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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年糕情结”

2011-10-09赵进一

检察风云 2011年3期
关键词:木槌石臼诸暨

文/赵进一

我的“年糕情结”

文/赵进一

舂年糕

兔年伊始,我圆了一个梦,一个延续了五十多年的梦。

我出生于杭州,老家在浙江诸暨渔橹乡赵家村。去年12月,堂哥赵均校从老家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家准备在元旦期间“舂年糕”,问我去不去。我一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想都没想就爽快地回答他:一定去,一定去!其实,我本来有一大堆事安排在元旦期间做,但为了参加堂哥家的“盛事”,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为什么说起“舂年糕”,我会如此兴奋呢?因为幼年时,我在老家生活过几年。那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要舂年糕。那场面可热闹啦,当几十斤重的糯米与晚稻粳米粉合成的大粉团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取出,置于一个大石臼里后,几个壮劳力就一齐抬起一个巨型长柄木槌,一上一下反复地捣石臼里的大粉团(俗称“年糕粥”),发出“呯、呯、呯”的声响,石臼旁坐着一人,大木槌捣一下,他就用蘸过水的双手,用力地揉几下臼里的年糕粥,与捣臼人配合得非常密切,这就是“舂年糕”。

当“年糕粥”捣得不黏手之时,就被捧上撒满香喷喷谷花的八仙桌。早就等候在桌旁的小工就忙不迭地把“年糕粥”拉捏成像上海的粢饭团般大小的团团,分别置于底部刻有各种图案、花纹的长条形红木印模内,再用手在“年糕粥”上按几下,然后把盒子倒扣在桌上,与年糕印一般大小、印有各种图案的年糕就从模子里“脱颖而出”……这时候的孩子最忙了,“年糕粥”刚搬上桌,他们就爬上凳子,从桌子上飞快地抢过一团团“年糕粥”,或蘸着白糖吃或把它捏成大元宝及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不用说,当年我就是其中的活跃分子。这时,平常看上去凶巴巴的大人们也会笑眯眯地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孩子,绝不会责骂他们,更不会大叫“呼箫驮得来!”(专门用来吓唬不听话孩子的诸暨土话:意为“把竹枝条拿来!”)。在诸暨,“呼箫”经常被用来抽打孩子的屁股,孩子只要一听到这话,就会乖乖地听话……

这段美好的童年记忆长久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在上海生活的50来年中,我虽然常去老家,但从没听说过有哪家“舂”过年糕,尽管每年我都能品尝到来自家乡的年糕,但那都是机器制作的“糯米长白条”,没有图案和花纹,难以从中体味浓浓的家乡味。没有机会重温儿时的旧梦,成了我心中的一大憾事。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怎不使我激动万分呢?

元月二日下午,我急匆匆地从上海往堂哥家赶,快到他家时,我就听到“呯呯呯”的响声,我知道,这就是“舂年糕”时发出的响声。这响声,既熟悉又陌生,既贴近又遥远,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这响声再次唤起了我对童年时代的美好回忆,我觉得自己的双眼有些模糊了……

“呯呯”之声是从堂哥家门口临时支起来的一个大凉棚里传出来的,不用说,里面正在“舂年糕”。棚内棚外挤满了人——这也难怪,几十年来,不要说我们这个村子,就是整个诸暨,年糕都是机器做的,很少听说有自家“舂年糕”的。年长者已有好几十年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了,吃着“机器年糕”长大的后生们更不用说了,所以遇到这样的“盛事”,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赶来看热闹了。

这几年,故乡一直在开展新农村建设。如众多城市里有“老城区”和“新城区”之分一样,现在的赵家村也划分为“老村”与“新村”两块。“老村”旧房虽在,却已少有人居住。堂哥家因为是珍珠养殖专业户,为便于照料,干脆在一大片养殖珍珠的池塘边建了一幢别墅,别墅四周留有大块空地,这次大概是为了“舂年糕”,特地在空地上支起了一个大凉棚。

走进凉棚,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我见到了正忙得陀螺般地转着的堂哥的小儿子赵刚升,叔侄重逢,分外高兴。他现在是名闻当地的珍珠养殖户,在江西、安徽、浙江、湖南等地都有他的养殖基地。难能可贵的是他勤劳致富后,常怀公益之心,村里每有义举,总少不了他的份子。同刚升说了一会话,我就急不可待地把目光集中到那个“呯呯”作响的大石臼上。半个多世纪前的场景再现眼前,我的心也随之“呯呯”直跳。坐在石臼旁揉粉团的是堂弟赵金山,几位捣臼的后生我不大认识,他们见我兴奋而专注的神情,都诚邀我一起“舂年糕”,我也不推辞,挽起袖口与后生们一起捏住大木槌长柄,一上一下地“舂”了起来。忽然想起幼时有过的疑惑:一个木槌要几个大人一起抬,这木槌有这么重么?现在与后生们一起捣了几下,心中忽然有所悟,关键不在木槌的重量,而在石臼里“年糕粥”的黏性太大,下槌易,起槌难……

做年糕

毕竟上了年岁,比不得后生,“舂”了几下,就禁不住汗流浃背退了场,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舂”了“年糕粥”,我又过了一把用印模做年糕的瘾。当一团团“年糕粥”通过我的手变成一条条雪白的“印花年糕”之时,我的心头充满了满足感。望着那一团团热气腾腾、糯糯的、香喷喷的“年糕粥”,我好想尝尝味道或像年幼时那样把它捧在手心里捏来捏去,做个小鸟儿什么的,但我总鼓不起勇气,因为周围这么多人包括孩子,没有一个人这么做——我明白,现在的孩子什么都有得吃,根本不屑于食这种淡而无味的糯米团……不知怎的,我的心头陡然升起一丝失落感,究竟“失”了什么,我一时间也说不明,道不清……

晚上,堂哥家可热闹了,乡亲们往来不绝。我与堂哥一家共进晚餐。堂哥今年已76岁,但身板结实硬朗,精神矍铄,黑里透红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他年轻时在乡务过农,后来在铁路干了几十年,担任过上海铁路局杭州机务段孝顺站站长,诸暨车务段副段长、机关党组书记。他虽是位领导干部,但一直保持着农民的本色。每逢休假,他一回到村里,不是荷锄种菜,就是挑着粪桶施肥,插秧割稻,担水砍柴,凡是农活,无所不能,人晒得黑黝黝的,与老农无异。退休后,他更是如鱼得水,终日泡在田间,乐此不疲。在职期间,他不但勤快、平易近人,更以助人为乐闻名于乡间。举凡乡里乡亲求着他,他总是不厌其烦,尽力而为。更难得的是,他助人不看对象,无论贫贱富贵、“家庭成分”好坏,一律平等对待,这在“极左思潮”泛滥的年代是非常不容易的,也极为罕见的,所以他在村里一直享有极高的威望。

席间,我问堂哥怎么想起自家“舂年糕”的。他说,我们诸暨农村习俗繁多,过去,家里再穷,年糕总是要舂的,一家舂不起,就几家合起来舂。“三年困难”时期,饭都吃不饱,年糕当然就舂不成啦。六十年代中期,经济逐步好转,又发明了做年糕的机器,就不大有人想着“舂年糕”了。改革开放以来,生活富裕了,虽然谁家都舂得起年糕,但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也没人有心思这么做了,大家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以最快的速度积累财富。我这个老头子现在有的是时间,有时候想想,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文化底蕴很深,丢了实在可惜……

我又问,这么多年没“舂年糕”了,从哪找来石臼、印模、大木槌这些“老古董”?堂哥说,可不是,刚升为了收罗这些东西,满诸暨跑,花了足有半个月时间。

告别堂哥一家时,已近子夜。走出门外,我惊喜地发现,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漫天飘舞着鹅毛般的大雪。一位村干部脱口而出:屋外飘雪花,屋里爆“糕花”,刚升,你们家明年要大发啦!

瑞雪飘飘,又会是一个好年景!

离开堂哥家时,“舂年糕”的“呯呯”之声仍是不绝于耳。我对刚升说:“年糕年糕年年高,祝你家一年更比一年好!”刚升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编辑:程新友 jcfycx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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