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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古典乌托邦
——晚清政治小说新论

2011-08-15王晓岗

关键词:乌托邦梁启超想象

王晓岗

(渤海大学 中文系,辽宁 锦州 121000)

超越古典乌托邦
——晚清政治小说新论

王晓岗

(渤海大学 中文系,辽宁 锦州 121000)

晚清政治小说以全新的叙述起点,设计国家未来的发展方向,给人们提供了新的想象空间,也开启了中国小说关注社会现实的大门。在传统农耕社会人们的社会理想是陶渊明《桃花源记》里描绘的古典乌托邦图景。晚清政治小说想象和描绘了未来国家景象,实现了对古典乌托邦的超越。政治小说内容的功用性超过形式的艺术性,另外政治小说本身属于上层知识分子的集体愿望,没有体现普通民众的想法,因此没有实现最初的设想。但政治小说毕竟带给人们无限的的憧憬。

清末民初;政治小说;乌托邦

晚清以来,经过有识之士不懈的努力,到了1900年前后,中国在国防、教育、实业等方面都取得了明显进步。但政治体制改革远远跟不上其他领域的发展速度。梁启超等人在经历各种变革失败后,把救国方案转移到文化“新民”上来。文学作为社会意识形态的晴雨表,自然就成为反映这一问题的园地,因此以改革政体为主要内容的“新小说”——政治小说就应运而生了。“政治小说者,著者欲借以吐露其所怀抱之政治思想也,其论皆从中国为主,事实全由于幻想。”[1]这种幻想事实是有关国家未来的设想,不是单纯的科学器物幻想,更不是先前那种虚无缥缈的神仙武侠式幻想。

晚清政治小说以群体代替个体想象国家未来,设计国家政体,集中反映了知识分子们强国富民的急切心理。按照常理,应该是对社会现实有足够的认识,才能有针对性地设计未来,从而更好地改造社会。如果晚清社会小说早于政治小说产生,那么更有利于用小说“新民”的设想。而事实恰恰相反,政治小说先于社会小说产生,这可能也是政治小说在没有先期准备的情况下率先出场,似乎有些空中楼阁的意味,以至于的作用大打折扣的原因。政治小说毕竟在几乎没有一丝生机的土地上幻想如此生龙活虎的新的国家形象,给人们带来希望。

一、新的叙述起点与新的国家想象

晚清政治小说家们认为中国积贫积弱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旧小说的毒害,进而“他们推论,假如说对于中国人面临现代世界手足无措这一现象,传统小说应付部分责任的话,那么他们就必须由旨在激发爱国热情、传播新观念的具有教育意义的通俗作品来取而代之。”[2]因此梁启超等人特别热衷于用政治小说以新的叙述起点介绍和描写新事物新思想,从而建立起新的国家想象。

晚清政治小说的时间起点多着眼于将来,多用议论、章程、对话等形式代替情节叙述,大量描写中国人少见的新事物,还宣扬与封建意识形态格格不入的新思想。梁启超的《新中国未来记》是政治小说的开篇之作,想象1962年中国举办纪念维新成功五十周年大典,俨然中国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大国,各国领导人齐聚南京。上海则举行世界博览会,各国人士汇集于此。孔觉民先生演讲中国近60年史,内容包括维新的政治主张和理论章程,革命与改良两种命题的辩论等等。这分明是梁启超等人的另一种形式的宣传。《新中国未来记》不是写过去的事情,而是写生活在未来的光怪陆离的城市中各色人物。梁启超对比西方小说指出:“泰西之小说,听叙者为一、二人之历史;中国之小说所叙者多为一种社会之历史。”[3]西方小说多写一个或二个人物的经历和遭遇来反映生活,反映现实。古典小说作正史之补的意图强烈,新小说家绝不是以史家作史的眼光来写小说,“六经皆史”不是新小说家的思路。新小说家当时可能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写的小说在解构史统。曾朴的《孽海花》以“彩云之逸事”叙述社会变迁,不是记录人物的历史命运。社会史式小说、家族史式小说毕竟不是历史了。它要虚构人物、设计情节、描绘环境等,几乎没有史实作依托。梁启超等人不遗余力地描写未来的情景,无疑是一种进步,尽管它很遥远,很渺茫,但它毕竟给人未来的希望,而不是给人逝去的无奈和感叹。

新小说之新的第一要素就是对待时间的态度。“时间是小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认为时间同故事和人物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4]新小说打破了古典文学“诗言回忆”式时间价值取向,使小说在关注现实同时也把眼光投向未来,而且还采用了新的计时方法。《新中国未来记》以公元纪年打破了原来的甲子循环纪年,以往的年号纪年被新的时间观念取代,这意味着历史不再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治乱交替现象,不再是现实的镜子,只是时间前进中的一环,这明显暗示历史不可能再重复。

早在1899年梁启超离日赴美时,写下了有名的《夏威夷游记》,在序言中他第一次提出世界人的概念。“余乡人也,九岁后始游他县,十七岁后始游省,了无大志,懵懵然不知有关下事。曾几何时,为十九世纪世界大风潮之势力所颠覆,所冲击,所驱使,使我不得不为国人焉,不得不为世界人焉。”这明显是他目睹西方世界的变化后产生的想法。清政府封关锁国几百年,早已被世界潮流抛开,梁启超的工作就是要使中国重新回到世界之中。第一个行动就是采用公元计年,把中国人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状态唤醒。《夏威夷游记》中标明西历12月19日,正是世纪之末,结束过去,开创未来之时。这是有标志性意义的举动,表明了传统时间标记法即将过去,知识分子开始普遍接受西方时间的记法,政治小说必然用新的时间观念描绘未来的情境。

陈天华的政治小说《狮子吼》想象和描写发生在五十年后舟山群岛上的故事,“民全村”中有议事厅,警察局,邮政局,公园,图书馆,体育会,现代学校等等,这些都为岛上居民家庭服务。其中的《共和国年鉴》记载着学校、军备、交通、邮政、税收等各项振奋人心的数字。小说在倒叙“民全村”的发展之后,又把焦点转入到现实中来,使不同的时空场景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形成理想与现实上的巨大落差。同时这种倒叙产生了感觉时间与客观时间之间的差别,在读者心里形成强烈的对比。叙事小说的倒叙手法,以人物体验时间的流逝速度不同,能够更恰当地表现人的幸福和痛苦,就尤如情人密会虽然时间较长却感受时光的短暂,而等待某种结果的虽然较短却感到时间的漫长。自然时间与体验时间之间的矛盾,使人们更能反观自身,认识生命的漫长与倏忽。小说“描写内心生活的主要问题,本质上是时间尺度问题。”[5]新小说的文本时间与故事时间的反差,心理时间与自然时间的对比,是以前的小说所没有的。陆士谔的《新中国》以梦境展示宣统四十三年中国的景象,这虽然虚无但毕竟具有了前瞻性。小说中的国家还是有一番气象:洋人的特权被取消,他们在中国必须遵守中国的法律;在立宪政体下官员们都能廉洁奉公,履行自己的职责;工业发达,国家富强,人们生活幸福;街上人来人往,举止文明,衣着得体,人们素质高到警察都没有必要存在;女子地位大大提高,她们在各行各业都取得了成绩。国人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夜郎自大,他们经常纪念过去的苦难。这些建立在新叙述形式上的未来想象,表明知识分子对国家的关心,同时对文学来说使得“觉世”的功能超过了“传世”。

这些政治小说以新的叙述起点与探索精神,为国民想象国家未来模式提供了依据。这些设想中透露出要求变革现实的心理,在这些想象的图景里,再也找不到古典乌托邦中小国寡民式的、与世无争式的逃避现实的愿望,有的只是对现实对未来充满激情的关注,这是一种新的民间意识形态。一般说来,意识形态在文学中是一种审美幻象,它不是一种单纯的幻觉,因为在这种幻象的后面,存在着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历史的本质,人性的本质。两个本质在具体的社会历史时期,呈现出独特的特色,通过具体的人物、情节、环境表现出来。意识形态是以想象的形式表述了特定时代的人们的存在状态。法国哲学家阿尔都塞说:“意识形态是一种‘表象’。在这种表象中,个体与实际生存状况的关系是一种想象关系。”[6]意识形态以想象的方式体现着现实世界中认定存在状态。在清末民初社会转折时期,民间意识形态表达资产阶级的改良思想,如果单纯地以传统意识形态的眼光去看待当时情形,那么他们看到的只能是一种幻想的世界,而不是真实的世界。

吴趼人的《新石头记》大量流露出与《新中国未来记》类似的未来场景,政治小说的味道浓厚。小说设想了在一个文明发达的世界里,由姓东方的父子五人管理,国家是开明专制之国。万国和平会在北京举行;中国皇帝发表演讲饮食讲究科学搭配,益消化、益美容;人们使用助听器、望远镜。军事演习简直与今天的现代社会相差不远。这些有点像凡尔纳的科幻小说,但小说结尾颇落俗套,又颇具隐喻色彩:贾宝玉听自己的国君演讲时,一激动两脚踏空,坠入深谷,即刻醒来,发现是南柯一梦。这种结尾在古典小说十分常见,此处仿佛预示着中国前途很渺茫,也说明作家自己对建设他设想的国家也缺乏底气。在《光绪万年》中吴趼人描写举国上下各色人等口不离立宪,而实际行为却与立宪格格不入,传统文化的劣根性是容不得新事物的光绪一万年,可能暗示所谓立宪只是梦想而已。光绪一万年有彗星撞击地球,地球南北两极错位,中国到南半球,太阳也因此到南半球去了。这时中国再次实行立宪了,这又迎合了一万年遥远的暗示。可见政治小说家们心理是清楚地认识到了他们工作的艰巨性,只是来不及或不习惯对现实的复杂性和人的心理进行深层挖掘,因此只能向美好的方向展开想象了。

可贵的是知识分子在政治小说中在描绘和想象美好国家未来时,对当时中国现状是有清醒认识的。陆士谔的《新上海》以象征手法隐喻式的揭示士大夫的腐朽与没落。天生弱智的鲍鲁斋正是封建士子们的缩影,在巨变的社会面前他们的无能具有符号化意义。这是儒家“外王”的失败,而儒家“内圣”的失败由假孝子曹熙春承担,在他身上道德操守已经荡然无存。小说中的知识分子都是一群废物,他们连“临危一死报君王”的勇气和决心也没有了。陆士谔象刘鹗一样在把中国比作处于风浪中即将沉没的船的同时,还探讨了掌船的人和坐船的人在应对危难时的相互关系问题,表明了陆士谔独特的眼光,同时也显示了一些政治小说的难能可贵。

二、超越古典乌托邦

政治小说在传达知识分子群体性国家想象的同时,无疑打破了潜藏于中国人心里几千年的古典乌托邦情结。复古的普世理想是人类的一个基本心理原型。这一原型只能给善良的人们以心理安慰,面对现实世界这些想象中的复古世界无疑是苍白的。这一想象世界在《太平广记》中曾有生动的描绘“……人无私积囷仓,余粮栖亩,要者取之。无灌园鬻蔬,野菜皆足人食。十亩有一酒泉,味甘而香。国人日相携游览歌咏,陶陶然,暮夜而散,未尝昏醉。”这是一个极端平等、极端无为的世界,它只能存在于复古式的幻想之中。这种古典乌托邦的典范就是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描绘的场景。

古典乌托邦的思想情绪与老庄的小国寡民、怀素抱朴的社会理想有关,也与孔孟三皇五帝的上古社会理想有关,更与“官方的孔子”有关,“正是这个君主专制主义、禁欲主义、等级主义的孔子,是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的人格化的总符号,它当然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对象。直到今天,仍然有不断地、彻底地肃清这个封建主义的孔子余毒的重要而艰巨的任务。并且,这个封建主义的孔子,……所谓‘安贫乐道’、‘何必曰利’,以道德而不以物质为价值尺度,要求平均化的经济平等,满足和维护农业小生产的劳动生活和封闭体系,……它始终是中国走向工业化、现代化的严重障碍。”[7]孔子的“吾从周”思想、孟子的“祖述尧舜”观念、墨子的小生产者心态、老子的小国寡民愿望等等都对中国人心理原型的形成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这些往圣先贤眼看诸侯混战,民不聊生的现实,却无力拯救从而产生了遁世想法,于是他们幻想一个一切都是安静的,与世无争的,没有生存竞争,没有尔虞我诈的遥远的社会。困境中的人们往往认为三皇五帝,尧舜禹时代一切都好,而实际情况却并不一定如此。

清末政治小说的未来国家想象是对古典乌托邦的超越。从《新中国未来记》开始,政治小说家们希望在想象国家未来中实现“新民”的愿望,同时也希望在“新民”的过程中实现未来国家的梦想。

农耕社会的理想形态是桃花源式的乌托邦,工业社会理想的社会形态是的现代乌托邦。《桃花源记》中的古典乌托邦。表明农耕社会人们对故乡故土的深厚感情,思乡是文学的母题形式,思乡思亲一般都是人无依靠的心理反应,回忆故乡故土能给人依恋和回忆,心灵能暂时得到安慰。这种想象时间流程上是向后的,思维是保守的,情绪是低沉的,潜意识里反映了人们对桃花源式古典乌托邦的无限向往,事实上那只能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而已,在现实面前变得只有温情没有实在。梁启超们描绘了一幅现代乌托邦图景,它们在时间上是未来的,思维是开拓性的,感情是激昂的,时间和空间都是将来式的,展示了一幅有共同理想的政治想象图景。《新中国未来记》是个多方面的结合体,是知识分子的想象形式,是国家政治制度的民间设计,然而所有政治小说都存在先天不足。以《新中国未来记》为例,它缺乏文学色彩是有目共睹的,夏晓虹教授讲得非常有道理:这部小说是一个多文体的整合,不只是叙述文体,也包括演说、对话等,直到第五章才有点像晚清小说。[8]几乎所有的政治小说都是有头无尾,最后不了了之。

三、政治小说未来想象的心虚与胆怯

梁启超等人的新小说创作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个新的、不受外人欺侮的、自立自强的民族国家。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社群——对于民族国家兴起的反思》一书中提出过一个观点,一个新的民族国家在兴起之前都有一个想象过程,这个想象过程可以通过多种方法呈现,同时这个想象过程是一种公开化、社群化的过程,也是逐渐被普遍认同的过程。新的国家想象是个大范围的、群体性的共同想象。梁启超在用小说建构这种想象的图景时,是以知识分子的心理进行的,忽视了民众的心理感受。民众首先关心的是他们自己在未来国家中的地位和未来生活的样子如何,而新小说必须把自己在未来的日常生活的场景用实际的情节营造出来。未来想象必须为民众提供切实的想象空间和平台,而政治小说恰恰缺乏这些内容。通篇充满了法律、国家大政方针的文字,这些不是那个时代的普通百姓所能关注的事情。百姓不需要宏大叙事带来的不可一世、压倒一切的宏伟蓝图,需要的是具体的日常叙事,恰恰那些儿女情长、柴米油盐能走进民众的心里,这个一般性想象而非群体想象在新小说没有完全完成。晚清言情小说却从私人话语的角度贴近这一目标,但言情小说过于贴近生活,过于沉迷于个人情感方面,对于复杂生活复杂现实关注明显单纯,在叙述个人的离愁别绪时没有与民族国家的想象结合起来,这也是它后来走入另一个狭小天地的必然吧。

政治小说产生以来,一直因其鲜明的倾向性,政治色彩过于突出而备受指责。的确,梁启超等人的政治小说新民的意识形态话语压制了艺术审美形式的意识形态表现。艺术形式本身也要具有审美属性,这是文学的基本要求。很多政治小说的内容与形式是分裂的,作者的国家理想并没有获得民众的理解与支持,这是一种凝固的一厢情愿的意识形态话语,这也是政治小说没有取得梁启超预期效果的原因之一。文学是在审美化的虚拟情境中表现对现实的认识,而政治小说却抽象化为启蒙意识形态话语系统,没有艺术形式的支持,读者未能建立正常的阅读审美关系,政治性压制了审美性。我们不主张离开当时的社会背景,把小说放到一个纯粹的艺术空间,进行纯美学的研究。因为“从‘小说’衡量《新中国未来记》,显然不足称道,但是这篇小说使普通人与维新派一起思考中国的前途,一起辩论维新与革命,并将读者带入对未来的想象中。充满乌托邦想象的内容和未来完成时的叙事使中国小说固有的文化模式、叙述话语被完全打破,小说展示的是一个与传统小说审美空间完全不同陌生而新颖的幻象世界。”[9]改变国家整体的组织形式,建设新的民族国家,在这种国家想象中,知识分子对未来都有一个想法和憧憬。新小说只有普通民众想象自己的个人生活过程公开化,才能在民众群体中达到共识,在民众中得到认同。小说是虚拟的世界,小说必须以现实为依托,迎合民众欣赏习惯,向现实中延伸,知识分子应该和民众一起通过共同的想象产生一种既遥远又有希望的图景。阅读小说使人们看到日常细节就在自己身边发生,仿佛使人们更能持续地确信那个想象的世界就植根于日常生活中,是十分清晰可见的,这恰恰是政治小说缺少的。

更重要是众多政治小说家对传统思想的态度有时显得有些暧昧,《新中国未来记》中大谈中国未来的孔觉民老先生是孔子的后人,新小说中的人物名字代表各种类型的社会人物,具有着鲜明的象征意味。“塑造人物最简单的方式是给人物命名。”[10]孔子君君、父父、臣臣、子子的等级思想,八脩舞于庭孰不可忍的等级理论,让封建帝王“与我心有戚戚焉”,“孔觉民”三字应该是一种反讽吧?这同时也反映了梁启超思想的复杂性。吴趼人《新石头记》中东方强介绍国家政治制度合理,君主开明,全国分为忠、孝、仁、义、和、平八个区域,这明显是儒家治国的观念。吴趼人的“文明境界”中强调了军事力量、政治制度、科学发明、教育与道德,唯独未提法律。吴趼人用人治代替法治又落入儒家的道德战胜一切的教条之中。科学幻想应该与现代政治法律制度相结合,而不是以宋明理学为依托。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是儒家治国观念的实验场,最终结果没有脱离在治乱循环中停滞不前的局面。这些政治小说还抱住儒家观念不放,可见梁启超、吴趼人等的保守性。在文明世界中东方强的四个子女分别掌握四个区,名字都具有鲜明的儒家性质,东方英、德、法、美、东方强在仁区内是统治中心,且不说父子几个如何,单单看全国都在家族掌握之内,裙带关系如此明显,这不正是封建血缘关系和宗法式统治吗?东方强时时强调“仁”才是统治的根本,施行仁政,不但可以使国强民福,同时还要推广到四方,这与天朝乃万国之主的狂想有何区别。东方强总结说:“至上天至仁之心视之,何一种人,非天所赋?此时红、黑、棕三种人,久沉于水火之中,受尽虐待,同是人类,彼族何以独遭不幸?”这就是儒家夜郎自大般沐化四方的翻版,也是乾隆皇帝接见英使时说的大而无当的荒唐话的同调,在国危民难的时刻还以此种妄想麻木神经,殊不可笑?可见这些报人政治小说家的真实思想是多么令人吃惊,无疑反映出新小说家们的亦新亦旧的心态。

梁启超写《新中国未来记》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他在构思上所用的功夫远远超过这部小说创作上呈现出的结果。小说第一次为中国塑造了一个政治形体,我们可以说,梁启超写《新中国未来记》煞费周章,他要殚精竭虑用从未用过的方法说一个从未说过的故事,这些方法虽有本源,但他对于这些方法的运用已经打破了一些中国重要的传统。然而他的努力并不特别有效,因为他所想像的读者实际的阅读习惯与他的叙事方法格格不入。但他的想象过程是可贵的。有的研究者对梁启超小说的别具一格的政治设想,用小说想象国家未来与以赞同。[11]政治小说中表现出来的心虚与胆怯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新民”理想事倍功半的原因。

梁启超完全知道“篇中往往多载法律、章程、演说、论文等,连篇累累牍,毫无趣味,知无以餍读者之望矣”的情况,但又坚持“既欲发表政见,商榷国计,则其自不必与寻常说部稍殊”[12]由此可见,梁启超写小说目的在于救国之道,而非经营小说,这就与他最初主张利用小说的力量新民发生了矛盾。这种心态在当时知识分子之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用世的心态过急,导致“拿着一个问题,引着一条直线,驳来驳去,彼此往复四十四次,合成一万六千余言,文章能事,致是而极……文至此,观止矣。”[13]政治小说是知识分子的群体想法,普通民众理解这种想法需要一个过程,知识分子们在新民的道路上走的太快,以至于民众被远远抛在后面。清末进步知识分子普遍接受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不顾一切向前看是他们的普遍心态,这种心态也是后来各阶层多次共谋的共同心理基础。

[1]《新小说》报社.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N].新民丛报,1902,14.

[2]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3.

[3]梁启超.小说丛语[N].新小说,1904(11).

[4](英)伊莉莎白.小说家的技巧[M]//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35.

[5](美)伊恩·瓦特.小说的兴起[M].高原,译.上海:三联书店,1992:21.

[6](法)阿尔都塞.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A]//外国电影理论文选.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645.

[7]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31.

[8]李欧梵.晚清文化、文学与现代性[M]//中国现代文学与现代性十讲.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58.

[9]杨联芬.晚清至五四:中国维新现代性的发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61.

[10](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译.北京:三联书店,1984:245.

[11]李欧梵.文学与现代性[N]//中国现代文学与现代性,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11-12.

[12]饮冰室主人.新中国未来记绪言[N].新小说,1902(1).

[13]平等阁主人.新中国未来记(第3回)总批[N].新小说,1902(2).

(责任编辑:王 荻)

I207.4

A

1008-2603(2011)01-0093-06

2010-11-20

辽宁省教育厅高校科研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09B-005)。

王晓岗,男,渤海大学中文系教师,吉林大学文学博士,主要从事社会转型与文学发展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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