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字有道
2011-09-15
文 _ 本刊特约记者 一 盈
平均下来我每天为一只猫做绝育。十几年了,一年365天,你可以算算这是个什么数字。
—李丽
绝育手术后3天,医生给母猫检查伤口、换纱布
夜行捕猫人
初夏的北京,傍晚渐渐凉爽下来。49岁的李丽关上自己位于某花鸟市场的宠物用品店的门,开着那辆破旧的夏利上路了。她没有回家,更没有五彩斑斓的夜生活,而是一直把车开到一个街心公园。那里应该有几只流浪猫,因为数天来自己投放的猫粮都被吃得一干二净。
夜灯亮了,乘凉的市民也三三两两出来了。李丽把车停靠在上次投放猫粮的地点,打开后备厢,里面放着一个专业诱捕笼,是朋友从美国辗转带给她的。诱捕笼设计得非常巧妙,当猫闯入并碰到踏板,笼门会立刻弹下,而笼内的保护装置又不至于夹断猫的尾巴。
李丽打开一袋猫粮放入笼内,浓郁的肉香立刻从夏利的后备厢四溢开来。这期间,她一直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观察即将从黑暗中现身的流浪猫们。夏夜蚊虫肆虐,到了隆冬又寒风刺骨,还有秋夜的沙尘、春天的狂风。气候总是恶劣的,但是比气候更恶劣的,是人们的眼神。上一次她在一个社区抓猫,一个妇女冲她大骂:“你有北京户口吗?为什么要抓猫?让它自生自灭不好吗?”十几年来,她早已从愤怒到伤心,直到现在的淡然一笑了。
今天的运气不坏。不到3个钟头,她便抓了2只猫,一公一母。经过仔细的健康评估,确认2只猫健康状况良好。于是她迅速把猫带到宠物医院,为母猫做绝育手术。一只母猫的绝育手术费最便宜要200元。手术期间,她会为猫打一针进口的“猫三联”疫苗,60元左右。之后还要护理、喂驱虫药、打止疼针……全部算下来,成本近300元。为了省钱,医学院毕业的她只好自己为公猫做绝育手术。在自家厨房的一个角落,里面有一只木板和全套手术工具,她可以在10分钟内利索地为一只公猫做完绝育手术。
绝育手术之后的护理是最熬人的。防止伤口感染、防止被大小便污染,还要体内外驱虫……按照目前国际上最流行的流浪猫救助办法TNR(Trap-Neuter-Return,即抓捕—绝育—放归),作为一种全面持续性的活动,流浪猫在接受人道抓捕、专业绝育之后,幼猫及可驯养的猫可由良好家庭领养;至于野性过重的健康成猫,则会被带回熟悉的栖息地放养;而生病或受伤至难以复原的猫,将不再放养于室外环境。
所以,不难理解李丽的生活状态:家中有50多只流浪猫朝夕相伴,而她的朋友们也不知不觉收养了越来越多的流浪猫。除此之外,她还承担着北京许多区域无数只流浪猫的喂养、护理、救治等工作。她甚至调侃自己:“都有点神经质了,一出门眼睛专往犄角旮旯里瞄,看能不能碰到流浪猫;碰到哪里栽树种花赶紧记下位置,暗自高兴又为猫寻到一个好的安葬地。”
平衡,是爱的前提
李丽从医学院毕业后,曾先后在某研究所、儿童医院以及医药公司工作过。人医专业背景令她在流浪猫的救治工作中显得人道、科学、理性,而且格外注意可持续发展的原则与实践。
出于对动物的喜爱,十多年前,李丽便开始与形形色色的动物保护组织接触。那时候她的收入分为三部分,1/3自用,1/3用于家中动物的开销,1/3捐给动物保护组织,并且尽量保证每周有一天去动物保护组织做义工。如果说中国遗弃、虐待动物的现象令她触目惊心,那么公众甚至一些动物保护人士对于动物的无知更令她忧心忡忡。
“在中国,结婚、生病、搬家、生孩子、老人……随便一句话都可以成为遗弃动物的理由,”李丽说,“即使不遗弃,也少有人为它们做绝育手术,任其繁殖泛滥,直至最终破坏区域生态平衡。”
在动物保护界,猫狗被称为“爱侣动物”,但是“爱”字有道,爱侣动物与人类保持和谐共处的关键在于平衡,即一个区域到底能够容纳多少只爱侣动物,需要经过科学的计量与维持。而这个平衡一旦被打破,那么“爱”字便成为仇恨、虐待的原罪。所以李丽痛恨一些打着“爱”字旗号的人们,以收养多少只流浪猫狗作为炫耀的谈资,更以“拯救”了多少只生不如死的病猫、残狗大肆煽情。
“优胜劣汰是大自然自我平衡、自我修复的法则。”李丽说,“通过绝育、医治甚至安乐死等科学方式控制流浪动物的数量,提高活着的动物的生活质量,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的原则。”
2003年“非典”期间,李丽主动选择“下岗”,开了一家宠物用品商店。开店之后,李丽发现自己几乎成为流浪猫狗救助的中转站,而她的背包里,也不知从何时起固定放入一个冰袋,里面装有一次性针管、酒精棉球、消炎针、麻醉剂、止疼针等器具,用以随时随地为动物们施救。
就在数天前,李丽过马路时看到一只流浪狗被一辆疾驰的轿车撞得腾空而起,血肉模糊。小狗疼得嗷嗷直叫,因为它攻击性极强,没有人敢上前去。李丽立刻停车,掏出背包里的麻醉剂慢慢靠近,瞅准时机眼疾手快地将药水推入小狗身体,再开车把小狗送到宠物医院。整个过程也就两三分钟,周围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只是李丽日常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一个画面。救助流浪猫狗,早已不仅仅是工作、理想,更已经成为她的生活,分分秒秒在当下。
做比说更重要
十几年了,数不清李丽到底以一己之力救助了多少只流浪猫狗,即使平均每只救助成本只有100元,她投入的金钱也难以计量。目前她依然住在几十年前的老房子里,依然开着那辆老掉牙的夏利。还有,她基本上每天只吃一顿饭,冬天只有一件羽绒服,夏天常穿常换的也就那几件T恤短裤,一年四季只有冬天才穿袜子。
虽然独身,可是生活极其忙碌。50多只猫共处的生活,令她不得不每天早上至少花3个小时打扫卫生、护理喂养;下午2点到6点去宠物店工作,期间不停地接到四面八方有关流浪猫狗的“报信”;晚上不吃饭,直接去各个报信点查看流浪猫狗,捕捉、做手术、术后护理、投喂……“除了睡觉就是干活,除了干活就是睡觉。”
在她的努力下,她生活的社区以及周边,人与爱侣动物的数量基本达到了平衡。但是这种平衡的维持何其艰难,因为公众科学养育宠物知识的匮乏,很快便有新的未经绝育的流浪猫狗闯入,这种平衡便被轻易打破。
还有对动物近乎偏执的“保护”。有一次,她遇到一只受虐待的家猫,因为偷吃鸽子,被主人罚在笼里关禁闭,主人甚至提来滚烫的开水一遍又一遍浇到猫身上。可想而知,猫的整张皮几乎被烫烂,白花花的肉袒露在外,惨不忍睹。当李丽赶到时,猫已经奄奄一息。许多人央求她救治,而李丽只是叹了口气,为猫打了一针安乐。众人不解,甚至骂其残忍,她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把死猫带走,找到一处绿地安葬。无知、不解、嘲笑甚至攻击谩骂,是李丽必须面对的社会现状。她早已经出离愤怒,不再苦苦辩解,因为“做”比“说”更重要。
不久前她去医院检查身体,当诊治医生听到她的事情,惊讶得一把撂下笔,硬是和她“恳谈”了一个多小时。“我觉得自己好像堂·吉诃德大战风车,有人看着悲壮,有人看着荒诞,”李丽说,“可即便蚍蜉撼树,只要坚持不懈,总有一天会产生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