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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景想象、资源整合与党报媒介“品牌轮盘”制作——延安《解放日报》改版与“毛泽东新闻学时代”的确立

2011-08-15王春泉

新闻与传播评论(辑刊) 2011年0期
关键词:解放日报党报延安

□ 王春泉

《解放日报》改版这个发生在70年前的历史事件,已经成功地被描述为“总体性社会”①许多文化现象、制度构成的先期实验。普遍的看法是将它视为那个神圣年代发生在“圣地”里的一次报业改革运动,最终的结果则是促进了党的新闻文化的真正发展——“由不完全的党报变成完全的党报”。由此,这场有声有色的改版运动与1956年的新闻改革以及邓小平时代开始的围绕“后总体性社会”所进行的党的新闻事业改革,共同成为里程碑式的媒介文化事件,被人们铭记和传颂。相应地,这种源自官方标准党史的分析框架,也就成了流行的“主框架”。

当下的问题是,与之相关的分析框架发生了一定的变形,人们已经开始将“社会主义新传统”视为重要的社会性资源,并主张全方位地启动相应的研究与批判。这种活动的合理性依据是:

自共产主义运动兴起,尤其是1949年之后开启的社会主义实践,不仅对我国社会制度,而且对人们观念及行为的重新建构,都留下深远的影响。改革开放之后,作为社会改造过程的社会主义实践暂告结束,但30年间形成的制度及观念的遗产并不随之消隐,毋宁说它正生成为一种新的传统,即社会主义新传统,流淌于我国当代社会生活之中。略显遗憾的是,复苏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学术,对此新传统尚欠缺足够意识,并没有自觉地将之作为观察、研究当代中国社会问题的视角之一②。

它召唤的更重要的是这种取向背后的态度自觉。学者张旭作了积极的诠释:

首先,这意味着学界已经将“社会主义”作为一种传统来看待。作为一种传统,它不再以政治革命、社会革命和文化革命的运动形式存在,而是以被深刻地改变了的现代中国的社会结构以及中国人的价值观念而存在。其次,从学术视角来看,这种“新传统”意味着,不再相信左派那样诉诸毛泽东时代的平等主义,在道义的立场上声援被当今社会重新抛到社会边缘或底层的人群,批判流行的自由主义,而是试图以韦伯的价值中立的学术视角,严肃对待“社会主义新传统”。这就需要首先突破将毛泽东时代的“社会主义传统”视为学术禁区的自我规避的态度,似乎一涉及如何从思想学术的视角理解这一时代的问题,在政治上就绕不开意识形态问题,在情感上就解不开对这段的历史的爱恨情结,在知识上就抹不去对这一反智主义传统的蔑视。从学术视角来看,这种“新传统”首先就要超越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引发的大众情绪,超越自由主义简单地贴极权主义标签的做法③。

据介绍,这种学术思想的起因,是学者甘阳提出的更为系统的“通三统”的想象。甘阳以孔子来代表老中国的传统,而以毛泽东代表平等的传统,以改革开放后的传统代表自由的与宪政的传统。马克斯·韦伯主张现代国家的正当性归根结底是克里斯玛正当性。甘阳接着说:现代中国的正当性归根结底应该是毛泽东的正当性④。

显而易见,关于延安整风中这个充满着历史魅力的事件的分析框架,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它们的转换,或者说框架整合,现代意义的知识分析开始介入。这符合当下社会的利益需要,也使得这一领域的研究变得更加复杂。例如,学者李陀的问题是:毛泽东何以在1942年的整风里将那些胸怀自由知识的分子们投入革命的熔炉锻造成标准的“延安文人”。“这确乎是个奇迹,一场运动过后,知识分子不仅放弃了对毛文体的抵抗,从此成为毛文体的热情、积极的宣传者、生产者和捍卫者,而且终生不渝。”相反,“蒋介石当年施加给知识分子的政治压迫并不小,其特务统治形成的恐怖一直延续到台湾,可三民主义话语为什么没有取得绝对霸权,反而大量的知识分子更加倾向革命,倾向马克思主义?”⑤如果不是基于那种“诛心”的立场的话,我们还可以更自由地问道:如果我们转换现有视点和视域的话,延安《解放日报》改版能够呈现出多少面相?如果我们将这个历史事件放大成中国社会主义传统的重大关节点的话,延安《解放日报》改版又该以何种姿态进入我们当下的媒介文化生产与生活并对我们言说?

事实上,在中国共产主义新闻事业史上确实存在一个“毛泽东时代”,并形成了相应的“毛泽东时代新闻文化”。就时间而言,这个时代的真正意义上的开端,正是1942年那场发生在落后、封闭的延安的《解放日报》改版运动;而它象征性的结束期,则要推至毛泽东辞世的1976年。就空间而言,这个中国新闻文化史上重要范式的真正诞生地,也是我们现在讨论的这一事件发生地——红都延安。当然,它在1949年后扩散到了最广大的中国区域。就其基本品质而言,认定新闻传媒为党的喉舌、扮演意识形态斗争武器、党控制并垄断所有的传播领域和现象、建立专门制度严密控制传播事业的发展和方向、形塑党的官方传播样本、排斥一切反动传播文化,同样源自延安《解放日报》改版。那么,我们有理由认定“毛泽东新闻文化时代”的确立正是在当年《解放日报》的改版。那是一个珍视革命火种并有机播散这种火种形成伟大气象的历史时期。换言之,70年前的那场媒介改革,制造了我们社会最基本的媒介文化命运。我很愿意用一段描述伦勃朗的文字表达这种特殊的感受:“在那一个晚上,当伦勃朗还在绘画的那个晚上,一切光荣的幽灵,包括史前穴居时代的艺术家们的幽灵,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只颤动的手,因为他们是重新活跃起来,还是再次沉入梦乡,就取决于这只手了。”⑥历史的事实是:共产主义学说从此成为中国媒介文化的灵魂,毛泽东的思想、原则以及他关于媒介制度的想象,成了覆盖一切的力量。由此,毛泽东媒介文化就是中国媒介文化。

这场充满了戏剧性的历史运动的发生、发展与成型,已经得到了细密而又科学的描绘⑦。在众多选择的可能性中,本文更乐意从这场运动的生产角度展开解读,希望能从中寻找出这场波澜壮阔的媒介改革运动的设计、发动、持续的缘由,增添一些关于延安《解放日报》改版读解的复杂性,或许可以为当下党的媒介在党、国家、社会关系平衡中有效展开适当的社会运动与资本动员提供一些参照。

这样一来,毛泽东的新闻想象与行动就将成为我们无法忽视的社会性资源,甚至是人类性资源。推而广之,甚至毛泽东何以从一个并不占有更多社会性资源的无名个体走向创造了“毛泽东时代”、“毛泽东文化”的关键人物,毛泽东何以在力量微弱的情况下发展了他以及他的党的生存空间并走向夺取国家执政权的胜利,毛泽东何以举重若轻地带领他的党与人民一次又一次地进入运动,又自如地退出狂热的运动等,都将成为我们展开话题分析的有效参考。我的基本看法是:毛泽东根据他的党的传媒文化想象,设计了这场媒介改造运动,并亲手推动了这场运动,这样一来,诸如在改版前后《解放日报》负责人博古的茫然就很好理解了!这是一个人发起的运动,在未来的日子里,这种运动的再发动将成为最平常的毛泽东政治景观,也是最经典的毛泽东媒介文化景观。伴随这种运动出场的结果,则是被称作“完全党报”的媒介文化体系及其相应产品。但是,这种产品与毛泽东想象中的完美的构型悬殊较远,仍然值得改造与修正。这样一来,毛主义新闻景观就没有终结的可能,我们所能看到的还都将只是在路上的半成品。

毛泽东拥有许多身份,但是,毛泽东最重要的智慧是将那些多样性的身份交融在一起。例如,毛泽东是能写一手好字并独成“毛体书法”的政治家、军事家;毛泽东是拥有“毛泽东思想”的实践家;毛泽东是能打仗并且善于军事指挥的诗人和文学家;毛泽东是善于鼓动的学术争论的倡导者……只要你调换主词与修饰词的位置,你就能得到一个“新”的毛泽东。遗憾的是,毛泽东被忽略但又是毛泽东最重要特质的是:毛泽东是最成功的策划人。几年前的中国广告市场上曾经广泛地呈现毛氏策划学的讨论潮,与此同时,最让人们兴奋的广告策划理论“整合行销(IMC)”提到的人类经典策划案例中,就包括毛泽东发动的中国“文化大革命”。

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将“党报”看作一个品牌。事实上,在“后总体性社会”的竞争中,“党报”所代表的理念及其符号支撑就是一个独立的品牌,它们正在接受商品范式的媒介理念品牌和自由范式的媒介理念品牌的注意力竞争。对于我们当下的思考而言,这样一来,毛泽东就将获得一种新的具体的身份,成为中国共产党党报品牌的操盘手。阅读毛泽东媒介文化文献的结果,让我深深地感觉到:毛泽东是一个拥有品牌策划“文化自觉”的领袖人物,他在许多方面持续的努力都获得了相当的成功。例如,他关于中国社会的发展模式的想象与实验,就被许多人誉为“确立了现代性的另一套理想化模式”⑧,另一种意见则承认他缔造的特殊模式的现代性——“毛文体或毛话语从根本上该是一种现代性话语——一种和西方现代话语有着密切关联,却被深刻地中国化了的中国现代性话语”⑨。

“品牌”是一种存在方式。品牌是社会成员对某一种存在的一种确信与认同。品牌是一种人类与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沟通的中介。通过品牌的聚集,“我们就能用品牌来跟我们需要的、缺少的和渴望的东西交流。品牌不仅为我们的愿望提供了速记,而且它们把我们不会(或者是不能)用其他方式来表达的愿望清晰地说了出来”⑩。简单地说,品牌是在肉身中呈示着一定的价值观念和精神取向的复合体,它由内在的认同与外在的符号有机构成。在传播业享有充分现代声誉的达彼斯公司用“品牌轮盘”来描述品牌的构结状态:

最外圈——品牌属性:品牌是什么,品牌的物理性/功能性特征;

往 里——品牌利益:品牌作什么用,使用品牌的结果;

再往里——品牌价值:品牌如何让我感觉自我,以及让他人感觉我;

再往里——品牌个性:如果品牌是一个人,谁会是它?

圆 心——品牌精髓:品牌的核心,这个轮盘中各特征的总括。[11]

“品牌精髓”包含品牌的真相与精神,是其中最玄妙的力量,决定着整个品牌的走向与品质,甚至于品牌的面相。围绕“品牌精髓”则形成一个内里贯通外形生动的有机关联体。

品牌不是自然体,因此,品牌的出场和在场需要费心地经营。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奥美公司提出要做“品牌管家”——“品牌管家是一种完整的哲学,是奥美的生活方式。具体地讲,是思考奥美所作的每件事的一种新方式,是奥美对待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客户、他们的研究、他们的信息库、他们的策略、他们的每天的方式。”“品牌管家是一个完整的计划,以确保所有和品牌相关的活动,能反映和忠于品牌的核心价值和精神。”[12]而另一位著名的广告人安格尼斯嘉·温克勒则主张做“品牌牧羊人”——“他们的职责是让羊群毫发无损,保证羊群的安全;并且他们还要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有时需要将羊群带到一个新的水草丰美的牧场,有时则需要让羊群留在家里。品牌牧羊人的主要任务是确立什么才是品牌的核心……最后,品牌牧羊人还要负责将品牌策略解释给每一个相关的人,尤其是那些投资者。”[13]

在中国共产党的发展历史上,毛泽东经历过太多的风浪,他自如地游走于各种情境间,并成功地提出了农村包围城市等被证明是正确的革命理论,更重要的是,他以他杰出的领袖才华领导已经陷入相当困境的革命事业走出危机并长足发展。到了20世纪40年代,毛泽东已经积累了他所需要的最大限度的政治资本和人格魅力。在他看来,只有他才具有想象并提出革命事业未来图景的才能,也只有他才拥有实践这种革命想象的诸种条件,其他的人则只拥有阐释和宣传的义务[14]。同时,面对日本侵略者的入侵与国民党方面的“一个领袖、一个主义”的统合态势,中共内部也在很大的程度上接受了这样的选择,直至后来全面认同并努力地再生产“毛泽东思想”与“毛泽东主义”的魅力。

毛泽东不仅有扮演“品牌牧羊者”的愿望,他的天赋与经验中同时包含着丰沛的品牌操盘的才能,他谙熟积极地营构品牌并养护它的道理,拥有最优秀的品牌操盘技巧,而且,运用自如,令人叹服。毛泽东不是职业报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毛泽东了解新闻传播。人们很容易从毛泽东接受“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的专业训练以及担任《大公报》评论员、主持《湘江评论》、撰写新闻稿件等媒介经历中找到对应的根据。如果仅仅至于此,毛泽东或许只是张季鸾式的中国优秀报人。毛泽东深谙“愿景”的作用。《〈湘江评论〉创刊宣言》有云:“自文艺复兴,思想解放,‘人类应如何生活?’成了一个绝大的问题。从这个问题,加以研究,就得了‘应该那样生活’‘不应该这样生活’的结论。一些学者倡之,大多民众和之,就成功或将要成功许多方面的改革。”[15]早年的毛泽东想象了他的“湖南共和国”,希望能为大众人群进一步的行动设定一个清晰的路线——完全的主权、主权在民、人人发言共负责任、党派制衡、统一军队、发展经济、繁荣文化、自办教育、自兴产业……[16]20世纪40年代,毛泽东成功地奉献给他的党一个最重要的礼物——《新民主主义论》。那是他关于历史整体运动建构的根本性想象,被人们视为“革命运动的圣经”[17]。关于“理想”、“愿景”的作用,毛泽东论述道:“人们最大的快乐与幸福,是在他为伟大的志愿、崇高的理想、坚定不移的政治方向而‘摩顶放踵’英勇斗争的时候。”[18]

这符合历史论证的结论。弗雷德里克·波拉克在论述“未来图景”的作用时指出:精英们想象并提出了他们关于未来的发展图景,“某些图景恰巧同智力上的洞察力和审美上的要求相结合,产生了同当时社会的和精神的种种需要的共鸣,在民众中唤起了极大的热情。于是,社会便被这些把人们引向另外一个更美好未来的幻想的力量点燃了。这些幻想中所包含的种种诺言通过历史的过去与现在爆发出来了,同时又打开了通向被隐藏着的现在与未来的大门。在这一过程中,社会从很多可能的对未来的诺言中抓住或者选择了某种诺言,用以推动现在。这些关于未来的图景,形成了文化运动的主要推动力之一,并通过其强弱的交替而在文明的兴衰过程中起着压倒一切的作用。”[19]当代知识学说也以对“愿景”的价值认同附和了这样的判断。例如,“愿景(Vision)用长远的目光回答‘我们将走向哪里’的问题”。[20]“愿景可以团结人”、“愿景可以激励人”、“愿景是困难时期或不断变化时代的方向舵”、“愿景是可用于竞争的有力武器”、“愿景能够建立起一个共同体”[21]。甚至一位著名的心理学家也说:“我们通过考察一个社会所产生的梦想,便可以更多地了解到这一社会及其居支配地位的价值观的性质。”[22]

但是,并非所有的“愿景”都能产生这样的效应。有效的“愿景”应该可以最清晰地反映出它所在的组织的价值观并富于洞见,具有前瞻性[23]。毛泽东关于党报的愿景想象体现了这些特点,因而,当我们顺着这样的思路找下去的时候,毛泽东关于党报性质、地位、作用、形态、资源管制等问题的持续不断的论述就会接踵而至。例如:

●我们要开始向他们反攻。“向反革命宣传反攻,以打破反革命宣传”,便是《政治周报》的责任[24]。(1925)

●统一党内目标及方法,使怀抱个人或少数人目标及方法者,逐渐淘汰出去。于党内教育收效极大[25]。(1926)

●我们的宣传之一部分,不能不针对敌人的宣传去做[26]。(1926)

● 革命宣传确是取一种攻势[27]。(1926)

●从年来的宣传工作中,发现了如下各缺点:

(一)党报不健全。

(二)对各重要事件的宣传指导不敏捷,而且多未能尽量地做。

(三)指挥系统完全缺乏,上级与下级党部的宣传部间完全失去联络,成了各自为战的局面,许多宣传部负责人因此放弃职务。

(四)检察纠正之职务,完全旷废。

……

……以后应一一改正之[28]。(1926)

●红军宣传工作的任务,就是扩大政治影响,争取广大群众。由这个宣传任务之实现,才可以实现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建立政权,消灭反动势力,促进革命高潮等红军的总任务[29]。(1929)

● 宣传要切合群众的斗争情绪[30]。(1929)

●到一个地方,要有适合那个地方的宣传口号和鼓动口号。又要依照不同的时间(…)制出不同的宣传和鼓动口号[31]。(1929)

●《时事简报》是苏维埃区域中提高群众斗争情绪、打破群众保守观念的重要武器[32]。(1931)

●登消息的次序,本乡的,本区的,本县的,本省的,本国的,外国的,由近及远……[33](1931)

● 文字和材料都要是有鼓动性的[34]。(1931)

●红军编的《时事简报》,它的内容国内国际消息要少,只占十分之三,本军、本地、近地消息要多,要占十分之七[35]。(1931)

●为此目的,必须动员报纸、刊物、学校、宣传团体、文化艺术团体、军队政治机关、民众团体,及其他一切可能力量……作广大之宣传鼓动……[36](1938)

●《中国工人》应该成为教育工人、训练工人干部的学校,读《中国工人》的人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37]。(1940)

●延安《新中华报》自改为共产党机关报以来,已一年了。这个小型报,依我看,是全国报纸中最好的一个[38]。(1940)

● 中国共产党的使命就是本报(指《解放日报》)的使命[39]。(1941)

1940年1月,毛泽东发表了他“具有一锤定音之效”的《新民主主义论》,“上继陈独秀、瞿秋白的遗产集中国共产党文化思想之大成,对中共的文化立场作了最后的确定,并且基本确立了中共关于现代文化史的叙述方针,同时也就自然而然地对中国共产党在现代文化史上的地位作出了界说。实际上,这也就是确立了毛泽东思想的历史文化部分,确立了中国共产党意识形态的中心环节。”[40]讨论这篇“革命圣经”的意义不在本文的范围之内,但是,我们却不能不注意到这篇在后世的革命实践中扮演指导者角色的文章对于红色媒介文化的想象。例如,毛泽东通过分析向他的党指出新文化的“盟长资格”已经历史性地落在了中国共产党的身上,它肩负着合法地从事新文化建设的命运。但是,文化拥有天然的阶级属性。根据这种逻辑,中国共产党的文化就负有彻底打烂旧文化的历史使命。“这类反动文化是替帝国主义和封建阶级服务的,是应该被打倒的东西。不把这种东西打倒,什么新文化都是建立不起来的。”[41]毛泽东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的现象——共产党在国民党统治区域内的一切文化机关中处于毫无抵抗力的地位,但是国民党的文化围剿却彻底失败,“而共产主义者的鲁迅,却正在这一‘围剿’中成了中国文化革命的伟人。”[42]这样的现象坚定了毛泽东展开文化斗争的决心和意志,也让他看到了舆论战争中存在的资源空间和形象诉求的可能性。所以,在肯定了当前中国历史行动的纲领必然是共产主义体系之后,毛泽东就彻底地完成了他未来展开的那些整合运动的神圣性、合法性论证。一旦他将这些行动与争取民族解放的必要程序联系在一起,那么,这些行动就不再是党派的问题,而是中国社会整体上的意志取向。“革命文化,对于人民大众,是革命的有力武器。革命文化,在革命前,是革命的思想准备;在革命中,是革命总战线中的一条必要和重要的战线。而革命的文化工作者,就是这个文化战线上的各级指挥员。”于是,毛泽东将文化的建设视为等同于军队建设的事业,那么,系统地建设并完善这一事业就成为党的重要任务。至此,毛泽东形成了他最基本的党报文化想象,并最大限度地为党报的战略地位寻找到了相当的理论支持。

应当承认,毛泽东关于党报的愿景描述主要停留在一个框架的层面上,而且,就像毛泽东不断地修改自己发表的文章一样,毛泽东对党报的想象一直处在持续状态。只要我们对比《解放日报》改版前后的有关论述和相关的现象,这一问题不难明白。例如,毛泽东亲手创立延安《解放日报》并负责管理《解放日报》,但是,被誉为识大体、有组织性、恪尽职守的博古和那些用心运作《解放日报》的人们的“成果”,却遭到了毛泽东的否定。其中原因,胡乔木就提到了毛泽东“没有明确提到”[43]的问题。换言之,那些在后来提出的鲜明的党报取向,在改版之前还尚未完全明晰。事实上,毛泽东给予他的党的传媒文化工作者的指示更多的是方向性的,而那些“喉舌”、“螺丝钉”论的提出,还要依赖像博古这样的诠释者的努力。但是,做到这一步就足以满足毛泽东掀动他的党的媒介改革的历史运动的需要了。如果我们用心对比毛泽东现有的党报想象与1942年开始的“党报”改革实验的结晶,我们就会深刻地感受到这些党报想象的生产性价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毛泽东在发挥他的党报想象时所说的一句话,那是非常有意味的一句话。在《苏维埃文化教育的方针和任务》(1934年1月)一文中,毛泽东想象了党的媒介轮盘的构成,最后,他告诉他的读者说:“所有这些方针与任务,只有在苏维埃政权之下才有实现的可能[44]”。

毛泽东的思维富阔宏大,然而,这位渴望充分拥有“传教之人”与“办事之人”兼为一体[45]特性的中国共产党领袖,不但贡献了丰富、合理、可行的党报媒介品牌愿景,而且,还以他的最为杰出的执行力,成就了他的事业和党报品牌。早在“新民学会”时期,毛泽东就以更加擅长于行动的特色,被人们称誉为“实践家”[46]。如今,他得心应手地展开充分毛泽东式的想象,并让他的执行手段环环相扣、跌宕起伏、余音不断地呈现在党和他的群众面前。这很像是一场毛泽东完成的控制实验。他的迷人的领袖魅力,使他自如地、关联地、频频地按动修辞按钮而不被拒绝。正像李陀所说的那样:人们很难跟上他的思维,所以,他就像神秘的魔术师那样,让一切充满了技术的悬念。

我们希望能够接近理解毛泽东的地步。例如,我们可以将他所领导的这场持续的、完全的媒介重造运动的成功,归结为毛泽东的运气或者他的竞争对手的幼稚;我们还可以将它的成功归结为它发生在一个狭小的、偏远的、封闭的、充分红色化的空间的缘故,因为这种“实验”所受的信息和影响始终是单一的;我们还可以将之看作为毛泽东超人的想象力、高昂的斗志与一流的表达力的典型收获……但是,我们还有必要注意到毛泽东积极的社会整合态度、敏感的资源意识、优秀的制度创新能力以及最从容的修辞技巧。

毛泽东是最优秀的创意人,他生活在戏剧化的生活里,并成功地导演着各种戏剧生活。1942年4月13日,毛泽东与何其芳等人交换对文学艺术的意见,有人问毛泽东是否喜欢话剧,毛泽东的回答就意味深长——“我们天天在演话剧!”[47]

与那些将创意引向格式化的路线不同,毛泽东是人类少数的具有穿透力量的智者。他深深地懂得通过确立目标寻找路径的方法——“改变道路最快速的方式就是改变目的地。”(吉美钦哲仁波切语)所以,他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设想中国共产党的未来和中国共产党的媒介的明日图景,其中情形,颇像作家圣埃克絮佩里说的那样:“如果你想造一艘船,不要抓一批人来搜集材料,不要指挥他们做这个做那个,你只要教他们如何渴望浩瀚的大海就行了。”[48]

党报制度在中国的实验并不始于毛泽东的延安尝试,康有为以来的许多社会想象者在他们的未来图景的勾画中多少都有描绘。但是,毛泽东的设计却成为了中国社会最成功的党报文化。这与毛泽东设计中包含的“现代性”有关系。按照那种关于作为“文明内在机理的传统”的解读思路,我们可以从政治理想、思想形态、社会制度、人心秩序四个方面得到回答[49]。例如,当我们想到“全党办报”的追求时,当我们真实地体验《时事简报》那种“添加与延伸”的作业路线的时候,下面一种关于“新社会主义传统”的断定就十分有参照意义:“它所要确立的社会政治制度,是要将每个人都照顾到,将每个人都看作是秩序的发生点和着力点。”[50]一些学者透过分析指出:毛泽东通过这样的想象,追求实现新的历史秩序——“新德治”。他要去除自我并在这样的基础上建立人民的概念,建立共同体。在这种新秩序中,人民是应该面对的最基本的对象,因此,“无产阶级”、“人民”成为重构秩序的主要构成。需要注意的是,“它贯穿了一套治理技术,和整个国家的治理技术结合起来。”[51]另一些人索性说:“毛主席可能更多是在心灵的角度、道德的层面想建立一个社会共同体。”[52]在这些分析之外,我们还应该注意到毛泽东想象党报的另一个问题——毛泽东一直将党报视为阶级斗争的工具。20世纪40年代,他的主张与建议就已经是“对立统一,阶级斗争,是我们办事的两个出发点。”[53]至于“斗争”、“反抗”等诉说,更是普遍的现象,由此引发出的反应当然会有多种可能,但刺激与宣泄的美学感觉却让许多的主体着魔,形成一种红色美学风格。对立的思维首先将资源分隔成不同的集群。换言之,将社会存在划分为“我”与“他”的两类,进而借此赢得最原始的感受认同。对我们的话题而言,这样的分别可以在认同上形成一种有效的动员机制。例如,它具有产生“自我类比”的功效,进一步地,则形成充分的社会比较、社会类化、社会区隔和社会定位。临了,形成围绕“我们感”的“社会共同体”。事实上,马克思想象中就典型地体现了“将社会的逻辑与共同体的逻辑结合起来”的重要品质[54]。

毛泽东的现代性,还体现在他的“总体性社会”形态的追求上。在分析20世纪40年代的延安的时候,人们总是提到延安的落后、封闭、不便,这些都是事实。但是,这一特别的环境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却每每被人们忽略,那就是延安的纯粹性——政治上、文化上、地理上的单一性。这些特性,再加上《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1937,1939)的统筹,使红都延安格局日趋单一性,遂造成中国历史上独特的一种“总体性社会”景观。按照现有的解释,“总体性社会”主要体现为:国家垄断着绝大多数的稀缺资源和结构性社会活动空间;社会各部分之间具有高度的关联性。这样的社会性结构带来了整合各种资源的制度条件,使各种途径想象都有可能得到实施,从而成为现实。毛泽东所说的需要等待的社会制度,或许就指这样的现实。不管主观上何如,但是,从客观效果看去,毛泽东实行的仍然是总体性宣传路线,具有现代宣传学特殊的美学魅力。法国哲学家雅克·艾略尔分析过这种被称为“总体宣传”的价值和应用前景。他说:“宣传必须是总体的。宣传家必须以一切可能的技术手段,包括报纸、电台、电视、张贴画、会议和上门劝说……每一种媒体都有它独特的穿透力,但因其局限而不能独自进攻个人,瓦解其抵抗,操控其头脑……一种媒体的效果有限,所以要用其他媒体来相互补充。宣传力图以一切途径包围人的情感与意识,通过他的意识和潜意识,调动他的意志和需要,进攻他的私生活和公开生活。宣传家必须运用所有工具,除大众媒体外,还要包括新闻检查、法律文本、建议立法、国际会议等等。”[55]这与当代广告传播理论中最显赫的“整合行销传播”的主张有相似之处,都强调通过多种途径获取一个声音的目标。事实上,毛泽东制作了一个这样的媒介网络景观,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反复地调试和整合着这样的“总体性社会”媒介网络景观。胡乔木看得很清楚:“毛泽东作为一个宣传家,同时作为一个组织家,把报纸紧紧地抓在党中央的手中。对新华社也是如此。”[56]应该说,毛泽东将所有能够涉及到的媒介都看作是有效的宣传利器,并同时加以吸收、改造,整合到他那收拾河山的“风袋”里去,专俟整肃舆论时征用。从现象上看,红都延安及其周边的报刊媒介近于百种。根据李文统计分析:“其中中央级17家,西北局1家,陕甘宁边区10家,分区级报刊7家,县级报刊11家,此外还有军队报刊39家。从报刊的种类看,涉及到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艺术、教育以及新闻业务等各个方面,构成了从中央到地方的五级报刊宣传网络。从范围上看,报刊宣传以延安为中心,辐射到了离延安较远的陇东、神府、三边、富县等地,覆盖了整个陕甘宁革命根据地。”[57]这样的总体配置,绝非惯性使然。1941年7月4日发布的《中宣部关于各抗日根据地报纸杂志的指示》就规划了一个相对明晰的根据地报刊结构形态:

为了提高质量及合理的使用人力物力,各根据地的报纸杂志,一般的应集中力量办好下列几种:

1.中央局、中央分局和地域上有独立性的区党委(如晋西北),可办一种政治报纸(三日刊、隔日刊或日刊),作为党及党所领导的军、政、民的共同言论机关。它的读者对象不是文化水平很低的广大群众和普通党员,而主要是区级以上的干部、小学教员与一般知识分子,它的任务在于及时的报道时局的动向,具体的解释党、政、军、民各方面的政策,具体的反映当地的各种情况与实际工作,尤其是每个时期的中心工作,并指导之。

2.上列机关可办一种政治杂志(月刊),其读者对象与上相同。它的任务是:论述国内外重大的时事政治问题,系统的深入解释党、政、军、民的各种政策,反映当地各种情况,总结工作经验,宣传马列主义,用马列主义解释中国历史与现状,并指导干部的学习。

3.上述机关可出版一种党内刊物(月刊),其读者对象为区级以上的党的干部。它的任务是在不妨碍党的秘密工作的原则下,着重于党的建设、党的教育、党的政策之党内的传达和解释,及各种实际工作之党内的检讨等。

4.上列机关可出版一种在党指导下的综合的文化文艺性质的杂志,作为各种学术研究与文艺活动的理论和实践的指导刊物,及文艺作家发表作品的园地。

5.各边区可以出版一种作为社会教育工具的通俗报纸(如晋西北的大众报及陕甘宁的群众报),其读者对象是广大的群众和普通党员,它担负着政治的、社会的、科学的和大众文化的有计划的启蒙任务。作为群众鼓动的画报可以附属在这种通俗小报之内。

上述五种,第一种及第五种是必须办的,其次是举办第三种,第二、第四两种须依人力物力来决定,不要勉强凑数。

6.大的地委和专区,有必要时,也可以出版通俗性的地方小报,作为当地问题的鼓动机关。

7.某些地委或县委出版的支部小报,应作为有计划的党员教育的补助教材,而纠正无计划的凑篇幅的现象[58]。

长篇引用的目的在于借此说明中共党史媒介网络的成因、布局、级层以及相互关联、彼此呼应的内在关系。到了1944年,毛泽东在陕甘宁边区文化教育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接着这样的追求想象了它们的阵容应该在“千把种报纸”[59]

报刊之外,红都延安同时拥有“新华社”、“延安新华广播电台”等专门的信息机构和电子类媒介。在很长的时间里,甚至《解放日报》与“新华社”完全生息在一个大的单位里,他们是一家人办两件事。

仅仅这些,还不能够包揽毛泽东想象的党的媒介网络。例如,中央党校改组后旋即创办的党校学习报等,就不在其中。还有,毛泽东十分钟爱并反复强调的因地制宜、有群众性的“墙报”也不在内列。早在1929年的《红军宣传工作问题》中,毛泽东就特别地指陈了那些便宜传播方式的合理性和可行性,例如宣传队、传单、布告、宣言、歌谣、画报、开会、壁报、俱乐部、化妆宣传等[60]。毛泽东的制度创新能力超越了许多人的想象,他认定媒介就是学校,并创造性地贡献了一个立体的、有形又无形的学校。他将文学、艺术都扩张性地挪移到了传媒的世界里,让它们伴着报纸、杂志、广播、通讯社一道生产并扩张中国共产党的信息与观念,从而占领意识形态市场。这种现象完全可以简单地称为“同质的多样化”——“一切都不一样,但一切都差不多”(伊夫·米休语)。因为,一切的形式在本质上都是“我们”的,尽管有“他们”的部分加入,但实质上还是“我们”的[61]。例如,毛泽东强调了党对新闻、艺术、文学的绝对领导,在他的意识设定中,它们是枪,党必须指挥它们而不是相反。到了后来著名的“驴子”理论,也就是将媒介等看作为“驴子”焉有不被主人驱策的思维,这个问题就再显然不过了。关于党报,毛泽东一直强调的是“宣传上要以我为主”,哪里有通过自身诉求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道理![62]毛泽东反复告诫他的党与党的干部:要党报,不要社报。张闻天也罢,博古也罢,一直没有跟上这个转弯的步伐。对文学艺术,毛泽东怀抱强烈的改造的兴趣,目的是“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成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帮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敌人作斗争。”因为,文学艺术最重要的角色仍然是革命的“文化军队”中的一分子[63]。通过党与文艺的多种关系的分析与指陈,毛泽东完成了中国文化史上最彻底的文学艺术实用化、政治化、武器化转向。从此以后,在文学、艺术、新闻等分门别类的场域中,人们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专业淡出、政治凸现”的毛泽东传播美学风格。报刊与新闻成为驴子,需要被人驱骑;文学艺术服从于政治,服务于政治,必须成为螺丝钉。它们都只是毛泽东文化轮盘上的一个子系统,本质没有差异,悬殊只在简单的貌相。但是,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来思考问题,那么,我们就能感受到了毛泽东如此这般的整合所带来的对一个声音的多声部演唱的精妙。比如,延安成了“崇高名曲的开端。”[64]在延安,人们可以在音乐、绘画、雕刻、戏剧、摄影、电影、诗歌、小说中感受同样频度的崇高与激情——延安文化就像延安的拉歌,不论是单唱或者是合唱,都一样的崇高与革命。作家吴伯箫充满激情地写道:“这样简直把唱歌变成了一种思想,一种语言,甚至一种号令。千人万人能被歌声团结起来,组织起来,踏着统一的步伐前进,听着统一的号令战斗。”[65]如果我们象征性地看待这段描述的话,那么,我们就能深刻地感受在这样活跃的氛围里各种文化样态之间“同质”的关系所造成的气息。那是一个取共产主义大我舍专业小我的岁月,文化样态之间的这般契合,并非“竞争同形”的结果。套用现代制度学的说法,它们的契合与一致是“制度同形”的产物。在共同的文化制度里,在共同的目标的导引下,新闻也罢,文艺也罢,都只是革命的一种仪式与态度。如此,文化样态之间不存在互相的消耗与抵牾,有的只是相互的提携与支援。

毛泽东以他杰出的经营式动员调试了中国社会文化生产的大方向。相应地,新闻、小说、戏剧等则拥有了它们最惹人注目的“适应性变形”。我很佩服学者朱鸿召对延安所作的“兵法社会”的概括。他敏感地注意到了延安理想形成的注意力吸附与人力资源全球化的特征,并提示我们注意,由于内外的缘由,延安“用兵法整肃社会,清除异己,形成方队矩阵,步调一致,驱遣自如”,最终,“延安用兵法穿透着现代性,因而才在世界牌局上漂亮地打出新中国这张牌。”在延安,全民皆兵。换言之,延安人在专门的职业外,还有一个兵民的身份。在延安,所有的人都是“公家人”,接受着相应的单位的管束与供给。因此,延安的一元化取向就完全符合现实情态。而“在兵法制编制一切、整治一切的社会里,文学是以社会意识形态的身份存在着的,其价值属性是由其功能作用从外部向内部逆向推演论定的。”于是,听命于领袖的召唤,响应着革命的号召,满足着战斗的需要,不仅必要,而且是命定的归宿[66]。正如毛泽东说的那样:“非有集体的行动,整齐的步调,不能成功。”[67]

按照这样的结构,我们便能理解延安的那场运动何以持续如此之久,又何以如此难分你我。如此,我们便没有必要花费宝贵的时间辨别整风运动与《解放日报》改版谁为手段谁为目的的问题,因为它们彼此间互相就是目的,同时也是手段。同样,报刊的改造、文艺的转向、思想的调适、干部的锻炼,本身就是一体的构成,何处分辨彼此,何来分隔你我。

这就是毛泽东丰富的想象力给予延安的政治大舞台。我们可以任意说它是思想大舞台、文学大舞台、戏剧大舞台……任你怎么说,但是,这的确是一种能让戏剧学家着魔的有机剧场。如果我们只去看那些个体的活动,我们就将浪费资源,与人类最宝贵的戏剧行动失之交臂。比如,这种戏剧最典型地以戏剧性呈现,在并无夸饰的行动与生活里体现人类的戏剧性特征。它们甚至将剧场投向人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让整个的气息充斥着矛盾与潮起潮落。同时应注意的还有,这种戏剧行动的构成也自成系统,近观是专门的表演,远看则是环环相接彼此渗透的连缀体景观。例如,毛泽东智慧地将新闻文化改造、戏剧改造、杂文改造、小说改造、美术改造、教育改造……分别作为一个大轮盘中的小系统,既考虑到总体目标上的公共方向,又结合着具体的专业门类的特性,征用专业的话语完成整合。对《解放日报》的改造就与“党报”或“社报”取向、版面分配、社论书写等专业媒介问题结合在一起提出;而戏剧改造就与京剧的重造、话剧的转向等紧密相连。换言之,毛泽东设定的这些剧场,应该说都是充分专业化的剧场,但是,妙就妙在经过魔术般的“仪式”之后,一切都走向了反专业的方向。毛泽东的法宝是将所要分析的对象划分成“大”与“小”,并让它们对立起来。例如,延安时期的“大鲁艺/小鲁艺”、新中国成立后的“大内行”和“小内行”。经由此,那些牺牲专业性的做法就获取了最崇高的美学色彩,它们失去的仅仅是卑琐的技术,获得的却是浩大的责任伦理的自觉担承及其担承后的快感,何况它们还获得了民族主义发展方向的补偿。

剧场的设定不能代替事实上的戏剧行动,制度创新的风险并未由此获得免除,修辞按钮还需要执行启动。

毛泽东花费了许多心血做他改造党报的准备工作。如果说他前期的努力在客观上承担了“事前诱导”或者“合法性认同劝诱”作用的话,那么,他后来的许多工夫就可称之为“晶化呈现”的努力了。

开拓政治机遇,是整合运动发起者首先的行动。研究证明:“斗争政治的出现,是对政治机遇和限制所发生的变化的响应,是社会参与者对物质的和意识形态的、党派基础的和群体基础的、长久的和暂时的各种刺激做出的反应。资源很少的人们可以依靠机遇,采用普遍认可的行动手法,开展哪怕是零星的连续斗争行动。如果他们的行动以紧密的社会网络和联系结构为基础,以公认的有行动导向的文化框架为依靠,他们就可以持续地与强大对手进行斗争。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才面临社会运动;如果斗争像有时发生的那样,扩散到整个社会,我们就会看到一个斗争周期;如果这样一个斗争周期是围绕对立的或多样的主权构成的,其结果就是革命。集体行动问题的解决,要依靠共同的认识、紧密的社会网络和联系结构,以及对文化上能产生共鸣的行动方式的运用。”[68]问题是,毛泽东怎样制造他的斗争机遇并由此展开他的动员与结构。

毛泽东通过编辑党的秘密文件《六大以来》完成了他自身代表正确路线的论证工作,并将他的论敌们放置在“错误路线代表”的位置上,他同时轻松地制作了他与他的敌人的形象——“党书一出,许多同志解除武装。”[69]这部党书的编制,至今仍不时受到非议。例如何方《党史笔记》就很不以为然,以为在选材与结构上采用双重标准,有显著的人为取舍色彩,难为信史。原因在于“编《六大以来》是为整风所要达到的目的服务的”,“因此《六大以来》的编辑方针具有明显的倾向性,即尽量收有利于整风目的的文献,否则不收。”[70]但是,从心脑营销的角度来看,这种通过影响记忆材料进而影响记忆效果的方法确实很高明,对于建构所需形象与力量空间而言,不失为一种四两拨千钧的强力修辞。更重要的是,这个编制党书的行动,让矛盾陡然明朗且严肃化,供给了整编全党力量将要展开的所有活动所需的问题与对象。因而,我们应该在整合的意义上看待并从中找寻修辞技巧。

人们通常在冲突中感觉的往往是困难和焦虑,然而,创造的最高标志就是让问题尖锐化。冲突社会学选择的正是这种态度,他们看重冲突的整合价值,并主张有效地展开围绕困境、冲突的可能性整合。例如哲学家齐美尔说:“一定程度的不一致、内部分歧和外部争论,恰恰是与最终将群体连接在一起的因素有着有机的联系……”对抗具有“积极整合作用”[71]。因此,“人们设想用冲突来解决趋异的双方;它是一种获得某种一致的途径……它有些类似于这样一个事实,就像疾病的最猛烈病症表现了机体为消除由疾病引起的混乱和破坏做出的努力……冲突消除对立双方的紧张状态。”[72]冲突作为“整合器”的意义非凡,但是,它要产生价值就必须以清晰的姿态出场。那些界定清晰、准确、适当的冲突问题,可以引发相应的高度注意力,调动人们对需要的规范的全面省思和觉悟,最终加速冲突的彻底解决[73]。

毛泽东通过框架调适让冲突明晰化,也让他的论敌成为“对抗的合作者”,共同参与他所想象的新秩序的建设。例如,毛泽东以现代性反对蒋介石代表的复古主义;王明言必称苏俄,毛泽东则宣称他成为教条主义的代表,并以强调中国性来凸显他的错误[74]。而“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宗派主义”、“党八股”则成为普遍渗透于党的高层与整个延安的问题,威胁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运。毛泽东成功地将现实世界的不足装配到了“点火装置”的某个位置,俟需要相机处理。一时之间,延安成了大“病房”,毛泽东则成了医生,一场有声有色的“社会医疗”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并完全地改变了党的气息与习得文化。

1941年11月,作家丁玲发表了她在延安时期最富于象征意味的小说《在医院中》,她尝试着描绘延安的病象——一种以现代方式组织起来的病态的社会[75],那是“延安之春”时代里的代表。自由的、青春的、浪漫的气息让知识分子们忘记了他们仍然身处兵法社会的延安,他们要做医生。王实味的表现最极端,也贡献了最好的整合契机。1942年2月始,受着毛泽东整顿三风精神鼓舞的王实味相继发表了他的《政治家·艺术家》、《野百合花》、《灵感两则》等杂文,试图揭露延安生活的阴影,呈现出相当充沛的尖锐性与批判性。一时之间,毛泽东凸显延安病象的设想正朝另一个他原本反对的方向发展。毛泽东向这些人和现象发出了他的愤怒。据胡乔木回忆,当毛泽东看到《解放日报》连载的王实味的《野百合花》时,愤怒地“猛拍办公桌上的报纸”并厉声问道:“这是王实味挂帅,还是马克思挂帅?”[76]毛泽东感受到了浓郁的病象与气息。王实味们还有他们的框架以及发表文章的《谷雨》、《矢与的》、《解放日报》……都有必要作进一步的病象诊断。毛泽东表示的是愤怒,但他发出的是:“你有病呀!”[77]

毛泽东曾经历数宗派主义、教条主义、主观主义以及党八股的罪状,由于缺乏具体的样本做示范,结果却被延安知识分子误解,反成了自由主义揭露的号召。诊病的工作需要转换方向。于是,借着王实味们的“病象”,毛泽东连续地按动了蓄势已久的修辞按钮。1942年4月初的那个夜晚,毛泽东挑灯夜读《矢与的》上的文章后就曾发出“思想斗争有目标了”[78]的心声,这不应该仅仅只对应于王实味及其所代表的思想,同时也应该包括生产并扩散这些言论的媒介,尤其是毛泽东费心创办的《解放日报》。《解放日报》自创刊以来一直有自律的倾向,博古等多次检讨报纸没有充分党报化的弊端,与此同时,党中央也不断提出报纸的不足,帮助《解放日报》逐渐完善。例如1942年1月26日,博古就曾向编委会传达了中央对报纸在新闻上不能贯彻党的策略等问题的意见[79];1942年2月8日,毛泽东在《反对党八股》报告中泛泛地提到“一国际、二国内、三边区、四本部”的教条弊病;[80]1942年2月20日,毛泽东提出报纸问题涉及延安各机关问题的分析意见[81]。但是,3月9日《解放日报》刊发丁玲的《三八节有感》,3月13日再刊发王实味的《野百合花》,可见整风的真实含义并未在此得到理解与贯彻,延安媒介已然大病在身。

1942年3月16日,中宣部发出《为改造党报的通知》,不但重申党报的定位与品性,更是明确提出“尤应根据毛泽东同志整顿三风的号召,来检查和改造报纸。”有意思的是,这个中央文件关于党报存在主要问题的“病象诊断”——“报纸只是或者以较大篇幅为国内外通讯社登载消息”、“为别人的通讯社充当义务的宣传员”[82],与随后召开的改版座谈会(1942年3月31日)提出的《解放日报》存在的问题大体一致,或许与毛泽东个人的主导有关。按照胡乔木记述,《解放日报》的问题是:

初期的《解放日报》,尽管在总的办报宗旨和指导思想上接受党中央的领导,然而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和党八股这些错误的东西,还不时地表现出来。当时存在的问题具体表现为:第一,在版面安排上,固守于“一国际,二国内,三边区,四本市(延安市)”的不成文规定,而不是根据党和群众的需要进行安排。四个版面,一版主要是国际新闻、国内要闻和社论;二版全部是国际新闻;三版是国内新闻;四版是陕甘宁边区(上半版)和副刊(下半版)。这就从版面上把本应突出报道的有关陕甘宁边区和各抗日根据地的新闻,放到了很次要的地位。第二,对党的政策和中心工作宣传不力。国际新闻、社论、文章在数量上占压倒优势,对我党我军的重大事件和有关国内、根据地的实际报道少而且浅,对当时已经开展的整风运动没有进行及时的宣传报道,甚至毛主席在中央党校作整顿三风报告这样重大的消息,也只在第三版右下角发了个三栏题的消息。第三,当时学习苏联《真理报》和中国《大公报》的做法,坚持“一天一篇社论”,结果有些社论质量不高,影响了报纸的宣传效果。第四,有些新闻不真实……不少文章表现得不切实际,空泛议论、贫乏无味的八股文风很浓。另外,报纸还发表过一些有缺点错误、产生了消极作用的文艺作品[83]。

毛泽东的诊断结论是:“不是党报,而是社报。”[84]

按照毛泽东的说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向他们大喝一声说:‘同志’们,你们那一套是不行的,无产阶级是不能迁就你们的,依了你们,实际上就是依了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就有亡党亡国的危险。”[85]那么,历史的使命就是彻底地改造党报,使之健全壮大到完全充当党报的形态。

《解放日报》的改版走上了正当的轨道。1942年4月1日的社论《致读者》,就真挚地表示了对《解放日报》病象的批评的认同[86]。重要的还有,《解放日报》从以前对于党报原则性的认知走向了相对内在的领会,它所提到的“四性”——党性、群众性、战斗性、组织性,尤其是它关于党报“洋溢着”的特性的断定,与毛泽东兵法党报的想象离的更近。毛泽东不喜欢“死人办报”的沉闷,他全身心地盼望着党报的活力与热情,能够将星星之火燎原到整个宇宙。他想象的是何以实现“六亿神州尽舜尧”的梦想。改版当天,报纸版面有了新的面相——一版要闻,二版边区和国内,三版国际,四版全是副刊。初步实现了对“以我为主”诉求策略的空间、形象支持。

但是,《解放日报》的改版没有结束,“使解放日报成为真正的党的机关报”远没有如此简单。直至1942年9月,毛泽东的看法仍然是:“《解放日报》有很大进步,但尚未成为真正的党中央的机关报,‘七七’宣言以后的社论、印度问题、参议会、自卫军几篇社论有些错误,另外有些消息,如学校学生自杀(1942年4月10日二版发表的一条消息:‘党校一学生失恋自杀’)是不应该刊登的。报纸尚未与中央息息相关,虽然总的路线是对的。以后凡是新的重要的问题,小至消息大至社论,须与中央商量,报社内部的事务亦须如此。”[87]甚至1945年时,毛泽东还为了对原子弹的错误宣传大光其火,整整批了一个多小时[88]。

毛泽东要彻底地扭转党报的弊端,这场整合运动还没有结束。其中原因,既有党报运作者对问题的穿透能力的欠缺,也有他们对毛泽东和党中央意图了解方面的局限,更重要的还包括毛泽东本身喜欢的运动策略。只要回顾一下毛泽东亲手发动的叫“整风运动”的历史事件的频次、叠合,就不难理解《解放日报》改版的反复性与由此形成的持续性。这或许是毛泽东整合策略的重要表现——“采用起伏曲折的方式,而不是持续稳定渐进的方式,来把整个运动引至他所希望的方向”[89]。恰巧是毛泽东深入人心的运动策略,他真的很了解“迭宕”的修辞特性。1942年8月,陆定一取代养病的杨松成为新的《解放日报》主编,“刮去重写”的条件日渐成熟。陆定一传达了毛泽东的意见,并彻底地取消了一日一篇社论的教条做法,相应路线同步变化。至此,《解放日报》在路线上基本完成,后续工作只是一步一步地去实现而已。

毛泽东党报改造的一个重要工作,是人力资源体系的建构。党史专家高华特别提到了陆定一、胡乔木在形成“毛氏‘新闻学’”中的重要性贡献,比如毛泽东主义新闻学中最重要的文献《我们对于新闻学的基本观点》出自陆定一之手,而《把我们的报纸办得更好些》、《报纸是人民的教科书》等希望平衡政治与专业关系的论述以及大量的《解放日报》社论,则全是胡乔木的杰作[90]。他们更应被看作毛泽东主义新闻学的执行者与再生产者。

在这个轮盘里还有许多人非常重要,可以简单地称他们为“红色延安人”,或者放大地称为“红色中国人”。那些体现出“党性第一”原则的资讯,需要他们的努力来生产与扩散。那些红色的资讯欲要产生理想的效果,需要他们心灵的回应所生产的效应给予强力的支持。毛泽东主义新闻学需要“毛泽东式的新闻战士”。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返回身去锻炼它所需要的这样的战士。他们实在重要,从效益的角度说,他们才是生产这样的新闻系统的真正的力量。就像李陀说的那样,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他们”——发自肺腑的接受并愿意热情传播毛泽东主义新闻学的一群人。但是,这个群体并非天生自得;相反,他们在“延安之春”里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显示他们的复杂性与多样面相。延安是一部中国左翼力量的成长小说;延安同样是一部中国左翼新闻人的成长小说,一个青春的氛围总要让青春的力量迅速成长。

毛泽东很乐意将延安比喻为一个“大学校”,并在客观上使延安成为真正的革命大学校、红色大熔炉。他所领导的塑造新人的运动,就发生在这里。在那些被葛兰西称为“积极教育”的“学校教育”系统里,毛泽东与他的党设计制度支持那些最底层的人们学会认字,使他们获得了参与知识社会建设的相应资格。为了做到这一点,甚至动员了秧歌、美术等广泛的教育形态。在另外一些层次里,则积极地开发学校的职能,诸如鲁艺、中央党校、泽东青年干部学校等,就团结与组合了广泛的社会成员,最终,将他们在课程知识与社会知识的学习中逐一收编。毛泽东未必像有些批评说的那样是一个极端的反智主义者,但是,毛泽东的教育确乎有其相当的个性色彩。国外研究者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提出了毛泽东作为“革命实践教师,其目的是教育所有的中国人民怎样改造社会”。所以,毛泽东的教育不仅涉及文化知识的教育,更重要的是政治思想教育;教育不仅要提高人的文化素质,而且“要改造……中国人的心灵”[91]。毛泽东对延安教育的影响是巨大的,他在每一种教育形态上都留下了许多值得捉摸的言与行。例如他对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鲁艺、中央党校的强力关注与纪律性规训。在毛泽东人力培养的模式中,最值得提及的是他那被称誉的理想教育,它们体现了许多现代教育的特点。例如,当他将延安变成一个以崇高为基调的大学校的时候,他的教育模式就带有相当浓厚的“原型”营销的品质。所谓“原型”,阿道夫·巴斯倩以为是“基本的意念”,在梵文中被称为“主观感知的形式”,在澳洲则是“梦的永恒之物”,心理学家荣格则将之看作是基本的意念、基本的感受、基本的幻想和基本的影像。毛泽东对他的人民曾做过“舜”与“尧”的比喻,其实就是一种原型的诉求。一旦这样的意念成为主宰的力量,后现代的营销效应就会扑面而来——管理了感受场域就等于管住了感觉方向和力量维度。听听鲁艺的歌声:“我们是艺术工作者,/我们是抗日的战士,/用艺术做我们的武器,/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为争取中国解放独立,/奋斗到底!学习,学习,再学习,/理论和实践密切联系,/一切服从神圣的抗战,/把握着艺术的武器。/这就是我们的歌声,/唱吧,唱吧,高声地唱吧,/我们是抗日的战士,我们是艺术工作者。”再来听延安新华广播台的《XNCR之歌》:“我们是新中华的战士,是共产党的喉舌。我们工作学习,赤胆忠心,团结一致,不怕困难,用坚强的双手,雄健的呼喊,向全国的人民,向世界的工农,传播党的主张,指导神圣的抗战,粉碎亲日派的阴谋,推动时代向前,驱逐日寇出境,重建祖国河山。我们是新中华的战士,我们的岗位在最前线。我们是共产党的喉舌,我们的岗位在最前线。”[92]甚至《延安中央印刷厂歌》也张扬我们“是抗战文化的心房”的主张,宣示说“我们要完成中华民族的解放,要创造独立幸福的新中华”[93]。这是“文章小米青春”(蔡若虹)的生活,在这里,没有自私的封闭,没有生活的骚扰,有的却是最为理想的共同体的感受与氛围。延安以它“歌唱的城”气息感动着那些来自于苦难世界的灵魂,延安的歌声漫山遍野,延安的“生活太快乐”,延安给了它的感受者最充沛的“解放感”和“自由感”。“高亢有力的放声歌唱,是一种集体的抒情,是一种情感的巨大释放。个体的微弱声音,汇入、混合在强大的众声之中,从而在雄伟的气势和宏大的音量中,每个人都感到了集体的力量,感到了自己成为集体之一员的力量。”[94]延安的生活丰富多彩,这些受教育者每天都遭遇着感染人心的秧歌剧、新话剧、新京剧、诗歌艺术、街头墙报所拥有的“广场剧”无距离的深深刺激,他们哪里抵抗得了这样崇高的、简直没有世俗特征的生活的熏陶。最终,他们的知识与他们的想象或者还有他们的判断力,都一股脑地结合在无限纯洁与崇高的气息里。他们被洗了灵魂,他们在延安得到的不仅仅是知识或技能。这样的人们在他们的领袖的号召下做出配合的行动,狂热地参加到了延安媒介文化的改造运动中去,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

还不止如此。延安的学习潮几乎将每一个红都人穿透了,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学习中国革命历史,学习中共文件,学习在持续中延展着并生产着它的新的传播人。这样的结构还不是学习的全部。例如,毛泽东就为这些充满崇高感的延安人带来了“老三篇”,引领着他们像张思德、白求恩、愚公那样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并且在革命事业需要的时候舍弃自我甚至牺牲自我。但是,学习很快转化成了认同的再造,最终,延安人完成了他们的集体的转向仪式,走进红色的世界。没有必要去细分教育的形式,例如,渴求知识与信息的人们甚至将《解放日报》看作“学校”,“天天等着新报纸的到来”。不仅如此,当《解放日报》的信息触动了他们的神经的时候,这张党的媒介转身成了职业教育的代表,青年们从中学着写本地的经验报道,采访与投稿成了新的生活。[95]由于党的重视和鼓励,到了1944年11月,边区的通讯员队伍已届2000人左右。尤其要注意的是,“其中工农兵通讯员占1100多人,他们为报纸提供的地方消息,占地方消息总数的1/2以上。”[96]如果我们联系到当时延安的条件——“安塞发生的事情,传到延安,要经过毛驴子传过来”[97],其中价值再显然不过。更重的是,由此将党报的触角和最基层的成员的生活结合在一起,形成党报不仅在庙堂更在民间的趋势,并依靠这种力量部分地制衡党报脱离底层的可能。

葛兰西教育理论中的另一种方式叫做“消极教育”。这种教育主要显示为压制性的规训。毛泽东曾经对诗人何其芳等人说:“一个人没有受过十年八年委屈,就是教育没有受够。”[98]这是颇有意味的暗示还是毛泽东式幽默的表现,已经无从查考。但是,毛泽东的确让那些生活在崇高气息里的人们深深地受了一次洗礼。尽管毛泽东一再说明这里的原则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但是,历史还是给出了一条饱含“消极教育”特点的“再造人们”的轨迹和模式:第一阶段学习文件,但是没有沉默的权利,所有的人都要就文件发表看法。第二阶段是批评与自我批评,方式多样,甚至包括将自我批判性质的反省笔记刊登在《解放日报》上等——戈德曼叙述道:“每个人原来的思想和态度要受到别人认真的和长时间的批评。无休无止地叙述一个人的失误,不断地给他以帮助教育以及越来越紧张的气氛,产生了深刻的情绪危机,最终打垮了那个人的内在意志。这个人只有向党的权威及其价值观念缴械投降,才能从这些压力下获释和‘赎罪’”。[99]第三阶段是向党组织交代,称为“脱裤子”、“割尾巴”。第四阶段是审干与组织清理,属于身份合法性判别的关键段落[100]。自我反省的结果,生产了一个自我虐待的风潮。例如何其芳写道:“整风以后,才知道自己原来像那种外国神话里的半人半马的怪物。”[101]深入的结果,促使许多创造的主体自我焚毁从前的创造物,随之,创造的眩晕感普遍生成,相当数量的作家和画家临时或者相当长时间地退出创作,乃至于《解放日报》初步变成“完全的党报”之后出现“稿荒”的危局。为此,毛泽东不得不亲自出面设计作者队伍并督促撰写所需稿件[102]。

这还只是“脱裤子”时的路径,至于抢救运动,直叫人胆战心惊。因为它们含有极为丰富的戏剧色彩——成立“规劝小组”展开规劝工作。“开始时,绝大多数的人都矢口否认,那么就把你关起来,几天几夜不让你睡觉,规劝小组成员换班休息,对你进行轮番‘轰炸’。有人被痛哭流涕的规劝者规劝‘坦白问题’,有人面对的是下跪求你‘交待罪行’的规劝者,也有人被规劝者把刀放在脖子上威逼恐吓,还有人被推搡打骂,甚至被吊起来。在规劝小组实施的‘车轮战’、‘熬鹰战术’面前,很少有人能一直拒不承认、坚持到底。”[103]

这些仪式的确有叫人难以承受之处。但是,经由此种锻炼,对延安文人的整肃、收编大功告成,知识分子们从此获得暂时的“自己人”身份,在实际的行动中有合法的身份返身去开拓毛泽东主义的再生产。

毛泽东党报品牌轮盘的主要用心,在于让党与党的原则成为无所不在的一种量。套用米歇尔·福柯的话,“每个人都被镶嵌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任何微小的活动都受到监视……”[104]甚至自己都将成为控制自我的手段。事实上,毛泽东改造党报体系,使之从类似的“社报”品质发展到“相对合格”的“党报”,先从制度改造入手。另一个值得提到的是毛泽东对“党报委员会”的改造。

“党报委员会”系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领导和管理中央党报的组织。“党报委员会”的名称,最早见于1929年6月25日中共中央六届二中全会通过的宣传工作决议案。在第7条“宣传工作的组织问题”中规定:“党报委员会在中央以政治局全体委员充当,在省委及地方党部应以全体常委充当”。1931年1月27日通过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关于党报的决议》,决定“成立中央党报委员会,负责中央党报一切领导”。党报委员会主任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宣传部部长张闻天兼任。1937年,由张闻天、博古、凯丰、周恩来、王明组成中央党报委员会,编辑出版中共中央的政治理论周刊《解放》(延安),管理《新中华报》、新华通讯社、中央印刷厂和出版、发行工作。1939年时,毛泽东提议、中央决定将中央党报委员会中的出版科(解放社)从中划出,另设中央出版发行部,主管延安及根据地党的出版物的政治审查和管理事务,由时任中央组织部副部长的李富春兼任发行部部长一职。1943年3月20日,中共中央设立中央宣传委员会,由毛泽东、王稼祥、博古、凯丰组成,统一管理中共中央宣传部、解放日报社、新华社、出版局等,中央党报委宣告终结,毛泽东对党报取得完全的领导权,从此后,改造工程名正言顺。

至于具体的管理规范,毛泽东也用心经营擘画,终于成功了一个完整的体系。比如,1942年4月15日,中共中央书记处下发《关于统一延安出版工作的通知》,提出由于出版工作缺少统一管理机关的缘故,“工作上发生许多不合中央宣传政策及偏废、重复、无系统、无效能的现象。兹决定中央出版局统一指导、计划、组织全延安各系统一般编辑出版发行之责,中央宣传部负统一审查全延安一般出版发行书报之责(中央书记处及西北局常委会直接出版的书报除外)。”1942年10月28日,中央书记处再次指示,要求“改正过去不讨论新闻政策及社论方针的习惯,抓紧对通讯社及报纸的领导,务使通讯社及报纸的宣传完全符合于党的政策,务使我们的宣传增强党性,拿《解放日报》所发表的关于如何使报纸增强党性的许多文件去教育我们的宣传人员,克服宣传人员中闹独立性的错误倾向。”[105]党报改造之后,“由党中央直接掌管舆论导向,并组织人马审查一切新闻报道。同时规定,通讯员由党委设置,有关各地的消息报道原则上也须通过各地党委。”[106]。“打破一切固定的格式”[107],但原则和目的就是后来博古说出来的一句话:“要做到每个消息、每个字都能代表党中央,一个字也不能闹独立性。”[108]

既是党报品牌化的努力,自然就少不得专业的符号系统的养殖。毛泽东有丰富的新闻实践经验,可算是个新闻全才,消息、政论、采访、制作按语,无所不能。作为一个党的媒介的品牌操盘人,毛泽东的才华超越了自我的限制,最终,他的努力使党的媒介品牌轮盘里拥有了丰富的构成。除了庄严的政论文字外,思想运动方面资讯占据相当篇幅。研究证明,《解放日报》改造后,首先突出了对整风的宣传。从4月1日到6月5日共2个月又5天,报纸共发表整风社论11篇,交流经验,指导工作,实验了党报作为“喉舌”与组织机关的实用功能。4月4日起,《解放日报》还专门设置“整风运动”专栏,报道整风学习情况,反映学习问题,推动学习运动深化与发展,将从前简单的学习弄得有声有色。4月10日-4月20日,《解放日报》第四版辟专版刊出《整顿三风讨论资料特辑》共6辑,放大整风中22个学习文件的内容,形成特别气氛。“据统计,在1942年一年中,《解放日报》发表的有关整风的社论和文章100多篇。通过这些努力,党报关于整风运动的宣传,终于‘蔚成风气’了,每天翻开报纸,空前的学习热潮扑面而来。”[109]这与改造前博古视整风活动的新闻价值决定相关信息取舍并简单告知的做法,实在是两个面貌。

延安时期一个重大的收获是“典型报道”的出现与完善。到今天为止,“典型报道”仍然是中国新闻历史脉络中最为特别的构成。一般认为,“典型报道”是毛泽东新闻学的创新,“是毛泽东的典型思想方法运用于新闻领域而直接构成的”[11]0。1942年4月30日《解放日报》有关劳动英雄吴满有的报道,则是中国“典型报道”的开端。在这个拥有特殊地位的报纸上,吴满有多开荒、多打粮食的消息登上了头版头条,的确是个有意思的现象——“工农兵和先进知识分子上了报,并用大字标题放在一版头条,这可是新闻史上空前未有的大事。”[11]1随后,在1943年的大生产运动中,“典型报道”逢遇英雄辈出的时世,竟成3000多篇消息或通讯的丰收景观。1944年1月1日起,这张著名的党报还在第二版专辟“边区生产运动”专栏,几乎每日介绍一位劳动模范和他们的先进事迹,用以张扬一种值得鼓励的献身精神和革命意志。这样的行动一直持续了3个多月。套用后世的一句名言,“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中国革命宣传事业步入树立典型的时代。

当然,《解放日报》改版,或者说中共党报改造运动,带来的不仅仅是“杂文时代”的结束与“秧歌时代”到来的现实,更深入地讲,最大的深化是那种被罗兰·巴尔特称为“政治式写作”的话语形态落实在新闻、言论、副刊文字以及那些泛化新闻形态诸样态身上的斑驳景致。有意思的是,所有的写作都被赋予了呈现党性的名义,甚至连文字本身具有的张力,也被新的党媒介文体所收编,而且,反复的诉求成了特别的党报修辞——“在同一天的苏维埃报刊中可以找到许多相同的内容,而这被看作是一种力量而不是软弱”[11]2——党媒介文化系统宣告缔造成功!

延安的那场党报改造运动,有绝对的资格被看作党的媒介文化史上的“伦理事件”。这不仅仅指它的实际发生与持续的周期,更指它经过努力以压倒性的修辞优势所完成的对“资产阶级新闻学”的彻底覆盖,以及它以“相当大的程度的普罗米修斯主义”[11]3促生的当下积极的媒介文化觉悟和随之而来的党报文化自觉。从此以后,延安党报的实践经验顺理成章地推移到了党的所有传媒形态的改造上,成为影响至今的党媒介制度模式。

我们的问题是,我们将如何在一个“后总体性社会”的新环境里读解毛泽东留给我们的这份宝贵的遗产?毛泽东通过努力实现了党报品牌化的愿望,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何以在毛泽东之后发展这个具有现代特性的品牌文化?如果我们已经获取了正当的态度与展开改造的资本,那么,我们将何以选择我们的作业框架并有效地实现我们的框架延伸或转移?

李陀的分析值得注意。他提醒我们通过努力了解毛泽东凭借改变话语习得方式,完成社会改造的修辞特点。例如他说:“整风根本上还是一个学习运动”,“这个‘学习’主要是指话语的习得”,结果是,“经过延安整风,来自五湖四海的千万知识分子从此都放弃或忘记了自己曾占有过的语言,以及与它相联系的话语秩序。”[11]4李陀的意思是说,延安时期的毛泽东教会人们学得了“毛泽东话语”并自觉地放弃了他们从前的话语系统,最终,毛泽东话语成为人们自觉言说并发挥性拓展的话语体系。

事实上,这个判断同样符合我们对毛泽东主义新闻学走向成功的修辞技巧性判断。在“毛泽东时代(1942~1976)”里,正是这种智慧的修辞,替我们制作了充满活力的现代新闻学品牌,并使历史中国成为共产主义新闻学的试验田。

在一个“注意力管理”成为普遍取向的时代,在一个“整合行销”成为人类主宰性社会诉求模式的时代,延安《解放日报》改造的修辞艺术,将抓住我们并引导我们走向一个智慧与行动相交融的世界。只要我们注意到毛泽东“有经有权”的诉求,我们就将深刻地了解“智慧”何以呈现出迷人的“具体性”。

注释

① 孙立平:《总体性社会研究——对改革前中国社会结构的概要分析》,《中国社会科学季刊》,1993年,第1卷.

② 《作为学术视角的社会主义新传统·编者按》,《开放时代》,2007年,第1期,第5页.

③ 张旭语,见刘小枫等:《作为学术视角的社会主义新传统》,《开放时代》,2007年,第1期,第6页.

④ 丁耘语,见刘小枫等:《作为学术视角的社会主义新传统》,《开放时代》,2007年,第1期,第35页.

⑤ 李陀:《丁玲不简单——毛体制下知识分子在话语生产中的复杂角色》,《今天》,1993年第3期.

⑥ (法)安德烈·马尔罗:《沉默的声音》,文载王忠琪等译《法国作家论文学》,三联书店,1984年,第360页.

⑦ 黄旦:《从“不完全党报”到“完全党报”——延安〈解放日报〉改版再审视》,文载《自由的理解与实践——民国时期知识分子与报刊学术研讨会会议论文集》,香港城市大学传播研究中心,2007年.

⑧ 渠敬东语,见刘小枫等:《作为学术视角的社会主义新传统》,《开放时代》,2007年,第1期,第29页。

⑨ 李陀:《丁玲不简单——毛体制下知识分子在话语生产中的复杂角色》,《今天》,1993年第3期.

⑩ (英)汤姆·布劳恩:《品牌的哲学》,接力出版社,2005年,第132页.

[11] 卢泰宏等:《蔚蓝诡计——读解十大跨国广告公司》,羊城晚报出版社,2000年,第293页.

[12] 卢泰宏等:《蔚蓝诡计——读解十大跨国广告公司》,羊城晚报出版社,2000年,第284页.

[13] (美)安格尼斯嘉·温克勒:《快速建立品牌:新经济时代的品牌策略》,机械工业出版社,2000年,第95页.

[14] 孟繁华:《传媒与文化领导权——当代中国的文化生产与文化认同》,山东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2~13页.

[15] 毛泽东:《〈湘江评论〉创刊宣言》,载《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292页.

[16] 萧延中:《巨人的诞生——“毛泽东现象”的意识起源及中国近代政治文化的发展》,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第116~126页.

[17] (美)雷蒙德·怀利:《毛泽东政治权威形成的历史氛围》,载萧延中等编:《从奠基者到“红太阳”》,中国工人出版社,1997年,第206页.

[18] 转自(美)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与马克思主义、乌托邦主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年,第133页.

[19] 转自(美)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与马克思主义、乌托邦主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年,第18页.

[20] (德)休·戴维森:《承诺:企业愿景与价值管理》,中信出版社,2004年,第18页.

[21] (美)加里·胡佛:《愿景》,中信出版社,2003 年,第225 ~228 页.

[22] 赫伯特·C·凯尔曼语,转自(美)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与马克思主义、乌托邦主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年,第135页.

[23] (美)加里·胡佛:《愿景》,中信出版社,2003 年,第221 ~225 页.

[24] 毛泽东:《〈政治周报〉发刊理由》,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5页.

[25] 毛泽东:《两年来宣传工作的回顾》,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7页.

[26] 毛泽东:《两年来宣传工作的回顾》,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10页.

[27] 毛泽东:《两年来宣传工作的回顾》,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11页.

[28] 毛泽东:《两年来宣传工作的回顾》,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11~12页.

[29] 毛泽东:《红军宣传工作问题》,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15页.

[30] 毛泽东:《红军宣传工作问题》,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18页.

[31] 毛泽东:《红军宣传工作问题》,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19页.

[32] 毛泽东:《普遍地举办〈时事简报〉》,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26页.

[33] 毛泽东:《普遍地举办〈时事简报〉》,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29页.

[34] 毛泽东:《普遍地举办〈时事简报〉》,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29页.

[35] 毛泽东:《普遍地举办〈时事简报〉》,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32页.

[36] 毛泽东:《高度发扬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39页.

[37] 毛泽东:《〈中国工人〉发刊词》,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48页.

[38] 毛泽东:《纪念〈新中华报〉新刊一周年》,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49页.

[39] 毛泽东:《延安〈解放日报〉发刊词〉》,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56页.

[40] 李书磊:《1942:走向民间》,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31页.

[41] 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引自《毛泽东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9页.

[42] 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引自《毛泽东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16页.

[43] 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95页.

[44] 毛泽东:《苏维埃文化教育的方针和任务》,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35页.

[45] 毛泽东:《讲堂录》,载《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591页.

[46] 当年新民学会即有“蔡和森是理论家毛泽东是实践家”之说。见萧延中:《巨人的诞生——“毛泽东现象”的意识起源及中国近代政治文化的发展》,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第142页.

[47] 王培元:《延安鲁艺风云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65页.

[48] 引自赖声川:《赖声川的创意学》,中信出版社,2006年,第89页.

[49] 渠敬东语,见刘小枫等:《作为学术视角的社会主义新传统》,《开放时代》,2007年,第1期,第28页.

[50] 渠敬东语,见刘小枫等:《作为学术视角的社会主义新传统》,《开放时代》,2007年,第1期,第29~30页.

[51] 应星语,见刘小枫等:《作为学术视角的社会主义新传统》,《开放时代》,2007年,第1期,第32页.

[52] 蔡禾语,见刘小枫等:《作为学术视角的社会主义新传统》,《开放时代》,2007年,第1期,第33页.

[53] 毛泽东:《关于农村调查》,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61页.

[54] 渠敬东语,见刘小枫等:《作为学术视角的社会主义新传统》,《开放时代》,2007年,第1期,第29页.

[55] 引自张巨岩:《权利的声音——美国的媒体和战争》,三联书店,2004年,第5~6页.

[56] 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95页.

[57] 李文:《试论陕甘宁根据地新闻事业的群众性》,《新闻研究资料》,总第60辑,第151页.

[58] 《中宣部关于各抗日根据地报纸杂志的指示》,《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上,新华出版社,1980年,第114~115页.

[59] 毛泽东:《报纸是指导工作教育群众的武器》,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114页.

[60] 毛泽东:《红军宣传工作问题》,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15~22页.

[61] 引自河清:《艺术的阴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62页.

[62] 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95页.

[63]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引自《毛泽东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47页.

[64] 何其芳语,引自王培元:《延安鲁艺风云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4页.

[65] 吴伯箫语,引自王培元:《延安鲁艺风云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99页.

[66] 朱鸿召:《延安兵法社会及文学》,《东方文化》,2002年第4期,第104~111页.

[67] 毛泽东:《在〈解放日报〉改版座谈会上的讲话》,载《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90页.

[68] (美)西德尼·塔罗:《运动中的力量——社会运动与斗争政治》,译林出版社,2005年,第13页.

[69] 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87页.

[70] 何方:《党史笔记》,利文出版社(香港)2005年,第635~641页.

[71] 齐美尔语,引自(美)L·科塞:《社会冲突的功能》,华夏出版社,1989年,第17页.

[72] 齐美尔语,引自(美)L·科塞:《社会冲突的功能》,华夏出版社,1989年,第59页.

[73] (美)L·科塞:《社会冲突的功能》,华夏出版社,1989年,第106~123页.

[74] 李书磊:《1942:走向民间》,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40页.

[75] 黄子平:《病的隐喻与文学生产——丁玲的〈在医院中〉及其他》,载唐小兵主编《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牛津出版社,1993年,第51~67页.

[76] 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43页.

[77] 毛泽东:《反对党八股》,载《毛泽东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34页.

[78] 高新民、张树军:《延安整风实录》,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48页.

[79] 王凤超等:《延安〈解放日报〉大事记》,《新闻研究资料》,总二十六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139页.

[80] 毛泽东:《反对党八股》,载《毛泽东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41页.

[81] 王凤超等:《延安〈解放日报〉大事记》,《新闻研究资料》,总二十六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141页.

[82] 《中宣部为改造党报的通知》,《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上,新华出版社,1980年,第126页.

[83] 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42~443页.

[84] 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43页.

[85]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载《毛泽东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72页.

[86] 《致读者》,《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下,新华出版社,1980年,第50~53页.

[87] 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48页.

[88] 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52~453页.

[89] (美)李鸿运:《从文化大革命看毛泽东实行革命性变革的谋略》,载萧延中等编:《从奠基者到“红太阳”》,中国工人出版社,1997年,第432~433页.

[90] 参看胡乔木:《胡乔木文集》,人民出版社,1992年.

[91] 恩利克·科利蒂·匹斯切尔:《教师》,载陈葆华主编《国外毛泽东思想研究评述》,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8页.

[92] 引自方汉奇:《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二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804页.

[93] 李平:《回忆延安中央印刷厂的历史简况》,载《万众瞩目清凉山——延安时期新闻出版文史资料第一辑》,延安清凉山新闻出版革命纪念馆编,1986年,第413页.

[94] 王培元:《延安鲁艺风云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99~100页.

[95] 午人:《〈解放日报〉成为新闻函授学校》,载方蒙等主编《延安记者》,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212~217.

[96] 王揖:《一次空前的新闻改革——延安〈解放日报〉改版工作简介》,载丁济沧等主编:《我们同党报一起成长——回忆延安岁月》,人民日报出版社,1989年,第67页.

[97] 陆定一:《延安〈解放日报〉的改版》,《陆定一文集》,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710页.

[98] 王培元:《延安鲁艺风云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58页.

[99] (美)R.麦克法夸尔,费正清编:《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中国革命的兴起(1949~1965)》,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234页.

[100] 李刚:《现代知识群体的话语转型》,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3~14页.

[101] 引自王培元:《延安鲁艺风云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80页.

[102] 王培元:《延安鲁艺风云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85~286页.

[103] 王培元:《延安鲁艺风云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92页.

[104] (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三联书店,1999年,第221页.

[105] 李书磊:《1942:走向民间》,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83页.

[106] 何方:《党史笔记》,利文出版社(香港)2005年,第497页.

[107] 《报纸和新的文风》,《解放日报》,1942年8月4日社论.

[108] 吴冷西:《增强党报的党性——清凉山整风运动回忆》,载丁济沧等主编:《我们同党报一起成长——回忆延安岁月》,人民日报出版社,1989年,第21页.

[109] 王揖:《一次空前的新闻改革——延安〈解放日报〉改版工作简介》,载丁济沧等主编:《我们同党报一起成长——回忆延安岁月》,人民日报出版社,1989年,第63~64页.

[110] 吴廷俊等:《典型报道理论与毛泽东新闻思想》,《新闻与传播研究》,2001年第3期,第44~45页.

[111] 王揖:《一次空前的新闻改革——延安〈解放日报〉改版工作简介》,载丁济沧等主编:《我们同党报一起成长——回忆延安岁月》,人民日报出版社,1989年,第64页.

[112] (美)韦尔柏·斯拉姆:《报刊的苏联共产主义理论》,载《报刊的四种理论》,新华出版社,1980年,第150页.

[113] (美)韦尔柏·斯拉姆:《报刊的苏联共产主义理论》,载《报刊的四种理论》,新华出版社,1980年,第179页.

[114] 李陀:《丁玲不简单——毛体制下知识分子在话语生产中的复杂角色》,《今天》,199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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