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华和他的《听琴》
2011-10-30浙江孙良好
/[浙江]孙良好
宗白华和他的《听琴》
/[浙江]孙良好
我低了头
听着琴海的音波。
无限的世界
无限的人生
从我心头流过了,
我只是悠然听着,听着……
忽然一曲清歌
惊堕我手中的花 ,
我的心杳然去了
泪下如雨
宗白华(1897-1986),原名宗之櫆,出生于安徽安庆,祖籍江苏常熟。中国现代哲学家、美学家、诗人。作为哲学家,他对中外哲学史有全面的了解和深刻的认识;作为美学家,他堪称先行者和开拓者,被誉为“融贯中西艺术理论的一代美学大师”;作为诗人,他以一册《流云小诗》在中国新诗史上留下飘逸的身影。
据宗白华在《我和诗》中说:“1921年的冬天,在一位景慕东方文明的教授夫妇的家里,过了一个罗曼蒂克的夜晚;舞阑人散,踏着雪里的蓝光走回的时候,因着某一种柔情的萦绕,我开始了写诗的冲动,从那时以后,横亘约摸一年的时光,我常常被一种创造的情调占有着。黄昏的微步,星夜的默坐,大庭广众中的孤寂,时常仿佛听见耳边有一些无名的音调,把捉不住而呼之欲出。往往是夜里躺在床上熄了灯,大都会千万人声归于休息的时候,一颗战栗不寐的心兴奋着,静寂中感觉到窗外横躺着的大城在喘息,在一种停匀的节奏中喘息,仿佛一座平波微动的大海,一轮冷月俯临这动极而静的世界,不禁有许多遥远的思想来袭我的心,似惆怅,又似喜悦,似觉悟,又似恍惚。无限凄凉之感里,夹着无限热爱之感。似乎这微渺的心和那遥远的自然,和那茫茫的广大的人类,打通了一道地下的深沉的神秘的暗道,在绝对的静寂里获得自然人生最亲密的接触。我的《流云小诗》,多半是在这样的心情中写出的。往往在半夜的黑影里爬起来,扶着床栏寻找火柴,在烛光摇晃中写下那些现在人不感兴趣而我自己却借以慰藉寂寞的诗句。”这段文字相当形象传神地描摹了诗人的创作状态,为读者进入《流云小诗》的世界提供了最佳的解读法门。
《听琴》是《流云小诗》中最具韵味的作品之一,与诗集中的大部分小诗一样,所写物象虽小,抵达的意境却极悠远。低头听琴的姿态是有形的具象的有限叙述,从心头流过的世界和人生则是无形的抽象的无限呈现;但琴声不只是静默的传达,“一曲清歌”中蕴含了万千情感,以至于“手中的花”惊堕于地,原本纯澈如水的心顿起涟漪,竟是“泪下如雨”的终局。此处的琴声可以来自古琴——中国(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具文化内涵、最有哲人味道的乐器,它凝聚着一个古老民族的文化精神内核,包含着“天人合一”的思想精髓,永恒的追求与高深的“天道”相互契合,其艺术表现是中国古典美学艺术意境的最佳方式;此处的琴声也可以来自钢琴——西方乐器大家族中的“王者”,它是人类精神文明和科技文明的结晶,用丰富悠扬的音符阐释如梦的人生、流淌的岁月和精神的家园,在古典、流行、爵士以及摇滚等几乎所有的音乐形式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当然,此处的琴声更可以看做音乐的象征,看做音乐与听者灵魂的撞击,看做人类情感世界在音乐中的一次彻底绽放。因为从诗人的心里流出这样的诗时,他正在德国学习,在这个哲学与音乐高度发达的国度,哲理和抒情的糅合显得格外自然;同时,缘于异乡游子对故国的深深怀恋,他又把追求审美意境作为写作的理想。所谓意境,用宗白华自己的话说就是:“意境是造化与心源底合一。就粗浅方面说,就是客观的景象和主观的生命情调底交融渗化……艺术的境界,既使心灵和宇宙净化,又使心灵和宇宙深化,使人在超脱的胸襟里体味到宇宙的深境。”显然,《听琴》是合乎“意境”之说的佳作。
七十余年以后,当歌手杭宏想以诗意的吟唱追寻过去一个时代文人的浪漫情调和人文情怀时,这首以琴为诗的作品显得格外契合,当我们静静聆听着清澈却极具穿透力的女声伴随舒缓且优雅的琴声,那一刻,我们的心会变得宁静、变得凝重,然后沉思、然后喟叹。
作 者:孙良好,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编 辑:孙明亮 mzsulu@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