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蛇精故事和狐精故事的相似性比较
2011-08-15丁俊杰
丁俊杰
中国女蛇精故事和狐精故事的相似性比较
丁俊杰
中国的民间故事是中华文化中的一颗璀灿明珠,而蛇精故事和狐精故事更是久经传诵不衰的传统故事题材。作为让朝朝代代的人都津津乐道的著名精怪故事的主人公,蛇精和狐精各自有着自己的从神到妖、由仙转精的发展演变轨迹。同时又具有某些相似的特征:都拥有曾作为祖先崇拜、图腾崇拜的荣耀和瑞兽的骄傲;荣耀过后都没有摆脱变为妖精的命运;精灵世俗化后多具人情味。
蛇精故事;狐精故事;相似性
精怪,又称妖怪、妖精、精魅,是一种代表特定宗教或准宗教观念的超自然体。《说文》释:“怪”为“异”也。一切反常的现象都属于“怪”的范围。而“怪”又与“妖”同义,《左传·宣公十五年》云:“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杨伯峻注曰:“群物失其常性,古人谓之妖怪。”也就是说,“妖怪”最初的含义也是指各种反常的现象。《说文》释“精”为“择米也”,即挑选米中的精华,因而又被引申为意指生成万物的灵气。由此可知,精怪应是“怪”中具有灵性的实体,它通常有一个固定的原形做根基并由此生成带有灵气的生命。它有着动物、植物或无生命物的形体,又有着超人的特殊技能,一定程度上被人格化并可以化形为人并与人发生多样的联系。因此,现今学术界对于精怪较为明确的界定包括两个方面:其一,精怪原形具有固定的物质形体;其二,精怪具有神奇的超自然能力。蛇精和狐精就是这种让朝朝代代的人都津津乐道的著名精怪。关于这两种精怪的故事也多如牛毛。
蛇精在汉语词语中被解释为由蛇转化来的妖精。蛇类成精是中国民间传说的热门。在中国古代传说中,蛇通常是灵异魔力的象征。对我们祖先来说,蛇是一种令人敬畏的神秘符咒。古代文献 《山海经》、《诗经》、《竹书纪年》、《周易》、《尚书》、《左传》、《楚辞》、《史记》等中,都有关于蛇的记述。文学家们以优美的文笔,为妖精创作出一段段描绘得极尽凄美的故事。以蛇精化身作题材的作品,最有名的要数《白蛇传》。
狐精又狐仙,民间俗称大仙,其法力高强,可幻化人形。《玄中记》提到:“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 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 ”[1]据说,“狐狸精”这个名称始于唐初。《太平广记》中《狐神》条云:“唐初以来,百姓皆事狐神,当时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魅”字,《说文》释为“老物精也”。“狐魅”即“狐狸精”。“狐魅子”一词的出现,反映出“狐狸精”已作为一个独立的形象存在于人们的意识和民间信仰里。“狐狸精”化作人形,或到处做客吃喝,或上门求娶妻妾,它的情感、行为都是以人的模式来塑造的。唐代以后的志怪小说如《聊斋志异》等中,更是到处活跃着性格各异、人情味十足的狐狸精。
作为两种著名精怪故事的主人公,蛇精和狐精各自有着自己的发展演变轨迹,同时具有某些相似的特征。在人类初始阶段,各种被神化或被崇拜的对象都有男女之分,但在历史的不断演进中,母系社会落幕男性力量成为绝对优势。随着阶级社会的到来,女性在日益庞大的男性社会中逐渐退至后台,男性权威成为整个父权制时代绝对不可动摇的主宰力量。于是动物精怪的两极化象征逐渐淡去了男性的一极。这样,女人和各种精怪之间便形成了渊源极深厚的关系,完成了最大程度对于女性的诬蔑和妖魔化想象。
一、都拥有曾作为祖先崇拜、图腾崇拜的荣耀和瑞兽的骄傲
原始人的思维是“以受互渗律支配的集体表象为基础的、神秘的、原逻辑的思维”。正是由于“互渗律”的思维,原始先民认为,一旦与某些动物缔造了亲属关系,那些动物就能把自己超人的力量、勇气、灵巧以及独特的技能传到人身上。原始人为了让那些动物能够认识自己、保护自己,就把自己打扮成动物的模样,此即是所谓的“人的拟兽化”。实际上,自人类母系氏族起,每个氏族都用自然界中的一种动物或植物作为本氏族的名称。在与之长期共处过程中,原始人类便将它视为自己的保护神,认为它与本族有着血亲关系,是自己的亲族或先祖,把它们看成本氏族的始祖神。当人类社会发展到氏族、胞族、部落、部落联盟、民族时,自然图腾形象就成为一个集团区别于其他集团的根本标志,成为集团的象征。当这种图腾被描绘成一种徽帜时,原始的图腾艺术就产生了。
在鸿蒙之初,蛇是许多内陆民族的图腾物,多信仰蛇神,尊蛇为始祖神。当原始人类面对大自然的无限威力时,惶恐和不安让他们有被强大者保护和依赖的期待。而选择最强大可怕者作为崇拜对象加以亲近,符合原始思维的特点。蛇凭借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和旺盛的生殖力担当起此重任,死而不僵,僵而不死,是永恒生命的象征。可以想见,有多少部落都小心地把蛇作为崇拜物加以礼敬。《说文》:“蛇,虫也。从虫而长,象冤曲垂尾形。上古草居患它,故相问无它乎。”《山海经》等古籍记录中,以蛇为多,有主旱之大蛇,有食鹿的青蛇,有乘雾的飞蛇,有吞象的巴蛇,有偷吃天帝神药的玄蛇,有助禹治水、口衔夜明珠的黑蛇,有被羿斩杀的修蛇,有守护圣地的灵蛇。由此可见,中国自古最重崇蛇。
传说中的女娲是人首蛇身女神。也是化育万物的天神。正是她完成了创造人类和重建宇宙秩序的重大使命。女娲创造人类,化育万物,炼石补天,灭火治水,堪称中华民族最古老、最伟大的民族圣母。蛇躯也是女娲独有的专利形象。
少数民族中也有很多民族以蛇为祖先供奉崇拜。哈尼族的蛇崇拜占有重要地位,他们有尊奉蛇王的传统。传说哈尼族一美女与蛇王成婚,恶魔吃了美女的父母,蛇王用马拖死恶魔,恶魔的尸体血肉化成疫病,危害人间。因恶魔最怕蛇王,所以当七月酷暑百病流行时,哈尼族人选蛇日举行全村寨的祛病散疫的祭祀活动。还有一种说法是哈尼人祖为蛇所生,因此崇蛇。如有蛇入宅,就认为是蛇来认亲,家人于是设香案、祭酒摆茶上贡品,跪拜迎送。
蛇又作“虫也”。《广韵》:“虫也,蛇俗字。”《说文》:“也,女阴也,象形。”“也”字是表示女性生殖器的象形字。蛇由也和虫组合而成,含蓄地表明蛇与女性生殖文化具有一定的联系。古代的蛇有时是女性的象征,是女性的祥瑞之征,是作为瑞兽来崇拜的。后人认为女娲的蛇躯是女性生殖器的隐语和象征,主要是源于原始祖先对女性生殖器的崇拜观念,是生殖崇拜文化历史衍化的结果。
中国民间信仰崇拜的多样性是最明显的特征[2]。仅就动物崇拜就有“四仙”之说,即“狐狸、刺猬、黄鼠狼、蛇”。按此位次排列当首推狐崇拜。在崇狐信仰圈中,汉族中原、北方最为典型。可以说,狐精文化是中国文化的独创,狐的角色性质最早是图腾、瑞兽,及至后来才发展为妖兽、妖精,这里先不叙述。
狐精最早是以祥瑞的正面形象出现的。上古时期,即有狐之图腾崇拜,涂山氏、纯狐氏、有苏氏等部族均属狐图腾族。在大禹娶涂山女的著名神话中,有九尾白狐的出现,受其启示,大禹娶了涂山氏为妻。由此可推断,涂山氏是以狐为图腾的。至东汉,赵哗的《吴越春秋·吴王夫余外传》详述了九尾白狐造访大禹的故事:禹年三十未娶,行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制度,乃辞日:“吾之娶也,必有应矣。”乃有九尾白狐,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者之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魔魔。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
狐狸在先秦两汉的地位最为尊崇,与龙、麒麟、凤凰一起并列四大祥瑞之一。汉代石刻画像及砖画中,常有九尾狐与白兔、蟾蜍、青鸟并列于西王母座旁,以示祯祥。北方民族对狐加崇信,祭祀如山林神。有猎人猎到狐时,就称是“山神爷”来了,然后供祭。否则狐灵就会作祟报复,使人畜不安,重者会家破人亡。祭狐活动中多有媚神举动,以取悦于狐仙。在崇尚白色的民族中,对白狐也崇拜如神兽。
到战国时期,狐被视为吉祥之物。《周书·王公解》记载:“四夷列国贡物,有青丘国九尾狐和白民国乘黄,还有不令支玄貘。”据晋人孔晁注,玄貘即黑狐。把狐作为贡品显然是吉祥之物。狐瑞兴于汉,历魏晋而盛极于北魏。唐代仍有记载,如张渎《宣室志》卷一载:“李揆乾元初为中书舍人,见一白狐在庭中捣练石上,客曰:‘此享符也,某敢贺。’明日选礼部侍郎。”《朝野佥载》记述:“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饮食与人间同之,事者非一主。时有彦曰:无狐媚,不成村。”
二、荣耀过后都没有摆脱变为妖精的命运
蛇的原始的祖先崇拜的光辉形象在民间故事中逐渐减退直至消逝殆尽。女娲作为宇宙起源和人类起源的尊神[3],而在此之后,女娲的后裔也开始一步步走下神坛,展示出其妖性的一面。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会幻化人形、拥有无限法力和超人本领的妖精形象。
蛇修炼后化为美女在人间活动的传奇故事可谓是千古流传、百听不厌,几百年来不断得到人民和文人的润色、修改,已成为我国民间故事中一颗灿烂夺目的明珠。最早可追溯于唐人传奇小说《白蛇记》(又名《李黄》)。此后,宋元话本《西湖三塔记》(见《清平山堂话本》)和《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见《警世通言》卷二十八)记述了故事梗概。到明清,戏曲有邾经杂剧《西湖三塔记》(见《录鬼簿续编》),传奇有陈六龙的《雷峰记》;清初有《雷峰塔传奇》,墨浪子改编为《西湖怪迹》(《西湖佳话》第十五卷),后玉主山人扩展为中篇小说《雷峰塔传奇》(又名《白蛇传奇》),嘉庆年间出版的陈遇乾的《绣像义妖传》(又名《增像真迹图咏》,分为三种版本,即无名氏撰的八卷 (新刻东调雷峰塔白蛇传),黄图秘的《雷峰塔》,陈嘉言父女改本雷峰塔以及方成培删改本《雷峰塔》)。
白娘子在中国是个家喻户晓的形象,是中国民间文学中最具代表性的蛇女形象。她的身上集中反映了中国蛇女形象的特点,所以笔者将以白娘子为例来阐释女蛇精的特征。
在女蛇精故事中,人们经常把蛇精视为淫荡的象征,蛇媚惑男人的故事早已出现在唐人志怪 《李黄》中:元和二年,富家子李黄,乘暇于长安东市,遇一孀居之白衣女子,绰约有绝代之色。李相随入宅,由白衣女子之姨——青衣老妇撮合,极尽欢爱,一住三日。李归家,即觉身重头旋,不得不卧床养息,而身子却在被底逐渐消尽,家人揭被而视,空注水而已,唯有头存。其家人大为惊骇,令仆人前往去处查访,原是宿处为一大树,其上常有大白蛇出现。这个故事虽然只是简洁记述事之怪异,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而已,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白蛇娘子”和“青服老姨”都是妖怪。《西湖三塔记》中的白衣妇人,是一个凶恶的妖精,专取活人的心肝下酒,而且不断用新人换旧人。他与志怪《李黄》中的蛇妖一脉相承,丝毫没有人类的思想感情。《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白娘子仍然是个妖精,虽然她具有人的形态,拥有人的情感,但同时还能呼风唤雨,能召集虾兵蟹将为之效力等。无论后人怎样“依着他们当时的流行信仰,剥落了原始的犷野的面目,给披上了绮丽的衣裳”,但白娘子这亦人亦蛇、人蛇一体的中心结构却是绝对不能改动的。上述故事中女主人公都带有蛇妖的痕迹,都被局限在“妖怪害人”的框架之内。
自唐代以后,瑞狐便销声匿迹了,狐也从瑞兽堕落为妖兽、妖精了。这也是狐文化内部的一个根本性转移。南宋朱熹《诗集传》注《邶风·北风》:“狐,兽名,似犬,黄赤色,皆不详之物,人所恶见者也。”妖狐的概念最早出现在汉代,东汉许慎所撰《说文解字》中说:“狐,妖兽也,换所乘之。”从现有文献看,狐之成为妖兽始于西汉,突出反映在昭帝时焦延寿所作 《易林》中。及六朝时出现“媚兽”的说法,“妖”和“媚”成为狐的两种特性。朱熹《诗集传》注《诗经·卫风·有狐》说:“狐者,妖媚之兽。”这一个“妖”字规定着狐的妖精本质,“媚”规定着狐的妖行走向。也就是说,狐狸精的具体特性和施妖行为——性淫和以色惑人,对人间男子进行性诱惑、性骚扰和性攻击,并从兽形态向可以幻化人形转变,这也表明狐狸精妖化程度的加深。
而狐故事是中国古典小说中经久不衰的传统题材,早在魏晋时期的志怪小说《搜神记》里就记载有不少的狐故事。后代有代表性的如唐小说集《广异记》、唐传奇名作《任氏传》、清笔记小说《阅微草堂笔记》、清文言小说《聊斋志异》等作品中,都不乏各具风格、面貌迥异的狐形象。这些传奇及小说中的妖狐,多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幻化成美貌女子,能摄取财物,预卜人之祸福。其最主要的特征是作为色情的象征,施展妖术幻化美人魅惑异性。
三、精灵世俗化后多具人情味
自古人们就具有人妖不能共处的思想意识。蛇精幻化成女子与人相恋最终置人于死地,由此可以看出,这时的人们已将蛇精视为妖孽,人妖不能共处的观念已有压倒古代人兽通婚观念的趋势。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逐渐认识到人妖共处只不过是先民们的一种虚妄幼稚的幻想罢了,然而人们并不拒绝给这荒诞无稽的故事模型里添加新的时代精神,借此表达他们新的思想情趣。《白蛇传》就是这样一种传统的民间传说故事的框架和要求婚姻恋爱自由的民主精神的巧妙结合。日本学者中村博保认为,蛇性象征着爱欲的魔性[4]。
白蛇传故事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一方面,由于大量富于人情味、现实性情节的加入,使它的内容大大丰富鲜活起来;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前进,受民主思想的冲刷,它的思想性、艺术性日益提高。白娘子形象凝聚着历代人民的真挚情感,她身上的“恶”性即妖气愈来愈淡,而“善”和“美”的本性愈来愈浓,终至成为一个十分理想完美的妇女典型,被誉为东方的爱神,承载着人们对爱情自由的理想、对诗意的追求。白素贞和许仙的爱情故事成为了我国文学史上的经典爱情故事。
在封建社会中,人们常将“女性的邪恶情欲”比附于“蛇”这一意象,这既体现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又体现了封建礼教对于人类情感的桎梏。而同时也是向世人展示了一个蛇女执著追求人间真爱的凄美的爱情故事[5]。
狐妖的世俗化有两种情况,一是被道教所影响形成狐妖仙化;二是《聊斋志异》等志怪小说中美狐的人性化。
随着道教的盛行和内外丹等邪说的风靡,狐妖的仙化就获得了有利时机。在明代中后期,有关狐修炼仙道的观念渐次强化,并且正式出现了“狐仙”概念。到清代正式形成了狐仙崇拜。“狐仙”成为对狐妖狐精最敬重的普遍称呼,还常称为 “上仙”、“仙家”、“大仙”、“圣仙”、“仙人”等。 如《聊斋志异》卷五云:“仙人至则居此”。这里讲的“仙人”即为狐仙。在世俗情感中,神和仙是不同的,人们对神大抵是敬而远之,缺乏亲近感。而仙则不同,仙本就生活在人群中,与人频繁交往、关系亲密。明清流行人狐共居的说法,反映在观念上便是“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认为狐性近于人类。这样,狐就被美化为善良之物,人与狐之间便建立起一种和谐关系。
以《聊斋志异》中众多的狐精故事为例,便可明了这种狐精人性化的观点。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塑造了许多美狐形象,虽然也是由精怪幻化而来,但是她们不仅容貌好、性格好,而且气质佳。按类别来分,主要有情狐和友狐。情狐勇于追求爱情并具有爱情的真诚性和执着性,是爱和美的象征。在蒲松龄的笔下,友狐都是仁爱信义之狐。人狐友情中不乏动人的情感因素和根植于传统美德的伦理因素。
[1]李剑国.中国狐文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21.
[2]乌丙安.中国民间信仰[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4.
[3]张振犁.中原古典神话流变考[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44.
[4]中村博保.雨月物语·春雨物语和上田秋成[M].学研社,1980:140.
[5]徐磊.复杂的蛇女形象与主题多义性特征:《蛇性之淫》中文学对权力的隐形抗争[J].山东外语教学,200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999(2011)08-0084-03
丁俊杰(1987-),女,山东菏泽人,中南民族大学(湖北武汉 430074)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09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民俗学。
2011-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