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泉州卫所制度的缩影——《太原郡易氏族谱序》考释

2011-11-19李国宏

闽台文化研究 2011年3期

李国宏

李国宏

清乾隆版《太原郡易氏族谱》收录明万历四年《太原郡易氏族谱序》，所载易氏始祖易塔的功次履历符合明《卫所武职选簿》登载体例，是一份与明初福建卫所制度有关的珍贵档案资料。而且，《太原郡易氏族谱》所载（尤其是易塔参与征讨寇乱的记录）与明《太祖实录》基本相符，证实《太原郡易氏族谱》的资料来源较为真实可信。易塔的经历，成为明初泉州卫所制度的一个缩影。

一、资料来源

本文考释的《太原郡易氏族谱序》收录于泉州市德化县《太原郡易氏族谱》中，石狮市博物馆谱牒文献中心收藏。根据族谱中保留的序言及“生没育娶”等内容判断，该谱第一次编修于明万历四年（1576）七月，易氏六世孙易椿高（号隐山）、易椿芳（号养逸）主持修撰。现存版本为第二次重修本，系易文明、易文元于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正月修撰。

《太原郡易氏族谱序》即易椿高、易椿芳合撰于明万历四年七月。虽名为“序”，实际上罗列的是易氏始祖易塔（号镇南）的履历、战功、升迁等事，这就为我们了解明初泉州卫所制度提供了一份珍贵的档案资料。

根据《明会典·兵部》记载，明代卫所武职官员袭替选补的档案称为“卫所武职选簿”，又称“军籍黄簿”、“兵部黄册”、“功次选簿”。武职选簿是卫所官员升迁的依据，编修之时必然十分慎重，以保证真实可靠。按照明制，卫所选簿收录自指挥使至试百户七个级别，小旗、总旗附后备查。每个卫所自立一册（如官员职数少者，则两卫合为一簿），千户、百户附在各卫之后，设立总目，以备检查。现存明《卫所武职选簿》为万历二十一年（1593）兵部重修本，收藏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2001年6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中国明朝档案总汇》一书，《卫所武职选簿》列为第二编簿册类。可惜，由于历时久远，原始档案已经不全。明代福建设立十六个卫，现存《武职选簿》只保留福州右卫、建宁左卫、建宁右卫和汀州卫四个卫的资料，其余均缺失。

明代，泉州设立的泉州卫、永宁卫的武职选簿均缺。倒是，在泉州民间族谱文献中仍然保存部分武职选簿所登载的档案资料。如晋江市《福全蒋氏四房族谱》保留永宁卫福全千户所千户蒋旺《肇封福全功次》，注明“遵依兵部黄册”。此外，石狮市《鳌城朱氏族谱》保留永宁卫右千户所百户朱贵的功次履历。

石狮市博物馆收藏的德化《太原郡易氏族谱》保存的是泉州卫后千户所总旗易塔的功次履历。据万历四年连江训导林栢撰《易氏族谱序》记载：“椿芳暇日与兄椿高披阅上祖簿书，延视人才作为。”［1］则易氏族谱关于始祖易塔的功次履历来自“上祖簿书”。那么，这份“上祖簿书”是否就是来自《武职选簿》中的档案呢？根据《明会典·兵部四》记载，选簿登载的武职官员涉及姓名、年甲、贯址、父祖脚色、从军归附来历、征克地方、杀获次数、受赏名目、升授职役、调守卫所等内容。对照这一标准，我们认定《太原郡易氏族谱序》所载始祖易塔的功次履历符合《卫所武职选簿》登载体例，是一份与明初卫所制度有关的珍贵档案资料。

二、资料考释

易塔（1340—1395），号镇南，原籍江西建昌府南城县五十七都第六社人。元至正二十一年（1361）三月，跟从谷理问归附，任小旗，守御江西建昌府。明洪武元年（1368）二月，调拨福建邵武卫。洪武八年，调拨泉州卫后千户所。洪武二十七年，并枪得胜，升总旗。洪武二十八年，调拨泉州府德化县，管军屯种，未到任而卒。同年，其子易建（号守泉），袭总旗，调拨德化县小尤上团吉岭村（今属德化县美湖乡）屯种。

（一）归附从征

易塔，“原系建昌王左丞下军”，［2］至正辛丑年（1361）三月，“于江西谷理问下归附，小旗。拨分千户徐士荣、百户严茂、总旗严尧受下小旗。守御建昌府，就守三关”。至正二十二年正月，“随笠总兵征取建昌府广昌县，批把寨。三月，回还，守御”。［3］

根据《明史·兵志》记载，朱元璋军队主要组成分别是来自随朱元璋起义的“从征军”、元朝和地方割据势力投降的“归附军”、因犯罪而被谪发的“恩军”以及抑配民户入伍的“垛集军”。在朱元璋建立政权后，这些军队又成为明初卫所守军的主要来源。如前文提到的永宁卫百户朱贵属于“从征军”，据《鳌城朱氏族谱》记载：朱贵，“系南直隶常州府江阴县籍……志切从龙，随明太祖于乙未年克采石矶”。［4］而福全千户蒋旺与易塔都属于“归附军”，据《福全蒋氏四房族谱》记载，蒋旺，“直隶凤阳府寿州县延寿乡人，甲午三月，于梁县周、李二总管归附从军”。［5］

（二）随军入闽

征讨金子龙。洪武元年（1368）正月，易塔“仝王指挥征取邵武府建宁等县，调拨邵武府守御”，任千户高原、所百户严茂、总旗严尧受属下小旗。同年五月，“仝席指挥征取虎头寨，六月，回还。十月，仝梁指挥征取邵武建宁县大宁、胡流十八寨反贼金子龙。”［6］

据《闽书·武军志》记载，洪武元年正月，胡廷美率明军攻克建宁，元总管翟也先不花、守将达里麻、参政陈子琦相率归降。同年七月，明将李文忠率师入闽，时福建初定，“特陈有定故将金子龙、冯国保负固不服，更纠合清流、宁化散卒，寇将乐……乘胜寇延平，顷之，（冯）国保为沐英所擒，而（金）子龙尚未下。文忠至，遂讨平之”。［7］可见，易塔守御邵武卫时，随军参与上述军事活动。

修理邵武府城。洪武二年正月，易塔回还邵武卫守御。洪武三年，易塔“修理城池、操练”。［8］

邵武府城建于宋太平兴国四年，元初拆废。至正十二年，总管吴按摊不花复筑。至正二十四年，总管常瓒修筑。据嘉靖《邵武府志》卷之二《王制·城池》记载：“皇明洪武初，河南侯筑闽诸城，邵武城则因元旧加修浚焉。”但是，府志没有载明这次邵武城修筑的具体时间。

负责闽中城池修复事务的“河南侯”系开国功臣陆聚，洪武三年十一月封侯，载于《明史·功臣表》。参照《太原郡易氏族谱》所载，则明初邵武府城的修筑时间应是洪武三年十一月至十二月间。

可见，《太原郡易氏族谱》所载易塔履历涉及明初邵武卫所官员名录、金子龙兵乱、邵武府城修建时间等重要史实。而这些资料在嘉靖《邵武府志》、《建宁县志》中均无详细的记载，其史料补阙价值不容忽视。

（三）调戍泉州

守界小岞。洪武八年，易塔调拨泉州卫后千户所。同年，“十月，仝本百户张文出海小岞山寨守界。洪武九年正月，回还”。［9］

小岞，位于惠安县三十都，地理位置险要，《闽书》卷四十《捍圉志》称其：“前盱大岞，后盼黄琦，四面环海，屿前后皆为湾澳，贼舟登岸可虞也。”根据《太原郡易氏族谱》所载，则洪武初年，泉州卫守军已经在小岞设立山寨，派驻守界官兵。洪武二十年，在惠安小兜建崇武千户所，遂移小兜巡检司于此，称为小岞巡检司。

据《闽书》记载，卫所官军分为“征操军”、“屯旗军”、“屯种军”三种。征操军又分为“见操军”和“出海军”，凡入则守城，以时训练，谓之见操军；凡出则守寨，按季践更，谓之出海军。洪武三年，易塔调拨邵武卫，“修理城池、操练”，应属于“见操军”编制。调戍泉州卫时，易塔于洪武八年十月出海小岞山寨守界，洪武正月回还。符合出海军“按季践更”的守界制度。可见，这时的易塔应隶属泉州卫后千户所“出海军”编制。

征讨寇乱。洪武十年，易塔“仝本千户叶山，收取安溪县反贼任均显，七月回还”。［10］

此役未见于《安溪县志》、《泉州府志》、《闽书》等地方志记载。据明《太祖实录》卷一百一十一“洪武十年四月乙亥”条记载：“泉州民任均显等作乱，寇安溪县，夺县印而去。泉州卫追击，斩之，获其党三百余人。”［11］则此役发生在洪武十年四月，据《太原郡易氏族谱》所载，率军追击的泉州卫将官为后千户所千户叶山。

洪武十四年，易塔“从本百户张文、指挥（佥事）朱清（朱贞）征取漳州府龙岩县反贼杨广、曹寿。打破天宝寨，拿倒曹添养，解官，赏钞五锭”。［12］

此役亦未见于《龙岩县志》、《漳州府志》、《闽书》等地方志记载。据明《太祖实录》卷一百四十“洪武十四年十二月乙卯”条记载：“漳州府龙岩县民作乱，自立官属，侵掠龙溪县。命建宁左卫指挥佥事孙皓、泉州卫指挥佥事朱贞、漳州卫指挥佥事谢荣讨平之。”［13］则此役发生在洪武十四年十二月，易塔从征，立下战功。此役调动建宁、泉州、漳州三卫官兵围剿，且起义军“自立官属”，可见事件甚为严重。

澎湖防倭。洪武十七年，易塔“仝本百户张文、指挥（同知）李（山）出海征彭湖（澎湖），防倭。十二月，回还”。［14］

彭湖（澎湖），古称平湖，隶属晋江县。宋乾道七年（1171），泉州太守汪大猷在澎湖建屋二百间，派驻水军。至元年间（1279—1281），设置澎湖巡检司。据乾隆《泉州府志》卷五十四《元·文苑·陈信惠传》记载，元代晋江人陈信惠（字孚中），“以才能应帅府辟，从平漳寇有功，授山魁、彭湖、卢溪三寨巡检”。

根据明《太祖实录》记载，洪武三年六月，倭寇侵扰福建沿海，“福州卫出军捕之，获倭船一十三艘，擒三百余人”。洪武五年六月，倭寇侵扰宁德县。八月，侵扰福宁县，“前后杀掠居民三百五十余人，焚烧庐舍千余家，劫取官粮二百五十石”。同月，太祖下诏，命“浙江、福建濒海九卫造海舟六百六十艘，以御倭寇”。十一月，又诏令“浙江、福建濒海诸卫改造多橹快船，以备倭寇”。［15］据《闽书》卷七《方域志·彭湖屿》引明万历泉州卫指挥佥事唐垣京所著《彭湖要览》记载：“洪武五年，以居民叛服不常，遂大出兵，驱其大族，徙置漳、泉间，今蚶江（石狮市蚶江镇）诸处犹有遗民焉。”

汤和担心澎湖岛上的“大族”私通倭寇，遂采取迁移安置的办法，企图消除隐患。事实上，这种做法实乃舍本求末。更有甚者，洪武二十年六月，在福建沿海设立卫所并调整巡检司设置之时，经左参议王纯提议，“徙福建海洋孤山断屿之民，居沿海新城，官给田耕种”。［16］据连横《台湾通史》卷一《开辟纪》记载：“（洪武）二十年，遂废巡检，尽徙其人于漳、泉，而墟其地。自是，澎湖遂为海寇巢窟。”

但是，从《太原郡易氏族谱》看，易塔于洪武十七年随泉州卫指挥同知李山、百户张文出海，镇守澎湖，防备倭寇。它说明，虽然朝廷采取迁移安置澎湖居民的消极做法，但是，仍然由泉州卫官兵负责澎湖的防务，定期由指挥同知级别的官员率军驻守。这条资料不仅真实反映洪武初年澎湖的海防历史，也是明朝中央政府对台澎地区实行有效管辖的证据。

崇武筑城。洪武二十年，易塔“督工起造崇武城”。［17］据《崇武所城志·城池》载：“洪武二十年丁卯，江夏侯周德兴奉命经略海滨，置卫所以备防御。遂将小兜巡检司移于小岞，乃置崇武千户所，因地为崇武乡，故名城其地。”但《崇武所城志》未记载参与督工修造崇武所城的具体人员。

周德兴是明初福建海防史上的重要人物，许多卫所（巡检司）的设置、城池的修筑都与之有关。但是，周德兴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其实，许多城池的修筑都有具体的人员负责，只是志书语焉不详而已。《太原郡易氏族谱》记载易塔参与“督工起造崇武城”一事，可补史阙。此外，如《八闽通志》卷之十三《地理·城池》记载，周德兴委派泉州卫指挥佥事童鼎修筑永宁卫城；委派兴化卫指挥佥事吕谦督造兴化卫迎仙寨、青山等六座巡检司城和平海卫城、莆禧千户所城。

升任总旗。洪武二十七年，易塔“并枪得胜，升总旗”。［18］按明代卫所编制，每百户所内设总旗两名，下辖小旗十名，每小旗管一小队（10名士兵）。据《明史·职官志》记载，卫所小旗升任总旗，需经过“并枪”铨选。比试之时，往往两人一对，比试马上铁枪之术，故谓之“并枪”，是时由锦衣卫同兵部一同莅视。总旗系卫所低级军官，但是，铨选程序严格，且必须请旨方准。《大明会典》卷一百二十《铨选》四《旗役升用》记载：“洪武二十六年定，总、小旗并枪升用，需凭各府照会，开缴当该卫所保结文状到部，然后类写具奏，请旨准用……其附选、出榜、抄榜、给凭、催任，一如除授官员施行。”

（四）屯田德化

洪武二十八年，易塔“调拨泉州府德化县小尤上管军屯种，未及到处，镇南公而故。妣甘氏继没，夫妇俱葬泉城北山下”。［19］

根据《大明会典》卷一百二十《铨选》四《旗役升用》规定：“凡总、小旗年老疾故，该嫡长子、孙并补。如幼小残疾，将次房子、孙暂并旗役。因获功升授一级，应将祖、父原役退还嫡长子、孙并补。”

据《太原郡易氏族谱》记载，易塔病故，长子易建（号守泉），于洪武二十八年，袭总旗职，调拨德化县小尤上吉岭村管军屯种。“同本百户姚斌共任屯种，姚斌身故，蒙委署百户所印，（管）屯事”。永乐五年，“蒙兵部造字堪合，差扬州府直隶、仪真、泰兴等县勾军三次，回还”。

易建长子易福玉，字静轩，“继补屯种纳粮”。正统十三年，邓茂七起义，“蒙调拨王指挥，共把守德化县地方。后回屯种”。景泰三年（1452），卒。

福玉长子易政，字钦盛，号德居，“生长本屯，创制物业，自此始也”，曾捐资修建龙峰岩、吉岭庵。弘治元年（1488）卒，无嗣。侄易泽恭（1472—1536），号见田，继补屯职。“弘治十七年，兵部尚书马文升奏准事例，天下屯田踏勘丈量，翁之力也”。［20］

据乾隆《泉州府志》卷二十一《田赋》记载，泉州卫后千户所新旧屯田共二百余顷，分为9所，长泰县2所，德化县7所。其中，易塔家族负责的屯田所位于德化县小尤上吉岭村。另据乾隆《德化县志》记载，正统年间，“邑屯田多在丛山中，军士从他郡调至，水土不服，渐以逃亡。迨沙尤寇发（邓茂七起义），调回备寇，田亩日荒，所拨补种，余丁多系冒顶”。成化间，遣官清理。弘治间，给事中倪某“奉命清查，欲得原额，多侵民田，几至激变，虑妨复命，乃将成化中稽实配补之”。［21］据《太原郡易氏族谱》记载，易泽恭参与此次屯田清查，“弘治年间，采厘屯田，清理荒熟，委官严督。该里敬信，分辨经界，定其坐址，权出诸口，莫之敢攖”。［22］只是，到了嘉靖中期，管理军屯的郑佥事“令屯田听人请佃，屯法遂坏”。［23］

综上所述，明初卫所制度的设立，是福建海防史上的重要历史事件。但是，由于明代卫所档案（尤其是与福建卫所有关的档案）散失严重，对于福建地方史的研究造成不小的困扰。何乔远编修《闽书·武军志》时就发出感慨：“武胄寡文，既不记载其先世行烈，而纪乘之书亦不勤于采访，余叹其多轶矣。”［24］

通过上文分析，《太原郡易氏族谱》所载易塔功次履历符合明《卫所武职选簿》登载体例，是一份与明初福建卫所制度有关的珍贵档案资料。而且，《太原郡易氏族谱》所载易塔功次履历，尤其是征讨寇乱的记录与明《太祖实录》基本相符，证实《太原郡易氏族谱》的资料来源较为真实可信。易塔的经历，成为明初泉州卫所制度的一个缩影”

注释：

［1］［22］林栢《易氏族谱序》，载清乾隆版《太原郡易氏族谱》，石狮市博物馆台胞寻根谱牒文献中心收藏。

［2］清乾隆版《太原郡易氏族谱》之《生没育娶》“总旗易塔公”条。

［3］［6］［8］［9］［10］［12］［14］［17］［18］［19］明万历四年易椿高、易椿芳《太原郡易氏族谱序》，载清乾隆版《太原郡易氏族谱》。

［4］清乾隆版《鳌城朱氏族谱》之《世系》，石狮市博物馆台胞寻根谱牒文献中心收藏。

［5］清光绪版《福全蒋氏四房族谱》之《肇封福全功次》，石狮市博物馆台胞寻根谱牒文献中心收藏。

［7］［24］《闽书》卷之六十七《武军志》，第1949—1951页；第2106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年6月第一版。

［11］明《太祖实录》卷一百一十一“洪武十年四月乙亥”条，载《明实录类纂》之《福建台湾卷》，薛国中、韦洪编，第414页，武汉出版社1993年10月第一版。

［13］同注［11］，第414—415页。

［15］同注［11］，第464—465页。

［16］同注［11］，第258页。

［20］清乾隆版《太原郡易氏族谱》之《生没育娶》“易建公”条、“福玉公”条、“易政公”条、“泽恭公”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