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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程小青《霍桑探案》的本土化创作

2011-08-15萍,尹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1年9期
关键词:霍桑情理探案

杨 萍,尹 薇

(长春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学院,吉林长春 130032)

侦探小说产生于欧美,是西方通俗小说中一个新的类型和流派。1841年,美国侦探小说鼻祖埃德加·爱伦·坡发表了第一部侦探小说《莫格街杀人案》,开创了侦探小说的先河。其后英国作家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进一步完善了爱伦·坡的侦探小说创作,并成为西方古典侦探小说的代表。

中国最早译介的侦探小说是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当时最著名的侦探小说翻译者当属程小青、孙了红、周桂笙、陈冷血和周瘦鹃等人。程小青的成名作《霍桑探案》标志着中国文坛第一次出现真正意义的“侦探小说”。由于中国的侦探小说是在翻译、摹仿、学习和借鉴西方侦探小说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此,在《霍桑探案》中,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西方文学作品和文学理论对其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于它是以当时中国的上海为写作背景的,其作品又带有浓厚的本土化特色。

一、《霍桑探案》系列对《福尔摩斯探案》的借鉴

程小青两次参与翻译福尔摩斯故事,他的《霍桑探案》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摹仿和借鉴的痕迹。其在人物塑造、叙事模式等方面与《福尔摩斯探案》有许多相似之处。

1.人物形象的借鉴

程小青摹仿和借鉴了柯南·道尔的人物形象,塑造了中国的福尔摩斯——霍桑。霍桑和福尔摩斯在形体特征、生活习惯和知识结构等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身高相近:霍桑身高五尺九寸,福尔摩斯身高六尺;两人在化装和伪装方面都有一定的造诣;都喜欢抽烟和拉小提琴;都有固定的生活习惯,且风雨无阻;性格上都十分坚毅;对客观事物观察都细致而深刻;都信奉科学,等等。

柯南·道尔在《福尔摩斯探案》中刻画的福尔摩斯具有精准的推断力,他能够通过一个人的穿衣、神态、说话、动作等快速判断出其籍贯、职业、经历等。《霍桑探案》借鉴了这种人物刻画手法,在《舞后的归宿》中,根据现场的一只烟嘴被擦得很亮,钢圈以内有被残余烟尾反复烧过的痕迹,霍桑推断其主人个性谨慎、用钱节俭。在《青春之火》中,霍桑根据报案人的高跟鞋声,一早报案只问苏妈是否在家,没有提及是否起床等细节,推断报案人是个年轻的摩登女郎,且一夜未睡。

2.相似的叙事模式

自爱伦·坡的《莫格街杀人案》诞生之日起,侦探故事的模式就已经初步确定:接到报案,勘察现场,寻找线索,破案,回忆并分析案情。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将这一模式进一步丰富和完善:在勘察现场和寻找线索环节中设置或隐或显的若干条线索,这些线索或指向案情的真相,或把案情引入更加扑朔迷离的境地。

创作初期,程小青极力效仿福尔摩斯探案的模式。《福尔摩斯探案》以华生作为视角人物观察整个案情的发展过程,程小青的《霍桑探案》借鉴了该叙述模式。作为霍桑的助手,包朗参与探案,并引领读者和他一起参与到案件的侦破过程中。有时霍桑暂时离开,包朗的视线被迫中断,这时读者就会顺着他的思路推测整个案情的进展方向。尽管包朗的思路往往与案情的真实情况相去甚远,但这更突出了霍桑超凡的推断力。

这样的叙事模式有两种功能:一方面拉近了读者与叙述者的距离。读者主动参与到案件的侦破过程中来,顺着“自己发现的线索”一步步探究案情的真相,时而为新线索欢欣不已,时而为错误的线索或线索的被迫中断沮丧懊恼,完全融入到文本之中。另一方面增强了故事的趣味性。读者在追寻线索的过程中,忽而山穷水尽,忽而峰回路转,当真相大白时,霍桑对整个案件的分析往往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使得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悬念,引人入胜。

二、《霍桑探案》系列的本土化特色

《霍桑探案》虽然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叙事模式上摹仿和借鉴《福尔摩斯探案》,但其选择的背景题材却并未西化,故事大都发生在上海——这块受近现代中西文化碰撞影响最剧烈的土地上。其讲述的故事、反映的思想观念、世俗人情等依然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学的双重影响。

1.本土化的故事开场

与《福尔摩斯探案》不同,作为中国本土作家创作的侦探小说,《霍桑探案》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霍桑探案》中的许多故事往往带有说书的“入话”式开场。

程小青对说书这种艺术表现方法十分熟悉,并且将它运用到自己的小说创作中来,在故事的开头使用“入话”的方式引起下文,往往起到“引人入胜”的奇效。《白衣怪》的故事开头是包朗到霍桑的家中,两人对报纸上一则新闻展开讨论。这段讨论的主题是大学生的教育问题,与下面的案情没有丝毫联系。《迷宫》故事的开头是霍桑和包朗在火车车厢中,霍桑对私贩的精准分析,以及两名乘客交谈时讲述有趣的盗窃案件,都与接下来的案件无关。对于这样的故事,包朗这样评价:“类乎这样的故事资料……你如果高兴,一件件采集起来,结果一定会很有可观。不过我并没有这种收集的企图,现在为‘言归正传’起见,对于这种题外的资料不能不就此割爱。”这种“题外的资料”就带有明显的“入话”式开场特点。

《霍桑探案》“入话”式开场的运用,使得侦探小说的开场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报案模式,故事的趣味性和艺术感染力也大大增强。与此同时,主人公的足智多谋也从不同侧面、不同角度映射出来。这是西方侦探小说在中国本土化转型中一次成功的尝试。

2.浓厚的平民意识

《福尔摩斯探案》主要描写的是英国上流社会中贵族的生活、家族的争斗和遗产的争夺等,故事的背景多是古堡、宫廷、庄园、沙漠等。《霍桑探案》则充满了浓厚的平民意识,小说的人物都是生活在城市中下层的小人物:舞女、学生、店员、职员、白相人、帮会中人,社会地位最高的也就是中小老板和商人。故事中不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等大事,多触及与普通百姓有直接关系的社会风气和家庭生计问题,故事的背景主要是上海的楼宇、舞场、街巷、公园等。

《霍桑探案》的主人公霍桑受到战国时期墨家行侠仗义思想的影响,形成扶助贫困、见义勇为、压制强权的性格,他总是站在平民的立场上看待社会和处理案件。对上流人士和上层社会则抱有鄙视和不满的态度。在《舞后的归宿》中,他直面银行大亨陆樵竺不可一世、盛气凌人的丑恶嘴脸,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其外强中干的本质,对其嚣张气焰给予强烈的打击。《沾泥花》中,施桂因来访者面目“丑黑”,装束“奇怪”、“很破”而不愿通报时,霍桑训斥说:“施桂,你怎么忘了?我们都是平民!你自己也是一个平民啊!这里不是大人先生的府第,怎么容不得褴褛人的足迹?别说废话,快请他进来!”当访客因自己曾做过妓女而自卑时,霍桑真诚地说:“娼妓也同样是个人,你不用太自贬。”在探案中,“对于一般自食其力的劳动阶级的人,他从来不计报酬,而是不怕艰难辛苦,更加尽心尽力。”

霍桑是平民侦探,他的出身使得他总是以平民的视角处理案情。《霍桑探案》中所涉及的问题都是与都市中下层百姓息息相关的社会问题,在这些案件抽丝剥茧的过程中,各种血缘与非血缘的关系被一一剖析,都市中下层社会的人文景观被一一透视。

3.以都市中下层的家庭生活为背景反映社会问题

与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着重描写上流社会、展示贵族生活不同,程小青的《霍桑探案》主要展示的是都市中下层的家庭生活图景。家庭在中国传统社会中的地位极其重要,《霍桑探案》以家庭生活为基点,以血缘及其他亲缘关系为基础,延伸和辐射到整个社会及其他社会关系。

在传统家庭生活中,婚姻是维系家族和谐与稳定的最基本纽带。《霍桑探案》中大部分故事涉及现代家庭婚姻关系,可这种婚姻关系在现代欲望的折射之下,完全丧失了传统婚姻相敬如宾的温情,表现出的是翻脸无情、弃恩绝义甚至唯利是图的取向。《裹棉刀》中的姜志新,仅仅因为经济条件的困窘,竟把罪恶之手伸向妻子以图谋其财产。《夜班呼声》中的田文敏留学归国后移情别恋,坚持与原配妻子离婚,最终其妻忍无可忍,将其杀死。《霍桑探案》中的婚姻,同样是建立在自由恋爱的基础之上,但当自由、爱情等情感性价值遭遇经济问题的冲击时,传统家庭生活中倡导的“安贫死守”就成了现代婚姻中的水中月、镜中花,最基本的夫妇人伦发生质变,从某种意义上预示着传统家庭伦理即将面临全面崩溃的命运。

在父子关系上,传统伦理道德主张“父慈子孝”,这也是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核心伦理。然而,这种建立在血缘关系基础上的“父慈子孝”在现代社会中同样面临倾塌覆灭的命运。《地狱之门》中的樵生,整日混迹于妓院、赌坊,为了偿还赌债,他竟然设计绑架自己去勒索自己的亲生父母。《催命符》中,甘汀荪惨死在自己父亲的手下,仅仅因为父亲与佣妇莫大姐私通被他发现,他以此事要挟其父,要求分得十万家产。

《霍桑探案》将现代社会的家庭作为案情展开的背景场所,通过描写财产纠纷、婚姻破裂等家庭问题引起的犯罪案件,深刻揭示了传统家庭伦理在现代社会中所遭受的尴尬与困境。在《霍桑探案》中,只有血腥与谋杀,欲望与野心伴随着传统家庭的毁坏与沦落,“仁义友爱”、“忠孝悌信”等传统家庭伦理道德准则在转型社会的欲望冲击之下完全扭曲变形,支离破碎。“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的传统伦理已如黄河之水,一去不复返了。

4.情理战胜法理

在《福尔摩斯探案》中,柯南·道尔尽可能地避免了情理与法理的冲突,当二者发生碰撞的时候,情理服从于法理。而在《霍桑探案》中,情形则完全不同,当情理与法理发生冲突时,程小青更倾向于情理。《霍桑探案》中存在着情理与法理并存的两条判断标准。

《白衣怪》中的裘日升与妻弟吴紫珊禁不住金钱的诱惑,合谋害死了其兄裘日辉。裘日辉的儿子裘海峰为父报仇,扮作白衣怪吓死了叔叔裘日升,吴紫珊也因做贼心虚,引发心脏病而亡。从法理的角度来说,裘海峰蓄谋已久,理应遭受法律的裁决,但当案情大白于天下时,霍桑的情感则倾向于裘海峰,认为裘日升和吴紫珊合谋害死其兄在前,裘海峰替父报仇在后,这符合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和因果思想,于是在故事的结尾出现了中国式的道德评判:霍桑出庭作证,裘海峰因此被判缓刑,时隔不久他又取得了去法国留学的资格。此外,在《案中案》中,霍桑经在侦查中发现恶少孙仲和真正的死因是服用了过量的安神水,而不是死于陆全的刺杀,于是让忠实于老主人的陆全免受法律制裁。《白纱巾》中,霍桑放走了“正义的凶手”陶晓东……为什么这些法律上不允许的事情在小说中却屡屡出现?程小青让霍桑说出了理由:“在正义的范围之下,我们并不受呆板的法律拘束。有时遇到那些因公义而犯罪的人,我们往往自由处置。因为在这渐渐趋向于物质为重心的社会之中,法制精神既然不能普遍实施,细弱平民受怨蒙屈,往往得不到法律的保障。故而我们不得不本着良心权宜行事。”

这种道德正义源于中国古代法礼并重的断案准则。中国古代各级官员在审理案件时,除了法律之外,情理也是支配他们断案的普遍性指导原则之一。这种断案方式虽然有碍司法公正,但是由于其“合情理”,所以备受历代官员乃至百姓的推崇,甚至以此为傲,并鄙视墨守法律成规者。因此,在程小青的《霍桑探案》中,除以法律为准绳之外,还有一条道德标准,即情理,并且常常是情理战胜法理。

三、结语

通过对《霍桑探案》和《福尔摩斯探案》的比较,可以发现两部作品在人物形象、叙事模式等方面确实存在某些相似,这说明程小青对柯南·道尔的创作存在一定程度的摹仿和借鉴。摹仿和借鉴是迅速熟悉一种文学类型并快速掌握它的最佳捷径,这在中国侦探文学的诞生之初是不可避免的。但同时两部作品又各自体现出其不同的文学与文化传统:《福尔摩斯探案》大多描写上层社会,这与当时英国处于新兴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背景密不可分,《霍桑探案》侧重都市中下层的社会生活则与当时上海接受中西文化激烈碰撞的环境紧密相连;《福尔摩斯探案》中法理高于一切是古希腊以来西方理性主义精神的延续,《霍桑探案》中情理大于法理则是中国儒家文化内涵的显现。立足于本民族的创作才更容易为本民族的读者所接受,程小青的《霍桑探案》的本土化创作手法使读者在享受故事的同时有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

[1]程小青.霍桑探案集[M].北京:群众出版社,1987.

[2][英]阿瑟·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全集[M].北京:时事出版社,2006.

[3]范伯群.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

[4]姜维枫.近现代侦探小说作家程小青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5]范伯群.论程小青的“霍桑探案”[M].北京:群众出版社,1986.

[6]范伯群.礼拜六的蝴蝶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7]范伯群,孔庆东.通俗文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8]范伯群.中国侦探小说的宗匠——程小青[M].南京:南京出版社,1994.

[9]芮和师,范伯群,等.鸳鸯蝴蝶派文学资料[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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