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纪
2011-10-13唐晋
唐 晋
侏儒纪
唐 晋
一
从乐观者眼前走过的侏儒,他的笑比悲剧更容易在人脸上定格。
那是一个自诩乐观的人,眼前走过的侏儒令他摇晃起来,如同流水带着它的死亡者震惊了绿油油的树林……
黑夜于是降临。然而比黑夜来得更快的是冬天。
仅仅一个侏儒,就带来了冬天。
“……生产出更多反差的大地,誊写更多分支的谱牒学者,找不出眼前空荡的病理。
侏儒们的黑链条震醒了茫茫雪原下的大陆桥。
曾被探索多次、交易多次的命名之所,为太阳裸露笞痕累累的背部,以及便溺的孩子诞生梦想的小腹。而在权杖插入的零纬度,竖立着时间的冰履带。
——它们是别处碾压过的水,丢弃的水,有如死掉的民族语言。
可我们仿佛刚刚从哪里听到,又从哪里彻底遗失……”
毕竟不是废墟……大海膨胀着新许诺,在圆月之夜,向我们示范一次受孕。
当万物复苏,拿出种子的海水又展示她宝石的美。
诗篇于是在卑微者的唇上嗫嚅,宛如宁静时分新爱人笨拙的编织。
我们的心于是由粗重的关节负责,走向孤独的拳击场……
“太多头颅的晃动!如同旧钢琴簧片在废弃地上上下下。但是曲子——如果有曲子奏出,不会被更颓废的耳朵听去,也不会促使吝啬的诗人写下:曾经不被允许要求这个世界……
酒鬼的目光扑朔迷离,在我们费力仰起的高处,阴郁的风卷起所有可卷之物,灰墙架构的空间比阴天还容易带来雨滴。侏儒们在夹角中磨损他们的髋骨,那些不因疲惫和苍老低沉的门枢,朝雨滴鸣响接受访客的权利。
而并不指望高贵者的到来,一如女主人公背后停住画笔的唯神论者。
早早便被预算了步伐的人,或者将在深渊换好引领者的长裙子。”
二
1
诞生使人成为和谐者之一。
……临街建筑上抛下更多的心情比喻物,在争夺者的欢乐面前,有人把视线转向远方戴着雪冠的群山。
刚刚展开夏季,琥珀杯子悄悄惹湿了公主们的腋部。
被辞藻公案反复否定的嘴唇,泛着恼人的樱桃紫,一如人中之上的羞愤额头。
远道而来的侏儒不经休整,便形成了新队列。
奔跑的宦官,有一个指头染着花名笺的金粉。
于是,模拟生活的舞师在他的阴性配偶手中接过斑马环,为我们表演黑与白的穿越。他的颈间围绕着菖蒲,用一双高脚凳延伸胫骨。
如果不是地方领导人的一场异梦,他将和芦苇为伍……
还有匆匆打马献来颂表的人,在相似的坊墙深处迷路。
我们会在他带来的晚风中同样犹豫不决。因为此人出自我们中间,鬓角尚未花白,心思敏捷。
我们会转而赞许驱赶着他的晚风。因为时间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汗珠……一些溢美之词正由游戏中的孩子们朗读,通衢上的观众可以听见……
如果不是这一阵晚风,我们不会察觉身体渴望做的事……
于是,大批演艺者朝着某个方位低下头颅。帝国南方的气息一步一步登上红地毯。
新编剧通过鼓面上颤抖的槌点找到灵感。他的脚尖像两只诞生不久的小兽。
以及丝毫不得歇息的记录员,在帛绢上画出令人费解的图形。
然而侏儒们的即兴发挥弄乱了节奏!……哪位王爷为此磨破鞍疮,仍然不停地摇晃。
我们在尘土中洒下比夜晚还要凉的水……
2
……于是有了差距。
“必须请来诗人!用迫不及待的马和更为躁动不安的女史官,带着黄色邀请令和一个特许放纵的夜……
必须翘首以盼!必须从一开始就谛听,所有归鸦里最为嘹亮的鸣叫——来自空荡荡的院落,天井里晾晒着繁体字。
有什么会早于诗人到来?除了虚妄的声名,还有什么会在夏季跑得如此之快?
哦,无形的舞蹈,在皇都网格中一飞冲天,有如带走我们视觉的白鹤……不过我们时时相遇,走在侏儒踏过的土地,使用着侏儒们的旋律……
仿佛用力把一条腿扳过肩膀的人,他的每一部分都不寻常。仿佛借用花朵隐去面庞的术士,他可以确定城市与河流的新关系,以及遍布药屑的月球……
同诗人一起到来的还有被酒意折磨的人,他在酒中加了过多的胡荽,腿跟抹了过多的蜂蜜。我们将把白皮肤的异国女子交给他。
还有急于歌咏新作品的琵琶师,通过咀嚼杏仁和鹰嘴豆使自己保持着兴奋。
还有蒙着面的女供养人,乳沟处散发着榅桲果的香味。
别忘了僬侥国的潜水人,善于在琉璃后面把身体弄长,小腹弄得更亮。
象牙色和水牛色的小腹啊,你们让诗人困惑于手中的笔,有如在骈句中为最佳的对应深深发愁……
“我们等来的诗人血统高贵。在他血液里,敕勒川不停地扩张,因此,他渴望更多的风,更多的羊膻味道……
他喜欢咬碎盐水中浸泡的胡椒子,并把刺激及时递给阴柔之唇。
他的诗稿在熏香匣中,匣盒由戴着缠头巾的黑种矮人捧着。
我们等来的诗人明眸皓齿,行为端正,值得大众爱戴并妒忌。因为有谁在说,被他走过以后,大道上都是侏儒……
投向他的除了果子,还有妇人隐秘的事物……不是情欲,远远不是情欲,而是一种理想,求教于巫术的命运诋毁……
不值得向我们吟咏,有时他的思考会刺痛更多人的自尊。
也不值得为我们吟咏,他接受神的管辖,属于一种降临。
我们只是等来,我们已经拿出可以拿出的那些,包括帝王高度下被夕阳凌驾的大地……
“我们拿出了几乎全部,如同罗马之南畏惧鸣鹤的小人国臣民。但不是祈求他的庇佑。
我们索要的仅仅是美,仅仅是天籁……
等来了诗人!哦,我们等来的诗人迟迟不语……直到焚香无继,期待与之共枕的美人含饴弄孙……恍如昨日……昨日的某一次怔忡……
直到舞蹈结束,在晚宴后流出厚厚的脂粉。——仍然有人仰望,翘首以盼!
而盼望中的思想难以启齿。
我们等来的诗人,我们给自身招来的问题,我们的未决之路!
就像一种沉默弄疯了世界。”
3
必须清点不容于内心的一部分本能,而这个时候,理性的纬度依旧交给鸟横越。
举起翅膀的鸟,脚爪间系着耽于幻想者的标记。
更大的羽翼正在形成……
握有小国制海权的皇太子,带着他的侏儒贡品,亲历一场冒险。我们并不熟悉传说中的疆土,那里城堡镶嵌在宝石上,映射着仅次于太阳的奇异光芒。
从城门那方走来的矮个子随从,给守卫看一件铜制纹章。
还不到点灯时分,一些面目模糊不清,交给我们肉身实质。我们并不熟悉的肉身,在吊桥上如鱼贯列。有人用手指询问明日的早朝。
正是河水的汛期,警用锣声也会敲给赛诺伊人的波浪形头发。
我们充任引导,依靠单色墙壁收回他们的好奇心。而在日晷上跳跃的红火焰,将让他们以为硫黄锥孔里的时光随时可以享用……
或者在其中的一个下午,抱着雏鸡的王子获得赢家身份。他可能要关心西部刚刚停歇的战争,也可能为新建筑命名。不存在越权的事物,他的母亲将在流星烧亮某个瞳孔前替他出面,安排一场虚拟冲突的策论。
别的母亲也许会挑剔摇来满船莼菜的姑娘,看上去,那汁液还远远不够……
在大地上寻找对等关系的人,因为丰富的阅历深深苦恼。那阅历逼迫他接受,可是无法讲给他人——他人都有各自的精神源头。
我们经常听见他的自语——有时在东南方的海岛上,有时在西南方遥地——幼小的侏儒围在他身边,剥食着石榴园里的新品种。
此起彼伏!机缘和命运宛如波涛从水那里得到,阴郁从脸那里得到……而哪里是人的位置,带着每个人都适宜的龟纹方位?
突出躯壳!像夜床上因高潮扩张着的四肢,像浣溪沙在诗人的脑中被摊破!
但是……会因更大的疲惫变得沮丧。
会在越来越多的叶子上读到秋天的通缉令。
于是,我们的闲暇将被征用:
与女人一起玩的游戏,用薄石子和楠木布下的陷阱,超乎想象和日常事实的贴身纠葛……而女人的胆汁往往会更苦。
还有配合着队列奇观发出戏谑之声,直到栏杆的灾难到来。
我们的玩伴——白天她们打着哈欠,清水煮面条,调着酱汁发呆。而一到黄昏就矜持,则属于所有雌性……
咯咯叫的母鸡,都护叫的母孔雀,擅长效仿的母鹦鹉,昂首挺胸的母骡,凝视火圈的母狮子,不约而同地深陷于夜晚的恋情。
给宫廷画师的禁令,请他校正母仪!
从缂丝上抽起的牡丹雄蕊不是不知道整个欲雨的阴天……
赶在蓬勃之势和高涨之势前面登堂入室的人,曾有过默默独语的心灵乞求。然而更吸引我们关注的英雄,他的方向与侏儒行列相反。
他的孤独感染了马匹,也打动了罕有晏服的河水。
脾气暴躁的河水啊,在我们坐到黎明的交流中,显示着更充沛的话题。那里指向更多,声音更为低沉。
像在不同封地成长的兄长,我们的交谈回避曾经矮小过的年龄。——请来荒野上穴居的大巫师,一些干草会向着鲜草强调力量。同样,在众多响器掌控的脚踝,暗处的运动将质疑一切行程。
像兄长一样从衰老中凸起喉结。像兄长一样目光深邃……其中还有从别的女人那里学来的目光……在我们短暂的沉默被一群大雁弄得更长,白膏泥上的神道两侧晾下侏儒俑,一些宫娥第一次知道了肃穆,设计师会加粗大殿的柱子,最乐观的树木会停止生长……
由戛然而歇的蹄音带来的无声世界,从未忽略过紧咬着的嘴唇。就像提前预知内容的天象师从罗盘上移开表情。
4
……于是在平原上搭起彩棚,两条水系之间的沃野平整着时代的马球场。
娱乐!出自侏儒本性的大传播!微缩展示的新帝国和新自由!
这是从南方传来的人类意图,红树林里因为湿润而升高的内分泌。
为少数人早起的大臣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为少数人奉献个人补贴的皮革匠,因为印泥散发的香味,他的寡妻藏好了最高贵的欠条。
幸运的债务人,你在异族的拍卖会上被成功卖出,从此转向另一种生活。
毕竟不是羞辱!在我们严禁火烛的档案馆,既然可以找到你斯拉夫祖先的纪功歌,也会有全部挥霍之物的索引。
正如你心中无法忘却的成长日。
正如你父亲固有的怀疑,母亲花枝招展的每一时辰。
并不意味着我们中间缺少卑微……我们缺少的只是信任……不是由于历史和肤色,而是体味……是沆瀣之后的幡然醒悟……
对于扩大着的娱乐风暴,有人贡献了不少花样。花样非他所长。
从高丽来的豢奴官,以及可以支撑舞蹈的折扇……内宫的痴呆儿叫喊着的天空,哦,在此之前,他不能认清事物。
从早到晚都在苦思冥想,试图用大制作取悦帝王的人,他的团体操占据了御林军的演校场。
把整整一天都交给创新的人,我们该为他立于哪个层面、哪个角度?
跟随指令旗翻起人造池水的烂银枪在侏儒这里形成落差——还好不是断流。
活动刁斗上射掉彩球和奖赏的神箭手,你那双因为突然增多的觐见而弯曲的膝盖,可曾成为某位妃子隐秘的靶环?
消防水车上用喷水龙头写出吉祥话的壮汉,最近常常提起火山。
而不明来历的老者率领他的孙女,表演了一场上个盛世就排练出的毬赛。
这还不到节日!节日仅仅可期!
又一道新建议的奏表涂上了火漆。
与此同时,新艺名的少女穿好了束腿裤。
我们新气味的官船在鞭炮声里下水,载着人间难得一见的玉麒麟。
还有志愿者的新轿子,四角扯起仪象万千的大风筝。
当一些事物启程,就有一些事物不再回到旧址。那里会依照规律换上新门神,传出新啼哭。仿佛修志者得心应手的欧体书法。
5
……直到日暮时分,国王的幕僚中走出他们——
“在睁开眼之后及时审视,很少有谁指出反方向、提出反问题。
屈服着并且存在,用肉身的欢乐验证遵从理由,你是当年抽刀啖脍的烈士,而我看到的是又一种波动……
波动啊波动,众人眼里以及脸上聚集又漾开,从大地梯级的顶端一路而下,宛如执有虎符的人奔下大殿。
更多的淤储,更多分鱼嘴的牵引,把世纪火球的慑人之处变成迷人之处。我看到的波动就像妇人额头与鼻子周围时常蹙起的小情绪。
就像目光短浅者的论文,善于在优美的环节招摇辞藻。
“波动啊波动,被亏欠很久的震荡在波动中耗尽,那些来自海上的风暴和沙漠上空永远找不到居所的黄风,对于水的态度究竟会是什么?
对于以水为体液的人的态度,和那些以水为比喻的人的态度……
系不牢的舟船,在那城市主干道的龙骨上,又将钉下什么弓状物?
又是谁,为我换上了这个国度从未有过的亚麻衣裳……
“——带着白色的格陵兰鹘和上等霜雕,带着苍鹰与赤鹰,以及驯服猛禽又爱上猛禽的人,以及他们早早就学会柔软皮革的大儿子。
带着大儿子的教师,教师卧室里动辄发怒的悍妇。
带着悍妇的弟弟,烤食麻雀和花头鹦鹉的人,他为之留下胸脯肉的人。
洗干净双手的监斩官,以及在他座位下变得痴呆的女人。
……更加吸引眼球的、足够丰富的女人:
怀抱模仿产地城镇钟楼的香料盒,慢慢收起泪水的少妇;
不善言辞,用心搜索事物做法与用途的婢女;
手臂缠绕腰身,能够让火把穿过胯部的异族女郎,她的头发被盗割者惦记;
还有身上刺有佛像和庙宇的西北老妇,患有白化病而肤如白玉的扶南女,内心胆怯感觉粗糙的虾夷渔妇,精力旺盛不顾尊卑的突厥女奴;
以及酷爱新音乐的高级妓女,从新音乐中听出更多放荡的市井娼人,悉心研究曲调并及时填写轻快明朗歌词的官伎,投身女乐洪流的家养美姬……
“——带着伶牙俐齿的中亚奴隶,和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宫中丑闻。
带着因丑闻而患上恋母情结、恋父情结以及沉陷于兄妹乱伦渴望的人,因为随之到来的轶事将掩去文学家大脑的苍白,为我们的人类学辟出新分支、新脉络……
带上昏庸的学者,以及那些浸满蠹虫唾液的木刻版辞典。
带上雕刻师,了解每一种植物属性的雕刻师,在他秘不示人的园林里,培栽着粟特金桃、樱草、可以割胶的树,以及半夜将变回裸女的月桂。
带上乐意讲述月桂以及更多传说的拜火教徒,带上他木头中的火源。
长于玩火的人,烈焰在他嘴里,就像在黑子的元素中。
哦,还有占星的人,为皇族寻找新栖居地和新药品的人,带上他们朝不保夕的脑袋。
还有扁鹊和华佗的传人,因为锯齿草而发明开颅器的天才,带上他们敏锐的心。
……以及苦恼的心,沉沦的心,不羁的心,丑陋的心,温柔的心,冰封的心,激荡的心,呐喊的心,寂静的心,怀疑的心,暴怒的心,飞翔的心,渐渐死去的心……
带上宠物的心。那些在后庭跳跃着的猧犬,陪伴小公主的矮种马,闪耀神奇光泽的褐马鸡,听任抚摸乳房的斑牛,孩子背后亦步亦趋的小黄羊,芍药花土中打滚的小乳猪,以及智者注意搜集的蝴蝶的心……
带上偷心的人。能够把胡旋舞跳到温泉之上,万瓣之中一眼就能认出……
记忆力超强的人,总是提醒别人勿忘耻辱,总在各种族谱中指出私生子。
而未经许可便诞生的人,公正是他一生的目标,为此不惜武力。
带上精于打磨利器的人,舍得用女儿躯体锻造宝剑的人,并把妻子的秽物附加给箭头边缘的诅咒。带上创新盾牌、铠甲和面具的人。
带上战俘。献于太庙,或者各个制造机关。
带上死者。
“涛波上的名录……波动啊波动,波动着,不停记下那些……
但不要带上诗人,诗人的家眷,诗人仓库里的所有。
不要带上他的醒悟,他的不安,还有他因对抗俗世而引入诗篇的白头发。
——请我们站在甲板上,惊讶于他分开海水的奇迹……”
6
而一切理论加旺了篝火。侏儒们的眉批!
无形的变化发生在我们的瞌睡中,直到被惹恼了的咆哮带回理性。在我们瞌睡的时候,运动着的不仅仅是放轻脚步的侍女、想入非非的宠姬……
在我们瞌睡的时候,流出深墙的一枚红叶暗示着我们的权力……
难道没有人究问发生在自身的突如其来的不适?我们尚没有因睡眠淡出,也不会太长久地放任一切醒着。
必须拍响的红檀板!那个矮人坐席白日里久久的平静令一只秃笔有着重振羽翅的欲望,也让处女般的纸张不住地战栗。
那儿还有因疯狂的鞭挞保存下来的赤色马皮。
这是纪念日。依靠成群结队才能够出行,在沐浴香水的神像下面隐藏更多的想法,你们的时间不比牛车快多少。
辚辚动着的轮毂观照着每一个人,用它擅长的漫射光……
此时,我们的脖颈又一次接触孩儿瓷枕的凉意。
从石头的封地里挖掘珍珠和夜光明月珠的短人国农夫,躲避着西伯利亚大鸟的盗宝者,还有在天敌的嗉囊中吐出最后一口热气的拾穗人,以什么充当你们的卧榻?
如今规避着蛮风俗调,把脸藏在大理石和二硫化铁后面,伪饰天青石的拼花。
有如努力洗干净的盐。
在我们瞌睡的时候,我们找到不可抗拒的法则。不容取巧变化的法则。
即使不被阳光直接统领的隐居地,和升起新日头的金銮大殿。
而有人一直在由石像标注的地球经纬线上寻找可以改变肌肉的神奇石臼。
……那里从未进入记录,长期飘摇在口口相传的叙事中,既有深不可测的群山、命运乖蹇的草木和金属矿,也有造型独特的骷髅。
以及长生者丢弃的葫芦意象。
7
表演者的粉彩被更漏稀释。
只是昨天,那时还看不到所谓的无常——群体的游荡在宵禁中另辟蹊径,像一种怀有宗教情结的礼拜,列队朝向城墙的阴影。
长时间的寂寞和啜泣,将慎重出没的大门引来……
由自身嵌入的通道,仿佛填不满的无底洞,将我们连同用影子比喻的别处生活一齐吞没,带着肉体高潮里的阵阵搐动。仿佛永远都喂不饱的餍食者。
由自身决定的未来,从一环套一环的漩涡中找到源头。而在我们的大旱之年,只有绞索与最初的信心相像。备受冷落的光头学者走出阁楼,提出超新星理论——在我们看来,还不算最糟糕的呓语:
“对于率先爆发者,不存在任何距离。时代的比拼就是谁先爆发,谁就可以消除所有被动者的雄心。”
可是,一些事物在被吞下前,已经成为渣滓。
用直立者的大腿骨作为标杆进行计算的人,把引绳指向北极大星的人,在圆周上置放游仪的人,以水为动力制造浑仪的人,不忘添上太阳和月亮。
那个为六合仪增加规环的人,以及依据黄道不断调整春秋分交点时间的人,无暇把思路伸向更远,否则,黑洞会吸掉他们开始走向强大的体光。
不毛之地为籍贯的光头学者,幸亏门前是那样的空旷,与你生日同一个回归日的大彗星刚刚校正好适宜于你角膜的弧度。
而你聪明无比的妻子仿照案头的玉璇玑,绣出漩涡一样的诗篇……
……所有处在预算中的节假日,在滴漏中变得更为狭长的节假日,一经到达便成为废弃物,有如不分贵贱流出的快乐体液。
期待更长久……期待值更昂贵……
所有私人祭仪中深藏于被朗诵出来的语言之后的那部分述说,所有私密兴奋点上被含混了的那部分念头,所有临终时刻咽下的那部分真相……
因为赌气,因为愤怒,因为诅咒,因为早已习惯的失望……而咽下……
我们期待一种因为爱咽下的……如同新妇人第一次做出的正餐。
从不计算生命以外事物的新妇人,正把她的手洗得更白,脂粉涂抹得更均匀;正把黄昏透露的夜晚气息吸入肺腑。
我们期待的……某一类帝王,换上宽松的丝绸睡衣,在一些眼神的催促里走向殿外的世界,为肉体搜索不到的声音赋予内心的韵律,还要学会回答黑暗。
在他被雀替和斗拱隐藏的脸上,有着工匠的表情,以及新母亲的表情。而且高处的星球也用另一种方式夸耀着火焰,用他忘不掉的脚印……
我们期待的这一天,在所有的叶子之外,所有的沙粒之外。
所有心脏之外。
而星系的女主人,为着更加绚丽的裙裾,正在把大岩石掰碎。
8
但是他们是侏儒!可以由大地赠予巢穴的侏儒!
……有人会探求改朝换代的方式,并不忘记探求生长的药水。
昔日呼来唤去的仆从,当他们踏上高一些的丘陵,也会努力看望江河的尽头。
他们会不顾其他人的沉默而磨响牙齿。
也有安于现状的人,为贵族一家搭建帐篷,疏通下水管道,或者解开缆绳,鼻腔内哼着无人能懂的调子。
不可以混为一谈的性情与格调,使得财富的大比拼归于细节。而老迈的仲裁者被迫与他们距离更近,以考证那些有益于主人的面部脉络。
——在侏儒们的大会场,哪里摆放小一些的坐椅,矮一些的讲坛?
徒手降服鳄鱼的人,腕子上佩戴着豪猪皮护件,裸露着龟板一样的腹部。从敦煌来的壁画师,传播着天鹅女儿不同寻常的故事。屈服于暑热瘴气的人,一旦提起过去,总会目光呆滞,肢体僵硬。以采石料为生的人,和懂得依顺石料纹理的人,被赌石者的疯狂经历弄得哑口无言。隐藏自己佃户身份的人,对纳税敏感的人,以及因抗税失去双手的人。
生犀和五色鹦鹉的敬献者,介绍奴隶给守城官的康国没落公子,在角落里交易孜然芹、红枣和芦荟的人。征召家奴的管事,他的眉骨前突,端坐于高大的杂斑马背言辞傲慢。为跃跃欲试者描述未来生活场景的管事随从,现场发放小铜钱和小帛绢的丫环,握着契约文书与烙印火钳的打手,充当法律见证人的便装衙役,以及远处核准账目的人。
利用表情密码交换战争情报的人……可是并不像我们从容的舞动,这里的健全如何喻示北方的缺失?而偶然的一次眼帘关闭,是否说清楚了活人的危机?
真正的哑巴在人群中四处闲逛,留心着地面的遗失物。
把玩香料的人,又被称为收藏香料的人、贩卖香料的人,以及囤积居奇的人——
“穿越热带海洋的独桅帆船,在大海也因香味骚动挺起的腹部,既像癫狂的大鲸带着它的分泌物,又像被异性热力竖得更直的鲨鱼颈鳍。
写入冒险者通信的,标注于通信封皮右上角的,从赞助人抽取信纸的手中掉落的,并由赞助人年轻妻子向骑士批量索取的,被私通者挂上长矛樱穗的,在第几次征伐中成为敌酋缴获物的,促使老迈苏丹恢复交媾能力的,因为妃子私下的奖赏而大量贩运的,漫漫路途上被合理保存刺激出深藏着的颜色的,通过颜色决定自身需要和风格的,华贵中显示某种淫荡的,沉湎于淫荡者的火山洪流誓言冒险的……
抛进大海的丁香在惋惜的目光中重新寻回枝头。贸易站赖以繁荣的印度胡椒刻入罗马人的记事板,并且被有情趣的夫人纳入百般修饰的银盘。收获桂皮和肉豆蔻皮的计件工拉来骆驼,离开丁尼生赞美过的海礁。而遥远的国度,死去的国王苦等着一场没有腐味的引领;由狮人陪伴游荡着的摩鹿加公主默数灵魂的上升时刻……为了逃避坏血病,成堆的香料中会摆开长满生姜花的木箱子……
而你们,要不要在低等的衣柜里,置放一些来自尊严之地的大樟脑?”
哦,女人,因为香料才认可自身,以此弃绝泥土实质的女人,在你们高挺的鼻尖前方,总会有几次不断毁约的小杀戮……你们磨尖味道,磨得更尖。
“喜欢风,就撕碎你们——像突厥羊一样尾巴肥硕、耳朵下垂的你们:不好拼读名字的将军,没有教养的白蛮商人,抢购瓷器的婆罗门,丢失了舌头的货船首领,尽完职责的使臣,擅长写流行传奇的学士,母权制国家培养的官员,享受侍卫头衔的人质,制作祭神溶剂的药师,面颊印有文字的驿者,皮肤黝黑的驯兽人,以及灵活运用手指和时间的人,耐性十足,试图掌握让香料疲惫的秘密……
风把屏障都视为栅栏,在诃陵国毒女的睡榻,你们会在鼾声里连同寄生虫一起交出种子。还有那些进错房间的急性子。
……红泥小火上面的烹调,用缬草、肉桂、没药和西班牙红辣椒盛满的躯壳,亮如沉淀物表面的清水……你们从不会见到一只疯狂的罐子,宛如烈日对沼泽的搜刮,在律动中和红棕色的腿根凉缎子下,被迫起伏,被迫沉沦,被迫空虚……
而你们不会承认有毒。在这个古老有效的医学课堂,所有植物都曾宣过誓:给求解救者解救,给求快活者快活。从人体这块最大的根茎上,一些触须会伸向天国,以追索那些原本不被赐予的养分。
不过最后,我将厌恶你们……直到子宫在下一次变绿。”
心存骄傲却常常被折辱的人,天生野心但不予选择出世命运的人,怀抱梦想在底层往来冲突的人,血统高贵但丧失家园的人,由时代搜集也由时代清洗。一个多舛的序列打乱了我们准备从事的帝位年表。
出于私人目的的政治成为主流内容:强调给予人人解释!
……我们不通过专职找矿者获得黄金,也不通过道士获得五色火焰。在我们装饰着冬青花纹的世俗器具上,随时组合着光明的欲望。
如同仔细锤打金属薄片,以期获得理想画面的匠人。
如同把金属薄片虔诚地包裹在彻底阴干了的泥胎上面的匠人。
如同传统歌剧背景舞台上的领唱者,有人从市场走出,用他不同凡响的气质有别于那些私越边界的人、接受奴役的人、违反地方法律的人、习惯取宠于他人的人、为十年战争提前储备粮食的人、为敬献王室选购物品的人,以及发售黄金国旅途证券的人,和朝着圣城方向行匍匐礼的人……
戴着猩红色兜帽,不停咀嚼可可豆或者烟叶的人,用他容易流泪的眼睛凝视东方。在被升腾的热力扯空了的大地上,一些树木正从灰烬中长出。
我们和我们的马匹将因为一种声音换上锁子甲,装备好黑水靺鞨铁刀和大马士革钢刀,迎候那些尚未从朝觐中直起身体的预言师。
直到对于人的新决议送达每一个新黎明。
9
一开始是平等:暴力换取平等。
在帝王出行时充任肉几,被迫吃胖的人;在认镫的足下作为踏脚,使脊骨内敛的人;以及在饮宴中让盘盏占据胸部到耻部位置的人,在树林里戴着鹿角奔跑躲避鸣镝的人,在荆棘路上担当贵妇和遗腹子马匹的人,你们的存在像铁在岩石内增加比重。
从暮色到暮色的帝国于是把狼烟纳入仓库。
当争斗以摔跤的形式公开,红毡毯上的献寿舞行列会走出各个派别的人。他们既是娘家势力的发言人,又是地方法则的捍卫者,不排除那些来自种姓与氏族的恩怨……
在烟花下一律扬起笑脸,而烟花总有散尽的时候。
涵盖了世面的大场合,在它堞齿丛生的边界,插上每一种风向都有迎合的旗帜。
利用风向扑打着的长带子……拥有敕命特许权力的紫袍将军,列坐在长廊里的卫士,研究地域志的鸿胪寺长官,闭门不出的梵文专家,蓄水池中摸索失物的昆仑奴,为世间所有物品发明暗箱的锁匠,冥想无色无味毒药的园丁,罗织罪名的重臣,你们尚来不及束起的长发可曾被擅长诅咒的天空选取?
由诗人百般修饰的城市,因为枯骨消息的进出而异味不散。
“在夜间的鳞瓦上行走以为踩着大鱼的篇章,诗人啊,你转弯的方式可不是我们梦想的。把自己装扮成侠客的人,或者为城市寻找处女之香的人,你因代价的交付而生,并非为了使我们的目光更冷峻。
如果没有肉体的另一种撞击方式,肢体只能锻打成铁器。被个人担负的事实本身,就像投向大海而引发泛滥的影子。
诗人啊,如果不是一幕幕乖戾的行为,怎么显现平民并不用在灶房的那部分火焰?如果不是彻底的号叫,我们不会察觉交媾之外的兽性。而在你细微感知的今天,从哪里来的血腥气报告了母兽们在春天里的集体早产?
就像个人的影子,投向两重冰山缓缓关上的缺氧口……
“被滞水规定的香料路线,设计成船形的香料罐——那盖子上俯卧着顺应风力的蛇,一旦遭遇毒物,金色皮肤会沁出冷汗。
诗人,你尚未遭遇语言的毒。
有些伏击并不选择狭长地带和茂林地带,你只要学会遥看几百里的灯光,其中不排除瞎子们的灯光。那些瞎子,四季都在逡巡,四季都被忽视,大地被他们摸尽了隐私。
但是诗人,你还没有注意那些绝无尖刻的唱词,那些粉饰太平的唱词……或者在植物上展开,或者在气候中和食品的香味中。唯独丢弃了人本身……
这时候他们是安详的,不存在任何治安危机。
一旦有谁进入主角,他们的白眼珠会在天地的黑背景下睁开大反差。
“高于侏儒们的时代!……如同在体位争执里获得上风的强势女人。
即使某一天会在更深幽的地方恹恹欲睡,恹恹欲长睡。
诗人,有时候容易被春雨牵动,有时候却不愿意倾听一个人的烦恼。不过,在睡过又被铺展的床上,耽于迷梦的不仅仅是被早凉戏弄着的身体。
不要忘记端坐久久的催眠大师。
你的思想河床经得起这样一场钩沉吗?宛如捻动大脑的银针将已成别的细胞之母唤醒,向你叙述遗忘中的事物,喋喋不休……
我们的诗人,你将后悔年轻时肆意的泛滥……”
被纪年并由历史复述的大通衢,因为每个人都曾梦到过蚁国,便将星星轻易许给带触角的……因为每个人都与更高处沟通,于是不再建造。
只是当晚雾渐渐消散,朝着中央大门赶在宵禁之前抵达的摩尔商人仍然催促着不堪重负的车辆。那些箱子里装满了藏红花和散沫花。
还有计算白露的人,为一些梁柱提前测量着大柚木。
与侏儒同源同籍的走来者,穿着相似的衣服,说着相似的话语,为着城市的明天有更加沸腾的水,更加醇厚的北方烧,以及更加妩媚且技巧丰富的女人……
而什么时候,尘灰下的高碳印度钢会用它的穿透性歌喉吟出破阵乐……
“诗人啊!从何说起诞生?……从何说起你无辜的一切肩负?
仿佛在你瞳孔张开之前便刺下的视力。”
三
1
每个时段,每个阴晴之日,侏儒需要着更红的嘴唇和更白的颧骨。计数从昨天开始,昨天的步履犹如快板,特殊的韵律从单调中让人腮边发烫。
“如果侏儒妄想比较,便于口气的区别里给出答案。我们相信,一些燃烧的煤油最后会映亮城堡,并且在更夫的呵欠中像鬼魂一样抖擞祖先的胡子。”天才的油画笔不会这样刮响壁炉,何况壁炉烤着熟睡的诗人,百年前被歌咏的油松对此说出反叛。
但是真正的反叛者拧亮了一百盏吊灯。
……在你我的许诺之间,一个谄媚的微笑足以换取的同情心——同情心源于低处!就在低处,大视野的岗亭挂上了假期才生长的草。
而我们执掌着更多的皮围裙,更多的冰岛火山精灵诱杀的设计师,他们的喷笔控制着摆渡人的熊皮靴子——不遵循参数的舞蹈朝着你我的枕头,针尖上的手指朝着酣睡者的八字。
现场驱动着小个子的发条,通过果绿色的马口铁,一根弹簧弯成嘲讽的口型。……它们把侏儒交给模具生产者,交给无比夸张却不断质疑的人,在你我的许诺之间,如果它是生活,朝霞会磨平马戏班班主的赘疣,吞火的孕妇会显现临床症状,镜子里的阴阳会中和唇膏——如果它是生活,男人将像解下钱袋一样贴近,鼓胀着地方旗帜改制的骑士裤。
但这些属于渴望。即将化灰而去的渴望。
同样忍气吞声不倦奔跑的不仅仅是更名计划里的河岸,还有畸形人。
笑声按捺不住。温文尔雅的礼物被火漆束紧,除了雕有桃花心木,红色蜡油无法寓意骄傲的接收者。我们比喻她为活性支票……
个人癖好主宰的股东暗室,服从于君主制的女人暴露在点火汽灯下,仿佛外科医生手中的斯顿刀。然而被鼓励的时辰已经不再,往日因为陈旧为他留下脑疾。
还有谁哗哗作响,隐藏在无休止的雨雾中,一如克里米亚战争炸窝的野蜂,透过焦黑的斜纹布,给大地刺下成群结队的花体字。尖叫可以模拟,喉咙在恍惚中被一杯碘酊稀释,可我们搜索的不是衍生品和矿物质,未来的朝阳照醒丘陵中的皮下脂肪。
硫酸燃尽的正北方,一颗星需要借助鸦片酊才能够升起。手术工具箱旁边的腹腔,诗歌和耳语在我们取水的瞬间为牺牲者的胸肋打下气针,这时,因为急迫,庸人也可以从容剖开四层组织。而定位于湿冷的雾,巡逻兵必须惊醒自己的胃口,如同暗渠蒸发后池塘里祈求雨水的活物。直到此刻,一些事物把影像压到更低;他们呼喊灵魂走向极端,不等于我们睡梦中远离的深渊。
那里的监视人不再是作证人。控告的计划不如寅时的便溺。
然而更多的是阴影,是追随逃避而来的轰鸣。轰鸣大于妻子的鼾声。
预见未来——但我们的雪茄分段掉落着,像法老墓前的石像依次滑向铁甲虫的喧嚣。一次直觉甚至比不上一颗蚕豆,彻夜不眠翻来覆去的,仅仅因为天亮时不遂的婚礼?
……来自特务处的美妇人呵,你谋反的乳腺对应着一个个名字,像输入密码后疯狂捕捉信息的计算机。谁将视你的移动为攫获?乖觉的接待员点燃蜡烛,而不是像一个王朝照亮档案,她们保持着罗马字巅峰时期的状态。不过今夜,你只在表格中寻找最矮的一栏……
我们的抄录者同时也是火药填装师,当喷泉都燃烧的日子里,他在高处的笼车观测口中风。对面是皇帝,王后与王子,沿着圆周倒塌的盐柱,而在谦卑中回头的人只有侏儒,侏儒的宽衣服养活了骨牌般立起的城市,不过没有灵魂。
所以,高过英尺的胫骨拼命掠夺着晚霜。
魏晋·楼兰木简、牍。
值夜者的低音会像灵感一样把画家从模特体内唤醒。教堂一样的灵感……整个画廊宛如蝰蛇……即使是最低沉的语言,带着舌头交织的嗡嗡声,不置一切可否,通过勃起的肉欲忽略了整个世界,世界总会有机会接续上干枯……
喷发!喷发!点455口径左轮的后坐力!只有硝烟散尽,一些女人才知道开始了爱情。钉牢帐篷,洗干净描金茶杯,爵士的侍女也来到侍夜者的中间,并在青釉水瓮的表面留下梅毒的星星。
而兴高采烈的人挖掘着地下通道,投弹飞机无法嫉妒的男人们重新列出誓约,最滑稽的侏儒也会找到阶级。……通过缺齿的木梳审判,通过酒保纯熟的手法审判,通过突如其来的屈膝礼审判,不如用弹片冷却一副贞操带……
哦,酒花晃漾中不停被取笑的摩尔人,掷弹兵卫队负责退膛的人,不可分割的白昼与黑夜,那么一具躯体带着帝国马夫的味道,瞳孔里印着流浪汉污水中的倒影,仿佛炮火削去头颅的莎乐美。他们回忆一种节奏,直到再度感觉服役记录册上的潦草。
更远处,布鲁塞尔主教广场上粉笔涂染的面庞,刚刚完成便招来了闪电,如同一位女人不被允准诞生。无视这样的残缺,我们彼此指责的是彼此的说话,哪一句并不重要,我们并不经心……我们不是凶手,也不是替罪羊……我们仅仅是幻觉……
但有人被告诉,比我们更加无辜。
2
行走,行走,除了行走,侏儒的身躯不会被光线确定。
那些光线在黄金中,在凸起的缠枝花瓣和鹰隼的菱形毛羽围绕里的黄金,体内汩汩着浑浊的波涛,以及处女带着皂沫的暑夜冷汗。黄金的重量把宫殿高举了十个世纪……
除了行走,侏儒还有摇摆着的舞蹈,站在奔跑的鸟类背部,像鸸鹋的又一只翅膀。
而混合着油菜滋味的薄胎刚刚在苏丹的指环上传递开茶水的温度。
计数器!长久挂着引擎的节假日!被镀上银色的脚掌茧!
日子从不把悠闲的窗口交给这些人,它们属于面纱深处的咀嚼。有时我们更相信那是诗篇被诵出,而不是诅咒。
视线越过窗口,苏麻刺青支撑起的暗花平台,瞬间的灵魂——灵魂只为瞬间擦燃——出现在跪伏于大地的白袍客远方,用黑子的生育和死亡。但是照射在舞蹈者侧面的太阳,并不能中止大臣的酣睡,使得屏风背后的戏剧传递着不知释放者的笑声。
笑声标明了生活。就在浴池毛玻璃映出的最长脊椎缓缓抬高踝骨的晚上,侏儒被允准高于妆镜。
除了行走,绒幕的樱穗也将鼓荡,一如为进食过多而浮升的水母。……在米高梅的胶片中,隐秘写入限制终端……肥胖的厨娘成为剩余时间的接入码……
还有粉刷工。他们称呼他们:烤鸡——
白垩会在深夜照亮树林空地,没有任何喘息和搐动的休克,一切都在国王的默许中。而用黑丝绒蒙着脸的人,躺椅下的阴影等同于献祭时辰……除了行走,还有漫长的寻找过程,这过程并不被毛笔和火漆加入家族纹章。
仓枭掠过防护网……他们此刻像蝙蝠环起柱廊,在站立的马匹中间,一些皮革尚留存着夕阳的舔舐。
他们中有人会想到诞生地。
他们中有人会拒绝诞生。
然而,金色的燕麦,续任克斯的粼光,换牙齿的牡马,吹长笛的男人并不使人害怕,在狭小的睡衣中永远充当一件礼物……
有人始终凝望塔楼,在勒边的青石后面,一盏油灯在上升。
还有斗殴的酒鬼,躺在下水道和垃圾箱的死角,梦里披上鼠毛大衣。
这就是海船带来的交易信息?查拉塞尼水手的警告顺着橡木酒桶的梯级来到搬运者之间,他们的父亲或醉于烟草,或醉于干嚼可可;街区空气里漂浮着致幻物。一切像魔鬼的收割——石拱桥下的跟踪者,系着颈带的优雅夫人,扛着亚麻条登上舱板的帮会兄弟,小口喝着杜松子酒目光投向监护人的绅士,收购羊绒的瘸子,背部斜挂着弹弓的白化病人,煤油路灯一侧摘下礼帽的男子,握着竹节烟管的不丹人,把脸扭向石雕兽头窃窃私语的人,石街尽头被苍蝇追逐的人,穿着侦探大衣的人,清洗刺青臂膀的人,黑巫师——睡梦中惊厥的哑巴用牛血描绘红头发……
直到后来,红底绣着兰花的丝绒榻顶端冒出鸦片的白烟,后宫屠杀的油画转到议政大厅,它的前方金色吊灯支架上,一些鹦鹉剥食着脚趾。
直到诏示给每个人套上金属口罩,上演篡位者雾月的第一幕。
“我们必须通过面具来区分。制作面具的人也被邀请加入……而面具会撕掉肌肉。”
——采用精神疗法,猜拳决定者挥动黝黑的皮带扣。某位歇斯底里症患者让灯光依次熄灭,但是孔雀模拟了他的空虚。这里有一场奇特的开颅术弄弯了手术刀的锥齿,他不代表一个肉身,而是世纪最冷漠的半叶。
——方尖碑下被扼毙的兽医,高原草场水源处丢弃的羽毛头饰,玩弄警用徽章的孕妇,国王的宠臣,调查从德高望重的祖父开始,在怒气冲冲的鼻器官上完成取证……仿佛银盘光箔一带取空了的葡萄藤枝。
——广场高台处走来的屠夫,喷泉处走来的皮毛匠,宴会厅走来的妓女,以及车站走来的犹太裁缝,宣称唯独自己梦见了真相。现实的证据藏在土中,藏在水中,藏在黄金中,藏在木十字的钉孔内,一如红印第安人与野性。
——重要的是观察……腐殖土和碎屑,瓶装海水和纱布,庭院和壁挂式药箱,听诊器和监控器,实验室和谷仓,走廊和另一端始终沉默的镜子……
而我们的智慧渐渐把你们从沉睡中抬高,我们的低矮会让你们在云中感到安稳。
那么,有多少帝王遇见了自我,不分晨昏地躲避?“……交换面具,让宫殿成为迷宫,排列在香气中的宫女可以选择面具,而不是血缘和一夜苏醒多次的阳物……”
在我们的表演中它循环发生。泛着海洋绿的玻璃柜间有它验证的遗留物,最大的蓝宝石因为结核菌而放射着口红色的光芒。利用橡胶管增加体力的亲王,水肿变形的下肢在过度的沐浴中膨胀起来,宛如恢复疗法进行时试着跳跃的瑞典林蛙。而用金属梯翻越围墙的王子刚刚结束了猎狐游戏,他反复比喻的人藏在阁楼中,离开后那里长满荨麻和莴苣。
在我们的表演中,欺骗循环发生。恐惧的吊床,战栗的象牙坐椅,惊悚不断的五角烛台,“……说明了轮回……恰到好处……”
我们粗大变形的膝关节并不确定屈服的轻松。
3
男人和女人一起恍惚的时辰,兴奋不已的餐桌,因为爱抚而忘记了辱骂……
宫廷宠臣的爱情,他们的生活充满狂热的笑声……好多快乐没有逻辑关系……
只有在夜的铺板上身躯才会变得更长更直,仿佛进入极深时弹性十足的成年带鱼。
最甜美的睡眠,最适合睡眠的苏合香,在仆人雪白的手指间一些神话才开始完成,带着三个以上的交易条款。
此时,血红霞彩背后,悬起泛着月光的冷石头。
并不用伊卡洛斯的翅膀,他们在番茄科植物扬起的触须顶端也会追上彩鹬,描着白颊眉线,摆动着海螺般的躯体,脖颈中照出曙光。
也会像腹部泛红的白头鸫,睡梦中抬起对方的臂膀。
国王的花园会在说笑之后落下一地甜饼。那里,矮种马的响鼻等同于呓语。
打字机上他们的名字因为墨迹而消退,遥远帝国的馈赠物浸泡在橄榄油中,按键青铜微微闪出红晶,有如帝王偶尔复苏的良心。高举火把,用更加清晰的松烟凿实寿命,让地窖和马厩传出扑通的心跳声,以及加速仓鼠繁殖的气味。
与此同时,又有人坐在商店里摇动留声机,变形的喇叭像一个丰饶的牛角。
正如被法律保护的酒标……冷峻的医生会把酒精变成蓝色火苗,然而脊髓和弄臣时代并不能调和,如同不停失败的鸡尾酒。但他们善于猜测,在十四大街上观看悬浮物的人群中踮起脚尖,异口同声说出帝国大厦小气候区域的一场坠落真相:“难道不是死者与活着的疑团拉长了这段空间,约等于侏儒们被王权呵护过的花样年龄……那不是悬浮,只是漂浮,一些力量像旧婚姻正把他抽空……”
因为乌鸦的字母,天空中堆积了更黑的云彩。有人在腐烂,特有的粗大关节压在苏格兰呢裙上面,紫红色格的交叉点沾染了锡壶的粉末……国王猎狐区的未知之地,匆匆赶来了神甫。暴毙,或者罪孽,而王后的闺蜜议论着小矮子的天赋,干净的胡子,领结上扎着大蜥蜴,裤袋中藏有硕大的糖果——椰色球体上有着她们熟悉的赘疣和饱满的动脉瘤结。他是难得的密友,能够让断头台走出壁炉,并透过丝网状衬裤道出侯爵的秘密。……还是影子王权!异己们都高过青金石基座!
活体解剖狒狒的人,将雄鸡的头颅挂上报馆招牌的人,汇聚于马车之内,绿色车灯划过发霉的萤火。天鹅绒后匆匆完成扑粉的腋窝,火山石上蜷曲的事物,第一次用到的焚香炉,在白痴铺好的床褥上方,贵妇和孩子的比例!五百弗罗林!
还有在折叠木梯上瞌睡的大脑袋,如同十字路口的老邮筒。
除了行走,他们还被传递。直到厌倦一切酸性物质。
仍然有人坚持找到真相。他是线索中的线索,一位旧时代的阉人。
我们的安宁影响到孤僻的学者……但不知道他在探究什么,白白浪费了一双修长的胫骨……我们不知道他的笔记夹层中是否有不愿抹去的赠言……
“无所谓同情,无所谓发现,我这七十年从未停止过脱粒,直到听说人生另有一个灌浆通道……”
而这是我们的渊源,必须每天早晨朝向他花白的额头;即使处于健康的背面。
在那些秋茅一样伏倒的头发缝隙,他的冷汗带着口津的咸味……倾听落水管道残缺处发出的文书口授,我们会获得预言中的一部分,而最关键的语词不断散发着陈年酒气,即使绞索也无法断开……
哦,船舶一遍又一遍载来的异乡人,满是鱼腥的侧舷横遮了他们的眉骨,看上去,他们像是羞怯。
换掉衣服,用盐清洁口腔,破天荒拿出国库中的乳香,涂白褪着皮的黑指甲,捂着鼻子的教师丢下圆规和铅笔。“国王及王后陛下……尊敬的……他们需要快乐……服从,愿意服从,宁愿做探向鼻腔的最小拇指……女士,美丽和高雅,洁白和尊贵,骑士和丈夫,笑话和忌口,卧室和幽暗的房间……”女侏儒得到绿披肩的奖赏,有人分配给盯梢的义务。
很快会存在秘密婚姻,接着诞生一大批王位继承人。直到城市里巫术盛行,通过排列银币和方位,暗杀者放出黑袍子里的茶隼。明天,又一座塔楼将燃烧,以惩处互济会叛徒的名义;而真正的雕像在拖曳中砸向野雏菊,暴露出并不纯正的大理石肌理。到处都是宣誓效忠的字迹,口信在妓女和赌徒之间传播,有如界石下方的循环系统。
海水——异乡涌来的细小波浪,拍击着心脏的活瓣。国王炫耀着乳头上的主动脉。
哦,船舶载来混乱的信仰……当蟑螂和霍乱菌被舱水泵走,并非意味着统治力一如昨天,疫病往往传自宫廷果园,熟透了的气味会一直飘向高傲的会阴……
她们将用好奇心弄清楚仪式的寓意,那些粗短肢体升华的不仅仅是不知名的世界。
如果现实需要,她们自告奋勇,出任戴着鸡喙面具的清洁工。
而大海通过阴影发出指令。阴影不单单由怨言和不切实际的冥想织成,还有星球转动中的潮汐,以及潮汐变幻内部,一只小小珊瑚虫排出的线状卵……
在舞蹈指示机上大汗淋漓的少女,在十字靶心投出倍数的短期生意人,朝着电梯光面补妆的模特,负责独立账户的实习生,讲演交换性买卖的经理人,购买紫罗兰味三件装的酒吧女郎,拎着购物袋统一口径的母女,昏昏欲睡的商业监控员,剪割塑胶带的棕肤色男子……如同黑潮行列里各式各样的颈鳍……
结果似乎已经告诉了我们。但我们仍然格式化着时间。
……而大海仍将不停地送达。
4
也有离开城市的人,沿着与城墙和吊桥同一流向的大运河去往被雷电牢记的橡树村。从前的邮差为他描述过那些哭泣的影子。
也有去往珊瑚岛和火山岛的人,因为海啸,脸上刺着紫荆花的热带美女会低于他的身躯。
和最老的桨手结盟,与酋长签约,戴上尖角帆一样的船长帽给一些盘子切分木薯,而糖分和淀粉会在肠胃中发酵,驱使着滚滚到来的大浪区。不要忘记女子的母亲,头上顶着水罐,高高站在棕榈树下——那棕榈树文着美丽的爆皮环,嵌满了白砂,宛如非洲部落里从小就被架长脖颈的美人——剑麻裙四下张开,重新扎向泥土,像被暖流送来的礼物:维纳斯骨螺。
所以,还要和螺旋体的夜空交谈。她是亮晶晶的姐妹中最不幸的那个。
但不要忘记另一条路的可能,直至白鲸聚集的水面,上身同长的鲛人为哺乳仰起面庞……薄如蝉翼……如红印花税票……
而我们只会仰仗天使。“善于聆听的耳朵尚在孕育中,屡屡引开目光的是若隐若现的金环,他说了些什么,传达了什么,一无所知,如同大病后的恍惚。”
这个时候干泥土墙将被大雨洗出它的柱廊。
不是门徒,是教众。侏儒们的马戏学在这里被废止。“这里是敞开人的天体浴场,一旦与金枪鱼相比,我们恨不能长出根须……”更为丰富的表情!更多技巧的耸肩舞和肚皮舞!更少的牙齿配合着更加肥厚的嘴唇!炊烟里漾开古柯碱……
从未有过的舒服的风,还有亢奋物来自海上——荷属安的列斯榧螺,小风暴中上升的牡蛎,乳晕色的龙虾煎饺,以及佣金,由戴假发商人交付的佣金,以免惊动这片不平静之海。
然而一路上的歌声令商人女儿花容失色,仿佛当年聪明宫女曾经听出的嘲讽。
……当日志管理者睡熟的时候,罗盘会与下午茶的挂钟重叠,有人依照惯例为海神献上诗篇,诗篇记录在棕榈纸上,墨水里添加了大海龟的壳。它的背面是双色套印的许可证,用来捡拾龟卵。我们的诵读更像一场比较,跨越的经纬度从未输给西风。
不如给水手下发申请表,以便在双下巴土著的岛屿被曜石刀纹饰颧骨,皮肤会因为神奇的涂抹逐渐膨胀……
被废止的还有偷窥。被大宫殿锁孔挤扁的颅腔因为呼吸海风而重新饱满。哦,所有的旧门帘,旧情景,被早晨的海水洗成蓝色。除非是深深的隐痛,看到蟛蜞想起模糊的自己……
有些耻辱不能消失,带着降生瞬间的刺眼的光,和辛辣焦灼的第一滴乳汁。有时候因为公平的裁决,一架天平会突然而至,左翼是童年的记忆,右翼堆积着大牲畜的黑豆。更不必说大牲畜的尾巴……
不再愤怒,飞箭只对付大海鸟,只有在房屋的最暗处,一些金属才会和瞳孔相互映亮。
那些深刻的人,在飞去来器的弧线里掌握着呼吸。
要保留宁静的技巧。再猛烈的贸易风也无法分开我们的脚趾,到了洗礼日和闭门思考的日子,指路星也躺上了三角桅……
毕竟是命运!
还有无声,通过谛听海浪和蓝鲸的过路宣言。总会有人在婴儿的摇床边上想到自然物,但身临其境的次数并不很多,正是极少的经历许诺给我们沉默。
并不同于不孕者在暗喻里的沉默,以及宣战檄文送达后国王的沉默。
无声的时候目视远方,仍然有人会从燕麦堆里抬起头,如同钟表匠从齿轮中,联邦监狱的常住者从发霉的青豆中,宣礼塔脚下的信徒从跪拜的膝盖中,要塞卫兵从意大利肉卷中,以及从肥皂沫中、烟草味道中、晚礼服中、高地围墙中、阿拉伯文字中、几何图案中、牛羊内脏中、山城废墟中、泉源中、河流中、松节油和蛋清中、墓碑压石中、亲吻中……就像东方的腹语术。
是不是说,当我们掌控海的那一天,看不见的力量会在离心原理上高过海平面,直到填平所有陆地山谷的近地点。当海被掌控,驱使船只如同驱使琶骨剑鱼,我们会在整个大洲都需要的软木和韧性纸板、珍珠和深海鱼、殖民地规划书和宝藏拼图中,磨亮取自海神祠堂的三叉戟。
当海被掌控,所有人类基因学家和遗传学家会为视野突然的变宽而疯掉,连同红十字会和邮政公司注意到的伤残人年。
这一年的青草会为曾经像山羊般蹒跚的孩子而多汁,扩音器里的同情心会更加准确。我们将探望那位可怜人,他就坐在灰墙下面,捏着凹版印刷的舞会请柬。他在全部国王中守到最后,有如亚特兰蒂斯神柱上一处著名的涡卷……
当海被掌控,除了红色子午线,一切将被重新记录。包括肉眼常常搜索的哈雷的椭圆。
5
我们中间最著名的逃离者,长久地在我们的述说中消失。就像预先调整好黎明的滴答声,他从马厩旁的暂住处离开,没有惊动高等级的园丁、宵禁中巡视的长官,以及港口的测水员。我们知道他的去处,海洋彼端那片硕大的黄色沙漠,整整一天,屋顶上的风信鸡把红漆尖喙都对准某个方位。
逐渐升起来的太阳从神庙遗址挖掘出打着哈欠的隐修者,我们猜测那里是一条峡谷,但他的未来不在此停留。任何被满足了需要的巫妇都会避开,她们需要的只是人类内心的阴影——越来越多的阴影把水晶球弄得更亮。
巫妇们,同母异父的回避者,从不询问自我;然而一些片断在夜晚最清凉的时候袭击了她们,有如吐出大剂量毒液的蚊子。
这时他在匆匆的赶路中。一条河正从分流规划图上塑起拦阻大坝,有些记忆被改变着的环境吞没,不合理的炸药爆点惊动了狮子座的流星……
这时我们在宫廷总管的监督下,反复修改着登基周年纪念舞台剧……比不上反复修改珍邮标准的费拉里……
而他很快将望见海角灯塔上的导航光……一百年前,毛里求斯邮局发出的棕色信封正越过这样的导航光,帮助许多善良人爱上……
我们仍然留着他的绶带。绶带从未佩戴过,边缘还有漫不经心的裁口。必须质疑的设计,如此大开口的V型,宽如牛肩!
他不质疑,也从不对抗。宽扁的嘴唇很少发言,仿佛所有侏儒中间的侍者。
我们仍然留着他的道具。三只黑釉盘子,和一截长满瘤结的树枝。只有孩子喜欢它们运动起来的样子,像褐色大鸟在旋转的加速度里变成白琉璃。
有时候他为他们做手掌剧。多枝吊灯上的蜡烛将猎狗的侧面在墙壁上压得极矮。
“不要认为那是不会发生的事情,而要记住事情会重演一遍。一支蜡烛,一条轮廓线,不多也不会少。没有蜡烛,没有猎狗。”
那时我们并不因此会想到他与黑暗缔造的新关系……
“不同姿色的女人被生活以各种借口分配。土地像驼奶浸泡的馕。而在镜子中呼呼大睡,让干草车顶端坐着的奴隶以为死于不久之前。绿洲不会有更多的时间,胜于多胞胎王子学习法律的一堂课——让部落来公决,让公羊的脾脏指示你的安居!”
风暴却在明晚到达,空气中的浮尘触动了一个罗马瞎子。
他在这里打下帐篷的第一桩。相邻的主妇送来一盆羊角面包……她希望你写下赞美,按惯例比喻她的绵羊眼睛……
要不了几个月,他的新名字便会代替他走到沙漠的那头,成为一本书的第一页。
游走或者降落,和无法掌控的事物步调一致。“鹞鹰识得我的指头,它的世界只有单色,如果你想成为它羽翼下的夜行船,必须远离贵金属和未婚女人鲜艳的唇腭标记,远离牲畜因为生产而染红的大地,有如一条弹着弓弦的本色之蛇……”
他在湿风中脱掉衣物,圆月将他变回婴儿,三个博士和一位母亲正在赶来,像自转中的地磁波翻过骷髅地……
6
赌注,引来十年战争的赌注,它的后遗症一直波及今天,包括巴黎广场上制造小骚乱的露乳衣。……还不是夏天,海洋的威力没有高涨到顶峰,海岬两头的勇士轻易可以数清楚疲惫者的呵欠。……但在神的眼中,我们不能交恶,我们不具备交恶的力量……一些结局我们不能承受……
弹着竖琴,用脚趾数着沙子,给我们的胸膛以挤压……还需要类似的柔缓,类似女性掌心贴向大腿根部的柔缓,更多的需要!但我们明白这是交易……是另外一种号角……
还不是夏天,连阴雨正喂饱着远方的民族……
但愿不是布景!轨道车架上最大的礁石,在神殿遗址上也设置了机位,一些白海雕绿色脚环的上方,透镜一阵阵把海水拉起。
我们的编剧横坐在一支天平梁,脑中规划一具木机器。
仍可用来赌注!经验中的灰色地带!
虽然作出决定的是高大的男子,宛如神灵合格的侍从……我们当中的沉思者不是在火把高举时,将发青的嘴唇伸向马球节下的木轮毂?
还不是夏天,炮孔低于蛇的温度,慈善章程划定我们活动的半径。
但那不是讯号?火山口的焚烧,令全世界的浓雾都充当了大屏风……我们明白这是交易,各种各样的意图把不够成熟的人推上斜线……
而双层钢板载运并撑起来的女神,忽而在这里把长剑举得笔直,忽而在那里高扬着观光客啧啧赞叹的大火炬……
还有不在摄制计划里的快节奏,而海一直寻找着器皿的缺口。
发生油料故障的运输船;升起穿甲弹和飞机残骸的高技术平台;港口暴动点燃的吉普和弓形桅杆;公海上交换经济情报的豪华游艇;沿着内河上溯的驳船,湿篷布里是按吨计算的人造沙丘,而底舱装满了长出金属刺的废坦克。
有些船只在黎明时分越过界河,实施保护鱼类的盗捕计划。几个国家共有的湖泊上空,密集的星星与森林中四处游动的荧光棒互为倒影,边境村落习惯夜晚祷告的人,他们的篝火前突然插入卫星电话和贝雷帽。策划一次次谋杀的少校在山洞中难免陷入回忆……
但愿这些不是布景,否则,孩子不会抱紧布娃娃。
地球的三点钟方向,一些事物迟迟不愿升起,包括证券交易所某一面墙上的大盘走势,以及矮个子民族的和平信心。
……所有重要的舞台全部交给了演员……
决定金像奖归属的评论家发出取消后期制作的声音,在他眼里,真实并不连贯,情节必须变化无常……不可以删除一只闯入亲吻的鸡……
因为夏天而苦恼的投资者,他想的永远是不够高的潮水。“还不是夏天,潮水还不够高,被抢夺的女人还不够美丽,战争……差不多六十年,我们只是假想战争,弹夹里塞满了空壳弹,脖子下面挂着死血浆……”
他的脸色,有如逼近泥土的工兵锹……
“哦,夏天!哦,潮水!我厌倦了模拟假惺惺的外交,厌倦了宫廷戏和床戏……那是什么货色,床单都没有一丝皱褶……”
而我们在报纸上认出的并非是他。套色不准的红地毯分享了他的四张面庞。
黑肤色的场记毫不犹疑地写下:要依靠雷暴和闪电,振奋昏昏欲睡的人。
这个晚上,他坐上城堡的砂岩石墙。视线的最前方,海水映亮了火山头顶的笠云。
“难道不是贪玩的神祇在无聊的大地上启动着抽取程序,并让终将被毁的城和我一一对应?这样的疑问在人间、在自然界都得不到答案,而高处都是醉眠者……”
在他身后,临时搭建的小型神庙里,一些爱情枕着地下河流系统慢慢发生。
还不是夏天……我们不具备交恶的力量,我们只在彼此的肉体上索讨……
当披着晨光的女主角对着远山自由遐思,丢弃了一夜自我的男主角用肥皂反复涂抹下巴,越来越多的泡沫使他刚刚浮出深渊……
我们不是恋人,在虚拟的战争中间,我们仅仅是结盟者,通过对方的温柔理解错失……
我们也不是核心,被关注的仅仅是别人的故事,别人在我们身上复活……
还不是夏天……高潮永远都不够……属于我们的仅仅是性意识……
等待结束。结束会把我们与死者隔离。
而大海正从遥远的东方鼓起腹腔,报告消息的海豚惊动了第一位登船人。他穿着棕色雨衣,像极了观察网线弧度的渔民。
他并不因此叫嚷,而是悄无声息地哭泣……
仿佛被排挤的孤独者。
责任编辑:玉波狄
唐晋:男,1966出生。山西太原人。汉族。
著有长篇小说《夏天的禁忌》《宋词的覆灭》《玄奘》《鲛人》《鲛典》《唐朝》;中篇小说集《天文学者的爱情》;短篇小说集《聊斋时代》《景耀》;诗集《隔绝与持续》《月壤》《金樽》;散文集《飞鸟时代》;文化专著《红门巨宅——王家大院》等。
现为太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