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和现实——评《玻璃动物园》

隋忆越

（南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田纳西·威廉于1944年创作了小说《来访绅士》（The Gentleman Caller），并希望把它改编成电影脚本。奥德利·伍德则鼓励他写成舞台剧，并且改名为《玻璃动物园》（The Glass Menagerie），然后推荐给百老汇著名导演埃迪·道维林。埃迪·道维林看过剧本后决定把它推上舞台。1944年12月6日，美国芝加哥的城市剧院上演了《玻璃动物园》。对于这次演出，评论界寄予厚望，给予了较高的评价。但在开始的两周，演出叫好不叫座。芝加哥的报界和剧评家们利用他们的影响力和威望大力宣传、极力挽救。终于，《玻璃动物园》第三周的演出连连满座，好评如潮。次年，该剧在百老汇连续演出561场，轰动一时，盛况空前，被誉为“像一股春风吹进了美国戏剧舞台。”［1］此后，《玻璃动物园》被收入各种戏剧选集，常演不衰，而且“直到距离首次上演30多年以后，批评家还是一再地肯定：‘它作为战后第一部杰出而持久的美国戏剧是不容怀疑的’”。［2］

《玻璃动物园》“开创了西方戏剧史的新篇章”，［3］照亮了田纳西·威廉斯的创作前程，也照亮了美国剧坛。剧本那极富感染力的、梦幻的、抒情的对话，是对美国舞台的一场革命。《玻璃动物园》获得了纽约戏剧评论界奖和西霍尼·霍华德奖，凭借该剧的走红，田纳西·威廉斯一鸣惊人、声誉鹊起，跻身于美国当代名作家之列，从此摆脱了贫困和卑微。

田纳西·威廉斯在该剧的前言里说道：“戏剧作为我们文化的一个部分，如果想恢复活力，则必须有一种新的造型戏剧取代那已筋疲力尽的现代主义传统戏剧。这出戏就是开创这种新戏剧的。”［4］《玻璃动物园》无论在内容上还是艺术形式上都具有深远的意义，不愧为当代美国戏剧史上的经典之作。

一、内容

全剧通过“回忆”的形式展现，故事以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为社会背景，讲述了在圣路易斯一幢无人管理、破旧不堪的经济公寓里的没落的温菲尔德一家：母亲阿曼达、女儿劳拉、儿子汤姆、父亲温菲尔德先生 （在该剧中完全没有出场，只有一张比真人大的照片挂在壁炉上方）以及来访者吉姆的故事。

“缺席人物”父亲温菲尔德先生原先在电话公司工作，十六年前他辞去工作，离开妻子和年纪尚幼的儿女，“爱上了长途旅行”，抛弃了家庭和责任，远走他乡，追求自己的自由和快乐去了，再也没有回家，只给家人寄来一句话“你们好——再见！”。父亲虽然已经远走高飞，在这个家里永远的“缺席”了，但他为阿曼达留下了浴衣，为劳拉留下了旧唱片，为汤姆留下了心比天高的个性，他似乎有种巨大的魔力，影响着家里的每个人。

母亲阿曼达是位颇具悲剧色彩的英雄人物，她出身富庶家庭，是南方种植园文化培养出来的女性，温文尔雅、仪态大方，同时又性格复杂。她年轻时花枝招展，整天沉醉于各种交际场合及男人的追求中，最多时甚至一天要接待十七个来访的绅士。但她拒绝了那些有身份、有教养的爱慕者，选择了一个身世贫寒但相貌英俊的电话公司推销员。就是这么一个曾经灿若桃花的女人，最终却被丈夫抛弃，孤独地、艰难地拉扯一双儿女。坎坷和厄运一直笼罩着她以后的人生。“母亲阿曼达从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回忆和期望她的孩子未来生活幸福的憧憬中汲取了生存的勇气和无尽的力量，尽管她失败了，但她的身上闪现了一种悲壮的美”。［5］

女儿劳拉脆弱敏感、孤僻怕羞、单薄文静、性格内向，她是剧中最哀切动人的一个角色。由于小时候的一场疾病，劳拉变为跛足，落下残疾，同时也烙下了心理上无法抹去的阴影，以至于影响着她的人生。在母亲的安排下，她顺从母亲的期望勉强上了几天商学院，但她由于腼腆和紧张而反胃呕吐，导致辍学。残酷的现实致使劳拉关上心灵之窗，整天躲在自己的角落，沉溺于玻璃动物园中，从那群玻璃动物身上寻求精神的慰藉。劳拉就像她收集的玻璃动物们一样透明晶莹，小巧玲珑，但又是那么的容易破碎，容易受伤。

细读之后不难发现，《玻璃动物园》中各个角色都与田纳西·威廉斯的家庭成员有着某种关系。阿曼达很像田纳西·威廉斯的母亲，劳拉身上有他患有精神病的姐姐露丝·威廉斯的影子。故事发生的地点圣路易斯恰好是作者青年时代生活的城市。田纳西·威廉斯对这个城市没有丝毫好感，在他看来，圣路易斯是“冷漠的、自命不凡的、做作的、偏狭的、愚蠢的和粗野的”地方。［6］田纳西·威廉斯的弟弟达金·威廉斯说：“《玻璃动物园》里所发生的事情正是我们家在圣路易斯·恩赖特大街6254号生活的真实写照……，的确有一个吉姆·奥康纳被带回家给我姐姐。剧中的汤姆是我的哥哥汤姆，阿曼达·温菲尔德当然是我的母亲。”［7］1962 年 3 月 9 日的《时代》杂志这样写道：“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戏剧，《玻璃动物园》就是最好的证明。通过田纳西的回忆，剧中可以捕捉到他母亲、他姐姐和他自己的生命的气息。在一个中西部城市的中下层阶级的公寓中，阿曼达·温菲尔德（威廉斯说“这就是我母亲的形象”）试图通过对虚幻过去的喋喋不休，来应对不满的现在。儿子汤姆鞋厂的工作令他窒息，所以经常去看电影，做着逃离的白日梦。女儿劳拉（威廉斯的姐姐露丝）的心智和性格脆弱得像装饰她房间的玻璃动物。但是，母亲迫使汤姆为劳拉带回一个适合结婚的“绅士来访者”。当发现这个来访者竟然已经订婚，并且无意中打破了劳拉玻璃动物园里的独角兽时，女孩的未来，从破碎的玻璃中一看便知。在戏剧的最后，汤姆冲出家庭束缚，获得自由。然而，对于未来的剧作家，未来将会深陷在过去之中。”［8］

二、艺术形式

田纳西·威廉斯开创的“诗化现实主义”（Poetic Realism）创作手法是他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诗化现实主义”就是指运用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的艺术手法，使人物、对话、舞台背景、舞台道具、音乐、声响、和灯光等水乳交融，混为一体，形成交响乐般恢弘的气势的一种戏剧创作方法。

“诗化现实主义”在《玻璃动物园》中首先表现在田纳西·威廉斯借鉴了一些象征主义的创作手法，剧作家大量地运用象征手法，使剧中的人名、地名、颜色和动作等的意义显而易见，就避免了过多地描述和说明，增强艺术效果，使其诗剧语言精练而丰满，如意象派诗作一样，表现出明显的韵律化和联想特征。在创作中，象征是通过特定的易引起联想的具体形象，借助于读者或观众的想象和体味，委婉、曲折、含蓄地表现一定的思想和感情的艺术手法。剧名“玻璃动物园”就是一个象征。玻璃动物晶莹、透明、玲珑、精致，但很脆弱易碎，这和剧中劳拉的性格特征吻合。戏剧开场的避火梯传达给读者或观众的象征意义是：生活处在一种不安定的氛围中，处处有危险，到处是危机，我们要随时准备逃生。避火梯对于汤姆而言，象征着出路，象征着逃离枯燥工作、囚笼般家庭的希望。劳拉读书时的外号“蓝玫瑰”象征着劳拉的忧郁、孤僻、内向。戏剧第一幕中有一场劳拉试穿母亲衣服的戏。劳拉试穿不合身的衣服这一动作象征着她曾尝试去了解自己不了解、不熟悉的外部世界，但只是尝试而已。剧中劳拉钟爱的独角兽也有具体的象征意义。独角兽是神话中的一种与众不同的动物，它象征着劳拉独特的性格。剧末，吉姆不小心碰坏了独角兽的兽角象征着他摔碎了劳拉的心，伤害了劳拉纯真的感情。“诗化现实主义”在《玻璃动物园》中的另一个特点是表现主义手法的运用，即通过一些特殊的舞台手段（声响、灯光、音乐、人物的肢体语言等）造就特定的情感表达的氛围。表现主义是二十世纪初以德国为中心兴起的一场文学艺术活动，其最高成就体现在戏剧领域。在戏剧界，表现主义是对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一种反叛，表现主义者反对把文学艺术看作是对自然和印象的再现，他们要求突破外在的描写，揭示事物内在的本质，突破对暂时现象的抒写而展示永恒的品质和真理。威廉斯这一创作方法的成熟主要受到以下三个方面的影响。首先，威廉斯继承了尤金·奥尼尔的表现主义技法，通过一些特殊的舞台手段对人物的心理进行“造型”，并将其作为剧情发展变化的征兆；其次，俄国作家契科夫惯用舞台之外的音乐和声响效果以达到戏剧性高潮的不在乎情节而注重氛围的创作态度对他的影响也很大，其实这就是表现主义的创作方法；再次，在意象派诗人哈特·克兰的影响下，运用明显富有联想特征的简洁精练的语言，注重主体的思想状态，注重有意识的控制和无意识的冲动之间复杂而含混的张力，重视日常生活中的特殊事件与非特殊事件之间的联系，捕捉并提炼出其中的艺术表现力。表现主义手法的运用使这部回忆悲剧中的人物形象丰满、真实、个性突出。

贯穿该剧的主旋律是和剧本同名的音乐“玻璃动物园”。这支曲子轻柔而伤感，在该剧中多次出现。音乐的使用服务于剧本情节的发展，和剧中人物情绪的表露息息相关。例如，在第三幕里，汤姆和母亲阿曼达发生争吵，气愤之际打碎了劳拉的玻璃动物。伴随着玻璃的破碎声和劳拉的尖叫声，“玻璃动物园”的曲子响起。这三种声音同时混杂在一起，凸显了家庭成员之间的冲突和不和谐。后来，阿曼达离开，留下相对无语的汤姆和劳拉。此时“玻璃动物园”的音乐又悄悄响起，渲染了欲哭无泪的悲剧气氛。

该回忆剧中的舞台灯光以昏暗、柔和的色调为主，传递给读者或观众一种梦幻般的伤感怀旧色彩。幕起时，读者、观众看到的是“温菲尔德那套房间的黑黝黝、阴森森的后墙，这幢建筑物两面各有一条黑暗、狭窄的小巷，两条小巷的两侧都是错综复杂的晾衣绳、垃圾箱和附近一带引起人不祥联想的那些避火梯的格子栏杆，好像小巷是在黑沉沉的峡谷中”。昏暗的灯光营造出一种破败、阴沉的氛围，使人伤感。但是，在吉姆来访之前，照在温菲尔德家起居室的灯光不是前几幕中的幽暗色调，而是优雅的柠檬色，这表现了吉姆的来访对这一家人来说是一种希望。

用人物的肢体语言来表达人物的思想、情绪，烘托气氛，也是表现主义手法的一种。剧末，田纳西·威廉斯展示给读者、观众这样一幕“劳拉的黑发遮住了她的面孔直到最后她母亲说完话的时刻她抬起头来向她母亲微笑。阿曼达的手势，当她安慰女儿的时候，是缓慢而优雅的，差不多像跳舞。”这段细致、优美的描写无声胜有声，紧紧扣住了每位读者、观众的心。这就是田纳西·威廉斯所追求的“诗意的舞台时刻”。

三、结语

《玻璃动物园》中“诗化现实主义”艺术形式的使用，将田纳西·威廉斯笔下虚幻而现实的人生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和观众的面前。从内容和艺术形式两方面理解该剧，使读者和观众在更大程度上领略了剧作的文学魅力和体会到剧作的社会价值。该剧不愧为田纳西·威廉斯的成名作和美国戏剧史上的经典之作。

［1］Falk， Signi．The Southern Gentle Woman Tennessee Williams： The Glass Menagerie．Ed．Harold Bloom ［M］．New York：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1988．85．

［2］汪义群．《当代美国戏剧》［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76．

［3］［4］凯瑟琳·休斯著， 谢榕津译．《当代美国剧作家》［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25，30．

［5］李莉．评《玻璃动物园》的主题和象征手法［J］．外国文学研究，1999．52－53．

［6］Tennessee， Williams．“Memoirs” ［M］．New York： Doubleday＆ Company Inc．， 1975．20．

［7］Spoto， Donald．“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 The Life of TennesseeWilliams” ［M］．Boston： Little，Broom and Corp， 1985．114．

［8］Harry， Rasky．“Tennessee Williams： a portrait in laughter and lamentation”［M］．New York： Dodd，Mead Company， 198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