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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赵文化的形成

2011-08-15段宏振

邯郸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赵氏赵国邯郸

段宏振

(河北文物研究所,石家庄 050031)

论赵文化的形成

段宏振

(河北文物研究所,石家庄 050031)

回顾赵文化研究的历程并综述赵国起始年代的四种观点,提出赵文化的发生与孕育于晋文化之母体内,赵文化的初步形成期在赵立国到迁都邯郸前;赵文化的正式形成则以赵建都邯郸为标志。并对促进赵文化个性发展的因素和赵文化最终在邯郸正式形成的因素,尤其是从物质与精神、内涵与载体等对赵文化的独特性分别阐述。

赵国;邯郸考古;赵文化

一、赵文化的研究历程

赵文化的内涵限定及研究历程的起始,都还是个有待深入研究的问题。曾有人提出赵文化研究的开端起自于 1903年梁启超发表《黄帝以后的第一人——赵武灵王传》,至今已有百余年的研究历史[1]。但严格说来,赵文化作为明确的地域文化而进行专门系统的研究,应是从 20世纪后期开始的。

1987 年 9月,第一届全国赵文化学术讨论会在邯郸召开,标志着赵文化研究开始进入一个成形系统的阶段。此次会议之后编辑的论文集《赵国历史文化论丛》于 1989年出版,是集中研究赵国历史文化的第一部学术文集。在这部文集中,收录了几篇专门讨论赵文化的文章,对赵文化的概念及内涵特征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唐嘉弘认为,赵国是三晋之一,赵文化自然是由晋文化增殖裂变所形成的,赵文化基本是从晋地文化所孕育的;晋文化和赵文化的主流应属华夏中原文化,支流则有不少异族的和草原部落的文化因素,即文化层次的上层是华夏层,下层则为众多的异族部落层[2]。孙继民、郝良真分析了赵文化的构成,指出赵文化是一种典型的多元文化,具有二重性结构,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平原文化与高原文化、内地文化和边地文化的二重构成;农耕文化与畜牧文化的二重构成;华夏文化与胡族文化的二重构成[3]。

1995 年,作为中国地域文化之一的《燕赵文化》出版,作者张京华主要根据历史文献,对赵地文化、燕地文化以及燕赵文化作了讨论和分析[4]。1997年,李元庆撰写的《三晋古文化源流》出版,该书系统论述了晋文化及其孕育发展而来的三晋文化,其中对赵国文化进行了专门讨论[5]。

2000 年,沈长云等撰写的《赵国史稿》出版。此为赵国系统历史研究的第一部专著,对研究邯郸城和赵文化均具有重要的意义。在该书第一章绪论中,作者对赵文化的时间区间进行了限定:从时间上讲,赵文化不仅包括赵立国之后的文化,还应包括建国前的赵地居民所创建的文化,甚至赵国灭亡以后赵地的遗风遗俗也可以包含在内[6]。

2003 年,邯郸师范专科学校编辑出版了《赵文化研究》一书,筛选收录了《邯郸师专学报》“赵文化研究”专栏中一批研究赵文化的重要论文,其中的许多成果为赵文化研究领域的新进展。例如,关于赵文化的渊源问题,有人认为赵文化的源头应上溯至少昊文化[7]。关于赵文化的概念问题,有人提出狭义的赵文化是指战国时期的赵国文化,这是赵文化的核心,而广义的赵文化还包括赵国之前的赵氏文化和秦汉以来的赵地文化[8]。本年度还有一部赵文化的研究专集出版,即孙继民、郝良真二人合作研究赵文化的成果《先秦两汉赵文化研究》[9]。该书注重将历史学与考古学密切相结合,在考古发现的基础上,展开历史文化的探索分析,集中讨论了赵国历史文化的许多重大问题。

2005 年 4月,第二届全国赵文化学术讨论会在邯郸召开,标志着赵文化研究进入一个成熟的新阶段。会议之后编辑出版的论文集《赵文化论丛》,是赵文化研究领域里的最新成果。在该书的序言里,李学勤指出,赵文化是华夏文化与戎狄文化相结合的结果,赵国是在跟戎狄之间的融合交汇下发展起来的,邯郸是华夏文化与戎狄文化结合的产物和结晶;赵文化的特点有三:开放的文化、进取的文化、包容和融合的文化[10]。关于赵文化的概念问题,有学者提出了比较广泛的赵文化概念,认为赵文化是指先秦时期赵人创造的全部文化的总和。同时又具体指出,赵文化的上限在赵氏立国之时,赵国的建立标志着赵文化的正式形成,在此之前当为先赵文化,可追溯至远古时代,而赵文化衰亡于西汉武帝时期[11]。这种观点事实上是从时间上,将赵文化作了狭义与广义的划分。

关于赵国的立国时间即赵国的起始年代,学界一直存在着不同的理解与意见,此问题直接关系到赵文化的界定。目前来看,关于赵国的起始年代大致有四种观点:

其一,公元前 490年前后的赵简子时期,特别是公元前 491年,赵简子攻下邯郸,“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史记·赵世家》)[12];

其二,公元前 475年,赵襄子继立,是为赵国实际建立的标志[13];

其三,公元前 453年,韩赵魏三家分晋,标志着赵氏已经成为实际的诸侯;

其四,公元前 403年,韩赵魏正式被周王命为诸侯,赵氏成为名副其实的诸侯。

事实上,上述四种观点之间并无根本性的矛盾,在前后长达八十多年的时间里,正是赵氏集团日渐独立成为一国的进程。但三家的独立为国是以分晋为起点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分晋才应算是立国的初始。如同赵氏集团从发展壮大到正式立国,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时间一样,赵文化的形成历程也经历了相当长的阶段,大致包括:孕育阶段、初步形成阶段、正式形成的成熟阶段等。赵文化在晋文化的母体之中发展时,是赵文化的孕育阶段。三家分晋之后至迁都邯郸之前,属赵文化的初步形成时期。建都邯郸城,则标志着赵文化的正式形成。

二、赵文化的发生与孕育

赵国裂殖于晋国母体之中,赵文化发生孕育于晋文化之母体之内。因此,赵文化的直接渊源即是晋文化。周初成王封弟叔虞于唐,至叔虞子燮父时改唐为晋。此为晋国的由来,同时也可视作是晋文化的初始阶段。远自史前以来,晋地一带具有源远流长的独特的本地文化传统。晋国建立后,逐渐将本地的传统文化整合发展成为一种新型的文化——晋文化。因此,晋文化既是传统文化因素的延续,同时更是融合与发展后的崭新文化。

西周时期,晋乃扶助周王室的姬姓重国,周围戎狄杂居,即“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左传·昭公十五年》)。因地制宜,晋的政治便采取了“启以夏政,疆以戎索”的策略 (《左传·定公四年》)。也正因如此,晋文化在形成过程中即兼容了本地及周边多种文化的因素,因而使晋文化具有鲜明的地方个性。根据天马 -曲村遗址的考古学研究,该遗址即是晋迁都新田以前的故绛,亦即唐叔虞的始封之地[14]。天马-曲村遗址西周至春秋中期考古学文化的连续发展与繁盛,具体物化而直观地反映着晋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历程。

赵氏宗族渊源久远,其先祖造父在周穆王时被赐以赵城 (今山西洪洞),由此为赵氏。《史记·赵世家》:“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入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又据考证,赵氏可能在西周末期灭于晋而入晋[15]。但赵氏真正登上晋国的政治舞台,当在进入春秋中期以后。

春秋初期,晋国发生了曲沃 (晋之小宗)与翼 (晋之大宗)两个政治集团之间长达几十年的争斗,最后以曲沃代翼、小宗取代大宗而终。公元前 679年,周王命曲沃武公为晋武公,曲沃庶系成为正式的诸侯,即曲沃并晋。公元前 669年,献公平乱,尽杀群公子,晋从此无公族。春秋初期晋的政治内乱,实质上是宗法制度的破坏。其直接结果是导致晋国异姓宗族的崛起与强盛,为以后的六卿专权、三家分晋局面的出现做好了基础准备。

进入春秋中期,赵氏开始正式进入晋国政治的核心。公元前 661年,晋献公灭耿、霍、魏三国,将耿地赐予赵夙、魏地赐予毕万,毕万十一年后以魏为氏。《左传·闵公元年》:“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史记·赵世家》:“晋献公赐赵夙耿。”《索隐》:“杜预曰,耿,河东皮氏县耿乡。”即今山西河津县。赵夙据有耿,标志着赵氏集团从此在晋国开始立家。晋文公时期 (前 636-628年),赵衰辅佐文公成就了称霸大业。《史记·赵世家》:“重耳为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任国政。”原,今河南济源县。至赵衰的儿子赵盾时,赵氏的政治地位达到了一个高峰,赵盾执掌国政专权“弑君”,赵氏宗族势力也随之膨胀。众多矛盾的激化,最终于春秋中期之末 (前 597年或 583年),导致了赵氏宗族的灭族之灾“下宫之难”,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被杀,赵族几近被灭,赵氏集团的政治霸业遭遇中衰。

进入春秋晚期,以赵武复立为标志,赵氏集团又重新返回晋国政治舞台。此一时期的晋国公室衰微,六卿专政。赵氏集团的宗主赵简子采取向北发展的战略,建宗邑于晋阳,同时又积极向太行山以东的东方发展。而邯郸一带的地域为属于赵氏系统的支系赵午所占据,赵午与赵简子之间为争夺邯郸一带的控制权爆发了战争。自公元前 497年至前 491年,经过六年的战争,赵简子不仅彻底打败了赵午集团,占据了邯郸至柏人(今隆尧)之间的广大地域,而且还消灭了范氏和中行氏两大卿族,晋国自此由六卿执政成为四卿专政霸晋的局面。

如果以公元前 453年三家分晋作为赵国正式立国的开端,以公元前 661年晋献公赐赵夙耿视作赵氏在晋国立家之始兴的话,从耿地立家到分晋立国,赵氏集团在晋国母体内的孕育发展则积累了长达 200余年的时间。这 200多年的春秋中晚期阶段,既是晋文化的繁荣时期,同时也是赵文化在晋文化母体内的发生与孕育时期。赵文化发生的契机是赵氏集团在晋国的政治崛起,赵文化孕育膨大的基础和表现则是赵氏集团对晋阳以及太行山以东地区的积极经营。单从赵氏集团宗邑的所在位置来看,无论是赵夙的耿、赵衰的原、赵武的温,还是赵简子的晋阳,均位于太行山以西黄土高原腹地的汾河或沁河流域,环绕在距晋都不远的地区。此正是赵氏集团与赵文化,在晋国与晋文化母体之内孕育发展的物化写照。而赵简子积极向更远的太行山以东的东方发展,并最终占据有邯郸和柏人等重镇,则实质上是赵氏集团为摆脱晋国母体而求新生的一种反映,赵简子占据邯郸标志着赵文化的孕育已经基本成熟,赵文化从晋文化母体中的裂变与新生已经指日可待了。

三、赵文化的初步形成

赵文化的形成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属于初步形成时期,是赵文化的幼年期,时间大约在赵立国到迁都邯郸之前,即年代相当于战国早期;第二阶段是正式形成时期,即赵文化的成熟和成年期,时间在赵都邯郸之后,即年代相当于战国中晚期。

战国早期,赵国完成了从晋国的裂变新生,赵文化也随之初步形成。晋定公三十七年 (公元前 475年),赵简子死,其子赵襄子继立。沈长云《赵国史稿》认为,赵襄子立为赵国实际建立的标志。但实质上此时的赵并非合法名正的建国。晋出公二十二年 (公元前 453年),韩赵魏“三家分晋”,标志着赵氏实际作为诸侯而立,并且赵在三家中实力最强。

赵襄子时期,赵氏集团继续积极经营太行山以东地区。在赵简子占据邯郸柏人之后,赵襄子收复中牟,并曾一度都耿 (今邢台)。中牟的地望虽然还有待于详细考证,但位于太行山东麓距离邯郸不太远的地方当无多大问题。因此,中牟与耿均属于太行山东麓山前平原南北向大道附近的重要据点,与邯郸应为近邻。到赵襄子的继承者献侯时,赵都迁至中牟。公元前 403年,即赵列侯六年,周王正式册命赵韩魏三家为诸侯,赵之建国得到合法承认。

自赵简子为邯郸而战,赵襄子收复中牟以及曾经居耿,到献侯都中牟,赵氏对此三地乃至太行山东麓地域的高度重视,使赵获得向中原发展的前沿阵地,反映了赵赵氏集团的政治中心由黄土高原腹地向中原地区的转移。

如果以公元前 386年赵都邯郸作为赵文化正式形成的标志,以公元前 453年三家分晋视作赵文化初步形成的开始,则赵文化从诞生到成熟之间的幼年阶段经历了长达 60余年的时间。这一段时期的赵文化,刚刚与母体晋文化分离,带有浓厚的晋文化色彩,但同时已经具有若干自身的独有特色,开始逐渐彰显出与晋文化有别的一些独特个性。促成赵文化个性发展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二,文化传统的继承与周边文化的影响。赵文化的核心地域既然已经东移至太行山东麓地区,则其面临的文化传统与周边文化环境,也与原来晋文化核心区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自史前到夏商周以来,汾河谷地与太行山东麓的文化内涵传统虽有某些联系,但区别也是明显的。特别是太行山东麓地区是中原与北方、西部与东部文化交流的走廊,四方各种文化在此地交融碰撞,此必然给新兴的赵文化带来显著的影响。

其三,文化的创新与发展。赵文化脱胎于晋文化,与母体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赵文化同时又是一支独立于母体文化的新生文化,它在继承母体的血缘的同时,更多的是不断地创新与发展。

上述几个方面共同影响,使幼年的赵文化逐渐成长成熟,逐渐焕发出与晋文化不同的个性风采。

四、赵文化的正式形成

赵敬侯元年,公元前 386年,赵都迁至邯郸,从此邯郸进入都城时期,赵国历史也揭开崭新的一页。赵依据邯郸城,南征北战,开拓巩固疆土,开通太行山东麓的南北交通。赵之重心逐渐由黄土高原腹地之国走向平原之国,积极逐鹿中原。

赵建都邯郸,标志着赵文化的正式形成,即赵文化开始进入成熟的阶段。从赵立国到迁都邯郸,赵文化经过了 60多年的发展历程,逐渐摆脱了晋文化的窠臼,独立自身的文化积累已经相当深厚,文化创新也日益增多和凸显。赵都邯郸长达 159年,赵文化也因此繁荣发展了 159年。成熟的赵文化以邯郸城为依托和核心,创造发展成为战国中晚期一支重要的地域文化。促使赵文化最终在邯郸正式形成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迁都邯郸标志着赵国的政治核心东移,以及在太行山东麓地区统治的最终稳固,此乃赵文化长期稳定生存繁盛的土壤,也是赵文化发展至成熟的标志。邯郸很早就是晋赵氏集团在太行山东麓地区经营的重要据点,特别是自简子以来更是对邯郸倾注了很大的力量。至烈侯时赵正式位列诸侯,新的赵国在中原立足需要一个新的起点和格局,因此邯郸即成为赵国和赵文化的新起点。这个新起点将赵文化的核心地带定位于太行山东麓的山前平原地区,这一变化在地理位置和地貌形态上,均与晋文化形成距离和区别,从而使赵文化也远离了晋文化,这是赵文化正式形成的地理基础。

其二,定都邯郸后使赵文化进入一个稳定的发展时期,此前尽管赵之政治中心已经东移至太行山以东,但并不稳定,因而影响了文化的稳固发展和创新。邯郸城为赵都使赵文化终于在太行山东麓地区扎下了根,使之成为赵文化发展的核心。这个核心依托都城邯郸而具有了普通城市所不具备的超强凝聚和吸引力,不仅植根吸取了本地的传统文化基因,而且还广泛采纳了周边特别是中原及北方文化的各种因素,所有这些文化因素被邯郸城合成为一种新的文化——成熟的赵文化。这个赵文化既区别于春秋时期的晋文化,也不完全等同于战国早期的幼年赵文化,而是一种完全的新型文化,即战国中晚期的赵文化。

北宋时期,苏东坡先是因反对王安石变法,站到司马光等“保守派”一边而被贬;后来在司马光等“保守派”得势时,他又提出不同的政见,再度被贬。

其三,赵文化渊源于春秋晋文化,之后经过战国早期的初步独立发展,最终在邯郸城彻底完成了蜕变,成为一支有别于春秋晋文化的新型文化。在这场文化的质变过程中,邯郸城的意义和作用无疑是巨大的。邯郸城作为赵之首都,具有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交等诸多方面的首要而巨大的凝聚和辐射力量,这种力量是文化延续发展和创新繁荣的强大动力。战国早期的幼年赵文化,或多或少还带有晋文化的某些印痕。这些旧的印痕在邯郸城的都城综合作用力之下,逐渐消磨殆尽,赵文化最终脱胎换骨完成了飞跃的质变,成为一支新的文化。

邯郸一带考古学文化的发现与研究成果表明,战国中晚期以后考古学文化面貌开始具有独自的特色,即赵文化的独特性开始彰显。而战国早期的考古学文化,还具有或多或少的一些晋文化因素。至于春秋时期的考古学文化,虽也存在一些地方特点,但与晋文化基本上一致。因此,考古学研究也证明了以迁都邯郸为起点,赵文化开始具有独特的风貌,即赵文化由此进入正式形成阶段。

综上,从纵向上讲,典型的赵文化是指战国时期赵国的文化,而赵立国之前在晋国母体文化之中滋生的赵文化,可视作赵文化孕育阶段。赵立国之后到迁都邯郸,为赵文化的初步形成阶段,亦即赵文化的幼年时期。赵迁都邯郸城,标志着赵文化的正式形成。至于汉代赵国的文化,可视作赵文化若干因素(既非全部亦非主体)延续的尾声阶段。从横向方面观察,赵文化主要繁衍在赵国地域,其中特别是在以邯郸城为核心的太行山南段的两翼地区。

五、赵文化的独特性

从文化的纵向即渊源和发展谱系上讲,战国赵文化由春秋晋文化裂生而来,是晋文化母体之中孕育并生产出的一支子系文化。从文化的横向即生存与发展的区域方面观察,战国赵文化实质上是春秋晋文化向东方开拓发展的一支新的地域文化,或可称之为晋文化或晋系文化的东方延伸类型。赵文化与晋文化在纵横方面的密切联系是客观而具体的,但两者之间的区别也是客观而显现的。这种区别对于赵文化来说,就是赵文化的独特内涵个性。

赵文化的独特性经历了一个由小到大、由微量到显著、由局部到几近整体的长期演变历程。春秋晋文化母体之中孕育阶段的赵文化,虽与晋文化合为一体,但毕竟也已是一个单独的小单元个体,此乃以后赵文化独特内涵的原始基础之本。战国早期的赵文化刚与晋文化母体脱离,可谓是乳臭未干,但毕竟已经是独立于母体之外,除了母体汁液的哺育之外,开始逐渐独立自主地广泛汲取其它文化的营养,并日益形成自己的个性。战国中晚期的赵文化已经长大成年,在邯郸城一带的新天地里形成了自己的独有内涵特性。总结来说,赵文化的独特性成熟于邯郸城时期,这是赵文化在延续继承晋文化的基因基础上,又广泛吸取了其它文化因素,特别是太行山东麓地区的文化传统,最终合成成为一种新的化合物的赵文化。

赵文化是战国时期 (特别是战国中晚期)赵国创造的生活方式的总和,是赵国物质与精神的综合体。因此,赵文化的内涵是丰富的和多方面的,赵文化的独特性也应是多样化的和多方面的。如果将这一复杂的问题简洁地归纳一下的话,大致可分为物质与人文精神两大领域。

赵文化物质方面的独特性,主要体现在考古学物质文化方面。考古学物质文化包括许多内容,其中陶器群是反映一个考古学文化本身特征的最重要载体,同时也是一个地区物质文化地方特色的集中体现。战国中晚期,以邯郸城为核心分布区域的考古学文化,呈现出一组风格独特的陶器群,其主要内容可例举有:

建筑材料陶制排水槽。邯郸城独特的防雨排水系统所使用的专门建筑用材,其它地区尚未发现。

炊具折腹釜。这种陶器可称之为战国时期邯郸一带的标志性陶器,主要流行于赵国邯郸城的邻近地区,为邯郸城的标志性典型陶器,其它地区极少见或根本不见此类器形。虽在燕国也有少量的发现,但在器形细部与赵国的相比有较大差别。

墓葬随葬陶器群中的鸟柱盘、鸭尊、盉等。这几种器形主要发现于邯郸城及邻近地区,周边其它地区则较少见。另外随葬陶器中的鼎、浅盘豆等,虽也常见于其它许多地域,但在邯郸城一带的墓葬中似更凸出,所占比例与数量远多于其它地区。

赵文化人文精神方面的独特性,依托物质文化的独特性而存在,主要体现在赵人的总体性格特质和精神生活风貌,以及赵国的政治基础等方面。总的来看,赵国居民的成分复杂,民轻不务本,机巧难治,善工商娱乐;赵国的政治具有变革和开放的积极进取性。

赵特殊的地理位置形成了杂民所居之国,兼收四方多样民族文化,尤其是北方文化因素,互相融合而得到新的发展。《史记·赵世家》:“(武灵王)二十年 (前 306年),西略胡地,至榆中 (今准格尔一带),林胡王献马。二十六年 (前 300年),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今大青山南麓一带)”。赵国疆域向北方的大幅拓展,殖民屯兵修建长城,将赵文化北传的同时,无疑也同时受到北方文化的强烈影响。所谓“胡服骑射”,即是主动吸收北方文化的一个例证。人口的流动和文化的融合,造就了赵民俗的主要特点是重工商技艺,机巧善营,亦即被传统思想所不认同的所谓“民轻”,但此恰恰是赵文化兴旺发达的基础,与传统农业乡村社会的重农抑商思想形成鲜明对照。此种结果的形成背景有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一带土地贫瘠,地薄人众,难以维持生计,但为谋生所以民才仰机利。正因仰机利,才会作奸巧而难于治理。这些观点是立足于自给自足农业社会理念而得来的,而如果以发展工商业的理念观察,上述诸多缺点却反而都成为了发展的优势。居民来源复杂,是发展流通与贸易的基础。民机巧,正是工商业发展的必须才智。总之,赵文化的精神就是开放、灵活和积极逐利。

赵国素有先进的政治基础传统。春秋晋国时期,赵氏集团在政治方面即有变革尊法的突出表现。赵襄子时,改革田亩税制,采用最大亩制,按照田亩数征税。赵烈侯时,推行法家和儒家相结合的改革政策,“选练举贤,任官使能”。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改革,不仅是军事方面的变革和进步,更是在思想和文化方面的变革和开放,为赵国的强大奠定了有力的基础。纵观赵国的政治历史,绝大大部分时期是积极进取和开放的。

赵文化的独特性还体现在与晋文化、燕文化、齐文化等诸多文化的区别方面。

关于晋文化的内涵及年代区间,学术界存在不同的理解。一般认为,晋文化是指西周和春秋时期晋国的文化,三晋文化则是三家分晋之后赵韩魏三国之文化的统称。但也有学者将晋文化和三晋文化统称之为“三晋古文化”[17],或者“晋文化”[18]。事实上,三晋文化尽管直接渊源裂变于晋文化,两者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三晋文化各自的分布范围以及内涵发展均与原来的晋文化有所不同,因此在文化面貌上各自的特色也日益彰显,最后形成三支不同风格的文化。当然,三晋文化之间以及其与晋文化之间的文化差异,远远小于它们与燕文化、齐文化等地域文化之间的区别。但细致分辨晋文化与三晋文化之间的细微差异,无疑对全面认识晋文化和三晋文化具有重要的意义。基于此认识,不仅晋文化与三晋文化之间应与区别,而且三晋文化的三支文化也应详细对比分析。如果加以科学的概念区分的话,即称之为晋文化、赵文化、魏文化和韩文化。

晋文化是赵文化的渊源和母体,两者之间存在着密切的继承联系,但随着赵文化的不断发展,两者之间的区别也日渐增大。同时,赵文化与其它两支兄弟文化——魏文化与韩文化之间,也逐渐凸显出各自的文化独特性。这些文化独特性表现在许多方面,例如有学者曾详细研究了晋、赵、魏、韩四支文化的陶器墓葬,四者葬俗之间的共性与区别正是文化统一性与差异性的极好实证[19]:

晋文化墓葬随葬陶器组合中的特色器物有鬲、莲瓣壶、石圭等。战国中晚期,邯郸一带墓葬随葬器物群中,除了莲瓣壶、兽头盆、石圭等一些少量因素,还反映着与晋地文化的密切传统联系外,其余大部分的文化特征均属于赵国文化的创新。

战国三晋文化墓葬的随葬器物均流行鼎、豆、壶、盘、匜组合,但除此此外仍存在各自的特色器物以及器物之间的细部差别。这些差别可以看作是三晋文化内部彼此之间的区别和差异:

赵文化墓葬:随葬器物中的特色器物有鸟兽器、浅盘豆、铜带钩等,兵器较流行。

魏文化墓葬:随葬陶器中的特色器物有簠、甗、奁、斗、案等,磨光暗纹装饰流行。

韩文化墓葬:墓葬多设壁龛,随葬器物中流行铜璜。

墓葬制度与葬俗被认为是一个文化的传承的重要基因,葬制与葬俗的差异是三晋文化之间存在区别的极好写照。不仅是在葬俗方面,在当时居民日常生活层面,三晋文化彼此之间以及与周边邻近文化也存在着或明显或细微的差异。以战国时期居民最常用的日用炊器——釜为例,可以清楚地看出赵文化与其它兄弟文化或邻近文化之间的共性与区别。

A型折腹釜。赵文化的典型代表性器物,主要流行于赵文化地区。另在燕文化地区虽也有少量的发现,但在器形细部与赵文化的相比有较大差别。其它文化区基本不见。

B型盆形釜。黄河下游诸文化的共用代表性器物,流行范围较广,广泛见于赵文化、燕文化、齐文化、韩文化等地,但各地的器形在细部存在或多或少的差异,反映了地域特色。

C型筒形釜。燕文化的典型代表性器物,主要流行于燕文化地区。西汉时期流行范围向南扩展到原赵文化地区。

D型罐形釜。春秋时期多见于晋文化国,战国时期在赵文化地区也有发现。

东周列国物质文化的地域特色,集中反映在陶釜这种物质器形上。陶釜成为反映文化特质的典型载体,同时也是区别各种文化的标志物。其中的 A型折腹釜,成为赵文化独特性的集中体现。

赵文化考古特质方面的内涵,恰恰反映了赵文化的独特性。

赵文化形成于赵在邯郸城建都,赵文化的独特内涵在此时也基本成型。邯郸城承载了赵文化的核心内涵,邯郸城市模式可视为赵文化内涵的具体内容。换言之,赵文化内涵的物化典型代表即是邯郸城本身;赵文化的形成历程与邯郸城建设与建都大致同步;赵文化的扩展与邯郸城的总体结构布局之间,也存在着有机联系。邯郸城的发生、发展、繁荣与衰落之路,从某种意义上讲实质上也是赵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历程。

注释

[1]侯廷生《百年来的赵文化研究》,《赵文化论集》,崇文书局 2006年。

[2]唐嘉弘《关于晋赵文化的共相和特殊相——兼论中国骑马文化的源流》,《赵国历史文化论丛》,河北人民出版社 1989年。

[3]孙继民、郝良真《试论战国赵文化构成的二重性》,《赵国历史文化论丛》,河北人民出版社 1989年。

[4]张京华《燕赵文化》,辽宁教育出版社 1995年。

[5]李元庆《三晋古文化源流》,山西古籍出版社 1997年。

[6]沈长云等《赵国史稿》,中华书局 2000年。

[7]董林亭《赵文化源头辨识》,《赵文化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 2003年。

[8]辛彦怀、李广《关于赵文化研究的几个问题》,《赵文化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 2003年。

[9]孙继民、郝良真《先秦两汉赵文化研究》,方志出版社 2003年。

[10]李学勤《赵文化论丛》序,《赵文化论丛》,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6年。

[11]董林亭、孙瑛《关于赵文化概念的理论思考》,《赵文化论丛》,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6年。

[12]孙继民《赵都晋阳杂考》,《先秦两汉赵文化研究》,方志出版社 2003年;董林亭、孙瑛《关于赵文化概念的理论思考》,《赵文化论丛》,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6年。

[13]沈长云等《赵国史稿》,中华书局 2000年。

[14]邹衡主编《天马—曲村》,科学出版社 2000年;邹衡《论早期晋都》,《文物》1994年 1期。

[15]白国红《春秋晋国赵氏研究》,中华书局 2007年,第 52-56页。

[16]孙继民、郝良真《试论战国赵文化构成的二重性》,《赵国历史文化论丛》,河北人民出版社 1989年。

[17]李元庆《三晋古文化源流》,山西古籍出版社 1997年。

[18]刘绪《晋与晋文化的年代问题》,《文物季刊》1993年 4期。

[19]张辛《中原地区东周陶器墓葬研究》,科学出版社 2002年。

K292.23

A

1009-5462(2011)01-0004-07

2011-03-20

段宏振,男,河北南和人,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主要从事考古学研究。

[责任编校:侯廷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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