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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初期中苏关系的回顾与思考

2011-08-15

关键词:中苏关系赫鲁晓夫斯大林

关 威

(惠州学院历史系,广东 惠州 516007)

新中国初期中苏关系的回顾与思考

关 威

(惠州学院历史系,广东 惠州 516007)

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与苏联以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建立了密切关系,在世界上形成一个近10亿人口的社会主义阵营,对于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对于地缘政治和全球格局的演变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但是,仅仅过了几年,中国共产党与苏联共产党逐渐发生了分歧和对立,影响了两党、两国的关系,对世界格局也产生了极为重要和深远的影响。在今天,有必要重新回顾当时的事态以及发展,分析有关外交政策的得失。

中苏关系;回顾;思考

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在外交上实行“一边倒”的方针,与苏联以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建立了密切关系,在世界上形成一个近10亿人口的社会主义阵营,这些对于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对于地缘政治和全球格局的演变,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但是,时间仅仅过了几年,在斯大林去世后,中国共产党与以赫鲁晓夫为首的苏联共产党逐渐发生了分歧和对立,影响了两党、两国的关系,使原先的“兄弟”变成为“敌对势力”,对双边关系、对世界格局,都产生了极为重要和深远的影响。历史已经过去半个世纪,当时的一些恩恩怨怨已经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曾经模糊的一些细枝末节也逐渐清晰。在今天,舒缓情绪,镇定心情,重新回顾当时的事态以及发展,梳理有关的线索以及脉络,理性地分析有关外交政策的得失,应该是有意义的。

一、新中国成立前中共与苏共 (共产国际)的关系

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是在列宁领导的俄共 (布)和共产国际的指导帮助下实现的。中国共产党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接受共产国际的领导,在许多方面与俄国 (1922年起称苏联)保持密切关系。中国共产党早期民主革命的纲领、路线、方针、策略,都与苏联共产党以及共产国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正是由于这种原因,中国共产党早期出现的一次右倾和三次左倾错误,也不能没有苏联共产党以及共产国际影响的因素。特别是,以王明、博古为首的第三次左倾错误,使中国共产党和红军遭到重大损失,红军被迫开始长征。

1935年1月,在遵义会议上,中国共产党由于无法与苏联共产党以及共产国际取得联系,在未受共产国际影响的情况下自己决定了组织问题,选举新的中央领导机构,成为中国共产党独立自主解决中国革命问题的开端,开辟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的正确道路。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从苏联回来的张浩 (林育英)带回苏联共产党以及共产国际的旨意,承认中国共产党自己选出的新领袖。

当时,全世界都面临法西斯的严重威胁,反对法西斯成为世界人民的首要任务。苏联在欧洲已经受到德国法西斯的巨大压力,为了防止日本法西斯从东部进攻苏联,苏联方面十分注意与当时中国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政府保持密切关系,希望中国国民政府的抗日能够牵制日本北进。为此,共产国际当时提出“武装保卫苏联”的口号,指示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政府组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国共产党从民族利益的大局出发,也积极促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对于推进中国全民族抗战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1944年6月,英美盟军在法国诺曼底登陆,开辟了欧洲第二战场,世界法西斯的失败已经成为定局。作为资本主义世界的霸主美国,已经开始思考大战之后的世界格局,其外交策略出现微妙的变化。

在美苏关系方面:美国本来就对社会主义抱有成见和敌意,在俄国十月革命发生后曾经参与对俄国的武装干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绥靖政策”在欧洲盛行,本质上是英法等资本主义国家与苏联矛盾的反映。英法曾经企图祸水东引,放任德国进攻苏联。苏联也心知肚明,开展对德外交,防范德国进攻。后来由于德国对东西方发动全面进攻,才使得西方国家与苏联一度摒弃分歧,成为反对法西斯的同盟军。在战争中,苏联经受了严峻考验,成为打败德国法西斯的重要力量。正因为如此,美国等西方国家对于苏联的日益强大十分担忧,企图遏制其发展,遏制共产主义的扩张。

在美中关系方面:由于二战期间中国作为抗击日本法西斯的重要力量,其国际地位逐渐提高,在国际政治中具有比较重要的地位,美国也日益重视中国的作用,非常希望战后中国加入资本主义阵营,以求孤立苏联。为此,美国十分重视与蒋介石政府发展关系。1944年10月,美国政府调回与蒋介石关系紧张的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将军,派赫尔利特使来华,表面上是调停国共关系,其实也是为了进一步巩固与蒋介石政府的关系。

1945年2月,苏联斯大林、英国丘吉尔、美国罗斯福在雅尔塔召开会议。鉴于欧洲战事即将结束,英美要求苏联在结束对德作战后参加对日作战。苏联表示同意,但是提出对中国东北的利益要求作为回报,得到英美默许。这是一次非常不光彩的大国幕后强权交易。

1945年8月,中国抗日战争以及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结束了。中国共产党与蒋介石国民党政权的矛盾随之日益突出,反映了人民民主力量与反动势力的对立。美国表面上以中立的第三者面目出现,试图调停国共关系;但实际上,美国已经确定支持国民党政府统一中国的方针。蒋介石为了断绝中国共产党得到苏联帮助的可能性,逼共产党就范,在1945年6月派宋子文等人出访苏联,与苏联谈判签订友好条约问题。苏联方面看透了蒋介石的心理,因而提出对中国东北的特权要求,以及承认外蒙古独立的苛刻条件。蒋介石政府对于苏联的要挟十分不满,但是考虑到确实需要利用苏联来制约中国共产党,于是吞下苦果,与苏联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以及几个附件。其中苏联许诺,对于中国的援助要给予中国中央政府。苏联对于中国国共双方的不同态度,客观上成为蒋介石敢于发动内战的某种因素。同时,“苏联对中共的否定助长了美国的扶蒋反共政策”[1](P202)。

1946年6月,蒋介石悍然发动了全国内战,把中国人民推向战争灾难。中国共产党为了和平、民主、正义,英勇抗击国民党军队的进攻,开始了全国解放战争。这场战争中,美国政府给了蒋介石政府大量的经济和军事援助,使国民党军队几乎武装到牙齿。而中国共产党方面,几乎在没有外援的十分艰苦条件下,依靠小米加步枪,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顽强的斗争。在中国人民的拥护和支持下,人民解放军从战略防御到战略反攻,消灭了大量敌人,逐步掌握了战争主动权。1949年初,随着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结束,中国人民革命胜利的前景已经十分明朗。此时,美国政府对于蒋介石已经不抱希望,停止军事援助,并且运动他人企图取代蒋介石。苏联方面也充分注意到中国战局迅速而剧烈的变化,开始采取符合实际的做法。在斯大林与毛泽东此前多次信息沟通的基础上,1949年1月,苏联方面派遣以中央政治局委员米高扬为首的高级代表团秘密访问中共中央所在地——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与中共领导人进行了比较密切的接触,达成一些共识,解决了一些问题,使中苏两党的关系从此前比较平淡的状况下迅速升温。斯大林邀请毛泽东访问苏联,共同商讨一些重大问题,毛泽东表示同意。当年6月,中共派出以刘少奇为首的代表团秘密访问苏联 (成员有高岗、王稼祥)。访问进行了一个多月时间,斯大林多次与刘少奇会谈。在友好气氛的会谈中,斯大林对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给予高度评价。中苏双方就苏联对新中国进行援助的事宜作出先期安排。中共代表团还应邀到苏联一些地方参观学习,考察苏联的建设成就和经验,有非常大的收获。“由此不难看出,1949年间中苏两国领导人的互访,成功地改善了自抗战中期以来充满了猜疑和隔阂的中苏两党关系,为中共建立新中国,取得苏联的承认和援助,奠定了重要的外交和党的关系的基础。”[2](P96)同一时期,美国方面也在思考未来对华关系问题,与中共也有一些接触。1949年4月,人民解放军渡过长江、占领南京,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留在南京,与中共代表黄华进行了秘密会晤,试探与中国共产党发展未来关系的可能性。由于美国政府对此没有积极回应,在此关键时期,毛泽东等人对国际形势作出分析判断,中国共产党最终确定,新中国成立后在外交上实行向苏联“一边倒”的方针。[3]

二、新中国初期中苏关系的发展与转折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日,苏联宣布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并且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紧接着,社会主义阵营的其他国家也相继与新中国建立外交关系。1949年底,毛泽东出访苏联,与斯大林多次会晤,就两党、两国关系以及世界形势和发展等问题进行了广泛的讨论。尽管双方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并没有取得完全一致的意见,但是访问还是取得了非常积极的成果。1950年2月,为期30年的《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中苏关系进入崭新的时期。随后,苏联向新中国提供了相当的经济援助,对于中国医治战争创伤,恢复和发展经济发挥了积极作用。尽管在后来的抗美援朝问题上,双方曾经有过一些分歧,但是并没有影响中苏友好关系的大局。

1952年底,中国三年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的任务圆满完成,开始进入大规模经济建设时期。苏联加大对中国的援助力度,协助中国制定了发展国民经济的“一五计划”,增派大批专家帮助建设;特别是苏联援建的156个重点建设项目,为建立新中国的工业基础和体系发挥了重要作用。中苏关系迅速达到历史上最好的时期。

1953年3月5日,苏联领袖斯大林去世,苏联国内政局出现波折。继任的赫鲁晓夫仍然注意发展中苏关系,于1954年中国国庆节期间来华访问,加强对华联系。赫鲁晓夫在巩固了自己的执政地位后,在内政和外交方面开始了动作比较大的改革。1956年初,苏联共产党召开“二十大”,赫鲁晓夫在会上作《秘密报告》,大胆地提出对斯大林的批评,主张结束“冷战”、东西方解冻,并且提出“和平共处、和平竞赛、和平过渡”口号,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掀起轩然大波。中国方面对于赫鲁晓夫的做法难以理解、难以认同 (后来称之为“修正主义”),对中苏关系的发展表示担忧。1957年11月,毛泽东率领代表团访问苏联,参加十月革命40周年庆祝活动。期间毛泽东与赫鲁晓夫会谈,明确表示反对全盘否定斯大林,反对背离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反对向西方帝国主义妥协。赫鲁晓夫坚持自己的主张,对中共方面的观点不以为然,双方发生了严重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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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是中苏关系转折的关键一年。中苏在一些问题上发生新的争论,两党、两国关系进一步冷淡。其中主要问题有如下几点。

第一,关于如何看待马列主义基本原则问题。苏联方面坚持“和平共处、和平过渡、和平竞赛”、“全民国家、全民党”的观点,修正马列主义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原理,认为可以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中国方面认为,时代的主流没有变化,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则必须遵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方向必须坚持。

第二,关于如何评价斯大林问题。鉴于赫鲁晓夫彻底否定斯大林的做法,中国方面明确反对全盘否定斯大林,认为斯大林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他在领导苏联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中成绩是伟大的,在领导苏联卫国战争中贡献是巨大的,应该区别对待他的功过是非。

第三,对苏共“老子党”地位提出异议。长期以来,苏联在处理与各国共产党、工人党关系方面,习惯于唯我独尊,习惯于发号施令,对各国共产党、工人党不够尊重,党同伐异,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党际之间的感情和利益,影响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健康发展。中国方面针对性地主张,各国共产党、工人党应该是“兄弟党”的关系,应该平等相待,团结合作,共同推进国际共产主义运动。

第四,关于“联合舰队”、“长波电台”问题。赫鲁晓夫提出,为了两国共同防御的需要,中苏应该联合组建一支联合舰队,并且在中国沿海某地设立长波电台,加强通讯联络。中国方面认为,联合舰队主权归属不清,也没有必要,拒绝了苏联要求。

第五,关于中国炮击金门问题。蒋介石集团逃到台湾后,依附于美国,叫嚣“反攻大陆”,不断向大陆方面进行挑衅。为了打击蒋介石的嚣张气焰,并警告美国等西方反华势力,1958年8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建前线部队奉命对盘踞金门岛的国民党军队进行大规模炮击,并且将这种炮击延续了多年。苏联方面认为,炮击刺激了美国,破坏了国际缓和的局面,表示反对。尤其是,中国在炮击前的几天邀请赫鲁晓夫访华,但是并没有告知此事,使得苏联十分不满。

由于上述问题的争论无法调和,1959年,苏联在恶化两国关系方面走得更远。9月底,赫鲁晓夫访问美国,与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举行戴维营会谈。双方讨论了德国问题、裁军问题等,并且秘密约定,共同防止核扩散,阻止中国掌握核武器。随后,赫鲁晓夫来华参加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庆典。尽管赫鲁晓夫春风得意,炫耀他访问美国的“巨大收获”,但是没有想到遭到中国方面极大的冷遇。“中国的局势越发错综复杂,中苏两国之间的关系已日趋微妙,双方的分歧加大加深了。”[4](P217)赫鲁晓夫回国后,立即决定停止对华援助,特别是核援助。1960年夏季,苏联撕毁全部援建项目合同,撤回在华苏联专家,并且向中国逼债,两国关系陷入僵局。1960年底,在莫斯科召开各国共产党、工人党会议。苏联操纵会议大肆反华,中国由刘少奇率领的代表团不欢而回。1961年10月,周恩来率领中共代表团出席苏共“二十二大”,又一次受到苏联操纵的无理攻击,代表团被迫提前回国。毛泽东主席亲自到机场迎接代表团,表示中国绝不屈服于任何压力的坚定态度。1963年7月,邓小平、彭真率领代表团访问苏联,仍然未能突破两国关系的僵局。7月14日,苏共中央发表《给苏联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共产党员的公开信》,单方面把中苏两党、两国关系破裂的事实完全公布于众,并且对中国进行了恶意污蔑。至此, “兄弟”翻脸,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考虑应战。1964年9月起,中共连续发表9篇评论文章,对中苏关系发展与演变的来龙去脉进行回顾,澄清有关事实,并且对赫鲁晓夫“修正主义”进行了驳斥和批评。

1964年10月,随着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赫鲁晓夫也被苏共中央解除了职务。勃列日涅夫上台执政后,中国方面带着缓和两国关系的愿望,周恩来率领代表团于11月初访问苏联,寻求修复两党、两国关系,但是没有得到苏联方面的响应。此后,中苏关系每况愈下,逐渐进入“冷战”状态。而且,双方在边界地区不断增兵布防,形成相当严重的对峙。1969年3月,双方边防军在黑龙江省虎林县的珍宝岛发生武装冲突,几乎导致两国大规模战争的发生。9月,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赴越南参加胡志明葬礼途经中国,在北京机场与周恩来总理会晤。双方商定维持两国边界现状,避免军事冲突有关事宜,防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由于中国与苏联的关系由曾经的“兄弟”变成为“敌人”,中国的外交政策和国际战略必须作出调整。毛泽东果断地决定,应该寻求与美国发展正常关系,实现中国与西方世界的缓和。1970年中国国庆节之际,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检阅游行队伍,请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斯诺和夫人站在他身边,向全世界传递出一个重要信息。随后,1971年4月,中国邀请在日本参加第31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美国代表团访问中国,开始了“乒乓外交”努力。经过中美双方的秘密联络,终于在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实现了跨越大洋的握手,成为影响全球格局的重大事件。到此,新中国初期外交上实行“一边倒”的方针也成为历史,中国以新的形象、新的思维亮相在新时代的世界舞台。

三、关于中苏关系的评价与思考

上文回顾了新中国初期中苏关系的发展演变过程。那么,这种演变带给我们哪些思考、哪些启示?时隔约半个世纪后,我们重新梳理中苏关系的发展演变过程,分析双方激烈争论的一些问题,探讨双方在处理两党两国关系方面的得与失,是有现实意义的。

第一,关于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解和认识问题。赫鲁晓夫上台后,苏联进行大范围改革,提出“三和” (和平共处、和平过渡、和平竞赛)、“两全”(全民国家、全民党)等一些新观念,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则有比较大的背离。因为如此,中国把赫鲁晓夫称为“修正主义”,认为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背叛。同时,中国共产党声明,继续坚持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则。事实上,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世界的形势与格局已经发生十分深刻的变化。这种新的世界形势与格局是马克思和列宁的时代未曾出现的。正因为如此,也就难以找到革命导师对于新形势下现实问题的论断。苏联方面根据已经变化了的国内和世界形势,提出一些新思想、新主张,客观上有一定必要性。应该看到,包括苏联、中国在内的社会主义国家,本来就不是马克思设想的在资本主义高度发展之后建立社会主义,因此必然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这些国家与时俱进,进行适度的改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是认识有没有转变的问题。改是正常的,不改反而是不正常的。想想看,1978年以来,中国的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是多么剧烈、多么迅速,多少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变成为现实。比如,在对当前世界形势的看法方面,中国强调世界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在看待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关系的问题上,中国主张大家应该和平共处、取长补短、共同发展,与当年苏联的改革,有许多颇为相似的地方。退一步说,当年苏联的改革,总归是他们的内政,我们似乎不需要过多评论。比较一下,1980年代,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把苏联改得社会主义不要了,国家也分裂了,这是多么大的震动;但是已经成熟的中国政府知道内外有别,并没有过多的评论,表态“尊重苏联人民的选择”,这才是符合理性、符合国际外交惯例的。

第二,关于对斯大林的评价问题。尽管当年中国曾经把斯大林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并列,对他给予比较高的评价,但是许多确凿的历史事实已经证明,斯大林当政的时期,个人权力高度集中,个人崇拜十分盛行,导致斯大林某种程度独断专行,有时达到比较严重的地步。比如,斯大林对布哈林、托洛茨基等反对派的严酷打击;以秘密警察等铁腕手段剥夺许多人的民主权利;在卫国战争期间表现出一些违背常理的思维和判断;等等,都被今天的研究者所诟病。当这样的一个领导人去世后,苏联党和人民希望打破“坚冰时代”,试图推进民主改革,是一种顺理成章的要求。斯大林刚刚去世,贝利亚就对人评价说斯大林是一个暴君,“整个国家都在他面前发抖,这就是他惟一的力量。我们幸运地摆脱了他。”[5](P180)赫鲁晓夫在苏共 “二十大”上所作的秘密报告,题目是《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正是回应了当时这种客观要求,是切中时弊。而且,赫鲁晓夫时期纠正了大量冤假错案,释放了大量受害人员,也是顺应民意的。沈志华先生认为:“苏共二十大提出的问题,是时代前进的体现,社会发展的要求,人民生活的需要。斯大林去世后,苏联党内活动和社会趋向预示了改革的基础……以赫鲁晓夫为代表的新一代苏联领导人虽然在政治上很不成熟,毕竟开始重新思考社会主义的发展道路问题了。更准确地说,二十大提供了一种改弦易辙的可能性,一个摆脱斯大林模式束缚的历史机会。”[2](P149)也许,由于赫鲁晓夫性格上的某种不足,他的做法可能有些急躁和盲动,言辞过于激烈,举动过于夸张。但是从“矫枉过正”的角度分析,这些过激的言行也许是必要的,或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赫鲁晓夫作为“过渡时期”的特殊人物,这种挑战的勇气也是值得肯定的。正如赫鲁晓夫在回忆录中写道:“党的二十大的主要成果,是它开始了党去除污点并回归到列宁和我国其他优秀儿女曾为之奋斗的生活准则的过程。”[6](P245)当经历了“严冬”的苏联人急于“破冰”,希望恢复到正常政治生活状态的时候,中国方面对于苏联否定斯大林表示强烈反对,显然难以得到苏联方面的认同。1964年10月,赫鲁晓夫在休假期间被苏共中央会议决定免除了职务。赫鲁晓夫无可奈何,只能接受现实,同时表示:“他们能轻而易举地通过投票把我搞掉,要是换了斯大林,早就把他们统统抓起来了。”[4](P362)这种现实,客观上正是苏联政治生活有所进步的体现,因为,赫鲁晓夫不但可以被中央会议免除职务,而且在离职后也没有被处死,过起“退休生活”,与此前的情况根本不同。

尤其不能忘记的是,当时中国对于赫鲁晓夫批判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和独断专行表示反对,而后来中国人自己恰恰也尝到了个人崇拜和独断专行的苦果,特别是发生了“文化大革命”的严重错误,中国国家主席刘少奇被非正常的方式斗争迫害致死,一大批久经考验的党政军领导人受到严重迫害,教训是极其深刻的。当然,否定斯大林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震动的确比较大,“二十大对斯大林个人崇拜问题的揭露,在某些人民民主国家内引发了严重的政治危机”[4](P150),比如,保加利亚、波兰、匈牙利等国。但是这些危机此时不发生,也难免以后要发生,因为矛盾是长期积累的、客观存在的。

第三,中国与苏联关系破裂的不利后果。中苏两党、两国关于上述两个问题的争论,必要性有多大,火候掌握得如何,争论是否适度,是否自己有台阶可下,也考虑给对方留有台阶?这一系列问题,双方当时的处理都有可商榷之处。也就是说,双方都有些“火气过旺”,非要争出是非,互不相让,不给对方留有余地,结果双方都说了过头话,做了过头事,有点“两败俱伤”。作为中国,本来对于社会主义建设缺乏经验,应该向苏联学习的东西比较多,也需要接受苏联的援助,因此应该考虑争论的方式方法和火候。或者说,中国如果意识到争论会严重影响两国关系时,似乎应该灵活一些、实际一些,以全局为重,以务实为上。当时,中共党内有些人是有此种认识的,比如王稼祥等人提出“三和一少”(对帝、修、反要和,对国际支援要少),就是不主张激化矛盾。可惜这种主张未被采纳。结果是,双方之间在意识形态方面的争论扩大化,使两国关系破裂,中国此后经历了严重的困难时期。中国本来已经受到西方的封锁,现在又受到社会主义阵营的孤立以至敌视,在国际舞台上举步维艰。想想看,欧洲一个小国阿尔巴尼亚,我们对它十分关照,竭力联络,称为“欧洲伟大的社会主义明灯”,反过来不是说明我们在世界上确实比较孤单吗?可见,在国际交往中,如何处理理想与理性的关系,如何处理意识形态分歧与保持正常国家交往的关系,是非常值得研究的。

第四,中苏关系的发展与破裂,对二战结束之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有重要的影响。在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具体到中苏关系,既有国家之间利益的共同性,更有意识形态上共产主义世界观的一致性,因此合作的基础是相当广泛的。不久前解密的美国中央情报局档案,在20世纪50年代有关中苏关系发展预测的文件中,基本是认为:中苏关系虽然有重大分歧,但是不可能完全破裂。可是历史事实突破了美国人的预测,中苏关系还是破裂了,背后其实有深刻的原因。回顾历史可以看到,社会主义阵营内国家之间的关系,如果好,就好得难分你我,亲密无间,“同志加兄弟”;如果一旦不好,马上就翻脸不认,恶语相向,甚至坦克大炮说话 (比如苏联对南斯拉夫、对波兰、对匈牙利、对捷克斯洛伐克、对中国等)。这与国际外交的常理与基本准则有很大距离。为什么会这样呢?据沈志华先生分析:“问题的实质在于社会主义阵营同盟关系中某种固有的结构性弊病,或者说是这种社会主义国家关系的政治范式先天存在不足。”沈志华先生认为:“社会主义国家关系内在结构的弊病之一是国际主义理念与民族主义追求的矛盾,以意识形态的同一性替代或掩盖国家利益的差异性。”“社会主义国家关系内在结构的弊病之二是同盟内部领导与被领导的组织原则与各国享有平等权利的准则之间的矛盾,把党际关系等同或混淆于国家关系。”[2](P472)这种分析是相当深刻的。从历史上看,在共产国际时期 (1919-1943),许多国家的共产党在从事革命运动时期,都把苏共(共产国际)当做当然的领导者,它们之间只有党与党的关系,尚没有国与国的关系;而且,共产主义、国际主义的共同信仰使得它们之间的一致性非常明显。“工人阶级无祖国”的口号,正是反映了这种现象。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是,1929年中国东北发生“中东路事件”,当时主政东北的张学良以武力企图收回中东铁路权益,遭到苏联反对,中苏发生了大规模武装冲突。在中国多数国民拥护国民政府捍卫国家权益的时候,中国共产党却依照共产国际的指示,提出“武装保卫苏联”的口号,显得有些不和谐。由于这些历史原因,苏共已经习惯了以“老子党”自居,颐指气使地指挥别人。而当二战结束之后,一些国家的共产党建立了社会主义国家,成为执政党,它们与苏共的关系已经不是原来的单纯党际关系,而是增加了一层国与国关系。所以,这些新兴的社会主义国家在追求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合法化的过程中,在争取以独立主体平等参与国际事务的过程中,很自然会与苏联发生矛盾和冲突。苏联人对于原来甘愿服从领导,独立后逐渐产生离心倾向 (民族独立意识),并试图向苏联权力挑战的这些国家的共产党是难以容忍的;苏联人缺乏对这种离心倾向产生原因的分析,更缺乏对这种离心倾向的理解和宽容。于是,苏联继续以原来的以上压下的强硬方式对待它们,其结果不但不能维护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反而助推了社会主义阵营的解体。

第五,中国与苏联关系的破裂,对中国后来的政治走向也有重要影响。赫鲁晓夫反对斯大林的个人专断,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是有深远影响的大事件。作为中国共产党主要领袖的毛泽东,不情愿地看到了斯大林“尸骨未寒”就被全盘否定的现象,本来应该从正面吸取教训,即注意在党内建立正常的民主生活,反对个人崇拜,避免出现权力过于集中的情况,尤其防止个人权力凌驾于党和国家之上。事实上,1956年9月召开的中共“八大”曾经有过这方面的努力,方向是对的。但是非常遗憾,毛泽东等人后来不但没有从正面吸取苏联的经验教训,反而据此做出错误判断:认为斯大林死后被否定,不是因为他生前做错了事,而是由于他身边隐藏了一个赫鲁晓夫,是个两面派、阴谋家、野心家、叛徒。于是毛泽东为了保证自己将来不被否定,为了把中国的社会主义旗帜永远举下去,便开始左顾右盼,反复强调中国党内始终存在“阶级斗争”,怀疑中国共产党内也有赫鲁晓夫似的人物;接着便处心积虑要把“中国的赫鲁晓夫”挖出来,要打倒所谓“资产阶级司令部”,要防止“资本主义复辟”——这样的思维错误,这样的逻辑混乱,是否是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主要原因呢?不仅如此,毛泽东晚年还煞费苦心挑选接班人,甚至一度写入党章,这些是否也与社会主义民主的要求背道而驰呢?还有,在1950年代末1960年代初,中国的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受到挫折,引起中共一些领袖的反思,提出了纠左的主张,这本来是光明磊落、对人民负责的意见。但是由于苏联对中国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也有激烈批评,这使毛泽东形成又一个错误判断:仿佛中共内部有人里通外国,里应外合,企图兴风作浪,于是就严厉打压中共内部的反对意见 (比如1959年庐山会议对彭德怀等人的错误处理),某种程度上激化了矛盾,把一些属于党内、人民内部的意见分歧无限上纲上线,上升到了敌我矛盾的高度,既引起比较大的思想混乱,又扩大了建设方面的损失,负面影响是相当大的。

第六,中苏关系友好时期,在苏联帮助下,新中国经济社会建设比较顺利,奠定了国家工业化的基础,这是好的方面。但是事物都有两面性。由于中国与苏联两党、两国友好关系特别亲密,加上中国缺乏建设社会主义的经验,中国对于苏联的发展模式几乎不加考虑地全盘接受,很少有人冷静想想这种模式是否符合中国国情。于是,我们把民主革命时期坚定恪守的“普遍原理必须与中国实际结合”的核心理念淡忘了。新中国各种政策的制定,各种制度的设计和建立,基本都是照搬苏联的,根本不用去思考为什么,政治环境似乎也不允许去思考为什么。仅举一例:因为苏联高等学校一般是按照细分专业的原则设立的,所以中国1950年代高等学校调整,也按此原则操作,把综合大学拆开成立专门学院。几十年后,人们认识到专业过细划分的缺点,反过来又把专门学院合并到综合大学。其他方面的制度变迁大体也经历这样的曲折过程。当然,1950年代中后期,我们也有一些觉悟,反思苏联模式的不足,比如毛泽东写了《论十大关系》,但是变化十分有限。正因为过去曾经陷入“苏联模式”的窠臼,“文革”之后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在研究制度变革方面不得不花很大气力,因为旧体制的缺陷越来越明显,不变就难以推进改革事业。到今天,改革开放已经30年了,我们在制度变革方面有不少进步和收获。最根本的是,从苏联模式下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转变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但是,至今仍然有许多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许多方面需要进一步改革。特别是,有些问题积重难返,被人们视为顽症、堡垒,攻坚的难度相当大,甚至某种程度上影响改革的大局和成败,任务还是十分艰巨的。

综上所述,中苏关系是对20世纪中国历史进程最有影响的双边关系,也是对20世纪世界格局具有重要影响的因素。新中国初期,中苏关系经历了发展、亲密、转折、破裂、敌对的一系列变化过程。留下了许多令人感叹的事情,以及许多需要思考的问题。几十年之后,事过境迁,沧桑巨变,有许多历史细节需要澄清,有许多恩恩怨怨需要梳理,有许多经验教训需要总结,有许多理念和思路需要调整。中苏关系的历史,某种意义上是现实和未来中苏关系发展的参照系,也是中国实行新思维、新国际战略和外交方针的参考因素。通过总结历史的经验和教训,可以使我们更加成熟、更加理性、更加务实地思考和应用外交方针和策略,为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更加自如地表现提供帮助。

[1]李庆余.美国外交史[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8.

[2]沈志华.中苏关系史纲[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7.

[3]沈志华.从西柏坡到莫斯科:毛泽东宣布向苏联“一边倒”[J].中共党史研究,2009,(4).

[4]罗·亚·麦德维杰夫.赫鲁晓夫传[M].吉力,译.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3.

[5]沃捷特克·马斯特尼.斯大林时期的冷战与苏联的安全观[M].刘静子,校.郭懋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6]尼·谢·赫鲁晓夫.赫鲁晓夫回忆录[M].选译本.述弢,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On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USSR in Early New China

GUAN Wei
(History Department,Huizhou University,Huizhou 516007,China)

In early new China,China made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Soviet Union and other socialist countries,and formed a socialist union of nearly 1 billion population,produced very important influence to the world.But after only few years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the Soviet Communist Party appeared contradiction.and this made influence to the two parties,the two countries.Today it is necessary to review the situation and development,analyze the gain and loss of Chinese foreign policy.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USSR;review;thinking

K15

A

2095-0292(2011)06-0100-08

2011-11-10

关威,惠州学院历史系教授,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

[责任编辑 薄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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