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孩的情歌》新批评解读
2011-08-15袁子越
袁子越
(无锡城市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课部,江苏 无锡 214000)
《疯女孩的情歌》新批评解读
袁子越
(无锡城市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课部,江苏 无锡 214000)
美国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的《疯女孩的情歌》反映的是一名女孩对爱情的失望和批判。本文拟从新批评的视角,立足文本,探讨其中对立统一的整体结构,分析这首诗所应用的反讽、悖论、张力、复义等创作方法,及其对主题思想的反映。
《疯女孩的情歌》;新批评;反讽;张力;统一
上世纪20年代,新批评作为一种新的客观主义文学批评方式在英国产生,30~50年代在美国发展成熟并逐步占据统治地位,从60~70年代开始衰落。新批评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反对后期浪漫主义传统的经验主义阅读方式,否定了对作者和读者的“外在研究”,从而转向对文本内部意义的探寻。新批评特别强调作品本体论,主张集中探讨作品的结构,在新批评派看来,文学与道德和社会无关,好的作品中词语和整体语境是“有机统一”的,文学评论家应该将作品完全从作者、读者、社会历史背景中分离出来,通过对文本客观、科学的细读来具体说明语境的统一和作品的意义[1]50。
美国“自白派”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的《疯女孩的情歌》(MadGirl'sLoveSong)①最初于1953年发表在《小姐》(Mlle)杂志上,后收入普拉斯诗集,是普拉斯颇具代表性的一篇诗作。本文拟从新批评的角度,运用细读法对《疯女孩的情歌》进行破解。
一、结构与格律
T.S.艾略特认为,文学作品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作品的各个组成部分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叠加,而是一种有机的组合”[2]101。《疯女孩的情歌》结构层次鲜明,节奏和韵律稳定工整,循序渐进地反映出主题思想。
全诗的整体结构与中国古典诗歌所强调的“起承转合”有异曲同工之妙,诗歌运用第一人称记录了一个“疯女孩”的“疯言疯语”,通过她在安静冥想状态中经历的“现实——回忆——幻觉——现实”的过程,抒发了她对过往的一段疯狂炽烈却无疾而终的爱情的感慨。
根据新批评结构原理,文学作品的结构应当是一种积极的统一,通过揭示矛盾、展开矛盾、解决矛盾而取得和谐[2]113。《疯女孩的情歌》中的矛盾主要体现在主人公“疯女孩”对待爱情的两种对立态度上——既念念不忘,又悲愤绝望。诗歌在第一、第二诗节②展示了“疯女孩”低靡的精神状态;第三、第四诗节②通过回忆和幻想揭示了原因——对过往爱情的沉迷;第五诗节通过冥想展开了这个矛盾,表达了“疯女孩”对旧爱的失望;在最后一个诗节里“疯女孩”回到现实,否定了自己对旧情人所寄予的一切幻想,决心忘记过去,从而最终解决了这个矛盾,获得和谐。
《疯女孩的情歌》套用了维拉内拉(Villanelle)诗体,这是一种固定的十九行诗,由五个押三行韵的诗节和一个四行诗节组成,在第一个三行押韵诗节当中,第一行“I shut my eyes and all the world drops dead”和第三行“I think I made you up inside my head”作为结束后继诗节的重复句间隔地重复出现,并作为四行诗的结尾对句一起再现,形成首尾呼应的效果。《疯女孩的情歌》严格按照维拉内拉诗的格律,基本上采用的是比较稳定的五步抑扬格。从整体上看,除了第四节第一行“fade”和第三行的“dead”押半韵之外,其余每个诗节的第一行和第三行均押尾韵[e]。
通常“情歌”会分为两种,一种是以自由欢快的节奏歌颂爱情的甜蜜浪漫,另一种则是以缠绵悠长的节奏表达恋人悲伤的思念,而《疯女孩的情歌》选择了沉稳的五步抑扬格,丝毫没有欢快生动感,反映了迟缓而倦怠的情绪;全诗使用发音短促的韵脚[e],听起来乏味而单调,也没有带给人忧伤绵长的体验。节奏和韵律所表现的感情看似与标题中的“情歌”相去甚远,然而正是这短促而沉闷的音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诗中短暂荒唐的爱情,形成了一种反讽效果,从而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结合,赋予了诗歌整体感。
二、反讽
在新批评诗学中,语境不再局限于“上下文”,而是充满各种意义交互(transaction between contexts)的语义场,英国批评家刘易士(C.Day Lewis)认为,“诗歌的真理是来自形象的冲突(collision),而不是靠他们的共谋(collusion)”[3]72,完全异质的种种意象在语境中碰撞冲突,产生出超越诗歌本身的言外之意。反讽是指由于语词受到语境压力造成意义扭转而形成的所言和所指之间的对立的语言现象[2]112,诗意就在这种对立语言碰撞中产生。反讽作为一种文学创作技巧,被新批评派挖掘得淋漓尽致。
《疯女孩的情歌》从第一节就明确了整首诗消极悲观的语境。“I shut my eyes and all the world drops dead;/I lift my eyes and all is born again./ (I think I made you up inside my head.)”这些句子将主人公的心境表达得平和而舒缓,虽然表面看来只是荒诞不经的疯话,实际上却是“疯女孩”通过它们开门见山地表达出自己对外部世界的否定和不信任。无论是“世界”(the world)还是以前的情人(you)都是漂浮不定的事物。对于“我”而言,眨眼间整个世界可以“倒地死去”又或是“重获新生”,情人也可能只是脑子里虚构的幻象,突出了外物的虚无感和不确定性,这一点与中国禅理所提倡的“心外无物,心外无理”不谋而合,在诗中构成了对包括情人在内的外部世界的反讽。
第二节描写了“疯女孩”所处的环境:“The stars go waltzing in blue and red,/And arbitrary blackness gallops in;”,这里的“star”和“blackness”是双关语,这里不仅描述深夜里星星隐去黑暗降临,“blue”和“red”这两种炫目的色彩还暗指了灯红酒绿的舞会的散场:灯火阑珊,人群散去,剩下“疯女孩”一个人感受着“悍然闯入”的黑暗。“gallop”原意是指庞然大物的飞驰、飞奔,用它描述黑暗的骤然降临,是在以动写静,因为对于“疯女孩”来说,象征着孤独与绝望的黑暗宛如崩塌的巨石,瞬间将人吞没。
第二节“疯女孩”一个人被留在黑暗中,“I shut my eyes and all the world drops dead.”,她将外界隔离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沉入了冥想之中。维拉内拉诗体中例行交替隔行重复的这两句诗,每次出现都有着不同的意义,在这里是为了将话语引入“疯女孩”的内心世界。第三诗节描写了“疯女孩”对过去的一段爱情的回忆:“I dreamt that you bewitched me into bed,/And sung me moon-struck,kissed me quite insane.”,这段对记忆的描写看似甜蜜疯狂,却丝毫没有情感上的互动,只反映了人的原始欲望。“bewitch”除“引诱”之外还有“施魔法”的意思,联系起“sung me moon-struck”不由让人联想起古希腊神话传说中以歌声蛊惑并残害人类的海妖塞壬,消极而不祥的语境表达了对“疯女孩”这段“爱情”的反讽。第三节的最后一句“I think I made you up inside my head”也暗含了对情人和自己的否定,并引出下一节“疯女孩”的幻觉和幻想。
诗歌第五节表达了“疯女孩”对“旧爱”的幻灭:“I fancied you'd return the way you said,”。这里用的是fancy而不是hope,表达了一种美好却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这里,“疯女孩”才开始面对旧情人不守承诺离她而去的事实,尽管感到不甘和失望,却下定决心不再为他而等待,“But I grow old and I forget your name”。有些中译本将“I grow old”处理为“我老了”,藉此既可以表达“疯女孩”为情所困郁郁寡欢失去活力的心态,又可以从另一方面说明旧情人已背弃诺言离去很久;而在英语中“grow old”还有长大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随着“疯女孩”的成长,她的思想日渐成熟,逐渐认清旧情人不可能如约归来的事实,旧爱的荒唐和虚无感使她又一次认定“我想你只是我脑中幻象(I think I made you up inside my head”)。这一诗节从表面看来“疯女孩”对逝去的爱情感到惋惜,实际上却表达了对背信弃义的男友和两人短暂荒唐的感情纠葛的自嘲与反讽,反映了“疯女孩”对爱情的失望。
在诗歌的第六节,失望中的“疯女孩”将自己理想的爱情比喻成一只雷鸟:“I should have loved a thunderbird instead”,理由是“至少春回大地,雷鸟也呼啸而返At least when spring comes they roar back again”。新批评派认为隐喻的喻旨和喻体的距离越远,比喻就越有力量[2]119。“雷鸟(thunderbird)”是一种四季换羽的鸟类,雄鸟还有更换“婚羽”的习性,过了冬的雷鸟虽然羽毛焕然一新,但还会如约“呼啸而返”,“疯女孩”将爱情比作一只雷鸟目的在于表达她甚至可以接受爱情的变化,但不愿再被无疾而终一去不返的感情所折磨。“疯女孩”通过这个完全异质的两义的比喻,抒发了对现实中爱情的反讽。
此外,诗歌的整体内容对题中的“情歌(love song)”也存在着一种最强烈的反讽。情歌一般用于抒发对爱情的赞美和向往,而这“疯女孩”的爱情虚浮荒诞,令人失望,并且诗歌最后以“世界倒地死去(all the world drops dead)”结束,不再有“重获新生(born again)”的意象出现,象征了“疯女孩”不再对爱情持有任何期盼的情感,她借“情歌”的方式唱出对爱情的嘲讽与绝望。
三、张力
根据退特提出的张力论,张力(tension)是语言外延(extension)与内涵(intension)的巧妙的协调[4]58。文学作品就是外延和内涵的统一体,“张力就是词语内涵与外延差异和对抗形成的对立统一力量”[5]18。
张力在文学文本中的体现方式多种多样,乌尔曼曾指出如果双关语的两义属于不同的经验领域,那么就会有一种强大的张力[4]142。诗中第二节出现的“星星(stars)”和“黑暗(blackness)”的双关便形成了这样一种张力,它们的外延意义都是完整的,星星如同跳着华尔兹一般闪烁着隐去,黑暗接着登场;它们的内涵意义——曲终人散后“疯女孩”独自承受孤单——对比外延属于完全“异质”的经验领域,同时与诗歌的整体语境高度一致,从而形成了一个对立统一的有机整体。
第四诗节的前两行“God topples from the sky,hell's fires fade:/Exit Seraphim and Satan's men:…”,其中四个神话意象之间充满了强大的张力:“上帝”、“地狱”、“六翼天使”,“撒旦”,上帝和六翼天使通常代表正义,地狱和撒旦则是邪恶力量的化身,在这里原本代表着最高正义的上帝从高天坠落,理应对人类进行正义审判的六翼天使也悄悄退场;地狱的邪恶的烈焰逐渐熄灭,本该横行跋扈撒旦的随从也一起离开舞台,最高正义与终极邪恶的消失象征着善恶美丑的准则不复存在。“上帝”和“地狱”、“六翼天使”和“撒旦随从”这两对相互对立的意象的外延意义是完整的,它们各自所代表的“正义”、“邪恶”、“对”、“错”等暗示意义也在与外延同时起着作用,它们外延和内涵意义的对抗,就形成了一个对立统一的有机整体,暗示着在“疯女孩”的感情世界里既没有真理的标尺,也没有伦理道德。那么她之前的“爱情”不论代表的是毫无意义的情欲,还是崇高的人类情感,都不再有对错之说,于是“我合上眼眸,世界倒地死去(I shut my eyes and all the world drops dead)”,“疯女孩”不再用外部世界的眼光衡量自己,完全从自己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的“爱情”。
诗歌中的意象的逻辑联系与联想意义相互配合,形成张力,提高了整首诗的整体性。
四、复义的产生
燕卜荪在复义理论中提到有一种复义产生于一种修辞介于两种要表达的思想之间[2]115,修辞可能具有两种不同的含义,而这两种含义都与主导语境相吻合,那么这个修辞就处于这两种意思之间,产生了复义。比如上述的第五诗节中的“I grow old”就处于表现心态的“苍老”和思想的“成长”这两种含义之间,“old”作为双关语,本身就是复义的一种类型;再比如题中的“mad girl”,也具有两种相辅相成的意义:
《疯女孩的情歌》全诗层次清晰,韵律和节奏规律整齐,和通常概念中的疯子的呓语相去甚远;然而“疯女孩”又不完全“正常”,她的话语中时时带有常人难以理解的非理智的比喻和象征意义,而且她会陷入自己的幻想里而分辨不清现实和幻觉。“疯(mad)”无论在汉语还是英语里都有双重含义,既有“神经错乱”的意思,也可以用来形容人的狂热和激动。因此这个“mad girl”既可以理解为女主人公的确在冥想中出现精神上的紊乱,也可以认为她对爱情的“狂热”使得她在常人眼里有一些狂放不羁不拘礼数的疯狂。“mad”的含义介于“发疯”和“狂热”之间,于是就出现了复义。
燕卜荪认为,使用复义可以丰富文学作品的内涵并增强其表现力。在《疯女孩的情歌》中,“old”与“mad”的复义使得词语中的潜在意义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从而更好地烘托出诗歌主题。
五、悖论及其意义
悖论是一种表面荒谬实际真实的修辞,布鲁克斯曾说“悖论正合诗歌的用途,并且是诗歌不可避免的语言……诗人要表达的真理只能用悖论语言”[6]314,诗人在诗歌中使用逻辑上对立的词语形容同一事物,在这种矛盾的碰撞中会产生超越原文的新意义。
在《疯女孩的情歌》中不乏这种悖论式的语言的存在,比如在第一诗节中形容外部世界的“死去(drops dead)”和“重生(born again)”,就反应了对于“疯女孩”来说外部世界的两面属性(一方面象征着陌生和冷漠,另一方面又存在某种生命力和吸引力)以及此时“疯女孩”对世界的态度(既不信任,又不愿放弃希望),这样的悖论从两种截然相反的角度看待同一个“世界”和同一个“疯女孩”的态度,融合了事物的对立属性,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在第五节里“疯女孩”对于旧爱的态度也颇具悖论的含义:“我幻想你会归来(I fancied you'd return)”——对旧爱仍然念念不忘,可是她也最终面对了恋人永远不会如约归来的事实,于是她在失望中幻想自己也能走出过去的情感,“淡忘了你的姓名(I forget your name)”——暗示自己斩断思念。这看似矛盾的态度正表达了“疯女孩”对自己无法遗忘过去的一种自嘲,也代表了她对旧爱的讽刺和力图走出感情困境的决心。
六、结束语
《疯女孩的情歌》描写了一名女孩对爱情从回忆、幻想到嘲讽和绝望的心理转变过程,表面上看来,只是女孩疯疯癫癫的呓语,实际上揭示了爱情的虚浮和不可靠。通过新批评诗学理论的分析,可以看出这首诗运用反讽、悖论、双关、复义等各种创作手法表达了诗歌的主题,使得全诗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是一个充满张力的有机整体。
注 释
①MadGirl'sLoveSong引自Plath,Sylvia:TheBellJar.Harper Perenial,2006,115.文中参考了杨靖的汉语译文。
② 原诗:I shut my eyes and all the world drops dead;/I lift my lids and all is born again./ (I think I made you up inside my head.)The stars go waltzing out in blue and red,/And arbitrary blackness gallops in:/I shut my eyes and all the world drops dead.I dreamed that you bewitched me into bed:/And sung me moon
struck,kissed me quite insane./(I think I made you up inside my head.)God topples from the sky,hell's fires fade:/Exit ser
aphim and Satan's men:/I shut my eyes and all the world drops dead.I fancied you'd return the way you said,/But I grow old and I forget your name./ (I think I made you up inside my head.)I should have loved a thunderbird instead;/At least when
spring comes they roar back again./I shut my eyes and all the world drops dead./(I think I made you up inside my head.)by Sylvia Plath
[1] 张中载,王逢振,赵国新.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读[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
[2]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学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3] 转引自C.Day Lewis.The Poetic Image[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7.
[4] 赵毅衡.新批评——一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文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5] 转引自王先霈.文学文本细读讲演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6] 转引自布鲁克斯.悖论语言·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I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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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794(2011)06-0043-03
袁子越(1984-),女,硕士,无锡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教师。
2011-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