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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残忍的反抗寻求有意义的生活
——论80后小说颠覆性师长形象及其启示

2011-08-15郭彩侠刘成才

关键词:师长

郭彩侠,刘成才

(1.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 200444;2.南通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以残忍的反抗寻求有意义的生活
——论80后小说颠覆性师长形象及其启示

郭彩侠1,刘成才2

(1.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 200444;2.南通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在80后小说的反成长叙事里,塑造了一大批另类的师长形象,他们对青少年只会起到反面的作用,甚至是导致他们迷惘、困惑、颓废、叛逆、堕落、受伤甚至死亡的主因。与此对比,80后则以“反”和“拒绝”的姿态成长着,以颓废、反讽、游戏和调侃的姿态叙述着,呈现出一种当代人普遍“在路上”的彷徨、苦闷、焦虑、恐惧和忧伤的流离之苦。这些颠覆性的师长形象从反面表达了80后对能真正作为灵魂导师的师长形象的期待,具有着非常高的精神高度。

80后小说;师长形象;颠覆性;精神高度

“成长”的目标即“成人”,意味着理性、成熟,知识和人格都向完整、完善、完美逼近。传统的成长小说里,常常会有一种“成人引导者形象”。在童话、神话、民间故事中则以长者或神灵的形象出现,具有超凡智慧、道德、能力,堪为主人公的拯救者或领路人,他们是真善美之化身,是人迷失时的引导者、迷惘时的点拨者、危险时的拯救者、错误时的惩罚者,甚至还是修炼的完美楷模和目标。但在80后的成长叙事里,正面形象却是缺席的,父母师长只会起到反面的作用,甚至是导致青少年迷惘、困惑、颓废、叛逆、堕落、受伤甚至死亡的主因,所以80后小说形象对成人世界常常是反抗、拒绝和叛逆的姿态。

一、虚伪做作形象群与反抗规训主题

80后在小说中常常直言不讳地揭露、颠覆、讽刺、调侃为人师长者的道德低劣、装腔作势、庸俗不堪,并表达了强烈的鄙视、反抗和叛逆。

《誓鸟》里牧师训斥淙淙:“瞧你这个堕落的样子,几只石榴就能让你满足吗?你在虚度时光,你在浪费和践踏……”淙淙不屑一顾地反驳道:“难道非得像你一样才叫有意义吗?我不知道怎么样算是不浪费、不践踏;我只知道,与其如你一样,将一生奉献给一个从未见过、从未摸过的神,倒不如将他奉献给那些可以看可以摸的男人!”牧师还企图用死去的父亲来压淙淙:“你父亲若活在世上,他看到你这样一定会很失望的。”而淙淙甩下一句:“可我早已对整个世界都失望了。”[1](P178)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直代表上帝出现并救助和宽恕别人的牧师,其实自己却无法拯救自己。他内心无比寂寞、孤独、无助、脆弱、焦虑和恐慌。他想把自己儿子的同龄人、有着惊人美丽容貌的女孩淙淙留在身边,怕有人把她带走,“他不惜将儿子押上,让他娶她”。淙淙的叛逆具有典型性,她窥破了牧师的心理和本质,看透了牧师的虚伪和卑微,牧师根本就没有教育她的资格,所以她的叛逆理直气壮。《红X》里班主任周飞腾和女校长偷欢时,被夜晚无聊到处游逛去划玻璃的问题学生沈生铁看到,所以在周飞腾在教育叛逆的沈生铁时,就有一段经典的沈生铁“反教育”心理活动描写。的确,像周飞腾、林淑英这样“乱搞”而且被学生看见的班主任和校长,有什么资格去用那些虚假到连自己都不相信、不遵守的“大道理”去教育一个觉醒了的早熟早慧的天才般的少年呢?沈生铁一再地违反校纪以发泄压抑和不满,甚至期盼学校早点把自己开除以解脱。

韩寒《三重门》里到处是反面的师长形象:校长是处心积虑而专断粗暴的官僚主义者;教导主任是矫揉造作而虚伪卖弄的伪君子;班主任是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良好、迂腐而愚蠢的傻瓜;语文老师是徒有虚名却无比虚荣的蠢材,而且不负责任,潦草应付。林雨翔的父亲“好书如命,可惜只是爱书,而不是爱读书。家里藏了好几千册书,只作炫耀用,平时很少翻阅”。母亲则“在完成了一个女人最崇高的使命后,老天赏赐她撮麻将的才华,她每天晚出早归撮麻将”。《像少年啦飞驰》里的体育老师叫野狼,“所谓野狼,也是一个色狼的意思”,一见到漂亮女生就原形毕露。《光荣日》里大多数老师都混乱不堪、道德低下,体育老师根本就是一条会直立的两条腿的残废之狗。韩寒的《长安乱》是一部“反武侠”的武侠小说,主人公释然父母缺失,唯一的师长就是师傅,可那个武林中最大派别的少林掌门人只是一个只会玩低级脑筋急转弯的故作高深的“高僧”。少林和武当两大派别的当家人慧竟和刘云决战争夺“新武林盟主”。站在全市最高点的屋顶上两个人半天没动静,少林当家人慧竟第一个动作就是“一脚踩空栽下去了”,摔得“昏迷不醒”。然后就是少林掌门人带人活活地把新盟主围困在屋顶上,直到“僵持了十四天,刘云终于饿死了”。最具讽刺意味的是,一向自诩威望很高的江湖第一大派少林首领——“师父”居然依仗着人多势重,用这种大摇大摆的阴险而无赖的方式把“武林新的盟主”给围困14天,直到他活活饿死。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全是一帮浪得虚名的凡俗庸常甚至阴险毒辣之辈。“我师父”更是故作高深、高尚和高明,其实是阴险、虚伪、庸凡、无能的无赖。可想而知,这样的“引路人”引导着“我”的成长,还能“成长”成什么样呢?

二、扭曲变态形象群与家庭悲剧主题

母爱被誉为世间无可替代的无私之爱,永远与慈祥、温暖、美丽、善良、纯洁等美好词语连在一起;而“父亲”通常作为“儿女的教育者,是儿女走向世界的指路人”,与理性、责任、能力、秩序、权威等字眼连在一起,能给孩子以安全感、理性的启迪,使孩子对社会、人生有独特的深刻的思考。心理学认为如果这种正面的“母亲形象”和“父亲形象”缺乏或暗淡,就会产生爱的“缺失性体验”,特别会对孩子造成精神创伤。[2](P38)而80后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形象恰恰是这类美好父母的反面形象,从而造成了悲剧的家庭生活。

《黑猫不睡》中的“父亲”是一个男权夫权父权集一身的凶悍的疯子,愤怒起来就会扯起母亲的长发打她,是一个没丝毫人性的“暴徒”;母亲是父亲谦卑的奴婢。黑猫墨墨其实是主人公自己命运的象征,她们同病相怜、相濡以沫,时刻处于惊恐中,寝食不安,但“我”和墨墨最终都无法逃离这没有任何温情和安全感的家,带身孕的墨墨被遗弃后已经死亡并腐烂,她抱着墨墨腐烂的尸体悲叹“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场腐烂”。[3](P22)《悲伤逆流成河》里易遥父亲抛妻弃女,妈妈林华凤沦落到做暗娼、性情扭曲变态,一直对易遥实施着冷热的家庭暴力。她其实是当代上海大都市市场经济社会里升级版的曹七巧,人性扭曲而变态,把自己对丈夫的怨恨以及巨大的生活压力,全部转移与发泄到无辜的女儿身上,最后造成了自己的不幸,也造成了易遥鲜花般生命过早地凋零。自私父亲的冷漠和厌烦,冷漠邻居“幸灾乐祸”的围观,变态母亲的虐待和诅咒构成的比地狱更阴冷艰难的生存处境里,“悲伤”必定是“逆流成河”的。《天亮了说晚安》中的齐勒铭生活在单亲家庭,家富有却不健全,没有丝毫温暖,母子关系形同陌路;《红X》中年轻时很放荡,现在被穷困生活压抑扭曲得保守、迷信、穷酸、唠叨的妈,以及杀过人并且一直怀疑自己儿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暴烈之爹,没有一个能作为正面光辉的成人榜样,男主角沈生铁被父母一次次地逼迫、强制、规训和惩罚,最终还是对家庭和学校充满绝望,重复他爹的命运,沦落为杀人犯;《幻城》里,造就并毁灭儿子释作为游戏玩乐的邪恶化身的母亲渊姬,隐喻和象征的是一种命运造化,也就是老子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雏狗”中的“天地”。就连主宰我们的万能的天地造化都是如此不道德、不仁义甚至邪恶变态,那又有何依据指望造化手中的小玩具长成什么样完整的“成人”呢?

这类形象反复出现,这类主题反复书写,不仅反映了孩子自我意识的觉醒,父母在80后一代孩子心中美好形象的失落,也折射了当今社会竞争和压力的漫延、家庭生活质量的下降,家庭破碎的增加,大量孩子成为没责任心、不健全、暴劣、无能、自私甚至扭曲变态父母的牺牲品。

三、庸碌无能形象群与弑父主题

弗洛伊德的“俄底浦斯情结”理论认为“弑父”是一种人类普遍的无意识心理现象。中国文学的弑父主题,从五四作家反抗和逃离作为封建父权体制符号象征的父亲,到40年代作家从政治和阶级意义上对父亲进行审判和革命,到先锋作家从人本主义认知上对权威秩序化身之父亲进行质疑和消解,再到90年代女性作家以女性主义立场对父亲的控诉和挑战,到了80后小说中的弑父主题叙事,从父辈的存在哲学到存在方式都有了更决绝更彻底的悖逆和颠覆。

张悦然《小染》写小染经常用剪刀修剪水仙花的根,在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交代任何原因结果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就用刀子刺死了父亲,还用父亲的血涂她那发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在变态的父亲母亲长期负面影响下的小染也已经扭曲变态了。但与此同时小染的表现和行为越扭曲变态,越恐怖而不可思议,就越能表现出父母营造的家庭环境对她产生的负面影响之深刻和严重。就像米勒所说的:“文学保守自己的秘密”[4](P59),作者保守了父母互相残杀的原因,只聚焦于小染这个不正常的女孩,从她的变态和反抗中反衬出父母情感状态和生存状态非人性,她的弑父其实是对父母非正常的家庭生活状态的彻底绝望和反抗。郭敬明的《天下》中被功利之心扭曲的家长培养一双儿女成为冷血杀手,造成全家自相残杀,最后全部毁灭,也说明了父母不仅本身是自己那种错误理念和信仰的受害者,儿女更是父母功利哲学无辜的牺牲品。这些弑父书写不只是杀死父亲,重要的是表达了对父辈的思想价值观和生存方式彻底的决绝和反抗。小饭的《在阳光下》父亲是一个埋头苦作的底层劳动者,过着艰辛而简朴的生活,是传统叙事中本该受到感恩和讴歌的形象,但是儿子却要反叛甚至杀死他。小说以梦呓般莫名其妙的语言,描写雷小刚对父辈们老黄牛一样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彻底反叛。父亲仅仅是一个为了艰辛生活而拼命劳作的普通底层劳动者,就仅仅因为父亲和老孙吸烟的烟雾遮挡了雷小刚欣赏阳光,他就袭击了老孙,又杀死父亲。其实这里的阳光,杀人,甚至父亲的形象,都是具有象征的意义的,象征着追求个体生命价值和个性的年轻一代人的理念,与老一辈机械麻木、残酷苛刻的人生观、价值观的冲突。苏格拉底说过,未经思考过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雷小刚就觉得父亲这样麻木的黄牛一样的生活就是“没有经过思考”的,这样的活和死没有区别,所以他就帮助父亲解决了无意义的人生。其实雷小刚反叛和杀死的是父亲这种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

80后塑造的这些师长形象颠覆了“成人”一向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太阳中心说”似的霸权性思维,无疑具有革命性意义。巴尔扎克曾在《夏倍上校》里借律师但尔维口说过这样的话:“我看到的简直说不尽,因为我看到很多法律治不了的万恶的事情。总而言之,凡是小说家自以为凭空造出来的丑史,和事实相比之下真是差的太远了。”《中国青年报》曾有一则报道:“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的学校里,很多家长出重金把迷恋上网的“问题少年”送去“拯救”,刚刚被送去14个小时,就被几位辅导老师活活给殴打至死。这不是文学也不是杜撰,这血淋淋的现实远比文学作品的想象和虚构要丰富和残酷得多。许多人还疑问80后青少年作者笔下为什么充满忧伤、愤懑和怨恨,那些自以为是的师长们,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在孩子眼睛里,他们到底是一种什么形象。而众多80后写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在他们的笔下,鲜见感恩于师长们“教诲”、“治疗”和“拯救”,反而带来障碍和伤害、遭到鄙视和悖逆。大量此类反面成人、师长和男性形象出现在孩子笔下,是源于一种时髦的潮流,还是一种偶然的现象,是否值得反思——如果说“孩子”需要拯救的话,为人师长者是否也需要拯救?

四、80后小说形象塑造的文学贡献

改革开放以后,市场经济全面发展,全球一体化,价值多元化,信息数字化,从父辈的政治狂热,到叔叔辈的“去政治”的政治狂热,80后完成了彻底的个人化的转型,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时代“个人化”到这样彻底,集体记忆全面消失消解,只剩下一个个孤独而个性的个体。从父辈们极端红色信仰,到叔叔辈们反抗极端信仰的信仰,80后彻底完成了泛信仰的转型,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信仰泛滥成没有高度、平面化、个人化的价值观;存在方式从现实劳动场地、现实生活世界,转移到虚拟网络空间,代际间的代沟被数字化成天堑般的鸿沟。在信息网络世界里社会生存场域里的主流话语霸权也消解成了诸神狂欢,80后新新人类在生存网中成长,更熟悉新媒体,更有天然优势利用新媒体去广泛涉猎思想文化信息资源,去发挥个性特长自由表达。

80后的迷惘叛逆奋笔疾书中有其独特的体验和思考,不仅为当代文学提供了属于80后一代人的青春话语、青春体验和青春思维,而且提供了一大群具有80后色彩的青春形象群和师长形象群。

真正的成长更多的是漫长的看不见情节、看不到痕迹、看不见明显“仪式”的一个延绵持续、潜移默化的过程,而且真正理想的,符合个体愿望的“成长”方式,是自我的设计,是一种自我引导。拉康倡导的那种“新人”的成长,不是靠老人成人的经验、知识、权力,世俗功利、各种意识形态话语等等组成的“他者”运用“支配技术”对个体之我的建构,而是通过“自我技术”,进行“自我生产”,自我锤炼,自我造型,在自我生命身体内寻求真理,用诗的标准,审美的标准,生存的艺术,把自我建设成一个自由、审美的飘逸洒脱、逍遥快乐的个体。这种“成长”是青年所憧憬和追求的,也是“成长”的走向和趋势。

80后小说中师长形象对传统的颠覆和解构,不只是故事情节和美学效果的需求,更不是单纯为了娱乐或扭曲丑化师长们,而是从反面表达出自己的期待,期待更有责任心,道德更高尚,更令人尊重和崇敬的,能真正作为灵魂导师的师长形象。

无论是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是个体思想情感的表达都不是枯燥单调乏味的素描,而是镶嵌在那些或空灵飘渺,或清新纯美,或幽默智慧的青春话语里,带着属于青春的活力和动力、青春的激情和激愤,血气和野性,大胆个性鲜明,真情迸发,直言不讳,反讽、幽默、无厘头、戏仿、拼贴、破碎中不乏青春面孔带着泪的微笑。保持和发扬了“新概念”的精神和风格:创意性发散型的新思维、充满个性的新表达、真切真实真挚的真体验,精妙犀利、清新华丽,才华横溢。饱含和透射着天才的悟性和轻松自由的语言驾驭能力,放荡不羁的个性,成长蜕变中的疼痛和忧伤,青春萌动中的激情和柔情,对家庭学校规训压制的郁愤不平,对美好情感和崇高理想的憧憬和幻想,对美好未来的期待和向往。这些别具特色的青春话语,这些个性鲜明的形象群都是80后作家群给读者和当代文学史的重要贡献。

[1]张悦然.誓鸟[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

[2][美]埃·弗罗姆.爱的艺术[M].康革尔,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

[3]张悦然.葵花走失在1980[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4][美]米勒.文学死了吗[M].李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I206.7

A

2095-0292(2011)03-0102-04

2011-03-26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现代小说类型理论与批评实践”(项目编号:09BZW014);上海市教委重点学科“中国现当代文学建设项目”(项目编号:S30101)

郭彩侠,上海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思潮;刘成才,文学博士,南通大学文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与当代文化批评。

[责任编辑 薄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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