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试论嵇康玄言诗的历史地位

2011-08-15方胜叶当前

关键词:玄学嵇康魏晋

方胜,叶当前

试论嵇康玄言诗的历史地位

方胜,叶当前

分析了玄学在魏晋时期兴起的时代原因及玄学思想与玄言诗的关系,阐述了嵇康所作玄言诗在内容与形式上的特点。认为嵇康的52首诗歌中有21首属于玄言诗歌,嵇康的玄言诗是以玄言为载体表达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他写游仙诗的真正目的也在于表达自己与虚伪的名教和黑暗的社会不妥协的心灵志趣。

魏晋玄学;嵇康;玄言诗;游仙诗

《宋书·臧焘传论》曰:“自魏氏膺命,主爱雕虫,家弃章句,人重异术。”说明曹氏当政后,儒学衰落、文学兴盛,而魏晋嬗替,司马氏集团篡夺曹魏政权,“诛夷名族,宠树同己”,社会动荡不安。士大夫们为了全身远祸,则托意玄虚。嵇康作为“竹林七贤”的核心人物,自然也不能例外。学界对嵇康的玄学思想论述较多,而对嵇康的玄言诗论及甚少。有的人甚至把嵇康的诗歌排除在玄言诗之外,如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就说:“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

嵇康的部分诗歌是否可以划入玄言诗之列?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必须明确何谓玄学和玄言诗。

“玄”字出自《道德经》"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言道幽深微妙。“玄学”一词,较早见于《晋书·陆云传》:“云本无玄学,自此谈老殊进。”学界一般认为玄学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玄学即指“魏晋玄学”。关于“魏晋玄学”的界定,学者观点不一。最具有代表性的有三家,即汤用彤、牟宗三和许抗生、李中华。王澍结合这三家的观点,给出了较为合理而全面的界定:“魏晋玄学就是彼时盛行的以老庄思想为主体,同时兼采儒家、佛家等多家思想,然后融会贯通在一体的、偏于从本体论的角度、用本体论的方法论证自然、社会、人生的和谐与通同的理论体系。 ”[1]1

嵇康(223-262)生活于魏氏权柄渐移司马氏的曹魏后期,属于魏晋清谈前期人物。与正始名士何晏、王弼同时代,与何晏还有亲戚关系,他们虽志向有别,但有一定交往。学界往往忽略嵇康在玄学思想上的贡献。刘勰《文心雕龙·时序》篇称:“于时正始余风,篇体轻澹,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刘勰认为正始时期的诗歌确有玄意之风。“魏晋玄学,发端于正始清谈。清谈出乎玄理。”[2]在这里,王光照先生明确了玄学与玄理的逻辑关系,无玄理就谈不上玄学思想。何谓“清谈”?贺昌群说:“至汉末三国,因政治社会之世变,遂形成一种韵味悠长之思潮,名曰清谈。”[3]侯外庐主编的《中国思想通史》认为,“魏晋南北朝的支配思想,称为清谈,或称为玄学”[4]。陈寅恪先生确定了清谈的时期:“当魏末两晋时代即清谈之前期,其清谈乃当日政治上之实际问题,即其时士大夫出处进退至有关系,盖藉此以表示本人态度及辩护自身立场者。”[5]嵇康为魏末主张自然最激烈之清谈领袖。

关于嵇康思想在魏晋玄学中所处位置,学界历来有不同的观点。钟嵘《诗品》:“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庚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玄学始兴曹魏正始年间,代表人物有何晏、王弼,主张“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而后阮籍、稽康继起,为文为诗皆“言及玄远,而未曾评论时事,臧否人物”。钟嵘肯定了嵇康的玄学思想,比较了阮籍、嵇康与何晏、王弼诗歌的不同之处。后代学者对阮籍、嵇康的玄学思想给予了更多的关注和解释。余敦康指出:“嵇康自然论的玄学与何晏、王弼的贵无论的玄学不同,不去讨论世界的本体是什么,而把自觉的意识对本体的关系作为研究的中心。”[6]王澍认为,嵇康、阮籍把玄学由何晏、王弼的偏重于政治,转变成了偏重于人生[1]68。冯友兰认为,阮籍和嵇康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实际上是对正始玄风的一种补充[7]。任继愈认为,阮籍、嵇康的自然论在玄学思潮的这个发展序列(本体与现象、自然与名教)中,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8]。论及魏晋玄学派别,国学大师钱穆认为可分为“三宗”:“一曰王何,二曰阮嵇,三曰向郭”[9]。 汤用彤将魏晋思想的发展分为四个时期[10]:一是正始(240-248)时期,在理论上多以《周易》《老子》为根据,用何晏、王弼作代表。二是元康(291-299)时期,在思想上多受《庄子》学的影响,激烈派的思想流行。三是永嘉(307-312)时期,至少一部分人士上承正始时期温和派的态度,而有新庄学,以向秀、郭象为代表。四是东晋(317-420)时期,亦可称佛学时期。汤用彤在这里没有将嵇康的思想作为玄学的组成部分,而在其《贵无之学》中将嵇康归入贵无派。汤一介也将玄学的发展分为四个时期:正始时期,以王弼、何晏为代表;竹林时期,以嵇康、阮籍、向秀为代表;元康时期,以裴頠、郭象为代表;东晋时期,以道安、张湛为代表[11]。汤一介的分期,明显提高了嵇康在魏晋玄学发展史上的地位。

任何思想、观点都需要借助书面或口头的作品来得以体现,玄言诗所体现的正是玄学所要表达的深邃思想。玄言诗是玄学影响文学的结果。20世纪80年代以来,对玄言诗的研究如火如荼,然而对于什么是玄言诗的问题,学界一直众说纷纭。正如王澍所说:“给玄言诗定义难,是因为它作为我国诗歌演变史上的有机一环,本身有着最大的特殊性——它是特殊时代的特殊阶层在特殊思维下形成的特殊文学,其存亡兴衰与时代人文背景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12]一般认为,“玄言诗”这一名称源于朱自清在为萧望卿《陶渊明批评》所作的序。朱自清在序中写道:“陶诗显然接受了玄言诗的影响。玄言诗虽然抄袭《老》《庄》,落了套头,但用的似乎正是‘比较接近说话的语言’。”在其《诗言志辨》中又说:“东晋有‘玄言诗’,抄袭《老》《庄》文句,专一歌咏人生义理。”[13]在《经典常谈·诗第十二》中说:“郭璞是东晋初的人。跟着就流行了一派玄言诗。孙绰、许询是领袖。他们作诗,只是融化老庄的文句,抽象说理,所以钟嵘说像‘道德论’。”[14]朱自清认为玄言诗产生在东晋,是融化或抄袭老庄文句,接近当时口语的抽象说理诗。对此后世学者多提出了异议。“玄言诗只能产生在魏晋与宋初,正如刘大杰所说,玄言诗是‘老庄和佛道二教思想磨成粉末再加以水分的调和而成的一种结晶品’,而这种结晶品‘一定要在有魏晋那种时代环境的冰箱里,才可以凝固,才可以完成’。”[15]曹承化认为玄言诗之所以只能属于魏晋和宋初,是因为玄言诗需要当时的人文环境。汉末到魏初,人们摆脱了儒家思想的桎酷,玄学大行其道,使玄言诗在魏晋出现,在东晋达到了顶峰。诗人们的诗言的“志”就成了玄佛之理。曹承化的观点是中肯和可信的。何光顺进一步提出:“玄言诗成熟于魏晋,而渊源于先秦玄学思维对通感思维的突破。”[16]据此,从广义上说,玄言诗出现并成熟于魏晋正始年间。

至于什么诗才是玄言诗,张廷银从语源学和历史文化学角度,考察了“玄”的语言意义和“玄言”的文化含义,认为玄言诗是“魏末至晋末年间在玄学思潮影响下,所形成的一种引用玄言、反映道佛义理、追求空灵清淡意趣的诗歌类型。”[17]虽然这样的定义不够周全,但具有一定的创新意义,值得借鉴。我们认为,玄言诗的内容一般涉及谈玄说理,探讨社会、人生、宇宙。概括而言,玄言诗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纯粹说理的,即学界公认的“直言玄理类”,主要阐发玄理,语言较枯燥,形象性较差,缺乏诗情雅韵;另一类是通过玄境的描绘来辅助玄理的阐发,形象性强,理借境悟,境为理述,包括游仙诗、山水诗等。

玄言诗的发展可分为四个时期:魏末正始为产生期,西晋为低潮期,东晋为高潮期,晋末宋初为新变期。

嵇康处于第一个时期,其诗歌的特点,《文心雕龙》给予的评价是“志清峻”。综观嵇康的52首诗歌,我们认为其中属于玄言一类的有21首。

嵇康的玄言诗,有整齐的四言诗、五言诗,也有少量的六言诗和杂体诗。从内容上看,玄言诗不外乎两种,即理性玄言诗和感性玄言诗。嵇康的诗歌中,这两类兼有。

先看嵇康的理性玄言诗。所谓理性玄言诗,即学界所称“直言玄理”诗。钟嵘在《诗品·序》中对玄言诗的评价是“理过其辞,淡乎寡味”。这里的“淡”,是指诗的语言简淡,诗境恬淡,但诗歌中的“理”与“情”是值得细细体味的。这其实本源于《庄子·天下》:“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追求崇尚万物之道,视有形之物为粗杂,有蓄反生贪欲,追求恬淡心境与神明为伍。

嵇康的《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其十九)云:“流俗难悟,逐物不还。至人远鉴,归之自然。万物为一,四海同宅。与彼共之,予何所惜。生若浮寄,暂见忽终。世故纷纭,弃之八戎。泽雉虽饥,不愿园林。安能服御,劳形苦心。身贵名贱,荣辱何在?贵得肆志,纵心无悔。”这首诗,没有介入事物形象,却处处玄理,点点机锋。贵生而淡名,轻荣辱重心志,任性随情,使人读来意味盎然。它表现了诗人的社会理想与哲学思维,呈现出一种高洁恬淡的玄境情思。社会、自然、名利、荣辱,都不为其所累,能够超然物外,像一位哲人在表达自己的观点。可见,嵇康的玄言诗并不是因玄而谈玄,而是以玄言为载体表达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

再看嵇康的感性玄言诗。感性玄言诗,以事物的外形及组成的环境为玄理的阐发营造氛围,使得玄理言出有境,增强情感的抒发,也有利于读者的理解和接受。这类玄言诗往往又称为山水诗或游仙诗。在嵇康的诗歌中也不少见。

如他的 《秋胡行》(其五):“绝智弃学,游心于玄默。绝智弃学,游心于玄默。遇过而悔,当不自得。垂钓一壑,所乐一国。被发行歌,和气四塞。歌以言之,游心于玄默。”通过反复咏叹的形式,洒脱俊逸中充满玄理。其中的“遇过而悔,当不自得”,本于《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此诗体现了嵇康玄言诗“诗杂仙心”的特色。

他的《秋胡行》(其六):“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凌厉五岳,忽行万亿。授我神药,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炼形易色。歌以言之,思行游八极。”同样采用反复咏叹的句式,显示了诗人求仙的虔诚和热情。诗人试图在仙境中求得精神的解脱,然而在极端的政治高压下,在严酷的政治斗争中,诗人无法释怀,只好通过游仙的主题抒发自己的感触,表达对生活状态的一种美好的向往。可见,嵇康写游仙诗的真正目的是表达与虚伪的名教和黑暗的社会不妥协的心灵志趣。

嵇康诗作中存有大量的玄言诗句,这些诗句既有对老庄玄学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也有通过山水、游仙的形式表达其旨趣与理志。嵇康的玄言诗作,虽不能与何晏、王弼的玄言诗相提并论,但我们不能忽略其在玄言诗上的历史地位。

[1]王澍.魏晋玄学与玄言诗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2]王光照.嵇康玄学思想于魏晋名教政治[J].江淮论坛,2004(10).

[3]贺昌群.魏晋清谈思想初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2.

[4]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第3卷[M].人民出版社,1957:26.

[5]陈寅恪.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80.

[6]余敦康.阮籍、嵇康玄学思想的演变[J].文史哲,1987(3).

[7]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第4册[M].人民出版社,1986:41.

[8]任继愈.中国哲学发展史:魏晋南北朝[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180.

[9]钱穆.庄老通辨[M].北京:三联书店,2002:309.

[10]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20.

[11]汤一介.郭象与魏晋玄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37.

[12]王澍.再论玄言诗的定义与分类[J].思想战线,2002(6).

[13]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上[G].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90、223.

[14]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下[G].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694.

[15]曹承化.玄言诗的定义[J].社会科学论坛:学术研究卷,2008(8).

[16]何光顺.玄言诗的先声[J].江淮论坛,2008(3).

[17]张廷银.魏晋玄言诗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编辑:米盛)

I207.22

A

1673-1999(2011)07-0102-02

方胜,男,安徽枞阳人,硕士,安徽经济管理学院(安徽合肥230059)社会学系讲师,从事汉语语言、文学研究;叶当前,男,安徽太湖人,博士,安庆师范学院(安徽安庆246052)文学院副教授,从事中国古代诗学研究。

2011-02-17

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嵇康文学研究”(AHSKF09-10D61)阶段性成果。

猜你喜欢

玄学嵇康魏晋
皇侃论“学”与南朝玄学的经学化理路
再论“声无哀乐”——嵇康笔下的声音与受众
嵇康 山涛 绝交于江湖,相知于内心
没落期|魏晋南北朝至唐代
嵇康
当代玄学报告之“解压”——YY嘛,谁不会啊
平衡
《与山巨源绝交书》的玄学分析
嵇康“自然和音”的美学意境
魏晋风流,纵是静坐也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