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诗家南龙翼论诗方法初探

王 成

(中央民族大学朝鲜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1)

朝鲜诗家南龙翼论诗方法初探

王 成

(中央民族大学朝鲜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1)

朝鲜诗家南龙翼《壶谷漫笔》以源流批评、风格批评、尚唐标准批评、比较鉴赏批评等建构了一整套的诗歌理论批评体系,通过对这一理论体系的整体把握与研究,能揭示出朝鲜古典诗学理论的民族特色与现代意义。

南龙翼;《壶谷漫笔》;源流;风格;尚唐;比较鉴赏

古代诗歌理论,与诗歌创作一样源远流长,充满悟性、灵气与诗慧的闪光,各种精思妙想,俯拾即是,中国古代诗歌理论如此,朝鲜古代诗歌理论亦然。朝鲜诗家南龙翼 (1628—1692),字云卿,号壶谷,是朝鲜最有影响的诗人与诗评家之一。《壶谷漫笔》(卷三,即《壶谷诗评》)是其诗论的核心所在,以个别诗人及其诗风为主,内容包括叙、诗评选诗、唐诗、宋诗、明诗、东诗、诗话。从“诗评选诗”到“明诗”主要论述有关中国诗人及其诗作,从“东诗”到“诗话”主要论述有关朝鲜诗人及其诗作。南龙翼建立了具有他个人特色的诗歌批评构架,在横向深入、纵向发展的交叉网络中,形成了较为系统的诗歌理论批评体系。

一、以源流批评法论诗

叶燮《原诗》云:“诗有源必有流,有本必达末;又有因流而溯源,循末以返本。”源流批评是古代诗歌批评的传统形式之一,它与意象批评、比较批评、摘句批评、纪事批评等一起组构出古代诗歌批评的多维空间,从内在方面决定和影响着古代诗歌批评的表述方式及面貌生成。源流批评作为一种具有民族特色的传统批评方法,从一个视角映现出古代文学理论批评的特色,具有独特的观照意义。

源流批评在朝鲜古典诗歌批评中并非南龙翼首创,但在他的诗评活动中却占有很大的比重,南龙翼在谈到自己学诗的源流时指出,他主要是学习唐诗,即学习了李白、杜甫、王维、刘长卿、崔国辅、李商隐、韦应物、岑参等人的诗。他在《壶谷诗评》“唐诗”条中说:“余思学诗之法,李、杜绝高,不可学,惟当多读吟咏,慕其格调,思其气力。五律则学王摩诘,七律则学刘长卿;五绝则学崔国辅,七绝则学李商隐;五言则学韦苏州,七言则学岑嘉州。”[1]

南龙翼不仅谈到了自己的学诗渊源,而且还指出:“我朝诗百家,各有所尚”。具体地说,四佳(徐居正 )、挹翠 (朴訚 )、泽堂 (李植 )等 9人是崇尚宋诗的 ,孤竹 (崔庆昌 )、荪谷 (李达 )、芝峰 (李睟光)等 12人是崇尚唐诗的,白湖 (林悌)、石洲(权韠)等 10人是合取唐宋诗的。南龙翼对个别诗人的诗歌源流还作了具体的分析:“国初以来,专尚东坡,而挹翠忽学山谷,故齐流皆屈服,此说近是,其诗中‘春阴欲雨鸟相语,老树无情风自哀。天应于我付穷相,菊亦兴人无好颜’等句皆似黄,然穷甚,似难远到。”“李芝峰一生攻唐,闲淡温雅,多有警句,而所乏者气力。”“郑东溟……至若七言歌行,则仿佛李杜,我国前古所未有也。”[2]南龙翼的源流批评在他的诗论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不仅探讨了诗人诗作的来龙去脉及其审美思想的根源,更重要的是指出了诗人在学诗作诗时的不足,显示出古代诗学理论批评的特色,具有独特的现实观照意义。

二、以诗歌风格论诗

诗歌风格是诗歌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有机结合所形成的整体风貌。而诗歌的内容和形式都与诗人的思想精神、个性气质密切相关,不同诗人的思想精神、个性气质浸透于诗歌的内容与形式之中,从而形成诗歌风格的不同特点。风格各异的诗歌作品构成了五彩缤纷的诗歌世界。

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曾将风格归纳为雄浑、冲淡、纤浓、沉著、高古、典雅、洗练、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等二十四品。宋代严羽的《沧浪诗话》把风格归纳为高、古、深、远、长、雄浑、飘逸、悲壮、凄婉等九品。元代杨载《诗法家数》将诗歌风格概括为雄浑、悲壮、平淡、苍古、沉着痛快、优游不迫等六体。高丽朝诗论家崔滋把风格归纳为清驶、淡古无痕、含蓄深切、辞繁意曲、高淡有味等三十六品。①

南龙翼分析了高丽朝和朝鲜朝诗人的艺术风格,提出 79格 (高丽朝 25格,朝鲜朝 54格 )的诗歌风格论。高丽朝的 25格是:丰亮、玄闻、矫健、奔放、酝藉、要妙、巧密、枯梗、流丽、腾踔、沈丽、醇厚、纤美、哀抗、详稳、平铺、苦夐、浑博、豪畅、安寂、精烁、冲确、精雅、清新、雄壮。朝鲜朝的 54格是:凌厉、开烨、荣茂、练达、赡大、妥适、苍老、劲杰、神邈、激烈、高华、炯隧、园浑、感慨、核激、简峻、悲惋、舒泰、铄悍、葩秀、飞动、夷旷、纯静、渊宏、艳洁、通明、雅正、真活、典特、妍媚、遒紧、秾富、超敏、爽快、清淑、瘦朗、孤绝、沈健、和远、粹润、颖脱、温淡、轰溢、鹜宕、混雄、警策、恬整、鬯达、闲旷、精紧、蒙逸、卓迈、谐和、奇拔。[2]

南龙翼的诗歌风格论,虽然和历代的诗歌风格论在文字表述上有很大的差别,却是对历代诗歌风格论的继承,但类型冗杂繁多,缺乏理论的概括性和系统性。可贵的是,南龙翼的诗歌风格论客观针对性较强,是按不同时代的不同诗风来划分的:高丽时期,主要考虑的是诗歌的色韵、声律和气力;朝鲜朝时期主要看的是诗歌的调格、情境和体制。根据这些标准,南龙翼认为高丽时期诗歌的优秀风格是精雅、清新、雄壮,朝鲜朝诗歌的优秀风格是卓迈、谐和、奇拔。这种知人论世的批评方法,值得我们高度重视,从而深入研究。

三、以唐诗为准则论诗

南龙翼非常推崇唐诗,在对中国诗人与诗作进行批评的 37篇诗话中,有关唐诗的占 24篇,可见他对唐诗的推崇。他说:“诗家各体,至唐大备,譬如芳春草木百花盛开,灿烂炫耀,使人悦眼而迷心,此后代所以莫及焉。”南龙翼充分肯定了唐诗的地位——“大备”“灿烂炫耀,使人悦眼而迷心”,达到了后代莫及的地步。正是在这种诗学观的指导下,他对 50多名唐代诗人诗作,特别是李白、杜甫的诗作进行了评论,并予以很高的评论。“弇州评李、杜曰:‘五言古、七言歌行,太白以气为主,以自然为宗,以俊逸高畅为贵;子美以意为主,以独造为宗,以奇逸沈雄为贵。味之使人飘扬欲仙者,太白也;使人慷慨激烈唏嘘欲绝者,子美也。’”南龙翼在此处借用了中国明代王世贞对李杜诗作的论述,并完全同意王世贞的观点——“此诚不易之定论”。[1]

南龙翼还对具有代表性的唐诗进行了评论:“唐诗各体中压卷之作,古人各有所主。而以余之妄见论之,五言绝则王右丞‘人闻桂花落’、七言绝则王之涣‘黄河远上白云间’、五言律则杜隰城‘独有宦游人’、七言律则刘随州‘建牙吹角不闻喧’等作,似当全篇之完备警绝者。若求于李、杜,则五七绝当尽在李,五七律当尽在杜,此则不敢论。”[1]

“人闲桂花落”,语出王维《鸟鸣涧》,全诗以动写静,诗中有画,用朴素自然的语言为读者描绘了一幅清幽绝俗的“春山月夜图”。明代胡应麟评其“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寄”(《诗薮 ·内篇》)。清代沈德潜称其“不用禅语深得禅理”(《说诗啐语》)。陶文鹏先生赞其:“传天簌清音,绘有声图画……”“黄河远上白云间”,诗出王之涣《凉州词》,这首诗是一幅西北边疆壮美风光的画卷,又是一首对出征将士满怀同情的怨歌,二者统一于短短的四句诗中,引人遐想,耐人寻味。全诗句句精采,情景交融,妙绝千古。“独有宦游人”,诗出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杜审言的五言律诗,格律严整,音韵谐美,章法井然,意境深远,语言清丽自然,称得上是这种新兴诗体的典范作品。“独有宦游人”,《唐诗别裁集》评此句为“警健”,高步瀛《唐宋诗举要》也引纪昀的话评论说:“起句警拔。”明胡应麟《诗薮》云:“五言则‘独有宦游人’……高华雄整。”“建牙吹角不闻喧”,语出刘长卿《献淮宁军节度使李相公》。清乔亿《大历诗略》对刘长卿的七律评价颇高:“文房固‘五言长城’,七律亦最高。不矜才,不使气,右丞、东川以下无此韵调也。”②

南龙翼对唐诗各体中压卷之作分析后认为这些诗篇是“完备警绝”之诗,而李杜的五七绝和五七律则是同类诗体中的佼佼者。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南龙翼在对朝鲜诗人诗作进行评论时,也是以唐诗作为标准的,如:“宋龟峰以击壤之理学,兼盛唐之风韵”“李芝峰一生攻唐,闲淡温雅,多有警句”“郑东溟……至若七言歌行,则仿佛李杜,我国前古所未有也。”[2]

四、以比较批评法论诗

比较批评作为一种传统的文学批评方法,是指运用对比或类比的手法,对所品评的对象进行审美意味、风格特征、创作技巧、成就高下等对照、辨析的一种批评形式。比较法在文学研究中的运用,在我国古代文学批评中早已有之,曹丕《典论·论文》中品评当时的作家,说明他们的长短高下时,运用的就是比较批评法:“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 》《槐赋 》《征思 》,干之《玄猿 》《漏卮 》《圆扇 》《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瑒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以至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3]

俞文豹《吹剑录》载:“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这则故事十分形象地说明了柳永和苏轼两大词家风格的迥然不同。

在南龙翼的诗评活动中,运用了大量的比较批评方法,如他指出,李白和杜甫的五言古诗是可以相对等的,但杜甫《石壕吏》《潼关吏》《无家别》等诗,李白不能与之相比;李白《远别离》《蜀道难》《忆秦娥》等诗,杜甫也不能与之相比。他在论述中国诗人时,主要是列举两位诗人进行对比批评,并指出各自诗歌的优劣和得失:

建安诸子中,曹氏父子为冠。父子中,老瞒为雄……

高 (适)岑 (参 )齐名。而七言律,高胜;五言古 ,岑胜。

钱 (起)刘 (长卿 )齐名,而随州之七言律,如“玉辇西游久未还”、“三年谪宦此楼迟”、“孤城上与白云齐”“新年草色远萋萋”诸作,考功必不敢望。中唐独步,当归于刘。五言律则刘之“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积雨悲幽独,长江对别离”;钱之“一叶兼萤度,孤云带雁来”、“人烟一饭少,山雪独行深”之句,或可相抗与?

储 (光义)、韦 (应物)五言古齐名。储之《渔》《樵》《耕》《牧》等诸作固好,苏州之“贵贱虽异等”、“今朝郡斋冷”等作清奇不可及。

刘宾客 (禹锡)、柳柳州 (宗元)齐名,而刘胜。但柳之《南磵题》小咏,当压刘之《岳阳楼》长篇。白香山 (居易)、元平章 (稹)齐名,而白胜。但白之《连昌宫辞》,当压白之《长恨歌》。七言绝句,刘独超出。[1]

……

据笔者不完全统计,此种二人对比评论不下于三十组,可以看出他对这种批评方法的热衷。而这种比较批评法,能使读者产生更为直观、形象的视觉感受,能加深对诗人诗作的审美感受与审美批评。

南龙翼以源流批评论诗、以诗歌风格论诗、以唐诗为准则论诗、以比较鉴赏论诗,构成了一整套的诗歌批评方法体系,对当时及后世文坛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他结合自己的诗歌批评理论,对朝鲜历代诗篇进行取舍、筛选所编选的诗集《箕雅》,是朝鲜历代汉文诗作的精华,为后代的读者与研究者提供了宝贵的资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的诗歌理论的独特之处。

注释:

①本文对“风格”的论述,参引了彭会资主编《中国文论大辞典》(百花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和张一平著《中国古代诗话风格论》(大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

②此处论述参引了孙育华主编《唐诗鉴赏辞典》(北京燕山出版社,1996年版)。

[1]邝健行,等.韩国诗话中论中国诗资料选粹 [C].北京:中华书局,2002.

[2]任范松.文艺民族化论稿 [M].延吉:延边大学出版社,2004.

[3]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 [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责任编辑 高翰

I109.3

A

1003-8078(2011)01-071-03

2010-11-08

10.3969/j.issn.1003-8078.2011.01.18

王 成 (1980-),男,吉林松原人,中央民族大学朝鲜语言文学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