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对立到和解
——论马尔库塞的理性批判与新感性观
2011-08-15孙广耀
孙广耀
(佳木斯大学学报管理部,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从对立到和解
——论马尔库塞的理性批判与新感性观
孙广耀
(佳木斯大学学报管理部,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和现代性条件下,理性和感性在历史的现实运动中经历了自身的危机和自我否定,也上演了相互间的对立与调和。马尔库塞在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传承和对理性进行批判性理解的基础之上,提出了旨在重建人的感性、恢复人的本能、实现人的解放的新感性观。这为丰富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进一步思考理性和感性有关问题提供了新的视角,为恢复感性的理论价值、实现理性与感性的和解做出了有益尝试。
马尔库塞;理性;感性;新感性
一、启蒙理性的危机
资产阶级启蒙运动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理性时代”,成就了人类近现代文明史上最为璀璨壮丽的一页。康德把启蒙运动同理性的自由联系起来,认为“必须永远要有公开运用自己理性的自由,并且惟有它才能带来人类的启蒙”。[1](P25)这位启蒙哲学的大师认为理性是凌驾于狭义的“理智”之上的、在更高层次上统摄人类全部心灵能力的理性。
然而,伴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人类逐渐从对上帝的信仰转向对技术理性的疯狂崇拜,理想缺失和价值观念衰落的现象日益严重。人们盲目地追求物欲享乐,消费主义大行其道。在物质丰裕的背后,是高科技给社会和人类带来的危机和痛苦,人类“统治”了自然,却给人类自身带来了无尽恶果,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异化不断加剧,“理性的历史不再表现为进步,而是转化成了退步,启蒙的喜剧转变成了悲剧,走向了自我摧毁”[2](P183)。启蒙精神非但没有实现“促进人的自由,实现人的自身解放”的承诺,相反却成为了扼杀人的自由和个性的异化力量,技术理性主义逐渐与它的初衷背道而驰。这时西方一些有良知的思想家们开始对理性怀疑和否定。马尔库塞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杰出思想家,他意识到了启蒙运动以来理性存在的问题,他指出“西方文明的科学理性在开始结出累累硕果时,也越来越意识到了它所具有的精神意义。对人类和自然环境进行理性改造的自我表明,它自身本质上是一个攻击性的、好战的主体,它的思想和行动都是为了控制客体。它是与客体相对抗的主体”[3](P83)。
卢梭作为启蒙运动的思想先驱,是较早看出理性危机的西方学者。他认为人生来自由平等,人性的首要法则是维护自己生存,国家只能是自由的人民自由协议的产物。人们对合法的权利才有服从的义务,人民之所以要有首领是为了保卫自己的自由,而不是为了使自己受奴役。“思考的状态是违反自然的一种状态,而沉思的人乃是一种变了质的动物。”[4](P79)文明每前进一步,不平等随即前进一步。社会在发展理性的同时,也发展了使人沦为不幸的一切生理上的痛苦。
马尔库塞和他的法兰克福学派同仁们把对技术理性的批判发展到了极致。马尔库塞指出,发达工业社会已经变成了理性的整体,政治的一体化、两大阶级对立的消解、单向度思维的胜利和消费主义盛行成为最残酷、最具剥削性和破坏力的机器,它们把资本主义社会包装成能够满足人们虚假需要的“福利社会”。在这个虚假和谐的社会中,技术理性成为支配社会一切领域的工具,理性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自身分裂,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工具技术理性与目的理性、历史理性与逻辑理性、艺术理性与科学理性等分离对立[5](P167),理性从各自方面表现出自身的异化特征,从而成为“压抑性的理性”。
二、理性与感性的对立
理性和感性的对立体现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科学技术的发展,以及它对人和自然的全面控制之中。新的控制形式渗透到整个社会生产、劳动、生活和消费的一切领域,它消除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抗,调和了统治阶级的一切反对势力,并成功地压抑了人们内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向度,引起了现代社会中政治、经济、思想和文化领域的深刻变化。马尔库塞阐述了发达工业社会中人的异化生存现状、理性与感性的异化表现,并揭示了其深层次的原因。他指出,发达工业社会表面和谐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各种尖锐的矛盾和对立。人的理性不再与自由互为条件,它丧失了应有的批判和超越的维度,沦为片面的技术合理性并且成为现代社会的统治工具。技术理性的控制体现了所有社会集团的利益,并控制了私人的所有空间,压抑了人的感性和自由。然而技术统治的合理性却使得人们对这个“病态社会”习以为常,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中反而觉得舒适惬意。自由和满足与统治阶级的要求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它们本身成了压抑的工具,“工业文明的文化把人类有机体改造成一种更敏感、更有特色、更可交流的工具,而且创造了巨大的社会财富,足以使这种工具实现自在的目的”[3](P70)。
理性和感性的对立最早可追溯至古希腊时期。理性和感性作为人类两种不同的认识能力,是获得知识的两个阶段和不同途径。亚里士多德把知识划分为价值的各个等级,哲学是最高等级。但是如果要保持共同共性,就与个体的幸福和自由无法相容。哲学关注人的幸福,就不能在现实的物质组织形式中实现自身,这种对立性表现在形而上学、认识论、伦理学和心理学等方面。马尔库塞从本体论和认识论的维度阐释理性与感性的对立:“在感觉王国与现实王国、感性王国与理性王国、必然王国和审美王国的本体论分离和认识论分离的背后,不仅存在着对低级的生存形式的否定,还存在着开释它的罪孽的可能。”物质世界“与其说是存在,不如说是非存在。它们只有当参与到‘高级’的世界中,才可能成为实在的东西”[6](P5)。这个时代的科学思想加入了对自然的征服和改造,在日益强大和普遍的现实中证明其真理,而哲学始终作为非现实的秩序参与其中,它以摆脱无知、奴役和贫困的自由王国为先决条件,让征服和改造世界的生活法则服从另一种具有不同法则的完美生活,由此实现对其自身的超越。可见哲学的终极概念仍然是地道的形而上学,决定这些形而上学命题的真理及其认知价值的是历史的条件而不是纯粹认识论的条件。马尔库塞认为,形而上学的命题必定是历史进程中可被证实的命题,“如果形而上学命题的真理性受到其历史内容的制约 (受到它们确定历史可能性的程度的制约),那么,形而上学与科学之间的关系严格说来就是历史的”[7](P210)。
马尔库塞指出,科学技术对世界的改造进程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它将实现对它自身的形而上学的超越。在发达工业社会中,技术理性转化为新的控制形式和统治手段,控制和统治的结果致使每一个个体成为社会大机器上的一个零部件。当这种压抑随着技术理性的结构和走向已经到达一定极限,它的进一步发展即意味着质的变化和“进行替代性选择的机会”,哲学将兑现其历史承诺,理性与感性实现融合,人类开启崭新的现实亦即成为可能。
三、新感性的生成——感性与理性和解的可能
在继承了德国古典美学的传统,吸收了康德、席勒、弗洛伊德等人的美学理论,并积极接受了马克思的感性思想和劳动实践学说的基础上,马尔库塞将马克思主义的社会革命理论与个体的理智、激情和冲动相结合,提出“个体感官的解放”是人类普遍解放的起点和基础,把人的解放归于审美的解放、自然的解放和感性的解放,由此形成了他的“新感性观”。
“新感性”这一概念是马尔库塞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的著作《论解放》中,评价当时的学生造反运动中出现的个人主义马克思主义时所提出的。马尔库塞强调新感性是一个政治因素,它注重感性经验和感性欲望,打破了传统理性的秩序和现存感性的结构,具有非压抑性的政治特征和快乐、和谐的审美特征。马尔库塞把新感性看作是对现存社会制度的反抗力量,是改造和重建社会的现实物质生产力,它“表现着生命本能对攻击性和罪恶的超升,它将在社会的范围内,孕育出充满生命的需求,以消除不公正和苦难;它将构织‘生活标准’向更高水平的进化”[6](P106)。新感性反对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苦役和剥削,以及压抑性生存条件下破坏自然的现象,它崇尚人的游戏、安宁、自由和审美,只有通过这些才能实现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新感性揭示了压迫和反抗,同时也预示了人类解放的美好前景。在未来世界里,人的心理、爱欲和本能获得解放,压抑和暴虐消失,劳动将是一种“具有吸引力的”快乐活动,工作将成为消遣和自在目标,人类进入真正的自由王国。
新感性的建立,其重要性在于寻找哲学实践转向的生存根基,寻求新的革命方式和革命道路。现实社会是人性受到奴役、人的本能欲望遭到压抑的社会,改变这种社会状态,迫切要求恢复人的感性、释放人的想象力、解放人的本能。马尔库塞认为,感性具有革命的潜能和力量,人的解放就是人的感性的解放,塑造新感性的艺术和审美是实现人类解放的唯一途径。他主张“大拒绝 (The Great Refusal)”的革命策略,拒绝对暴君式统治的服从、拒绝充当资本主义制度的帮凶,也拒绝技术控制造成的人性的压抑。“大拒绝”又称“总体革命”,不仅包括政治革命和经济革命,更重要的是还要进行文化和意识形态的革命、人的心理和本能结构的革命。与政治革命的以暴力推翻旧制度、建立新制度不同,总体革命“要保留科技发展带来的一切成果,只对它造成的对自然的破坏和对人的压抑进行批判。”[8](P240)马尔库塞尤其重视本能结构的革命,认为只有排除人在心理上的压抑,实现本能结构的决定性改变,使人们重新获得进行合理批判的能力,人的本性才能摆脱技术理性的压抑与束缚。
新感性是在艺术和审美活动中造就的一种生命的需求。它感受的是自然中的感性的美的质,是“自由的新的质”。新感性是私人的、个体的感性,是彻底摆脱现有感性、完全自由的感性,是人的原始本能得以释放的本质描述,必须从艺术层面和社会解放的角度来理解。它以一种新的方式去听、去看、去感受,表现感性的自主性,关注个体生存。审美形式是由感性秩序构成的感性形式,“艺术的真理是感性的解放”,其途径是感性与理性调和。马尔库塞认为个体感官的解放是人类普遍解放的起点和基础。新感性生成于对整个现存体制的批判,旨在打破旧制度的樊篱建立一个新社会,使自由与必然、艺术与现实达到历史的同一;使现代人实现非压抑的升华,重建感性秩序,走向自由境界。[5](P120)
四、余 论
新感性是对理性批判性理解基础上的一种非理性思想,它具有政治维度和审美维度的双重意义,是观照未来社会的新伦理意识,是建立在马尔库塞“批判的社会理论”基础之上的对人类生存现状的本质诉求。它批判了近代哲学以来感性与理性、主观与客观、主体与客体二元对立的模式,尝试以弗洛伊德理论等对马克思主义予以补充,恢复劳动原初的含义和价值。它赋予哲学社会批判理论的意义,从社会实践的角度理解感性,肯定和恢复了感性的地位,赋予感性新的内涵和功能。恢复感性就是尊重人的本质和价值,恢复劳动实践的地位,恢复人的自由,实现人的全面发展。
我们的时代呼唤关注人类生存境遇的理性和感性。马尔库塞的批判理论及新感性观主张恢复人的感性,强调社会解放的总体性目标,丰富了马克思主义的社会革命理论,为我们进一步思考理性和感性问题提供了崭新的视角。然而,马尔库塞离开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关系和政治结构主张“文化革命”,把理想社会的建立和人类解放的希望寄于人类本质需要的改变,将艺术和审美作为推动革命、实现解放的唯一途径,片面夸大心理和意识的作用,理论上脱离了实际物质生活条件和历史境遇,实践上也难免陷入空想的境地。因为本能欲望的满足并不能成为解放的标志,“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仅仅把批判指向改变感性意识和本能的解放,无法从根本上代替否定私有制的社会革命。马尔库塞设计了一条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革命道路,却仍难免以镜花水月般的“乌托邦”为终结。
[1]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2]衣俊卿.文化哲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3]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黄勇,薛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4]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M].李常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
[5]范晓丽.马尔库塞批判的理性与新感性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6]马尔库塞.审美之维[M].李小兵,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7]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8]王守昌.新思潮[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From Opposition to Compromise——On Marcuse’s critical reason and new sensibility opinion
SUN Guang-yao
(Journal Management Department,Jiamusi University,Jiamusi 154007,China)
Under the condition of developed capitalist system and modernity,reason and sensibility experienced their own crises and self-denial in the process of history;at the same time,they also experienced opposition and compromise with each other.Under the basis of imparting and inheriting classical Marxism and critical understanding of reason,Marcuse put forward the new sensibility for the purpose of rebuilding human sensibility,regaining human instinct and realizing human liberation.This theory provided a new angle for enriching revolutionary theories of Marxism and further understanding relevant problems of reason and sensibility.Moreover,it was a good try in order to regain theoretical value of sense and realize the compromise of sense and sensibility.
Marcuse;reason;sensibility;new sensibility
B089.1
A
2095-0292(2011)03-0015-04
2011-01-17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一般项目“辩证法的和谐诉求——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理论的当代研究”(项目编号:10YJC720028)
孙广耀,佳木斯大学学报管理部讲师,哲学硕士,研究方向为西方马克思主义。
[责任编辑 薄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