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杂志》(1916)视阈下的欧美镜像
2011-08-15刘峰
刘 峰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215123)
清末民初,西风东渐,民智日启。1915年1月创刊于上海的《妇女杂志》作为“近代妇女史上第一份历史悠久的大型刊物”[1],以其十七年的办刊史在当时女界产生过相当的影响。早期的《妇女杂志》,特别是在胡彬夏担任主编的1916年里,通过对西方世界的言说和对欧美文明的介绍,积极构建欧美镜像,不仅初步奠定了《妇女杂志》的影响力,对国内女性而言也是一种极大的鼓舞,成为了一股推动妇女进步的力量。
一、言说世界的链条
早期的《妇女杂志》,积极构建近代妇女报刊视阈下的欧美镜像。“吾观泰西各国人民之于国家如子弟之卫父母,手足之捍头目也,汲汲皇皇爱护之唯恐不周”[2];“外国风俗未嫁之女为之母者使其自谋衣食自择夫婿”[3]。《妇女杂志》在创办的第一个年头里就积极介绍西方世界和妇女生活,试图拉近与中国广大妇女的距离,诸如此类,在文中涉及西方之处,比比皆是。更鲜明的例子是,创刊之初,从第一卷第五号至第十一号先后刊载了卢振华女士以亲身经历撰写的《德国风俗记》,介绍了“民情俭约、俗尚朴实,不以富财自夸”[4]的德国社会,同时还选登了卢女士的《新见闻随笔》,介绍欧洲新鲜器具,如婴孩行动器、手摇自行车、推轮椅和安息椅等,并附有图片。这样系列的报道和介绍,从商业化的角度而言,推介此类西洋新奇事物不但能够吸引读者,使读者逐步增加对西方世界的了解,而且有利于商务印书馆把握住一定读者群体,站稳市场脚跟。此间,有山西太原刘君来信向卢振华女士询问物品何处购买事宜①参见《妇女杂志》1915年第一卷第八号。也证明了这一点。
1919年,又再次刊登出卢振华女士的《新见闻随笔》,继续介绍了教琴机、洗碟机、邮资盖印机、新式制烛机以及电力摄影器等西方新鲜事物②参见《妇女杂志》1919年第五卷第一号和第二号。。《妇女杂志》第一卷第十号刊有署名左薇的《妇女寻常西礼式》一文,讲述了作者“初履彼邦”的所见所闻,一一介绍了“宴会”、“家集”、“出游”和“小餐”这类“读者之所乐闻”之事[5]。《妇女杂志》甚至还公开征集中外游记文章和风景图片③参见《妇女杂志》1916年第二卷第五号。。以上种种表明,《妇女杂志》创办之初,努力想通过亲历者的介绍和叙述构建起西方新世界的镜像,显然,这样的言说更为形象和生动,具有说服力。
在早期《妇女杂志》积极搭建言说西方世界链条的过程中,1915年12月商务印书馆广而告之启用胡彬夏为主编的决定,是为重要的一环。对于这本商办女性期刊而言,它的市场意义是显而易见的。为了促进销路,吸引更广泛的女性读者,从市场运作的名人效应角度考略,商务印书馆聘请在女界享有盛誉的胡彬夏为主编。胡彬夏早年留学日本,19岁之际又通过考试被选送赴美留学,从惠尔斯大学获学士学位后,于1914年回国。“朱胡彬夏以其丰富的人生经验和阅历,担任老牌出版社商务的女性期刊掌门人”[6],在该刊发表了大量宣传西方男女平等和女子教育方面的文章。从杂志创办早期来看,1916年聘请刚从美国归来的胡彬夏,基本出发点是为了借力于这位新主编的留学身份和留学见闻,延续对西方新世界的介绍,满足读者对西方世界的好奇心理,进而占有读者市场,扩大销售。换而言之,除了名流身份外,商务所看重的是胡彬夏的出国经历,并以此作为“卖点”。
1907~1914年,胡彬夏在美国社会里的感受和接受到的教育远比对日本的印象要强烈得多,在两相比较中,她更倾向于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世界的教育。“美国今日之女学,其庶几乎因宗教之余风,故以博爱为高广,于慈善事业,竭力提倡。因女子之天才,顺其性而导之,使知理家治人之道,智德体育,同时并重。故其庸碌者,不失为笃厚;其智黠者,不落为奸邪;其高尚者,不至为虚远,而其未来之圣贤豪杰、贤母良妻,实潜伏其中。故曰:‘中国今日女学之风似太浮嚣,日本今日女学之风似太偏狭,美国今日女学之风,虽不得为完美,然无浮嚣偏狭之忧矣。’”[7]因而,胡彬夏在《妇女杂志》(1916)的“社说”栏目中讲述了自己从留美经历中总结出的科学知识,并以此为镜像构建出视阈下的西方女性世界。
二、平凡女性的生活写真
那么,《妇女杂志》(1916)的欧美镜像又是如何被建构起来的呢?
“随着一批又一批出国留学生的学成回国,不仅带来了许多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而且带来了一些新思想、新观念、新作风”[8]。梁启超曾说过:“有系统的真智识,叫做科学,可以教人求得有系统之真智识的方法,叫做科学精神。”[9]胡彬夏一方面背负着几千年凝重深沉的传统文化;另一面,又直接领略欧风美雨的洗礼,在其署名的《二十世纪之新女子》、《美国家庭》、《蒙得梭利教育法》、《何者为吾妇女今后五十年内之职业》、《二十世纪之新精神》、《基础之基础》以及《美国少年》等作品中,我们的视角已经深入到了美国普通家庭的平凡女性生活,更贴近大众妇女的日常生活和心理活动,“她所倡导的科学、现代的生活方式和夫妻分工合作、相互尊重的家庭模式也成为近代中产阶级女性追求的生活理想和范本”[10]。
我们可以在1915年的《妇女杂志》中找到很多《英后及梅丽公主》①参见《妇女杂志》1915年第一卷第一号,第1页。、《英威尔司亲王及玛丽公主之棣萼联辉》②参见《妇女杂志》1915年第一卷第二号,第10页。、《比利时之天使皇后》③参见《妇女杂志》1915年第一卷第二号,第12页。的介绍,还有“荷兰女王”④参见《妇女杂志》1915年第一卷第五号,第8页。、“比利时皇后训子图”⑤参见《妇女杂志》1915年第一卷第八号,第13页。这样的图片,这些内容意在将西方上层社会的女性生活和典范形象介绍到中国来,不过,对于大多数中国女性而言,皇室的风采艳羡而不可及。在争取这部分已婚女性读者的时候,商务印书馆更得益于女性主编——胡彬夏的感召作用,发出了女性自己的声音,这种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胡彬夏以亲历者的口吻将西方平凡女性的生活状态一一描述出来。在第二卷第一号上,初试身手的胡彬夏就以十三页的篇幅介绍了三位美国女性,也是她视野里相对于中国传统女性而言的“新”女性。第一位是梅夫人,约三十岁,丈夫是律师,胡彬夏受到邀请,随着同学——梅律师的妹妹来到夫人家。第二位孟夫人是胡彬夏老师的朋友,也是同学的母亲,“某学年之冬假,适全球传教义勇队开大会于洛乞斯土,此即夫人所居之城也”,“予与同学数人被举赴会代表,住于夫人家十余日”[11]3。第三位南夫人是康奈尔大学文学助教的妻子,胡彬夏曾借住于夫人家旁。三位女性都是美国社会里的普通一员,她们过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起居生活,“美国妇人视其家庭之污秽如其自身之污秽,视其家庭之整洁如其自身之整洁,视其家庭之康乐如其自身之康乐,视其家庭之贫弱如其自身之贫弱”[12]8。在胡彬夏那里,这样的生活对于中国的家庭妇女具有指导意义。“主翁日日奔走劳碌于热闹市尘之后,晚间归家,得其适当之休养与愉快之感觉,因以靖息其震荡之脑筋而舒散其心意,此主妇之功也。主妇之设置配付,实有以致之。家庭于子女,则为其健全境地。仪容品格,父母身为模范,家政园艺,满目皆为样本,卫生养身之道,惯见惯闻,习以为常事。家庭何以致此,亦主妇之心思才力也”。甚至十多年后的女性主流思想仍然认为“新生活要规律化”、“新生活要科学化”[13]51。
在把西方平凡女性的生活一一呈现于读者面前的同时,胡彬夏进而将简朴的生活习惯、融洽的家庭氛围、成功的子女教育以及服务社会、团结协作的能力归结为女性自身的教育程度,“教育必先博而后专”[11]3,“家庭为主妇发展其学识智能之区域也”[13]51。在民国初年,出自于男性对妇女的构想,或是女性对自身的规划,“无论是何种对女性的期待,一个核心的问题就是女子教育”[14],“在辛亥革命后,虽然有许多妇女,参加革命工作,作政治的运动,但是无准备无基础的运动,好像是昙花一现,根本不能动摇旧有妇女的地位”[13]13。在作者的认识中,所谓的准备和基础最为首要的还是教育。学习西方女性,积极接受教育,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是胡彬夏那一代进步女性对未来中国女性的要求,更是欧美女性背后的中国投影。
三、侧重“妇女与家庭”
最后,我们通过读者群的偏移来考察《妇女杂志》(1916)欧美镜像的定位和倾向。妇女报刊的界定标准貌似单一,以《妇女杂志》1915年第一卷第一号首刊十二幅图画为例,多半是与女校师生以及教学成果有关的①包含有江苏省立第一女子师范校长吕惠如女士、江苏省立第二女子师范校长杨达权女士、上海竞雄女学校校长石门徐自华女士摄影、石门徐蕴华女士摄影、河南女子师范学校主任教员陆植女士及其弟媳闵潇湘学士摄影等图画。,即便是第一张与欧美有关的图片“英国培德福书院女学生研究植物学及园艺之图”也是围绕着女子教育,可见最初刊物的读者定位是以女学生为主的。1916年的《妇女杂志》从栏目设置和内容选取上侧重妇女与家庭,“家庭经验谈”②参见《妇女杂志》1916年第二卷第一号,第1页。、“夫妻和好之秘诀”③参见《妇女杂志》1916年第二卷第二号,第1页。、“儿童之玩具教育”④参见《妇女杂志》1916年第二卷第三号,第1页。这样的内容依次登场,随着内容的偏移,刊前图画“爱读本报者之小影”中我们也找到了女学生以外的身影——家庭主妇⑤如福建吴曾纫之家庭摄影(1916年第二卷第十一号)以及南兰陵谢蕴琳女士之小影(1916年第二卷第十二号)。。“中国自与西方文明接触后,没有一件事不受外力的影响。最先受影响的为军事政治教育,至于社会风习与家庭方面所受的影响,则为最后”[13]13。可以说,将欧风美雨引领至家庭范围的过程中,近代报刊,特别是近代妇女报刊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作为主编,无论是王蕴章还是胡彬夏,抑或是他们的共同努力,在1916年里,“《妇女杂志》由征集闺秀诗文的主要阵地演变成了‘辅助家庭的参考书’,成为了并行于学校教育之外的一种很重要的对普通女性进行知识普及和宣传的教育方式”[10]。1916年的《妇女杂志》借以“家政门”、“学艺门”等栏目为平台,将欧美世界先进而有特色的技艺⑥以《妇女杂志》1916年第二卷第六号“家政门”为例:包括有“住居之选择及其建筑设计”、“人体卫生一夕谈”、“儿童体育”、“说齿疾”以及“血厚于水谈”等介绍。介绍给读者,以便妇女能更好地改良家庭生活。表面上看这是一种积极学习西方文明的姿态,却也内涵着透过《妇女杂志》的欧美镜像所生发出的一股趋西向新、追求欧美生活方式的潜在动力。
“报刊可以帮助后世的研究者跨越时间的限隔,重构并返回虚拟的现场,体贴早已远逝的社会、时代氛围”[15]。《妇女杂志》在1916年经胡彬夏的推动,对西方世界和西方女性生活进行了更为详实的介绍,“美国妇人视其家庭如自身之转化,有一人饥焉,必曰彼饥之;有一人寒焉,必曰彼寒之;有一人忧焉,必曰彼忧之;有一人乐焉,必曰彼乐之”[12]8,宣扬了一种浓厚的家庭观念。其实对于胡彬夏而言,未知全美国妇人真只此一种耶?但这至少是胡氏构想出来的“新”女性。“替女性们追求新的女性形象,毋宁谓其主要通过新女性形象来追求新时代的自我”[16]。在胡彬夏笔下,时代的新女性已经从欧式的皇宫里走了出来,存在于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中。通过早期《妇女杂志》积极努力所建构起的欧美镜像,更多的女性读者得以获知西方世界的各种信息并受到启发。在随后由王蕴章继续担任主编的几年里,《妇女杂志》一直延续着以女学生和家庭妇女为主要读者的方针,介绍西方世界,以其为标榜,探寻欧美镜像后的新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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