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电影改编中的作家立场
2011-08-15张海欣
张海欣
(商丘师范学院 新闻传播学系,河南商丘476600)
当代中国电影改编中的作家立场
张海欣
(商丘师范学院 新闻传播学系,河南商丘476600)
小说的电影改编对当代中国作家的创作带来了深刻影响,准电影脚本风格的小说越来越多,小说艺术的独立性值得重视,但另外一方面,小说的电影化手法也是小说创作的创造性转化。其中,作家应坚持自身的文学立场,固守小说本位,最好自己担任小说的改编任务,保持电影与小说的相对独立性。
改编;立场;电影化;独立性
新时期以来,随着大众文化的欣欣发展和传媒霸权的空前高涨,我们传统的文学格局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但更加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影视文化的强势崛起才是造成纯文学的影响日益式微的重要原因。影视已经成为当代大众审美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这样的格局变化让传统的文学艺术不可避免地走向边缘化。从艺术史的角度上来看,影视艺术自它兴起之时就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可以说没有文学给予影视丰富的艺术原料和内在支撑,它绝对无法达到今天的高度。而在今天,借助现代传媒日益发展的影视文化,特别是优秀的影视剧本,也反过来极大地扩张了文学的传播和影响范围,甚至也成为文学自身在观念和文体上自我更新的巨大动力。也正因为如此,当前名小说、名作家与影视联姻已是屡见不鲜了,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已成为了重要的文化现象。影视导演纷纷看好正当“红”小说家的作品,因为这些作品普遍艺术性较高,有较多的读者受众和文化底蕴。
与此同时,影视改编也给当代作家的生活和创作带来了很大的冲击。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作家就是王朔。“我写小说就是要拿它当敲门砖,要通过它过体面的生活。”[1]余华也曾经谈到:“北京的作家现在能够不是很窘迫地生存下来,主要的手段就是用影视来养自己的文学……写四五集,一年的生活费就过得去了。谁都想活得好一点。”[2]以王朔为代表的作家们,已经不可避免地将他们的作品打上了时代的商业化烙印。正如王一川所说的:“王朔、刘恒和刘震云都注意根据影视等大众文化时尚潮流的流向而选择或调整自己的写作方式。”[3]
不仅王朔、刘震云们在调整自己的写作方式,当代大多数作家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以说,电影对小说文本的巨大需求和转化能力以及带来的利润使作家的写作立场、审美方式、艺术形态等诸多层面发生了变化。一些作家在写作的时候,开始考虑如何才能被改编或者干脆直接奔着改编而作,于是我们就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准电影脚本风格的小说文本。这种现象,是作家在功利驱策下主动放弃小说本体特征的结果,体现了电影符号对文学品质的侵蚀和对作家个性的消解。小说为影视传媒提供了文学剧本,影视传播所带来的巨大收益直接影响当代小说的创作。作家的创作观念和作品的主题由此发生了变化,小说的叙述方式、叙述语言、人物对白、结构技法等都因影视的影响而出现或多或少的影视化因素,这给当代小说创作带来了艺术上的创新,但同时,文学的阅读想象空间逐步消失,文学的传统魅力逐渐减弱。小说创作的独特性问题已经成为当代作家所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现在一面是各类文学作品充斥市场,到处文字过剩,一面是电影企业重金求购电影剧本,实际上反映出的是精品小说难觅。在已进入“读图时代”的当下,电影是经常对文学倾力相邀,尤其是向小说体裁进行“索取”,而文学如何应对影像的冲击,在扬长避短中发展和更新自身?对此,我们的文学创作有充分的储备吗?我们的作家们准备好了吗?
一般说来,在对待小说的电影的改编问题上,作家的态度基本存在着两种倾向:由于一些小说家向电影“看齐”的愿望过于迫切,以至于他们中间有相当一部分进行的已并非纯文学意义上的艺术实践,而是在创作中刻意追求故事的新奇和形式的精巧,为了引起导演的青睐和世俗的轰动效应而不惜标新立异。刘恒也说,自己“触电”之后,“感到影视剧本写多了,对小说创作有消极影响,有时甚至是摧毁性的。”[4]“从前,写作时只要有了朦胧的想法,可以基本没反复地一口气顺畅写完。但现在从搞电影剧本那种‘沿着视觉跟摄像机镜头走’的机械化描述习惯转过来,怎么都感到不对劲。”[5]我们不无遗憾地看到,许多曾经极富才华的作家自从到电影圈“镀金”,他们往后的作品都明显地透露出某种电影信息,更像只要稍事改动就可以搬上银幕的“电影脚本”。而另外一批作家却立志创作出电影无法改编的小说作品,用笔描写“摄影机看不到的地方”,着眼于人的内心世界、意识和潜意识领域进行探索,丰富小说创作,如昆德拉就立意要创作一部不能被改编的小说。这或者可以说是小说在有了电影的竞争之后被诱发出来的独有的创造潜能,那些有强烈的精英意识的小说家们在看到电影无可抗拒的大众化立场后,彻底摒弃了向电影靠拢的念头,反过来强调小说艺术的独立性,甚至认为真正的小说是那些不能被电影改编的小说。其实,电影对于小说并非毫无可取之处,电影艺术的多时空、多线索、多视点结构对于小说的立体透视思维产生了良好的影响,小说对电影手法的吸收与借鉴打破了传统叙事艺术的封闭性故事结构,电影所特有的蒙太奇叙事理念大大促进了文学形式探索的步伐。
小说家主动“触电”,或是从写小说转向写电影剧本,或是一面写小说,一面写电影剧本,更多地是为了使自己的小说能够成为电影改编的首选对象,在进行小说创作时,自觉地在作品中注入了更多的影视手法,如更加注重题材的通俗化,故事情节、人物的动作性,画面感、语言的简洁,加强人物之间对话的生活化等。这一切表明:当影视文化成为当代文化中心时,作为文字文化的小说与其联姻,乃是求得自身生存和发展的必然趋势。而正是在这种联姻中,作为大众文化的电影深刻地影响着当代小说,使其在价值追求、美学趣味、题材、主题、内容、手法、风格方面都发生了明显变化。电影中成熟而严密的蒙太奇结构给予小说创作相当程度上的启发,二者在“技”的层面上也的确是优势互补、相互促进的。像电影化手法在刘恒等作家小说创作中的应用就是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黑的雪》是奠定刘恒创作风格的一部小说,小说讲述了劳改释放犯李慧泉重新踏入社会后的种种遭际以及和整个社会的隔膜,小说采用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叙事力求客观。值得重视之处在于,小说的叙述过程基本上是由一个个描写非常细致的场面构成,犹知一架摄影机在工作一般。如“咖啡店的大玻璃窗紧挨着便道。路灯耀眼,窗户里的灯光却十分幽暗。走近了,才发觉里面挂着厚厚的窗帘,什么也看不清。铝门上贴着几个桔黄的大字:卡拉OK。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外间的售货厅只有几平方米,没有顾客,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满脸倦容的女售货员。”[6]这样短短的描写,完全可以看作是几个镜头顺次剪切在一起,是非常电影化的手法,作家极其准确、传神地勾勒出一幅幅鲜活的画面,这些场景和细节被改编成电影,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同时可见,刘恒的小说语言是极具动感和跳跃性的,它们使小说描摹生活达到了栩栩如生的境地。正如高行健所指出的那样:“电影技术的发展对现代小说的读者的审美能力影响很大。现代读者在阅读文学作品的时候,往往不自觉地被由电影培养起来的审美习惯所左右。他们对冗长的环境描写和静态的叙述感到烦腻,希望文学作品多提供活的画面,也就是一个个相互联结的镜头。”[7]爱德华·茂莱阐幽入微地考察了小说与电影的关系,他很欣喜地捕捉到了乔依斯的《尤利西斯》中的电影化手法,更为难得的是,这种借鉴还超越了电影想象的局限,电影对小说的改编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但是,让茂莱感到遗憾的是,乔依斯的创造性转化难以为继,随后的小说家的借鉴往往以牺牲小说的独立性作为代价。基于此,茂莱说:“如果要使电影化的想象在小说里成为一种正面力量,就必须把它消解在本质上是文学的表现形式之中,消解在文学地‘把握’生活的方式之中,换句话说,电影对小说的影响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才是有益的:即小说仍是真正的小说,而不是冒称小说的电影剧本。”[8]
在电影文化日趋商业化,作家又纷纷“触电”的今天,我们需要提倡小说家的文学立场。这种文学立场并不是拒绝电影文化,也不是拒绝自己的作品被电影改编,而是包含这样几层意思:一是固守小说本位,不主动迎合电影去写小说,更不会为了成为电影改编对象去削弱自己作品中的文学性、批判性和文化内涵;二是不仅仅被动地让电影编导来选择小说,而是主动将自己和他人优秀的小说推荐给他们,这样,既使那些质量低劣、粗制滥造的小说难以挤进电影市场,也通过优秀的小说所树立的文学标尺,去影响电影,提高其艺术性和品位。这种推荐和影响需要小说批评的介入,小说批评家往往是站在文学立场上说话的,是小说家的代言人,通过他们的评论,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影响小说的电影改编的。当然,这就要求小说批评家不仅懂小说,也要懂电影,不仅要从美学角度了解二者之间关系,还要掌握它们在文化市场的消费现实中的相同与区别,这样才拥有对小说的电影改编的发言权,既坚持了文学立场,又充分考虑电影文化的特征。三是在改编过程中原作者应该积极介入、参与发出自己的声音,既充分尊重电影文化特性,又坚持小说的精神、灵魂和风格,在原则问题上不迁就,宁可小说拍不成,也不愿意在自己小说的名义下产生一部粗制滥造的电影。最好是改编对象确立以后,让小说作者自己来改编,最近有的作家提出要建立主要由作家担任的职业编剧队伍,也反映了这种意愿。这样,小说家文学立场在小说的电影改编中的确立,使小说与电影的关系由单向变为双向,一方被动的变为双方互动的,在小说的电影改编中,小说与电影互动才能双赢。小说家既要看到小说与电影的联系对于小说生存和发展的意义、作用,更要看到两者在文化精神上的区别。文学只有避免成为电影的附庸,电影也只有避免生吞活剥文学资源,不以牺牲文学价值的代价来片面追求影像感,电影与文学的结盟才能相得益彰,否则,就意味着两败俱伤。因此,小说与电影只有在相对独立而不是相互吞噬的前提下,才能相互补充,相互促进,实现真正的良性循环。
[1]王朔.王朔访谈录[N].新加坡:联合早报,1993-05-03,(2).
[2]陈朝华.是否先锋并不重要——羊城访余华[N].广州:南方周末, 1994-10-28,(5).
[3]王一川.与影视共舞的20世纪90年代的北京文学——兼论京味文学第四波[J].北京社会科学,2003,(1):89-94.
[4][5]李明性.张艺谋·巩俐电影杰作与小说[M].郑州:中原农民出版社,1993.257,258.
[6]刘恒.黑的雪[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3.41.
[7]高行健.现代小说技巧初探[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1.77.
[8][美]爱德华·茂莱.电影化的想象——作家和电影[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9.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