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梅庵忆语》与冒襄的士人易代心态
2011-08-15黄贤忠
黄贤忠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6)
《影梅庵忆语》与冒襄的士人易代心态
黄贤忠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6)
《影梅庵忆语》是冒襄悼念他的爱妾董小宛而写的回忆性散文,该文因其描写的爱情故事极富传奇性和感染力而流传甚广。但如果从冒襄的家世生平社会和他所处时代背景出发,并结合《影梅庵忆语》的文本内容分析则会发现:在追忆儿女私情的文字背后,暗藏着冒襄身处时代巨变中进退失据、忐忑不安的士人易代心态。
《影梅庵忆语》;冒襄;心态;士人;遗民
《影梅庵忆语》是冒襄为悼念他死去的爱妾董小宛而写的回忆性散文,在这篇散文里,他用饱含深情的笔详实地记录了他和董小宛在明末清初易代之际颠沛流离和生离死别的爱情经历。虽然冒襄一生著述颇丰,传世的有《先世前征录》《朴巢诗文集》《水绘园诗文集》等,但均不及《影梅庵忆语》影响大,这或许是因为这个故事不但极具才子佳人般的传奇色彩,而且字字血泪、至真至性,以至于世人大多都将其看成冒襄对爱妾的悼亡文字或爱情追忆,但如果考虑到这篇文章写作时的历史背景和冒襄的个人身份,把它放到一个更大的历史时代空间中去思考,大家就会发现《影梅庵忆语》隐含着丰富的时代内容和话语暗示,这无疑为我们研究以冒襄为代表的明末士人易代心态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材料。《影梅庵忆语》叙事线索清晰,时间、地点、人物均详实可靠,尤其是这段故事发生的时间正好处在明亡清兴的历史转折关头,其中涉及大量重要的历史事件,通过对《影梅庵忆语》的解读,不但有助于从微观的层面了解冒襄的真实内心世界,而且也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从宏观的范围去理解明末清初,在时代风云激荡下的士人和遗民心态。
一
下面是一些关于冒襄家世和生平的文献材料:
国朝冒襄字辟疆,如皋县人。为诸生,有声。父起宗,官荆樊时流寇充斥。襄往省觐奉母以归,不入内寝,或问之,襄曰:‘父在残疆而子安枕席乎?’泣血上书政府,得调宝庆。襄友爱诸弟,一日忽有人入户将剚刃于襄,襄子丹书以身蔽被重创。闻于官,辞连其弟。襄痛哭直弟无是事。太守因并宽刺者。鬻产赈饥,日行道殣中,染病死三日,复苏着《朴巢水绘集》,以隐逸。荐以博学宏辞荐,皆不就。[1]596
冒妻苏氏,如皋人,姑疾笃同夫焚香吁天,愿以幼子兖代子殇,姑愈时称孝妇。[2]478
冒起宗,如皋人,崇祯进士。授行人选南考功掌内计。时惮其方正,出为兖西佥事。[3]485
冒起宗妻马氏,如皋人,年十七归副使冒起宗,事舅姑尽孝,起宗殁与妾刘氏抚幼子成立。[2]312
从上述材料可以看出,冒襄的家庭是一个典型的秉承儒家道德礼教规范的官宦世家,其父冒起宗是崇祯朝的进士“时惮其方正,出为兖西佥事”。其母马氏和其妻苏氏俱是符合儒家忠孝节烈观的女性。而冒襄本人在这方面的所作所为更是堪称楷模。据说他对父亲非常孝顺,当父亲有难时,甚至几天几夜都不入内休息;他为了不伤害宗族和气,甚至在其子遭受重伤的情况下也不肯诉诸于官府;他多次拒绝清廷的征召而甘守贫贱为前朝守节。所有行为都证明了冒襄是一个具有强烈的儒家道德感和宗族观念的士人。此外冒襄还是一个积极参与政治活动的人物,据《清史列传·卷七十·文苑传一》记载:“(冒襄)与桐城方以智、宜兴陈贞慧、归德侯朝宗,矜名节,持正论,品覈执政,裁量公卿,时称四公子。襄负盛气,高才飚涌,尤能倾动人。”[4]5683崇祯九年,他与被阉党残害的东林遗孤以及复社名士陈梁、方以智等人集聚于桃叶渡自己寓所中,置酒高会,展观血书长歌纪事。崇祯十一年己卯,也就是他初识董小宛的前一年,冒襄与复社诸人再度社集于南都,并作为署名骨干分子参与了有140余人具名的《留都防乱公揭》,打击阉党余孽阮大铖。[5]179-181这些事例让我们看到了冒襄性格中慷慨激昂、无惧无畏的勇气和担当大义的决绝。作为一个视天下兴亡为己任、积极入世的士人,当此国破家散之际,没有任何政治忧患的思考,却只是絮絮叨叨地写一篇只关乎儿女私情的数千言文字是很难让人相信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透过《影梅庵忆语》的叙述,我们也能发现冒襄和董小宛的爱情故事并非像传奇中才子佳人相互倾慕那么纯真简单。文中有很多情节都表明冒襄虽然多情,但却非专一。例如,他初次拜访董小宛是因为有人说她:“秦淮佳丽,近有双成,年甚绮,才色为一时之冠。”[6]644但两次不见之后,他又转移了目标:“名与姬颉顽者,有沙九畹、杨漪照。予日游两生间。”[6]644继而又因为:“此中有陈姬某,擅梨园之胜,不可不见。……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是日燕弋腔红梅。以燕俗之剧,咿呀啁哳之调,乃出之陈姬身口,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6]644遂与陈姬定下约定。这些记载充分说明他最初对董小宛的感情只是贵公子的风月欢娱,而这样的交往在明末秦淮河畔的欢场中是非常普遍的,仅凭这样的一份感情就能让冒襄这位有着强烈政治责任感的士人写下如此动人的文字,这同样让人怀疑。
而在关于冒襄与董小宛交往的记载中,我们也能发现每次遇到困难或是危机时刻,冒襄总是选择放弃董小宛。第一次是在苏州,面对抱病在身的董小宛,冒襄选择的是置之不理,回家料理自己的家事。文中记载:
越二十七日,凡二十七辞,姬惟坚以身从。登金山,誓江流曰:“妾此身如江水东下,断不复返吴门。”余变色拒绝。告以期逼科试,年来以大人滞危疆,家事委弃,老母定省俱违。[6]645
第二次是董小宛“孤身挈一妪,买舟自吴门,江行遇盗,舟匿芦苇中柁损不可行,炊烟遂断三日。初八抵三山门。”[6]645但冒襄却只因为“忽传家君舟抵江干,盖不赴宝庆之调”,于是“遂不及为姬商去留,竞从龙潭尾家君舟抵銮江”。[6]645虽然“姬从桃叶寓馆仍发舟追余,燕子矶阻风,几复罹不测”[6]645,但其后因为债务和考试考得不好的原因,冒襄还是选择独自离去。第三次是乙酉年五月,流落到盐宫城客居,遭遇清兵攻陷南都,冒襄先是令董小宛独自率领婢妇坚守寓所,自己陪侍两亲和妻子出逃,后来又与董小宛诀别说:“否则听子自裁,毋以我为念。”[6]649只是因为冒襄的父母觉得“余独割姬为憾,复携之去”[6]649。此外冒襄在处理与陈姬的关系上也表现出了同样的取舍态度。这充分表明冒襄虽然纵情声色风月,但忠孝节义等儒家传统的道德义务仍然是被置于最高位置的。
对“儿女私情”和“忠孝大义”之间的价值取舍,冒襄的态度非常鲜明——舍私情取大义。当他辜负陈圆圆的时候,他的态度是“然以急严亲患难,负一女子无憾也。”[6]644而离开身处惊恐和重病中的董小宛后,他的感觉同样是“余虽怜姬,然得轻身归,如释重负”[6]645。这些事例都证明,在封建时代,这样的取舍符合那个时代的历史逻辑和社会价值标准。冒襄对董小宛的那段感情,终究不可能像现代人想象的那样至情至性,尤其当此江山易代之际,任何个人的恩怨较之于民族国家的悲剧都显得太轻、太小。
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矛盾,一端是冒襄对董小宛轻视态度,一端是他对董小宛的深情怀念;一端是国破家亡的艰难时世,一端是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我们不得不承认《影梅庵忆语》的内容和情感是非常复杂的,我们既不能就此说冒襄对董小宛的感情是一种纯粹的逢场作戏,但我们也不能忽略冒襄在其中所透露的复杂心态,这种复杂心态既有自己个人的悲欢离合,也折射出那个特殊历史时期士人们心态的复杂性,看似风花雪月的男欢女爱背后往往隐藏了太多世事的无奈和人生的悲哀。罗宗强在《明清后期士人心态研究》中这样写道:“重自我,重情,甚至纵欲,向为研究晚明思潮、晚明文学者所重视,亦常被当成个性张扬,自我觉醒之产物加以肯定。我人若从各个层面考察此种重自我,重情,甚至纵欲之现象,或者会发现,问题远较我人所想象者为复杂。”[7]440
回顾明朝后期的历史会发现士人对于欲望的追求是相当放纵的。自嘉靖后,皇权的无限扩张、士人参政热情的受阻、朝廷的党争阉祸、心学泛滥对道统的破坏、南方社会骄奢淫逸的风气都无不助长这种不良的社会倾向,很多士大夫,不管是所谓的忠臣还是奸臣,无不大肆地蓄养歌儿舞女,日日沉迷于物质感官享受中,而尤其以金陵秦淮河最为出名,余怀的《板桥杂记》记载:
金陵为帝王建都之地,公侯戚畹,甲第连云,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以及乌衣子弟,湖海宾游,靡不挟弹吹箫,经过赵、李,每开筵宴,则传呼乐籍,罗绮芬芳,行酒纠觞,留髡送客,酒阑棋罢,堕珥遗簪。真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也。[8]206
妓家鳞次,比屋而居,屋宇精洁,花木萧疏,迥非尘境。到门则铜环半启,珠箔低垂;升阶则猧儿吠客,鹦哥唤茶;登堂则假母肃迎,分宾抗礼;进轩则丫鬟毕妆,捧娘而出;坐久则水陆备至,丝肉竞陈;定情则目挑心招,绸缪宛转,纨绔少年,绣肠才子,无不魂迷色阵,气尽雄风矣。[8]206
妓家各分门户,争妍献媚,斗胜夸奇,凌晨则卯饮淫淫,兰汤滟滟,衣香一室;停午乃兰花茉莉,沉水甲煎,馨闻数里;入夜而擫笛搊筝,梨园搬演,声彻九霄。[8]206
这种集中呈现的士人淫冶无度,既有对出仕济世、报国无路的苦闷和绝望,也有自身对肉体欲望的难以遏止。与歌妓舞女的交往是一种标举名士风流的最好方式,但深受儒家教化浸淫的社会良知和责任感还是时时在提醒他们本该应有的政治担当和义务,不然明末清初的政治舞台不会这样轰轰烈烈。青楼妓院既是寻欢作乐的场所,也是政治势力较量的战场。秦淮河畔的名妓们纷纷与复社名士结交,较为著名的有李香君与侯方域、伊春与余怀、马嫩与陈名夏、李十娘与姜垓、葛嫩娘与孙临、李贞丽与陈贞慧等。政治立场和道德倾向上的相互影响与倾慕,使他们之间呈现出一种超出普通才子佳人的关系。这样的例子有很多,诸如钱谦益和柳如是、李香君和侯方域,他们的爱情背后无不交织着政治争斗和价值选择。在这种看似违背儒家道统、放浪形骸的冶游关系中,士人反而找到了政治和道德上的知音,他们不但欣赏对方的才情与美貌,而且看重对方的道德价值取向和政治价值取向,但心里深处对于青楼妓女的轻视,又时时让这些士人表现出由社会地位而导致的优越感,这不能不说是晚明士人心态的一个奇怪现象。事实上,也许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待冒襄和董小宛的爱情才更接近事实的真相。
二
从“己卯初夏,应试白门”[6]644(1639 年)至顺治八年(1651年),也就是在冒襄和董小宛爱情纠缠的这十余年,中国的大地上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上吊自尽、清王朝入主中原、髡法令的推行,以及在董小宛死后不到十年的时间,南明王朝彻底覆灭。国破家亡、亡国灭种的悲剧每天都在上演。但是明朝的政治腐败和灭亡,以及政治环境的恶劣并没有切断晚明遗民的故国之思,赵园《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记载了大量的这方面的史实文献,尤其是在这本书的第六章中对遗民生存方式的介绍令人震撼,他们或者选择逃禅,或者不知所踪,更有甚者如:
自髡发令下,士之不忍受辱者,之死而不悔。乃有谢绝世事,脱迹深山穷谷者,又有活埋土室,不使闻于比屋者。然往往为人告变,终不得免……[9]308
以衣冠为避世(清世)的象征,遗民于此几乎穷尽了其想象力。其中有人不惜返回初民时代。[9]315
至于他们的谋生状况更是极为艰难,断绝了出仕这条路后,多数士人并无多少赖以生存的手段和办法,不少士人不得不靠卖文、行医、占卜、相地等方式聊以艰难度日。这些士人遗民一方面不愿变节出仕清朝,但另一方面,他们不少人出于种种顾忌也不敢公然对抗朝廷,在这样应当死又不能死,想活又没法活的艰难世道,士人的节气和生存变成了一种道德和意志的残酷考验。然而更为严峻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复国之无望和失节之难免,时时刻刻煎熬着这些以儒家道统安身立命的士人。透过《影梅庵忆语》中的记叙,在哀婉隐晦的追忆背后往往能发现很多这种心态的影射和暗示。这不能不说是在当时残酷的政治环境和语言环境下的无奈选择。
首先,需要提及的是关于董小宛妓女身份和失节遗民的关系问题。在封建时代像董小宛这样做了妓女的女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清白可言的,这样的耻辱像一个烙印相伴她们终身。但像冒襄这样自命清高忠义的士人,在改朝易代之后不能以身殉国,何尝不是一种更高意义上的失节,而且这种必将失节的宿命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不可避免。他们自己或许可以逃入深山丛林,或是杀身成仁,但他们的家族亲朋和他们的子孙后代能永远坚守吗?而在这样一个自命清高的士人看来,政治立场的失节就意味着将会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样的焦虑让他们变得异常的痛苦,这种心态在列为“贰臣”的钱谦益等人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作为好友兼政治盟友的冒襄,此时的心态也当可想而知。所以我们在文中没有看到他对出身风尘的董小宛有半点的贬斥指责,取而代之的是怜惜与同情,但这种怜惜与同情又何尝不是对自己不幸命运的一种哀叹呢?事实上,冒襄在入清以后只是消极地拒绝出仕而已,并没有作出更多的对抗行为,而对于那些降清的复社旧友,他更多的是报以同情而非责难。
其次,在《影梅庵忆语》缅怀董小宛的文字中,不少生活场景都充溢着一种江南名士所特有的精致细腻的儒雅情趣,譬如关于他们整理全唐诗的场景描写:
然每得一帙,必细加丹黄。他书中有涉此集者,皆录首简,付姬收贮。至编年论人,准之《唐书》。姬终日佐余稽查抄写,细心商订。永日终夜,相对忘言。[6]646
他们一起焚香静坐的场景描写:
姬每与余静坐香阁,细品名香。……又有沉水结而末成,如小笠大菌名蓬莱香。余多蓄之,每慢火隔纱,使不见烟,则阁中皆如风过伽楠,露沃蔷薇,热磨琥珀。[6]647
以及其他的优雅趣事如:
闺中蓄春兰九节及建兰,自春徂秋,皆有三湘七泽之韵。沐浴姬手,尤增芳香。《艺兰十二月歌》,皆以碧笺手录粘壁。[6]648
通过对这些儒雅情趣的追忆缅怀,冒襄体会到了江南文化带给他的强烈的精神优越感,而这种文化优越感似乎也让他找到了某种抚慰心灵的良药,借助这种精英文化对落后文化在精神上的胜利,政治上被野蛮异族占领和压迫后的屈辱得到了极大的开解。
在余怀《板桥杂记》中,对董小宛有过这样的记载:
董白,字小宛,一字青莲,天姿巧慧,容貌娟妍,……少长顾影自怜,针神曲圣,食谱茶经,莫不精晓。性爱闲静,遇幽林远涧,片石孤云,则恋恋不忍舍去。至男女杂坐,歌吹暄阗,心厌色沮,意弗屑也。[8]208
而冒襄在《影梅庵忆语》中也写道:
尤好熟读《楚辞》、少陵、义山、王建、花蕊夫人、王圭三家宫词。[6]646
姬性澹泊,于肥甘一无嗜好。每饭以,界茶一小壶温淘,佐以水菜香豉数茎粒,便足一餐。[6]648
姬最爱月,每以身随升沉为去住。[6]648
从这些记述中不难看出董小宛的基本性格特征是淡薄名利、崇尚高洁志趣。而她对月亮的钟爱也让人联想起屈原笔下的香草美人之喻,这些象征寓意实际上寄托了冒襄对某种道德情感的向往。董小宛虽然是一个风尘女子,但她的举止言行却完全符合一个名门闺秀的贤良淑德,在她与冒襄所有生离死别的故事中,她始终坚持了忠贞不渝。为了跟随冒襄她几度以身犯险、不顾一切;在冒家她素面淡妆、任劳任怨;在兵慌马乱中,在面临被弃之际,她不但通情达理而且以誓明志:“我随君友去,苟可自全,誓当匍匐以待君回。脱有不测,与君纵观大海,狂澜万顷,是吾葬身处也。”[6]649通过这些描写和回忆,冒襄表达了对董小宛道德情操的强烈认同,事实上,这也正是冒襄对她深深怀恋的重要原因,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这些道德认同的背后,我们也不难看到冒襄对自己不能真正做到全节的无奈。
应该说冒襄对南明王朝的黑暗混乱和清王朝的政局发展是有相当认识的,所以当弘光帝亲自召见他,特别提拔他为司李时,他选择拂衣而去。但另一方面,面对清廷征辟前朝遗贤,他虽然没有应辟,却将举荐他的清朝地方官员视为知音,多次在书信中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面对这种无力回天的格局和传统道德的冲突,冒襄很难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也许只能把它托付于文字回忆中,或者是当成一种理想状态保存在精神世界里面。冒襄直到康熙年间才离开人世,中晚年的他一直沉迷戏曲。在冒襄五十寿辰时,常熟的朋友瞿有仲写了一篇《巢民冒先生五十荣寿序》,序中记载:
东皋巢民冒先生者……闭户不出,日坐水绘园中,聚十数童子亲授以声歌之技,示无意天下。用此何为者?庚子夏余从確庵师游广陵,迂道访先生于东皋。先生开园张宴出家乐侑酒,欢洽酣嬉流连二十日,不忍去。时在东皋,东皋人士无不乐道先生行事,独其溺情声歌有以此少先生者。夫先生之心,谁其知之?乃先生正藉人之不知而谓可以逃吾情而寄吾志也。记观剧之夜,先生指童子而语余曰:时人知我哉!风萧水寒,此荆卿筑也,月楼秋榻,此刘琨笛也,览云触景,感古思今,此谢翱竹如意也。故余之教此,每取古乐府中不合时宜者教之,只与同心如子者乐耳,终不以悦时目。呜呼,先生之心,先生知之,自先生而外求如吾辈者之知先生者可多得乎?古之人有志凌青云之上身陷泥污之中,心名且不愿显,又何惜乎人言哉……[10]
这段文字可以看成是对这种心态判断的一个佐证。
总的来说,《影梅庵忆语》文中表现出来的情感心态是非常复杂的,回顾冒襄在明清之际的心路历程,既有对往昔繁华和风流韵事的回味,也有对国破家散的悲哀,既有对于回天无力的痛苦焦灼,也有对终不能全节报国的忧虑和无奈。
[1][清]赵宏恩,等.江南通志[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11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2][清]赵宏恩,等.江南通志[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12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3][清]穆彰阿,潘锡恩,等.大清一统志[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75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4]王钟翰.清史列传:第十八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7.
[5]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结社研究续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
[6][清]冒襄.影梅庵忆语[M]//丛书集成续编(第211册).台北:新文丰出版社,1989.
[7]罗宗强.明清后期士人心态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
[8][清]余怀.板桥杂记[M]//丛书集成新编(第83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社,1985.
[9]赵园.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10][清]冒襄.同人集:卷二[M].清康熙冒氏水绘庵刻本.
The Memoirs of Yingmeian and Mao Xiang’s Mental State When the Change of Dynasty
HUANG Xian-zh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541006,China)
The Memoirs of Yingmeian is a recollection prose,which Mao Xiang mourned and wrote for his lover whose name is Dong Xiaowan.It spread broadly because of this legendary love story and its strong appeal.Embarking from Mao Xiang's family background and his times,in analyzing the text of the Memoirs of Yingmeian,we will find Mao's dilemma in his times and upset mental state of the intellectuals when the change of dynasty behind the words of love in his reflections.
The Memoirs of Yingmeian;Mao Xiang;mental state;gentleman;adherents of a former dynasty
I206
A
1009—5128(2011)05—0049—05
2011—04—12
黄贤忠(1970— ),男,重庆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2010级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王炳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