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国内诗歌(1973-1989)的荒诞意识
2011-08-15王亚斌
王亚斌
(滁州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安徽滁州 239012)
北岛国内诗歌(1973-1989)的荒诞意识
王亚斌
(滁州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安徽滁州 239012)
诗的荒诞首先源于被意识到的现实的荒诞,荒诞意识在诗中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对现实的否定。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朦胧诗”引发了一场大“地震”,其最著名的代表诗人北岛无疑是“震中”。北岛以深刻的怀疑精神构成其诗歌深邃冷峻的风格,诗中展现了一个被扭曲、被异化的荒诞时代,以及这个时代中被异化的人们,表现出浓厚的荒诞意识。
北岛;国内;荒诞意识
1978年年底,《今天》秘密诞生于北京郊区一间狭小的农舍。作为1949年后第一份非官方的文学刊物,它张帖在北京的政府机关、出版社和大学区。“《今天》在中国的出现,无疑与文化革命中成长的那代人有关。他们在迷失中寻找出路,在下沉中获得力量,在集体失语的沉默中纳喊,为此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今天》的影响远远超出文学以外,遍及美术、电影、戏剧、摄影等其他艺术门类,成为中国当代先锋文学与艺术的开端。”[1]
1978年,《今天》的创刊,是1949年以来中国文学上的一件大事,中国文学发生了转折,回到了民间,颠覆了权力对语言的操纵,恢复了文学的人文精神和语言。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北岛见证了一个黑暗的时代。随着那个荒诞年代的结束(准确的说,是尚未结束的时候),诗人开始反思历史和社会生活,要在诗歌中构建“一个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2]北岛在诗歌中构建和表现这样的世界的方式是独特的,即体现出一种鲜明的荒诞意识。
一、北岛国内诗歌荒诞意识溯源
荒诞作为文学思潮,二十世纪50年代法国的荒诞派戏剧、“新小说”及60年代美国的“黑色幽默”都因对荒诞意识的表达而异军突起,风光无限。什么是荒诞意识?存在主义认为,“自我”以外的一切事物都是个人存在的“阻力”,人的存在同人所处的环境是敌对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被“抛弃”到这个危险而陌生的世界上,被不可知无理性的力量掌控,备受折磨而无力反抗。所以,存在的合理性值得怀疑,存在的意义不可思议,荒诞感就由此而生。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荒诞感的产生,宣告了人与世界之间理性关系的消亡。世界变得没有意义,人的存在也就没有了意义。
1980年代,北岛受西文文学影响,加之特定年代的荒诞感受等原因,荒诞意识开始在他的诗中发酵。
(一)远去的年代——荒诞与异化
诗的荒诞首先源于被意识到的现实的荒诞,荒诞意识在诗中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对现实的否定。自从意识把人从自然中凸现出来,把个体的人从群体中分拣出来,个体与身处其中的现实一直存在着矛盾,诗歌介入了现实的荒诞。
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个体生存状态,同时代人的个体生存状态发生反应,汇聚为时代的生存一般性即时代生存状态。“文革”十年,人们的全部生活被政治所覆盖。当人们生存的诸多层面被遮蔽,生活的复调被挤压为单一的声部独唱时,生活中也就出现了荒诞,形成荒诞的时代生存状态。北岛在小说《波动》中,写到杨讯因口渴敲开一户人家,与一女孩交谈中,出现了这样一幕:“你大概是读《十万个为什么》长大的。她从背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放在桌上。”[3]还有在今天听来更为滑稽的是,文革期间,新婚夫妇去街上购买床单和枕巾,买回家的床单上一般印有“在大风大浪中前进”,枕巾上则印有“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由此,我们不难想见“文革”的荒诞现实,那是让一代人感到痛苦、迷茫,不分黑白、废墟般的异化世界。
北岛早期诗作的政治性是和当时的政治境遇密切相关的,这种政治的大环境无形中变成了他诗中的语境,而身临其境的人感受必深。北岛以真诚、自由的心灵独白显示了个体自我的存在,又从丰富的自我体验传达出民族群体某种共同的痛苦的感情经历。一次,在回答别人的提问时,北岛承认:“我的诗受外国影响是有限的,主要还是要求充分表达内心自由的需要,时代造成了我们这一代的苦闷和特定的情绪与思想。”[4]文革荒诞现实对人的异化,和新的历史条件所带出的新的异化现象(“文革”虽已结束,人们对这种异化虽然有所认识,有所警惕,但是其“根深蒂固”的顽疾,非短时间内可以治愈),为诗人荒诞意识的发生提供了特定的话语环境。
(二)“午夜歌手”——理想与现实的痛者
1949年,北岛生于北京。1966年,文革开始,北岛中断高中学业。1969年至1980年,在北京第六建筑公司当工人,其中混凝土工五年,铁匠六年。这样的经历,使北岛所有曾经的崇拜与希望全部化为泡影。然而,也正是在“当建筑工人后,我的兴趣开始转向文学”。[5]北岛说:“我被他(食指,笔者注)诗中的那种迷惘与苦闷深深触动了,那正是我的朋友们以至一代人的心境。”[6]作为一个“午夜歌手”,北岛是理想与现实的痛者。愿望和现实每每如两块磁铁的同极相互拒斥,发生矛盾。他无法见容于那个社会,沉郁的文革情结几乎使他的诗成了那个梦魇世界的影像志。现实与历史与人生的荒诞不仅导致了诗人情感重心的转移,也导致了诗人在荒谬的背景上寻找自己判断自己认识自己。他接过了中国诗人理想的火炬,并在一次历史的苦难中最终觉醒。北岛是富于理性的,而“人愈是清醒,对自身的面目了解愈是透彻,对价值的追问愈是深刻,其怀疑和痛苦也就愈浓厚,因而行为的力量也就愈微弱。”。[7]由怀疑而批判,理想与现实矛盾的不可调和造成的悲剧在诗人笔下以一种沉郁的荒诞意识表现出来。北岛主张:“诗必须从自我开始,诗人必须找到自己和外部世界的临界点。”[8]北岛的临界点即文革时代,在这个临界点,具体的个人经验、内在情结和独特的历史境遇融合。
(三)异域引力——外国文学的浸染
北岛诗歌中所以存在荒诞意识,也因为受到中外文学碰撞、融合的文化背景的影响。
中国新文学家对西方现代派认知的自身实践,始于“五四”时期,五四新文化运动兴起后,对西方现代派的评介热起来,西方自文艺复兴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社会文艺思潮,都在中国出现。自克尔凯郭尔以来由存在主义哲学而衍生的西方荒诞理论和卡夫卡等人的荒诞派作品也都在中国得到了一定的接受。
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中期,现代化的进程要求社会的全面开放,是文学界思潮十分活跃,迅速转换的时期,由七十年代的“潜伏期”发展到八十年代的“表现期”。一方面是各种当代西方哲学与文化理论的引进,又一次陆续为创作界打开新的思路,特别是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风行大学校园,成为一种时尚;另一方面,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作品的大量译介,1980年到1985年,上海文艺出版社相继出版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可谓现代主义文学的入门集粹。文化界也开始了大规模译介西方文化思想的热潮。译介的重点再次转移到了二十世纪西方理论和文学创作上,尤其是在文革时期被批判的西方非理性哲学思潮和现代派文学,备受关注,卡夫卡、萨特、荒诞派戏剧和黑色幽默小说等,先后在中国产生广泛影响。北岛说:“今天,当人们重新抬起眼睛的时候,不再仅仅用一种纵的眼光停留在几千年的文化遗产上,而开始用一种横的眼光来环视周围的地平线了。”[9]
这一时期,年轻的作家,“重祭‘唯新’主义的旗帜,重读‘横向接受’的思路,在不断更新变动的世界文化、文学新潮中吸取养料与触发灵感”。[10]北岛曾坦言:“隐喻、象征、通感、改变视角和透视关系、打破时空秩序等手法为我们提供了新的前景。我试图把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引入自己的诗中,造成意象的撞击和迅速转换,激发人们的想象力来填补大幅度跳跃留下的空白。另外,我还十分注重诗歌的容纳量、潜意识和瞬间感受的捕捉。”[11]很显然,北岛受到了来自异域的异质文学——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
其实,北岛受到的影响可以追溯到文革时期,那时北京流行“跑书”,而北岛是一个会“跑”的人,读了不少西方著作:“我最初读到的那几本印象最深,其中包括卡夫卡的《审判及其他》、萨特的《厌恶》和艾伦堡的《人·岁月·生活》等。”[12]加之文革结束后中国社会的开放和文学界的活跃,西方存在主义哲学及荒诞理论对中国诗人艺术方法上的创新不可能不产生影响。
(四)诗歌内部自身发展规律
十年动乱中,政治上的专制带来了文学上的专制,颂歌盛行,“样板”文学大行其道。政治话语是唯一的权利话语,文学成了政治的传声筒。这种情况,被誉为文学中的文学的诗歌同样未能幸免于难。诗歌面临着形式的危机,许多陈旧的表现手段已经远不够用了,强大的主流意识形态的诗歌垄断诗坛,豪言壮语的八股苍白无力的诠释着得到批准的思想,慷慨激昂的喊叫都归于一种夸张的矫情。这是一种从内容到形式都失去生机的诗歌。《今天》创刊号《致读者》中,北岛引用马克思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当时文化专制的实质:“没有色彩就是这种自由唯一的色彩,每一滴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耀着无穷无尽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阳,无论它照耀着什么事物,却只能产生一种色彩,就是官方的色彩。”
“文革”结束,中国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开始发生重要的变化,政治话语的独白开始走向众声喧哗的复调,冰封已久的文学也迎来了她温暖的春天。中国文学在外国文学和文化的强大影响下演进,呈现出一幅色彩斑斓的图景。对于僵硬的非诗规范的反叛,在新诗的废墟中萌生。“在目标上,带有与当代前30年的诗歌主流‘断裂’的诗歌思潮开始涌动,呈现出当事人和诗界都估计过度的‘反叛’姿态”,[13]这是诗歌领域呈现出的巨大变化——“朦胧诗”对前30年诗歌的“反动”,是诗歌内部发展规律。这种“反动”尤为体现在北岛的诗中,如荒诞意识。这种荒诞意识如晴天劈雳,给僵化的所谓主流诗歌以致命一击。它以异于常的独特性,以及去掉虚妄之后的切近实际,吸引了对主流诗歌感到失望的民众。
二、北岛国内诗歌荒诞意识的表现
人对所处世界的陌生感和价值观念丧失后对自我的失落感导致了荒诞的产生,诗化的荒诞其意义首先在于对无意义之现实的揭发与反动。由此,真正的诗人必须在意识到现实与个体荒诞的同时又超越荒诞,在毫无意义的对死亡的无限趋近中展现有限生存的意义。北岛国内诗歌的荒诞意识表现为对“文革”荒诞现实的提示与否定,及自我荒诞性的体验。
(一)对“文革”荒诞现实的揭示与否定
当“大跃进”、“文革”等一系列国家浪漫主义运动被全盘否定后,诗人从小沉浸其中的理想、信念、价值、道德标准轰然坍塌,清醒的北岛深刻感受到了现实的虚妄与荒诞。我们来看一下这种话语环境下什么是信仰和真理:
羊群溢出绿色的洼地
牧童吹起单调的短笛
——《信仰》
这首诗选自《太阳城札记》,约作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太阳城”喻指领袖居住之北京城,“牧童”显然隐喻上帝,“羊群”隐喻“人民”。而在“阳光”的谱照之下我们看到了什么呢?人在这里成了上帝的羔羊,但上帝只不过在吹“单调”(指上帝意旨的空洞无意义)的短笛。“太阳城”里的人民陷入了拜神年代对“信仰”的迷信。其实,“太阳城”本身就体现出荒诞,因为“文革”期间,那实在是黑暗之城。在这样的城市里,爱情是“荒芜的处女地”,自由是“破碎的纸屑”,命运是“随意”地敲打,生活是“网”……
《履历》以死鱼梦见海洋对“真理”进行了消解,同样表现出荒诞意识:
我弓起了脊背
自以为找到了表达真理的
唯一方式,如同
烘烤着的鱼梦见海洋
万岁!我只他妈喊了一声胡子就长出来
《回答》一诗则对一个时代的现实作了高度的概括。“文革”中,人妖不辨,黑白混淆。正直、善良、人性被摧残殆尽,而丑恶、出卖、奸邪却畅行无阻,现代迷信的制造者们把中国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一个超级精神病院。“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冷峻而富有哲理的诗句正是对异化社会的精确写照。需指出的是,这种荒诞“产生于一个畸形时代,但又超越时空,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苦难历程的不朽总结”。[14]这是北岛的深刻之处。
《一切》中诗人写“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表述了希望后的失望。《可疑之处》写“历史的浮光掠影/女人捉摸不定的笑容/……可疑的是小旅馆/红铁皮的屋顶/可疑的是门下/我们的双脚/可疑的是我们的爱情”,痛彻心肺地道出失望之后更铭心刻骨的绝望。至此,在北岛笔下,从国家到人民,从物质到精神,甚至每一个个体的生命,一切看起来似乎皆为荒诞。
(二)自我生存荒诞性的体验
《触电》典型体现了自我生存荒诞性的体验:
我曾和一个无形的人
握手,一声惨叫
我的手被烫伤
留下了烙印
当我和那些有形的人
握手,一声惨叫
它们的手被烫伤
留下了烙印
我不敢再和别人握手
总把手藏在背后
可当我祈祷
上苍,双手合十
一声惨叫
在我的内心深处
留下了烙印
“我”惧怕与别人握手,别人也不敢与“我”握手,因为不是别人的手被烫伤,就是我的手被烫伤,人与人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当我“双手合十”,自己和自己握手时,在“我”的内心深处却“留下了烙印”。这较之前者,荒诞性更突出,痛苦也就更深,因为已不是“手”被“烫伤”,而是心被“烫伤”。《日子》写一系列异常的举动:“用抽屉锁住自己的秘密/在喜爱的书上留下批语”,作者清楚地锁定个人与社会的界限,被“荒谬的墙”围困。“信投进信箱,默默地站一会儿”,说明在那样的年代,人人自危,友人见面亦形同陌路,只能采取隐蔽的方式联络。表现了对人的期待,及与他人关系的间接性。“当窗帘隔绝了星海的喧嚣,灯下翻开褐色的照片和字迹”,更表述出荒诞年代里人与人的隔绝,即便是好友之间。这种荒诞的存在,揭示了十年文革时期人与人的隔膜、敌视、“他人就是地狱”的存在本质。
北岛诗中的荒诞意识既是他个人的体验,也是我们民族的体验,其灵魂深处的东西已深深打上了时代和民族的烙印。
北岛国内诗歌描写积淀于社会文化性格和文化心态中的人之荒谬,揭示人生存的尴尬处境。诗人绝望地看到人格、道德的瓦解,终极价值的消失,意识到人的倒塌与自我的异化,人的生存沦为技术性的操作。究其原因,除了历史还有个人因素。“我”不仅是受害者,也是一个施害者,因愚昧、盲从而迷失自我,参与了那场浩劫。所以诗人说:“我们不是无辜的/早已和镜中的历史成为同谋”(《同谋》)。这句诗与贵州诗人黄翔在一首题为《野兽》的诗歌里所写的异曲同工:
我是一只被追捕的野兽
我是一只刚捕获的野兽
我是被野兽践踏的野兽
我是践踏野兽的野兽
荒诞意识也体现为人与自我关系的异化。北岛对自我稳定性、可靠性、自信心始终持怀疑态度,诗中表现了人性的异化、自我的消失,人异化为非人。
一夜之间,我赌输了
腰带,又赤条条地回到世上
点着无声的烟卷
是给这午夜致命的一枪
当天地翻转过来
我被倒挂在
一棵墩布似的老树上北岛已“输”的精光,一无所有,对一直追随的“太阳神”只能以倒置的方式去观照与眺望。当他思考(“烟卷”代表思索的力量)、反抗(“是给这午夜致使的一枪”)时,却发现自己“被倒挂”,正常的思维毫无意义,取而代之以一种荒诞的“倒挂”式思维。“我”已不是原来的那个“我”,已被社会异化为非我。
三、价值追问——荒诞的共语与独语
“荒诞”一词在西方被理解为一切否定意义上超常出格的现象,表达人类的生存状况在本质上已荒诞之极,甚至认为:“人生本自虚无,并且终将化为虚无,人生的存在是既痛苦又荒诞的事。”[15]对于荒诞,存在主义哲学家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有经典阐释:“一个可以用理性解释的世界,不管它有多糟,仍是一个熟悉的世界,但是在一个突然失去了幻觉和光明的世界里,人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他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流浪者,他被消除对已失去了的家园的记忆,也没有一个即将来临的乐土的希望。这种人与他自己生活的分离,这种演员与舞台布景的分离真正构成了荒诞感”。[16]“荒诞”在二十世纪被认为是一种意识形态,哲学上的一种世界观和人生观,艺术上的一种美学倾向和创作原则。我们把北岛前期诗歌置于这样一种大背景下来考量,会发现与西方荒诞文学有着某种联系和差别。
通过前文分析,可以发现二者的联系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它们所体现的历史文化背景具有某种同构性。西方由两次世界大战引发的宗教信仰的失落和中国由十年“文革”造成的历史文化的断层都使人否定了以往的价值观念,对社会重压所造成的异化现象怀有强烈的憎恶,但又面临理性大厦的不可重建,面临人生目的的难以找寻,“这两类荒诞无意义和冷漠都基于自身的价值体系的崩解和人生目的的失落”。[17]
当然,二者也有重要差异。
首先,荒诞意识的内涵不同。西方荒诞文学的精神实质是非理性和人自身存在的荒诞性,是全部人生的悲剧性和人类前途的渺茫性。北岛国内诗歌的荒诞意识则与“文革”相关,揭示现实生活的荒诞性,但并没有达到对人类自身内在悲剧性普遍进行深入探索的层次,表现的大多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所激发的内在冲突,从根本上说还是个人与社会的冲突,对人的存在本质的思考停留在社会、道德的层面上。
其次,荒诞意识产生的文化背景不同。中国人向来崇尚对自然、社会和人生的体验与感悟,执著于形下的现世生活。在这种传统的影响下,“文革”现实的遭遇,社会主义影响下的革命文化使北岛不可能不受影响,其诗歌表露出的荒诞意识就打下了时代的烙印。荒诞文学的一些作家认为人的悲剧性根源不在于自然、社会等外部原因,而在人本身,感性主体自身进入悖论状态而导致荒诞的产生。这与西方文化大多以个体为本,关注人的存在本质和个体生命诉求,探索人的本体世界分不开。
再次,西方是在荒诞中说荒诞,北岛是荒诞之后反思荒诞。在西方,荒诞文学和荒诞现实同步发生。西方人是在纷飞的战火与血腥的屠杀中真正进入20世纪的。当资本主义自由、平等、博爱的人道主义理想被摧毁,当资本主义文明面临深刻危机,表现荒诞的存在主义思潮风靡一时,荒诞的观念成为一种自觉的意识,流通于文学领域。而在中国,当荒诞年代渐远时,北岛反思之,从而喷涌出那些具有荒诞意识的华章,这是稍晚于时代的。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早就有经典论述:物质生产的发展与艺术生产的发展不是简单地成比例的,它们之间存在着“不平衡关系”。本文认为,在中国特殊的环境下,北岛和其他作家的一些作品立足本土,关注现实精神,基于现实的荒诞,共同汇成中国荒诞文学的独语,表征出独特的民族特色,与西方荒诞文学一起共同构筑了世界性荒诞文学的堂皇殿堂。
清醒冷峻的北岛以怀疑主义的“解剖刀”,剖开了动乱年代的荒谬现实,和人们灵魂的扭曲异化。北岛的历史意义和价值也在于在这种荒诞意识中沉重而艰辛的跋涉和坚韧不拔的“求索”精神,因为它带给人们“冷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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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
A
1673-1794(2011)01-0015-04
王亚斌(1976-),男,硕士,滁州学院继续教育学院。
2010-0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