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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女性的悲歌——浅析托马斯·哈代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2011-08-15郭高萍

河池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卡斯特艾丽丝哈代

郭高萍

(东莞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东莞 523808)

边缘女性的悲歌
——浅析托马斯·哈代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郭高萍

(东莞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东莞 523808)

结合女性主义相关理论,对托马斯·哈代长篇小说中的边缘女性形象进行文本细读,揭示维多利亚时代努力追求独立、自由和快乐的女性所面临的悲剧,揭露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

哈代;女性;悲剧

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是19世纪后期维多利亚时代著名的现实主义小说家和诗人,他创作了一批生动的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群像,常引起评论界争鸣,又令读者掩卷思索。哈代小说中的女性何以有如此魅力?笔者以为,重要的原因是哈代与19世纪很多男性作家相比,摆脱了将女性形象进行天使与魔鬼的简单二元划分的窠臼,真实表现了维多利亚时代本应循规蹈矩、安守本分的女性对爱情、自由和自我的觉醒和追求,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女性的自然人性。

哈代小说中的女性内心情感体验丰富,处于激情状态时,本能欲望在她们内心深处时时跃动,她们感受到了,但并不压抑,而是听任欲望如小鹿般撞动还有些羞涩的内心,牵动敏感的神经,让这种欲望有意无意地释放出来。如游苔莎、露塞塔和佛艾丽丝,她们感受到欲望的骚动,虽有传统束缚,但并不规约自己的身体和心灵,而是任由欲望蔓延,并诉诸行动予以满足。对她们来说,对生命快乐的追求,也是生命本身。可悲的是,在当时的社会中,这些情感丰富的女性,只能在社会的边缘游走,她们被视为“异类”,脱离当地主流社会群体,也在一定程度上被主流社会所排斥,在传统男权制社会的钳制下,她们对自由的追寻、对爱情的渴望、对快乐的追求都只能以悲剧收场。本文通过对《还乡》中的游苔莎、《卡斯特桥市长》中的露塞塔、《林地居民》中的佛艾丽丝的解读,思考处在社会边缘的女性的悲剧命运。

一、异乡人的困境

在《还乡》、《卡斯特桥市长》和《林地居民》中,爱敦荒原、卡斯特桥和小辛托克分别是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而对这几个地方而言,游苔莎、露塞塔和佛艾丽丝都是外来者,是漂泊到此的异乡人。

在荒原上,游苔莎是一个边缘人和异类,这是社会放逐和自我放逐的双重结果。游苔莎从小生活在阳光明媚的海滨城市布达茅斯,父母早逝后才被外公带到爱敦荒原。这个从繁华市镇来到偏远闭塞之地的年轻而美丽的女子,对当地人而言是一个外来者,而她的特立独行更增添她的神秘色彩,大家从不把她当作一个荒原人,或漠视她的存在,或对她敬而远之,更有人将她当作巫女,是迷惑男人、伤害儿童和扰乱秩序等邪恶的化身。

另一方面,游苔莎看不上当地人的保守落后、庸俗自闭,她喜欢在深夜独自漫步在空旷漆黑的荒原上,更不愿到当地人聚集的地方,教堂、酒馆这些公众场所从来都少见她的身影,她将自己封闭在幻想和愁闷的空间里,借所谓的爱情来打发无法挽留的渐逝青春。她手中时常把玩的望远镜和沙漏是从荒原外带来的,却不仅仅是一种玩物,而是她渴望荒原外多彩多姿世界的物质寄托。望远镜是空间上的更遥远广阔的媒介,沙漏是时间上生命流逝的记录和象征,它们象征着她内心希望走向荒原之外世界的渴求和她对时间流逝、梦想难圆的无奈愁烦。

露塞塔是一名陆军军官的女儿,具有法国血统,从小就跟随父母四处漂泊。她从英法纷争之地泽西来到卡斯特桥,动机是希望通过和亨察德结婚来挽回自己名誉上的损失。露塞塔的首次出现是“一个孤独的黑色人影”,在亨察德妻子苏姗的墓碑前,巧遇伊丽莎白。叙述者借伊丽莎白的视角描述了露塞塔的异乡人身份,本地人走起路来是“笨重实在的步子”,附近人的服装式样要么“简单朴素”,要么“很不得体”,而这个陌生的小姐显然不是卡斯特桥女人的样子。在露塞塔定居卡斯特桥后,她的衣服是从伦敦定做的,家具是从发达地方运来的,是卡斯特桥还要经过“五十年文明的发展”才能买到的高档家具。她的生活方式与当地人是迥然不同的。与当年亨察德在泽西认识的露塞塔相比,来到卡斯特桥的露塞塔象脱胎换骨一样,变成了有地位、财富、才能和美貌的女人。

露塞塔通过高楼大厦的窗户俯视着卡斯特桥的各类人物,观察她所关注的人。通过与伊丽莎白的交谈,了解一些当地人的信息。对她通过窗户认识卡斯特桥的这种行为,她自称“我只不过是像看一幅画那样”。她明显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她的交往对象主要是亨察德、法夫瑞和伊丽莎白,很少和真正的当地人交谈,而对卡斯特桥而言,这三人也都是外来者。露塞塔观察卡斯特桥集市的“窗口”,在某种意义上象征她与当地人直接交流的障碍,她本身并未主动融入到当地社会中。在第一次见到法夫瑞时,露塞塔就表露了自己在卡斯特桥的感觉:“没有人知道有多么寂寞”。文中叙述道,在一些善良的当地人知道将会举行讦奸会,将亨察德与露塞塔以前的恋情曝光时,他们写匿名信支走法夫瑞,以使他避免受到讽刺侮辱,但是却没有对可怜的露塞塔采取任何保护措施,认为她受罪是罪有应得,致使她癫痫发作,最后丧命。这也反映出当地人对露塞塔缺乏了解,更谈不上适当的理解和同情了。

佛艾丽丝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小姐,从小就被父母带往世界各地,被展示在形形色色男性的目光之下,也被安排了要嫁一个有钱男人的命运。“是一个男人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女人们总是被带着到处走,好像软木浮子,浮在男人们各种愿望的波浪上”,[1]252因为嫁给了大自己二三十岁的阔佬查曼德先生,佛艾丽丝才来到辛托克。在当地人的眼中,她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她喜欢神秘,无论在她的生活中,在她的爱情中,还是在她的经历中,都是如此”。[1]259她经常游走在欧洲各国之间,很少到辛托克府邸居住,从不在这里过冬天,过着来去匆匆的游荡生活。辛托克人不了解她的经历,她也很少主动谈起。而她的身份和地位又使她具有控制当地人住房、树木等一些资源的权力,可以说,对当地人而言,她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不可攀越的距离。

佛艾丽丝本人也不喜欢在辛托克过偏僻的乡村生活,而且她认为,这个地方具有一种奇妙的效力,能够抑制人们的各种感情,所以,自己常常被迫从这儿逃到别的地方去。当地人也对她缺少宽容之心,认为她是“无神论者”、“罗马天主教徒”和“渎神者、异教徒”。所以,当地人在宗教信仰上对佛艾丽丝的评判也加深了双方的隔阂。她的多愁善感无人回应,她的感情需求无法满足,所以她只好选择不断地逃离这里,才能获得感情的放松,去寻求情感的寄托。

二、“妖女”的魅力

“妖女”是传统男权思想下对所谓的坏女人的称呼,坏女人坏在哪儿?简言之,就是性感的女人抗拒男权社会为其规约的驯服被动身份,对男人产生的一种魅惑与威胁。这种从女性身上散发出来的魅力,无论女性是有意展示还是无心流露,都被社会和男人指责不符合道德,“妖妇”、“巫婆”、“夏娃”等成为这类诱惑者的代名词。按照维多利亚时代对女人的道德要求,女人应该具有“家庭天使”这一美名下所具有的温顺、纯洁、善良、敬畏上帝和自我牺牲精神等,但是在哈代的笔下,就出现了一批与这种社会道德规范背道而驰的女性。

游苔莎、露塞塔、佛艾丽丝都有情有欲、任性善变,为了满足自我需求而主动接近甚至诱惑男人,根据自己意愿而行动,拒绝父系家长制为她们准备好的屈从角色。她们大胆的言行举止在不同程度上或扭转了男人们本计划好的人生方向,或在关键时刻改写了男人们的命运,但是哈代却并未像维多利亚时代的卫道士那样一味地从道德上抨击、否定她们,也没像一些作家那样丑化这类有爱有憎、情感丰富的女人,而是客观深切地关注她们的内心世界。她们并非只是被众多作家所建构起来的传统意义上诱惑男人的坏女人,也并不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她们同样有着自己的心路历程,或苦闷无奈,或痛苦徘徊,这就可以让我们深入她们的内心,感受她们的激情,理解她们的欲望。

游苔莎具有希腊女神一样的七情六欲,她热情奔放、美丽聪明、勇于冒险,在她特立独行的举止中有一颗时时跃动、不安分的心,“她那种天性、她那种本能,都很适于作一个堪称模范的女神;换一种说法,也就是她那种天性和本能,不大能作一个堪称模范的女人”[2]97。模范的女人是怎么样的?根据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规范,那就是顺从而不高傲,温和而不热烈,娴静而没有激情。哈代在此处预示着这个任情由性的女人绝不是当时社会所认同的模范女人,具有神秘色彩的游苔莎被大家公认为“女巫”,具有非凡的自然力,而这尤其表现在她对男人的吸引力上。

在《夜的女王》一章中,叙述者由外到内描写了这个充满激情的躁动灵魂,“她的嘴与其说为说话而生,不如说为颤动而生;与其说为颤动而生,不如说为接吻而生”[2]99。与性感外表相呼应的是她躁动不安的内心,“把人家迷得神魂颠倒,这就是她最大的愿望”[2]104。“她就有一种一意孤行、不随流俗的趋向,想要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能够作到,就伸手把爱情攫取,至于能继续一年,继续一月,或者继续一时一刻,全都不顾。”[2]105无所事事的寂寞苦闷中,她追求一种烈火般绚烂的爱情,一种只需要过程而不需要结果的爱情体验,而这和大多数的女人不同。虽然她与韦狄交好,但是她深知他并不是自己要找的对象,她只是需要有人陪她谈情说爱,同时希望在与其他女人的争夺中获得满足感,否则自己的情感将无处释放。她利用自己的美貌诱惑韦狄放弃与朵荪的婚约,更自比女巫,以显示自己魅力对情人的诱惑。她对韦狄声称:“我本来只是闷得慌,想要学隐多珥的女巫招引撒母耳那样,把你招引来,对你显耀显耀,好心里兴奋兴奋……你果然就来了!这已经证明出来我很有力量了。”[2]95这里,叙述者更是明确表明这个女人对男人具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魔力。J.W.Beach曾指出,哈代在游苔莎嫁给姚伯之前,是否已成为韦狄情妇的问题上含混不清、讳莫如深[3]135。

对姚伯而言,游苔莎所产生的魅力不仅在于她的美貌,更在于她在荒原上的神秘感和特立独行。这个孤独者的身影似乎是对返乡之后自己的启蒙理想得不到理解的苦闷心理的回应。游苔莎不顾当时对女性不能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的束缚,以答应乡村青年握自己的手为代价,隐瞒女性身份,通过在戏中装扮土耳其骑士来接近姚伯。所以,游苔莎对韦狄和姚伯的诱惑都可算作有意为之,她希望借助爱情逃离荒原烦闷的生活,能在更广阔的世界里追求自己的快乐。

露塞塔对男人的诱惑主要体现在从伊丽莎白手上抢走法夫瑞的爱情和婚姻方面。露塞塔来到卡斯特桥的目的,本是为了和亨察德结婚,挽回自己已经受损的名誉,可是,她却爱上了年轻英俊、热情善良的法夫瑞。二人的首次见面非常偶然,原本法夫瑞是来找伊丽莎白的,可她却正好不在,露塞塔才结识了法夫瑞,这两个异乡人因为谈到对家乡的感受而加深了彼此的了解。露塞塔对他产生了兴趣,所以在伊丽莎白回来后,她不仅没有告知法夫瑞前来找她一事,而且决定利用伊丽莎白阻挠其父亨察德的来访。这就切断了法夫瑞和伊丽莎白进一步交往的可能,而为自己进一步接近法夫瑞提供了机会。

第一次见面中,文中就明确描述了露塞塔对法夫瑞的吸引力。法夫瑞宁愿不做生意,而陪着露塞塔聊天,而这是以前不曾有的想法。露塞塔表示“天哪,我觉得,是我把你完全引坏了”,还告诉对方,如有人说她是“一个爱卖弄风情的女人”,可千万不要相信。露塞塔以自己的魅力点燃了法夫瑞的爱情,之后便时常约会,法夫瑞心中只有露塞塔,并认为在外表形貌、心境情调、见解主张和本性节操等方面,露塞塔变化多端,而伊丽莎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他已经深深被露塞塔迷住了。

亨察德和法夫瑞这两个男人在商场上公开斗争,友谊中断,而在情场上则继续暗自争斗,这让双方矛盾持续升级。文中叙述了这两个男人同时出现,追求露塞塔的场景。露塞塔被喻为耶稣,在她家中的下午茶成为耶稣与两个门徒会面的时刻,她递出的黄油面包也被二人扯成了两半。在这副《圣经·新约·路加福音》场景中,露塞塔的主动地位一目了然。

佛艾丽丝·查曼德夫人经常被评论界看作邪恶堕落的化身,是勾引男人的妖妇,有的评论家甚至用吸血鬼来形容她追寻这种欲望时的贪婪,“哈代小说中另一个情感的吸血鬼是查曼德夫人,在性的欲望的某些方面,她比哈代十年前所表现的游苔莎更为大胆”[4](76)。从佛艾丽丝的首次出现一直到死亡,都与一根漂亮的发辫相关,这根发辫也是她买来装饰自己、增加魅力的工具之一。小说一开头,叙述者就借淳朴乡下姑娘玛蒂之口,暗示她对男人的吸引力:“大家都说她已经使很多高贵的先生为了她而伤透了心,看来这种传说也许是真的。可她还想要靠我的卷发再得到另外的情人”[1]13。

叙述者从对她生活环境的描写来刻画这个女人。在菲茨比尔斯第一次拜访她时,她斜倚在长沙发上,左胳膊几乎裸露到肩膀,右手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房间里弥漫着情欲的味道。她经常用窗帘挡住太阳,点燃蜡烛,制造粉红色的房间氛围。在饭店偶遇菲茨比尔斯时,她就认出他是自己在少女时代曾有过爱情的男人,已成寡妇的她希望能旧梦重温,而不顾对方正处新婚期间。她的伤口并无大碍,但她时常找借口与菲茨比尔斯约会。她重新点燃了少女时代关于纯洁爱情的希望之火,但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她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虽然当格雷丝的父亲请求她离开自己的女婿以免于让女儿受到伤害后,她似乎感到一点愧疚,离家到了米德莱顿修道院,但是这并没有割断她和菲茨比尔斯的恋情,反而逐步升级。如果说,她最开始对菲茨比尔斯的有意诱惑只是希望为闭塞压抑的生活增加点调料,那么当她投入了真实情感后,她就渐渐成为自己情欲的俘虏了。

文中用埃及神话中司生育与繁殖的女神伊塞斯来形容佛艾丽丝,更用传统思想代表者麦尔布礼的想法与其进行对比,“假如他能够打消对查曼德夫人的地位的盲目崇拜,揭开伊塞斯的面纱的话,也就是说假如他以往没有猜想到从那个角落里来的勇气会有多大的话,他必然会为它的厚颜无耻而感到震惊了。”[1](285)文中所提的“那个角落里来的勇气”是指什么呢?虽然没有点明,但是从下文可以推断这就是情欲本能的作用,它就像“一场被捂着的大火,尽管它被压抑着,但却时而从这里、时而从那里冒出来”,对这个女人有着巨大的操控作用。如果说哈代在游苔莎是否成为韦狄情妇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一定躲避态度的话,那么他对佛艾丽丝情欲的表现是比较明显的。

三、逃离者的反抗与灭亡

从某种意义上说,游苔莎、露塞塔和佛艾丽丝都在通过各种斗争来逃离现有的生存状态。游苔莎想逃离闭塞保守的爱敦荒原,追求广袤世界的精彩和更丰富的人生体验;露塞塔想逃离令自己名誉受损的泽西,逃离缺少温情的蛮横自私的男人,寻求让自己能获得更多快乐、幸福的爱情和婚姻;佛艾丽丝想逃离抑制人自然本性的辛托克,追求纯洁的爱情体验,寻找满足本性需求的空间。

(一)游苔莎:借爱的名义寻求自由

父母早逝的游苔莎由外公养育成人,虽在一个相对自由宽松的环境中成长,但缺少关爱和呵护,形成异教女神那捉摸不定的性情,她生活在不适合自己的土壤中,她的叛逆和追求在灰暗昏沉的荒原上也得不到别人的理解。这里哈代将异教精神和基督教精神并置一起,暗示两种生活态度的不同,追求生命的快乐和压抑自身的需求,而她则任情由性,追求快乐。她试图用种种方法来摆脱苦闷压抑,获得某种快乐,否则这位与荒原格格不入的女神般的人物将可能在荒原上窒息。

她与韦狄的爱情游戏不过是她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之一,她希望用从爱情中体验的痛苦来排解内心深处被围困在闭塞落后荒原中的压抑和苦闷。她与姚伯的婚姻是实现自己远走高飞的愿望的主要途径。当她感觉姚伯可以帮助她实现远离荒原的夙愿时,她决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仅一改初衷,主动促成旧情人与朵荪的婚姻,更创造与姚伯巧遇的机会,快速确定了对方与自己的关系。同时心里打着小算盘:姚伯的教育计划不会长久,自己飞往巴黎的梦想也将很快实现。这种为达目的采取各种手段的行为似乎显得比较自私,但如果深入她的内心,也能理解其中的苦衷。生活在狭小封闭的空间中,广阔的外部世界是如此遥远,自己想要感知音乐、诗歌、“千军万马的战局”、“世界大动脉里的一切跳荡和搏动”等的理想难以实现,当社会只向未婚女子打开婚姻这扇门才能获得相对安全、体面的出行方式时,女性只能借婚姻来摆脱困境。

游苔莎短暂的一生实际是逃离的一生,逃离令人压抑的荒原,逃离苦闷的生活体验,当她无路可寻时,她就借所谓“爱情”中的痛苦来逃离,当她自以为找到出路时,她就借爱情之名下的自由婚姻来逃离,当她所有的梦想和寄托都破裂时,她就选择了深夜出走,希求在未知的世界里再赌一把。哈代在对游苔莎进行塑造时,并没有用道德的标尺来衡量人物的对错,只是向我们展示这位尊贵超凡的女神在荒原不断逃离的屡次追求及追求不可得的苦闷愁烦。她最后出走前在雷雨中的哭诉,更是一个女子对压抑自己生命需求的社会环境的控诉,虽然借命运之名,但实则是社会环境中诸方面的合力“谋杀”了她的渴求,她最终的落水溺亡也暗示她抗争的失败。

(二)露塞塔:用经济实力捍卫爱的权利

《卡斯特桥市长》里的亨察德常被誉为李尔式悲剧人物,但他在对待女性方面可谓残暴,女性主义批评家肖沃尔特称他为“一个自视为仇视妇女的男人,一个对妇女最多也只不过感到某种怜悯的男人”[5]348,他的生命中有三个女人:妻子苏珊、女儿伊丽莎白和旧情人露塞塔,每一个都有着被他抛弃的经历,露塞塔是唯一对他有过“反击”机会的,对这个男性权威的代言人说出“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能有这个能力和勇气无疑得益于她所继承的大笔遗产。“我们不应忘记的是,经济上的独立被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看成了对男性权威的直接威胁”[6]130,在她反抗亨察德男性权威的过程中,其经济上的独立地位增加了她对抗的砝码和反抗的勇气。

年幼无知的露塞塔在照顾亨察德之时,不顾一切地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爱情,但其前妻的突然归来导致自己被残忍抛弃,也被困在社会的流言蜚语之中。苏珊病亡后,她决定通过与亨察德结婚以挽回自己的名誉。从叙述层面上,她被搁置在一个被拯救的客体地位。然而继承大笔遗产后的她在对待亨察德的姿态上明显改变了以往驯服温顺的态度,抛弃自视为“施舍”的婚姻,并爱上他所痛恨的对手法夫瑞,还把与亨察德的重逢一拖再拖,全然不顾对方的愤怒。

在亨察德第一次正式拜访时,露塞塔就表明自己追求独立和自由的思想。虽然亨察德“还带着老相好的表情”,“在自己的梦想中,又一向都是把她几乎当做自己的财产看待的”[7](180),但她“只是冷冷淡淡地伸出了友谊之手”,冷淡的态度并不是多年未见的恋人重逢时应有的情形,友谊的礼节更将亨察德关在自己爱情大门之外。面对亨察德的责骂,她勃然大怒,“如果说我现在还有一点点独立自主,这肯定也是我应当有的权利!”[7]181而现在的她所拥有的独立自主就得益于她继承的大笔财产,经济优势给予这个“不名誉”的女人一种拒绝粗暴权威、重新选择爱情的自由。如果说在之前向伊丽莎白袒露内心选择之难时,露塞塔有些良心上的痛楚,但当真正直面亨察德的粗暴和自负时,她就更坚定了与之决绝的态度。她拒绝亨察德后,大声说“我就要去爱他”,“至于他——脾气又粗暴又严厉,既然知道了这个,还要把我自己和他拴在一起,那才真是发疯了。我决不当过去的奴隶——我选中谁就爱谁”![7]183由此可见,虽然以往与亨察德有过恋情,还有结婚的约定,但是现在露塞塔经济上十分独立,她可以为自己的人生作出更好的选择,而不想因为顾及名声,再沦为亨察德的奴隶,沦为那段所谓的“不名誉”过去的奴隶,更何况这段所谓的“不名誉”是在他人的闲言碎语中被建构出来的,并非她与亨察德交往的真实情形。她要大声发出对爱的呼声,忠于内心对爱的发现和追求。

为了得到法夫瑞的爱情,她不顾一切,奋力追求,即使面对亨察德的威胁与恐吓,也没有退缩。得知亨察德当年的卖妻行为后,她趁着法夫瑞对自己的热恋,采取到异地迅速结婚来固定二人关系的方法,抓住获得幸福快乐的机会。这种对亨察德的“背叛”可以说是当时一个女人为争取自己幸福所能作出的最后选择,也折射出大多数女性长期被压抑的无奈状态。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未能抵抗世俗社会对她那段“不光彩”历史的渲染,以至最后丧命。虽然她的结局令人惋惜,但是在经历一些磨难之后,她知道借助经济实力获得自由,捍卫自己的爱情权利。这种对男性权威的反抗还是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胜利。如果法夫瑞不贪图卡斯特桥市长之位,而按照露塞塔的意愿离开这个城镇,那么她的那段历史将被掩埋,她将在异地与心爱的恋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三)佛艾丽丝:随情欲波浪而漂流

虽然佛艾丽丝被视为勾引男性的妖女,但是细读文本之后,我们就会发现,在当时保守的维多利亚社会,她也同样是一个受害者。她从小过着四处漂泊的生活,而这是因为没有自主权的她被父母展示给各地有钱男人所致。遭遇爱情时,被母亲活生生拆散,后就被当作商品一样被“卖”给有钱的老鳏夫,成为寡妇后更没有精神寄托,在挥霍中苦闷度日。

辛托克的偏僻乡村生活沉闷无聊,缺乏感情寄托的她需要寻求释放年轻生命的出口。当她认出年轻时的恋人菲茨比尔斯时,她实际上是想重新获得纯真少女年代的爱情体验。在这对寡妇与有妇之夫重温往日恋情的过程中,菲茨比尔斯的引诱也随处可见。他陪着多愁善感的她反复回忆当年偶遇的一两天,有意将佛艾丽丝少女时代的情结无限夸大,希望利用这个地位、财富、美貌兼备的女子的感情来改变自己的处境。当佛艾丽丝对二人越来越浓烈的情感表示犹豫迟疑时,他则诱使她“先学习夏娃的榜样,偷吃树上的禁果”;当她到米德莱顿修道院寻求理智以摆脱他时,他则每日跑去与其幽会,致使佛艾丽丝真正爱上了对方。

在文中,叙述者并没有把她塑造成十恶不赦的坏女人,而是用探讨式手法表现她是自己欲望的奴隶。当她表示对闭塞乡村生活的厌倦,渴望释放内心欲望时说道,“主啊,你为什么要给我们这样为爱情而感到饥渴的心灵,为什么要给我们这样疯狂的愿望?”[1]262无所事事中,她在本能驱使下进行性幻想,身陷其中后想要抽身而出却又做不到,她被自己的情感所驱使,也被自己的情欲所折磨。“现在我心中充满了恐惧,以至我想我会因为这种恐惧而死去的。社会上那些可怕的清规戒律——它们是多么严厉,又是多么残酷、无情——它们那么可怕地对待那些明明是用蜡而不是用石头做成的人……那种由于这种罪过而招来的刺激,还有那种——假惺惺地制定出来地惩治改造措施和种种的规则,它们所给予人的刺激,社会搞出这些来,也许是为了追求尽善尽美吧,——但是,至少我并不在乎下场如何。”[1]262她在本能的情感欲望和社会的清规戒律之间矛盾徘徊,在进退之间难以取舍,冲破道德规则束缚后,自己也沦为欲望的牺牲品。

而她这种随着情欲任意漂流的心理状态与她从小所受到的教育不无关联。年轻貌美的她一直是被作为可使父母获得荣华富贵的商品看待的,她需要被卖出一个好价钱,然而最终跨入贵族行列的代价就是年纪轻轻就必须面临守寡的不幸。美丽而富有的寡妇是男人觊觎的对象,在上层社会放纵的社交生活中她缺少精神寄托,不断堕落。幼年时不断漂泊的生活,婚后在欧洲各大都市和小辛克托之间延续。她就象大海中一个浮萍,在男人争斗的欲望之海中随意漂流,强烈的漂泊感和不安全感笼罩着她的身心,但她却只能无奈叹息。佛艾丽丝也是男权中心思想的牺牲品,她虽自知,但没有在自己的生活中诉诸有力的行动来摆脱这种情感上的寄生性,反而是任凭自己在男人和自己欲望的波浪中随波逐流,在当时的道德和法律规约下,像她这样一个情感丰富、欲望热烈的寡妇,如果不能压抑自己,其结果只能是悲剧。

游苔莎、露塞塔和佛艾丽丝都有从小被长辈带着四处漂泊的经历,缺少相对稳定的社会关系圈,缺少亲情、友情和爱情的温暖,所以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在当地人眼中,她们是“异类”,有“妖女”的魅力,是邪恶的化身,是被当地人排斥的边缘群体。虽然她们有对生命的认识,对自由的期待,对美好爱情和婚姻的渴望,可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她们得不到当地人的理解和同情,更得不到当地人真诚的帮助,以实现她们的愿望。对她们的人生而言,或许这个异乡只是人生漂泊旅途中的一站,并非终点,但是她们却没想到,自己年轻而绚烂的生命却在此陨落。在男权制社会中,她们虽然想方设法,力图摆脱压抑苦闷的人生状态,寻求符合自然人性的生存空间,但最终仍以悲剧收场。她们的命运令读者扼腕,但她们的抗争却鼓舞着更多女性勇敢向前,在多姿多彩的广阔世界中谋求与男性平等的地位,获得属于女性自身的独立自由和各种权利。

[1](英)托马斯·哈代.林地居民[M].邹海崙,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

[2](英)托马斯·哈代.还乡[M].张谷若,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3]Lloyd Fernando,“New Women”in the Late Victorian Novel,University Park:The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77.

[4]Patricia Stubbs,Women and Fiction:Feminism and the Novel,1880-1920,New York:The Harvester Press Limited,1979.

[5](美)伊莱恩·肖沃尔特.走向女权主义诗学[M]//当代西方艺术文化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

[6](美)凯特·米利特 性的政治[M].钟良明,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7](英)托马斯·哈代.卡斯特桥市长[M].张玲,张扬,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Marginal Women’s Tragedy——An Analysis of the Female Characters in Thomas Hardy’s Novels

GUO Gao-ping
(Dongguan Vocational College,Dongguan,Guangdong 523808,China)

The thesis attempts to analyze the female characters in Thomas Hardy’s novels from feminist criticism and explore women’s tragedy when they made efforts to seek independence,freedom and happiness during the Victorian Age,thus disclosing the oppression marginal women suffered 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Hardy;women;tragedy

I106.4

A

1672-9021(2011)04-0043-06

郭高萍(1980-),女,湖北襄樊人,东莞职业技术学院助理研究员,文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19世纪英国文学,比较文学与中西文化。

2011-07-25

[责任编辑 席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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