学刊物都已小众化。如何在小众化的前提下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是个可以深思的问题。现在许多诗歌刊物的问题是不太会做活动。这些刊物中的很多人都是优秀的诗人和编辑,但他们不太懂得传播自己的理想。如此纯粹的编辑,在这个时代就会稍显“笨拙”。或者,如今的他们也需要对自身角色进行有意识的调整。当然,对于一个诗歌刊物而言,最重要也最首要的条件是选出好的诗歌。但理想需要有一个合适的通道才能得以实现。要把握,通过适当的方式来增强自己的传播能力。

张清华:对每个栏目,可以选择合适的资深编辑或评论家对该栏目的作品进行综合评点,在栏目最后写出感想和理由,这样可以使刊物产生互动感,以吸引读者。而且不一味说好话,而是客观地发表意见。另外,建议设置一个“实验”栏目,专门发表比较另类和有陌生感的作品,以推动诗歌的创新。至于诗歌活动,也是重要的,但我认为主要应该是思想性和务虚性的,推动思想资源的扩展,而不是其它赶热闹的活动。

子川:这是一个很好的话题,作为一个办刊人,也许主要精力会被编选稿件所牵制,但一本杂志无疑需要各界的关注与支持。因此,《扬子江》诗刊除了积极参与一些诗歌活动,更希望有更多关注我们的各界人士,视我们的追求为热爱诗歌人群的共同追求。具体到《扬子江》诗刊,我们有很好的基础,诗人、评论家、编辑同行以及优秀的小说家,当年曾对我主持的《扬子江》诗刊予以较多关注与支持,接下来,作为办刊人,我将努力创造机会,拓展与强化这种联系。

5.在新诗发展历程中,民刊的存在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有的诗歌民刊不但印制精美,而且内容也十分厚重。为什么会有民刊与官刊分庭抗礼的这种现象?这种现象对于诗歌的发展利弊在哪里?而事实上,现在的官刊与民刊也是相互渗透的,您认为两者之间应该如何进行更好的对话、交流与合作?

黄礼孩:民刊,是诗歌自由的象征,也是时代限制的特点。因为在八十年代,更多的声音无法发出来,诗人为了让这个世界听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他们竭力去呐喊。也正是这样,诗歌格外引人注目。我们知道,审察标准的建立,肯定把一些不同的声音排除出去,没有获得尊重,这可能就是人们说的分庭抗礼吧。如何一种文化都是从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民刊作为野生的植物肯定跟长在花园里被修剪被呵护的草木不同。我觉得多元才是丰富的,主流刊物和民刊、网站一起构成中国诗歌的现状,它们之间已经进行了对话。自九十年代来,官方诗刊在向民间诗刊好的部分学习,所以它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了。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反觉得民刊越来越缺乏激情和想象力,民刊办得跟主流诗刊一样就没意思了,我还是觉得有差异性才有多元性。

张清华:民刊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了,随着最近十年来网络新媒介的兴起,“民刊”特有的民间性、实验性、叛逆性和陌生性的魅力已经逐渐耗尽。眼下我以为民刊的意义就在于坚持,而“同仁性”是第一位的,如果同仁性消失,其意义就会弱化和消失。“官刊”当然不能是同仁性的,应该以包容性为要,但必须有观念,有稳定的诗学和精神性的追求。官刊应对民刊的历史和成就、特色予以发掘整理,对优秀文本进行梳理和诠释。

何言宏:中国当代诗歌的民刊传统应该是《今天》开创的,这与中国独特的出版管理制度有关。实际上在国外,当年的东欧,也有很多地下刊物——即所谓的“萨米亚特”。我以为官刊要学习的,主要应该是民刊的独立精神,但事实上,这很困难。也许通过在允许的范围内强化自己的个性,能够接近比较理想的目标。

子川:民刊肇始于新时期的文学复兴。民刊诞生的原动力,在于其诗美趣味以及美学追求方面与当时的官方媒体有较大不同,甚至有很大相悖,而一部分不能被官方媒体接受的“民间”诗人,采取了在当时尚不被认可的另类出版方式,自编自印书刊,通过赠阅在诗人之间传播。新世纪以来,这样一些并不进入图书市场、仅供赠阅交流的诗歌出版物,其出版传播过程中受到的限制越来越小,出版的品种也越来越多,更由于官方媒体与民刊在诗歌美学趣味上的趋同,许多最初从事“民间”写作的诗人,已毫无障碍的在官方媒体上发表作品并受到应有关注,因而民刊相对于官方媒体,在诗美趣味方面,已从过去的抵牾变成了一种补充。事实上,某些民刊由于受同人或圈子的局限,甚至没有官方媒体的开阔视野与包容度,一定程度显示出其狭隘性,过去那种所谓“好诗在民间”的说法不仅辞不达意,也不再契合诗歌现场当下的真实。今天,在诗歌界,在诗人眼中,一本诗歌读物的好与差,与它的身份已没有多大关系,关键在于谁在办、办得好不好、诗歌界是不是认同?

汪政:不要以官民划线。在这上面要奉行好作品主义,要以平等的态度与民刊建立良好的对话关系,借助民刊的力量观察复杂的诗歌生态,了解诗人的状态,发现处在边缘与萌芽状态的原生态的诗歌创作。现在的世界变化太快,未来的诗歌格局、刊物格局、诗歌传播格局都需要我们去探索和推动。与民刊的联系应该是经常性的,如果大家愿意,可以将交流栏目化,还可以联办活动。

马铃薯兄弟:打破官刊、民刊的壁垒,不受这些概念的左右,确立自己的独立品格。坚持自己的美学追求,唯好诗是认。

6.“倾听者愈稀少,运思者愈寂寞”,诗歌刊物的阅读群体变得越发小众,似乎印证了海德格尔的忧思。一个可喜的现象是,近年来批评界对诗歌的关注越来越多,甚至有评论认为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诗歌所取得的整体成就要高于小说。对此您如何看?具体到一本诗歌刊物来说,诗人与评论家应该如何进行良性的对话与互动?

子川:拿诗歌与小说相比,不是一个合乎逻辑的话题,彼此也不是恰当的比照坐标。文学的真正比照坐标应当是时间,而所有活着的人都不能在他够不着的未来的时间中出现,除了活着的文本。因此,写好、评好、编选好诗文本,才是诗歌写作者和诗歌工作者该做的事。诗人与评论家的对话与互动,也主要体现在诗歌文体写作的范畴,具体到一本诗歌刊物,它可以有跨文体的关注甚至跨文体写作的尝试,却不必也不可能去进行跨文体的比较与评价。

何言宏:我一直在主张并且还鼓吹当代中国文学中诗歌的成就绝对不亚于小说,很高兴的是,这样的主张越来越被大家所认可。诗歌刊物应该成为公共空间与平台,批评家积极参与,自由表达。但是我也不赞成将刊物办成一个面面俱到的大杂烩,众口难调,实际上如果要所有的人满意,所有的人在最后和根本上,都不会真正满意。办刊物,个性为要!

黄礼孩:我的一些写小说的朋友都在阅读诗歌,他们说诗歌一句顶小说一万句。这是毫不夸张的,小说家为了表达一个深刻的思想要动用很多字,但诗人有时用一个句子便能表达。顾彬就公开说,当下中国的诗歌水平高于其他文体。我觉得一本诗刊也可以尝试去改变某种风气,比如批评的风气。唯有从文体上去改变,才能给中国的诗歌评论带来新的希望。说到底,中国到现在还看不到一个类似德国弗里德里希这样的诗歌评论家。

张清华:简单地比较诗歌和小说之间“究竟谁成绩更大”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们两者担负的职责是有区别的。诗歌是一个民族精神的标尺,而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两者在精神性上略有差异。另外,诗人的成就也无法单纯从“文本”意义上衡量,而必须是一个包含了精神人格力量的综合影响。历史上一切伟大的作品都有某种开启历史、创造思想、标立人格的作用与价值,如果没有这方面的考量,单指“手艺”或“量化”意义上的成就,是很难做出判断的。

评论家必须是诗歌的内行,他与诗人之间是对话的关系。有时诗人本身也许是更好的评论家,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评论家有一个素质是必须的:他既能够针对个别的文本,同时又有一个大致的“全局”或“整体性想象”,否则批评的有效性是无法建立的。

汪政:现在刊物林立,诗歌的话题又很多,很混乱,自新诗运动以来,许多困扰人们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而现实的诗歌状况又是战国纷争,有追求的刊物应该有自己的立场,应该胸怀天下,应该意识到自己对新诗建设的责任,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应该团结各方面的力量,开展理论活动,针对当下诗歌的问题展开研究和讨论。这样的理论行为当然是要有勇气的,是实实在在的,富有成效的。

马铃薯兄弟:诗歌刊物的小众化,也许是比较正常的,毕竟,诗歌是一种精英化的文学样式。问题是,怎么把这种小众化做到最好。从出版领域而言,在将来,小众化也许是图书出版的一个大趋势,小众化是多元文化背景下的一种正常状态,不要害怕小众化。我也忝列诗人之列,但出于对个人判断的尊重,对事实的理解,我还是不避嫌地说:中国当代诗歌已经取得相当高的成就,而且,其中一些诗人的作品已经达到世界性高度。但和小说的对比,则是件困难的事,而且容易带有随意性、情绪性。但从成就、影响力等指标来看,说当代诗歌不低于小说,则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7.近年来,由于大众消费文化的挤压,纯文学的出版多少有点尴尬,诗歌更是首当其冲。有的出版社编辑甚至将诗集称作“出版毒药”。这种状况是否普遍存在?它是市场经济的必然结果,还是我们的文化体制存在一些问题?有什么可行性的方案能解决这些问题?

马铃薯兄弟:大体说来,这种情况普遍存在。出版是企业,企业要考虑投入和产出,要考虑经营效益。但诗歌出版状态的低落,不仅是出版的原因,也有创作的原因。真正经受了时间检验的当代优秀诗人的诗歌,还是很有市场的,比如食指、北岛、顾城、海子、舒婷、余光中、洛夫,包括汪国真、席慕容等诗人,诗集出版后都是很受欢迎的。另有一些优秀诗人的作品,营销得当,也还是有很大的上升空间。随着大众出版近年的过度繁荣,人们的胃口逐渐出现了变化,对经典、精品的需求在增加,其中包括诗歌。诗歌出版不可能再如火如荼,但是诗歌出版的总体走势会越来越好,则是可以期待的。江苏文艺出版社近年所做的一批诗集,可以从侧面提供一些佐证。本社精心组织的诗歌选题,目前还没有出现亏损的情况。出版是市场行为,诗歌出版也不能跨过市场谈繁荣。当然,如果有一些机构或个人可以提供资助,自然有助于诗歌的出版、传播,是值得欢迎的。

何言宏:诗歌出版的主要困难,还在于出版制度,其实,如果没有所谓的“书号费”,出版一本诗集,不需要多少成本的,即使不赚钱,也不会亏损多少,大多数诗人都能承担的。现在有了“书号费”,而且还与时俱进地不断上涨……

黄礼孩:刚才在前面说了,在德国一个诗人的诗集卖到三百本已经很不错。当然,中国人口多,一本诗集卖到三百本还是少一些。诗集的读者少是自然现象,因为在普通读者看来,诗歌还是艰深的东西。在这个年代要一个人去开动想象力的机器,他们宁愿选择自杀。一个缺少美学教育的国家,一个对诗歌漠视的国度,诗集没人问津是正常的,但我们也不要以此推脱自己的责任。事实上,尝试去在报纸的副刊上推荐一些好诗歌,还是很多读者愿意去朗读的。

张清华:在我看来,这些年诗集是出得太多了。如今自费出版对于很多人来说成本已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还没有把诗写好就急匆匆地出版,我认为大可不必。其实花钱到出版社买一个书号也很冤枉。我自己更愿意珍藏“白皮书”式的诗集——没有出版社,也没有书号,而是一个“非正式的出版物”,这样花钱既少,还显得不俗。何乐而不为?

子川:对有价值的诗文本而言,当下价值与历史价值,也许是不对称的。比如,今天你可以看李杜的诗依旧不断在出版,而在唐朝(那时还没有印刷、出版、市场这样一些概念),从传播的角度,李杜的诗也属于小众化,其当下性与历史性,同样不对称。今天,整个社会“有知识,没文化”的大环境如果有所改观,文学或者诗歌的生态环境也许会有明显改观。毕竟,几千年的历史进程,当人们回眸去看,触目的恰恰是那些“无用”的文化,而不是其它。

汪政:这个问题很复杂,务虚可以,但对刊物而言,重要的是务实。市场与诗歌不是天生的敌人,从理论上讲,经济的发展,人们文化需求的提高与对诗歌的需求存在着必然的联系。所以,不必为诗歌、为诗歌刊物悲观。

8.对现在大部分的文学杂志而言,运营经费是个大难题。不与市场结合,会有生存困境。与市场走得太近,会失去文学的纯粹性。在这一层面上,您觉得应该如何进行处理和协调?

汪政:传统的刊物体制要变,诗歌刊物生存的困难是体制性困难与结构性困难,对这一点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就像套话说的那样,改革的难题要用改革去破解,发展才是硬道理。要借鉴现代刊物出版的先进理念,要借鉴国外纯文学刊物的办刊经验。要从社会、从市场去寻找力量,当然,在具体操作中要规范化。社会力量的资助、董事会制度都是不错的选择,而且现在都比较成熟。江苏经济发达,文化诉求非常强烈,外地刊物纷纷抢滩,我们不能无所作为。

子川:这是一个杂志无能为力去探讨的话题,它涉及到出版机制的整体变革。如果出版机制真的有了根本的变化,与市场结合就不再是必须改变杂志自身文学性向通俗、媚俗靠拢甚或投降,这么一个简单话题。反过来说,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国度,如果几本真正的纯粹的文学期刊也不能生存,这样的文化市场还能说是健康的文化市场吗?

马铃薯兄弟:“文学杂志”的运营,似乎和诗歌刊物的运营还有所不同,其他文学杂志可以通俗化之类,但诗歌怎么通俗?但不能通俗,也可以和市场结合。市场诗歌大概念,把自己的刊物,推到自己的目标读者面前,让他们知道、看得到、买得到,这就需要做工作。这里面就需要凸现自己的价值,要有让读者动心的“卖点”。记得前年,法兰克福书展期间,那个城市的许多公共设施上,都贴着精心设计的诗歌宣传品,类似诗歌标语。内容是中国诗人顾城、翟永明等人的诗歌。能不能借鉴类似的经验,增加诗刊的能见度呢?须知,一种文化的消费风尚的形成,是需要一点一滴去做的。

黄礼孩:作为政府主管的文学刊物,财政拨款无疑为刊物的生存提供了保障,但如果拿着国家的钱不去做事,再多的钱也是无益的。文学的运营其实是一个艰难的东西,但也有在文学与市场之间平衡得很好的杂志,比如《作家》杂志。市场不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只要双方找到契合点,空间还是很大的。我个人办的是民刊,民刊是自生自灭的东西,所以没有经验可提供。

何言宏:指望一本诗歌刊物通过发行来赚钱,肯定是不可能的。建议筹建个“基金会”,刊物独立运作。

张清华:解决经费有几个渠道,最好是和政府要。有的地方政府钱很多,宁愿一下花几百万上千万搞一台应景的晚会,或无人观赏的话剧,也不愿拿几万块钱办好一个刊物。这点必须要讲,要反映。既要人家市场化,又要从政治上管起来,是不合理的。纯文学、纯文化事业在全世界都是由政府或慈善机构埋单的,一味要求刊物走市场,只能变成不伦不类的东西。当然,如果有民间资金愿意赞助,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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