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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年《东北史纲》和金毓黻《东北通史》之比较

2011-08-15武丽玮

长治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傅先生通史史学

武丽玮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傅斯年《东北史纲》和金毓黻《东北通史》之比较

武丽玮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九一八之后,傅斯年和金毓黻各著述一部东北通史专著,他们的论述皆有经世致用的治学旨趣,蕴含着强烈的爱国思想和民族情感。但是,由于学术渊源和治史领域的不同,这两部著作在编纂特点上各具特色。文章以时代为背景,分析二者对东北史的编纂探索和研究动机,以展示三四十年代东北通史研究的成果。

傅斯年;金毓黻;东北史;著史动机;历史编纂

清末以来,帝国主义扩张,我国边疆危机日益加剧。“龙兴之地”的东北也引起爱国史学家的关注,诞生了徐世昌的《东三省政略》,曹廷杰的《东三省舆地图说》、《东北边防纪要》等有关东北史的专著。随着日本“大陆政策”的实施,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史的研究持续走热,出现了众多研究东北史地的刊物,如《东北丛刊》、《东北集刊》、《黑白》半月刊等,当时史地重镇《禹贡》半月刊也特辟“东北研究专号”来研究东北史,各大高校的学报和其他学术杂志也刊载相关文章,使得东北史的研究成为这一时期的学术热点。但是此时专著性的通史却仅仅有傅斯年的《东北史纲》和金毓黻的《东北通史》两部著作。二书皆志在对东北史作系统研究,对日帝“满洲非支那领土”的谬论进行回击,同时也在编纂上对东北史的研究做了探索。同时,由于二者治史领域和治史方法的不同,二书在很多方面表现出了各自的特点。笔者试对二书做一比较,探析二者对九一八之后东北通史研究的重要贡献。

一、著史动机之比较

《东北通史》和《东北史纲》皆在开篇特别注明了编写目的,《东北史纲》的卷首引语中明确写明编写的两个动机,《东北通史》亦特写一篇“编印东北通史缘起”,分析二者的编写动机,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

首先,抒发深沉的爱国情感。九·一八之后,东北三省沦丧在日帝铁蹄之下。遭此国难,对于傅先生来说无疑是一次震撼性的事件,他曾于1931年10月16日写信给王献唐表达自己苦闷而忧愁的心情,“弟自辽事起后,多日不能安眠,深悔择此职业,无以报国。近所中拟编关于东北史事一二小册子,勉求心安之所安耳。惟丁此国难,废业则罪过更大,只是心沉静不下,苦不可言。[1]”信中提到编写的“小册子”也就是《东北史纲》。可见九·一八的爆发是傅先生编写《东北史纲》的直接原因。随后傅先生便联合学界同仁方壮猷、徐中舒、萧一山和蒋廷黻编写《东北史纲》一书,傅先生负责第一卷“古代之东北”的编写。在卷首引语中,傅先生强调自己编写的目的“然吾等皆有兴于史学之人,亦但求尽其所能而已。[1]”傅先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深处灾难中的祖国尽一份力量,史学的致用思想便传达出了傅先生狂热的爱国情感。同样金先生著《东北通史》亦出于对祖国对家乡的热爱。金先生是辽宁籍历史学家,然东北沦陷之后,金先生不得不飘零异乡,对家乡的感情更添惆怅。先生在编印《东北通史》缘起中写道:“兹乃俯仰一室,追述故乡往事,纂为一书,一如白发宫人追话开天遗事,娓娓而谈,使人忘倦,其意何居,岂非以艮维故乡川原訏美为吾族若宗之所启辟,子孙应念兹在兹永铭心者乎。[2]引言”战乱中的金先生只能借编写一部家乡的历史来舒解自己的对家乡的思念。

其次,回击日人的侵略谬论,以正视听。日本为了侵略中国,对中国的研究很是充分,同时也不惜歪曲历史来为其侵略行为制造舆论。其最典型的言论便是“满蒙非支那领土”、“满洲”、“南满”、“北满”等,此为日帝侵略者自造,透出日本的殖民企图。所以傅先生的动机之二便是对日本学者进行回击,他在书中专设一文,考证“满洲”和“东北”等之词所指,以正视听,并且通过史实说明了东北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傅斯年说“此等‘指鹿为马’之言,本不值一辩,然日人竟以此为其向东北侵略之理由,则不得不辨![1]”同样金先生也专设“东北之涵义及其异名”一文,运用考证的方法得出“今日极无意义,极无根据者,则称东北为满洲是也”的见解。

再次,完善东北史学的诉求。日本为了其侵略的需要对我国东北关注已久,自甲午战争之后,日本开始实施和推行大陆政策,日本学者们便开始积极地搜集中国的文献资料,在近代日本成为研究中国东北史的学术重心。比如,日本学者为了了解中国的各个省份,大量地搜集地方志,其数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中国地方志大量流散国外,其中日本是收藏数量最多、质量最好的国家。[3]163”而且更为严重的是“世界各国学者,凡欲研究东洋史、东方学术、或进而研究吾国东北史,必取日本之著作为基本材料断然无疑。[2]引言”这一现象伤害了金先生的民族自尊心,金先生痛心疾呼“东北史研究,其可缓乎!”“是则今日研究东北史学之重要,要更倍徙什倍于昔日。[2]引言”金先生视完善中国东北史学为己任,并且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傅先生也认识到“然而前途之斗争无限,知识之需要实殷,持东北事以问国人,每多不知其蕴,迄仅斯文之寡陋,亦大有系于国事者焉卷首引语”,[1]此外,金先生试图通过完善东北史学来达到改修辽金二史的目的,因为辽金二史所纪之史与东北有着密切的联系。“若从此努力研究东北地理,则亦可改修辽金二史。……果由研究东北地理,而从事改修辽金二史之大业,此亦为吾国史学界结一璀璨光华之果。[2]引言”这无疑将是我国史学上的一大贡献。

在国难面前,傅先生和金先生都认识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所担当的责任,二者撰写东北史以证明“东北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有强烈的致用倾向。所以,“史学家对于社会前途、命运的忧患意识以及以史为鉴的诉求,很大程度上成为他们致力于历史撰述的思想基础。[4]42”他们对中华民族命运饱含忧患,亦大声疾呼中国史学完善之必要,希望通过史书的完善来唤醒民族意识,表现了他们的爱国思想。

二、战争下的仓促成书与二十年积淀的厚积薄发

《东北史纲》与《东北通史》皆是未完之作。《东北史纲》的编写计划共五卷,然仅有傅先生编写的第一卷出版。而金先生《东北通史》的撰写也仅仅是讫于元末。二者在东北史的编纂上都有较为系统的构想,呈现出了不同的特点,尤其是在东北史体例的设置上。

在体例的设置上,傅先生的《东北史纲》编写采用朝代发展作为阶段,断限起于远古讫于魏晋。初稿一卷五章,其中第四章西汉魏晋之东北的组织编排比较丰满,值得借鉴。傅先生根据史料把东北史的编写分解出地望、族类、文化、诸部推迁、民族之认识五部分。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傅斯年对东北史的一个粗略建构,其囊括的范围比较全面。而第二章第三章的组织则较为松散,第二章在排比史料之后,仅仅分析燕秦汉时期民族源流以及中原王朝在东北的行政建制,而第三章亦主要是侧重于行政建制,其虽有“汉至隋东北诸郡沿革表”详细考证历朝的郡县设置,但却忽视了文化民族地理等其他方面的内容。《东北史纲》的编写约始于1931年10月,1932年1月完稿,时间很短,成书仓促,傅先生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构建东北古代史,实属不易。而金先生《东北通史》的体例则比较严谨。《东北通史》的编写以民族和地理为划分标准。金先生认为“东北史者,东北民族活动之历史也,无东北民族,则无所谓东北史,故述东北史,必以民族居首焉。[2]28”金先生详述汉族、肃慎族、夫余和东胡各族在东北的交往活动,这是《东北通史》的主体内容。以民族的兴起发展、民族政权的建制、民族融合以及其与中原王朝的交往为主要内容来架构东北史,视角独特,不仅厘清了东北各民族的来龙去脉,而且对中国地方史的研究开创了一个新角度。在地理方面,作“历代东北疆域沿革表”,且依次厘清各民族的活动范围,使史书的体例更加严谨。

但是纵观东北史学的发展,二者的东北史亦是较为传统的地方史研究范式,布局上与中央政权相对,基本上呈现出静态的历史,其对于经济、交通、人口变动等动态的历史关注得较少。当然,这也是由于其时代所局限。但是,二者在东北史史料搜集方面的贡献值得肯定。

从史料的取舍、组织和表述方面来看,由于《东北史纲》成书仓促,其取材主要来源于历朝正史和地理志,范围比较狭窄,史料亦未为丰赡。而《东北通史》则不同,其资料搜集颇广,范围涉及历朝正史、私人笔记、墓志碑刻、国内考古成果、甚至外国史料。金先生对地方志尤为重视,“研究东北史之资料。无虑数百种,有更仆难数之势。然若举其重要者言之,则地方史是也。[2]19”“纂辑本编之旨趣,即解散向来专史分类之体,而用通史一贯顺序之法,划分时期,摘要叙述,不用专史纪传志表志体,而所取材必出于专史。[2]19”其地方志资料的搜集不仅仅局限于古代,对于晚清以来的研究也颇为重视,如张穆《蒙古游牧记》,何秋涛《朔方备乘》,曹廷杰《东三省舆图说》《东北边防纪要》《西伯利东偏纪要》等著作,皆视为重要资料来源。此外,金先生注重国内的考古成果,例如对于毋丘俭丸都山纪功石刻的研究,金先生就是采纳了王国维的成果,认为其“考证最精”,而原文采撰。就史料的取舍来看,《东北通史》所采用的史料无疑比《东北史纲》要丰富得多。其主要是由于其治史领域的不同而造成的。根据《静庵日记》记载,金毓黻先生对东北文献资料的搜集始于1922年,“余治乡邦文献,始于民国壬戌。[2]”并且在随后的几年相继出版了《辽东文献征略》《辽陵石刻集录》等著述,为《东北通史》的撰写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是傅先生在此之前的研究方向并不在东北史学。

当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傅先生在东北史研究上所起的开拓性功绩,傅斯年的学生陈槃曾对傅先生的《东北史纲》做出这样的评价:

“这部用民族学、语言学的眼光和旧籍的史地知识,来证明东北原本是我们中国的郡县,我们的文化、种族和这一块地方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这种史学方法和史识,是最现代的、科学的。但书出版后,颇受人批评,其实这书的间架轮廓,非高手不能辩。批评的人从细微末节着眼,当然不无话可说。但是能批评的人,都不一定能搭起这样的间架,描画出这样的轮廓。‘前修未密,后出转精’凿荒开山的工作是创造的、艰难的,后人跟着来做补得工作是容易的。[5]”

陈槃对傅先生的评价值得我们借鉴。傅先生和金先生都对东北通史的研究做出了探索,在架构上各有长处。同时,二位在编写东北史的过程中所应用的治学方法也值得研究。

三、传统史学的继承与新史学的倡导

民国时期是我国史学流派纷呈的时代,中国传统史学和西方史学新思维碰撞交流,奠定了这一时期新史学的基本格局。此时期的很多学者学贯中西,既有深厚的国学功底,又有外来的史学理论与方法作指导。傅先生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金先生的经历却不尽相同,这也体现在了二者对东北史的研究上。

金先生1913年考入北京大学文科,1916年毕业。其间恰逢黄侃季刚执教北大,金先生曾写诗纪念黄师“廿八逢大师,蕲春来黄叔。授我治学法,苍籀许郑伏。研史应先三,穷经勿遗六。文章重晋宋,清刚寄缉郁。[6]”可以看出,金先生治学受黄氏之法影响较大。而且先生并没有在西方学习西方治学之法的经历,北大毕业后就回到东北工作,周围不曾有强劲的新型史学氛围。他曾在其日记中说“余之研史,实由清儒。清代惠(栋)、戴(震)诸贤,树考证校雠之风,以实事求是为归,实为学域辟一新机。用其方法治经治史,无不顺如流水……余用其法以治诸史,其途出于考证,一如清代之经生,所获虽小,究非甚误[7]5404”。在《东北通史》一书中,金先生的考据之功随处可见,比如满番汗考、朝鲜四郡考、七牙门考、都护府治地及所属府州之考证、沧海郡考、三山考、司马懿行军地里考、安市城考等。虽然生在学术思潮和变革汹涌的新时代,但是其治学思想受清代学者考证校雠之风影响较大。金先生撰写《东北通史》是在继承前辈史实考订训诂校勘的基础上,统括史志,融会贯通而成。

同样,傅先生也很重视史料的考证,比如傅先生在“汉至隋东北诸郡县沿革表”中专设有“考释”一列,对各郡地理沿革建制做了详细的考证。但是傅先生在继承中国乾嘉学术传统的同时,也对西方实证史学有所感悟,并且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史料学。在《东北史纲》中,傅先生对史料的组织和语言表述便是其方法的体现。每一章节开篇先对史料最大限度的排比援引,然后用简洁的语言用归纳法得出结论;在应用归纳法的同时,亦应用新史学方法演绎法推理进行论证,整个过程条例清晰,逻辑严密。比如,在《朱蒙天女玄鸟诸神话》篇中,傅先生就是在把《论衡·吉验篇》、《魏书·高句丽传》、《高丽好大王碑》、高丽王氏朝金富轼撰《三国史记·高句丽纪》、《朝鲜实录·本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等史料排比之后,用归纳法得出“商之始业,与秦汉以来之东北部落导于一源,至少亦是文化之深切接触与混合也”,进而演绎得出“东北在远古即是中国之一体”的结论。而在第四章《西汉魏晋之东北属部》中,其归纳演绎的特点表现得更为明显:第四章分上下两部,其上部“史料”篇就是应用归纳法排比史料,下部“分解”便是其通过上部的归纳而演绎出“地望、族类、文化、诸部之推迁、民族之认识”各类。其在推理的过程中会运用一些新史学方法,比如语言学、民族学方法等。例如在考究辽水之外远及洌水之地本土居民成分时,引用《方言》所记“北燕朝鲜洌水之间”的之语,分析其语音语义,得出“此一区中之方言,皆汉语之音变,并非异族名词之借用”进而得出“持此可以断定辽东辽西及朝鲜诸郡久为燕秦汉代之中国人所居,故共成一个中国语之方言区。[1]”从语言学方面证明了东北与中原一脉相承的关系。

总而言之,傅先生和金先生在国难之际著书立说,为捍卫祖国的尊严而呐喊,坚决维护和捍卫国家利益,强调本民族的核心凝聚力。二者都力求通过宣扬有着数千年历史的东北传统文化,来达到教育群众,抵抗日本侵略的目的,充分体现了他们的爱国情怀。在史学上,此举不仅为当时的国人提供了认识东北的基本素材,而且推动了国内东北史研究,给地方史的研究提供了结构上的新视角和方法上的新途径,使得地方史的研究更进一步发展。虽然此时期的东北史在编纂上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但是作为反抗殖民和加强民族团结的知识武器确实起了一定的作用。

[1]欧阳哲生.傅斯年全集[C].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

[2]金毓黻.东北通史[M].吉林:社会科学战线杂志社翻印,1986.

[3]李泽主编.朱士嘉方志文集[C].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1.

[4]施建雄.十至十三世纪中国史学发展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5]陈槃.怀念恩师傅孟真先生有述.傅孟真传记资料[M].二(台)天一出版社,1979,33.转自马亮宽李泉《傅斯年传》红旗出版社.

[6]金景芳.金毓黻传略[DB].

[7]金毓黻.静晤室日记.民国三十年1944-2-16.404.

The Com parison of Fu Si-nian's History of Northeast and Jin Yu-fu's Northeast History

WU Li-wei
(History and Culture School,Shan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Shananxi710062)

After Mukden Incident,both Fu Sinian and Jin Yufu wrote a general history of Northeast.Their academic interest is statecraft,containing a strong patriotism and national sentiment in their books.But,due to the difference of academic sources and historian of the field,this two books have different compilation features.In the context of times,I analyze themotivation and compilation for northeast,to show the research results of Northeast History between 1930s and 1940s.

Fu Sinian;Jin Yufu;Northeastern History;Writing Motivation;Historiography

K092

A

1673-2014(2011)04-0077-04

2011—03—15

武丽玮(1985— ),女,山西平遥人,研究生,主要从事史学史与史学理论研究。

(责任编辑 王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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