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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工具论”对“语文工具”说的影响及其认识误区

2011-08-15田文强

台州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工具文字语言

田文强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语言工具论”对“语文工具”说的影响及其认识误区

田文强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正确理解“语言工具论”的观点,直接影响着我们对语文性质的科学认识。西方美学的语言学转向,为我们认识与思考语言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从语言的本体性、主体性角度告诉我们:语言与人类是相互依存关系;人的思想是在语言中生成;语言不等于文字。这些为我们反思“语文工具”说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语言工具论;“语文工具”说;影响;误区

语文离不开语言,语言是语文课程的核心要素。对语言的不同认识直接关系到语文教学的内容与效果。最明显的就是“语言工具论”对“语文工具”说的影响,其理论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教育学家叶圣陶先生关于“语文是一种工具”[1]的表述。一是列宁与斯大林关于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2]以及“语言是工具、武器,人们利用它来互相交际,交流思想,达到互相了解”[3]的论述。“语文工具”说建立在“语言工具论”基础之上,而“语言工具论”又出自马列理论。看起来这些都是顺理成章。但笔者认为,把语文定性为工具是对其性质片面化的理解,把语言仅归为工具是对马克思主义语言观的误解。语言的功能远不止于工具,在这方面,西方美学的语言学转向为我们认识与思考语言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还原语言的本来面貌,业已成为语文教学不可忽视的重要问题。本文就“语言工具论”对“语文工具”说的影响及其认识误区,谈点自己的看法。

“语文工具”说误区之一:语言是工具

“语文工具”说的理论基础是“语言工具论”。“语言工具论”作为一种传统的语言学观点,强调了语词的客观意义,认为它是人们之间相互交流的基础。应该说“语言工具论”反映了人类的理性追求,具有一定历史意义。但随着现代语言学理论的建立,人们对语言与人类的关系有了新的理解。传统的“语言工具论”也就成了影响我们深入认识语文与语言关系的一个误区。

首先从符号学角度看。“语言工具论”片面强调了语言的物质性与客观性,而忽视了语言的本体性。“语言工具论”认为语言仅是语意的物质载体,如同交流的工具一样具有客观性。“工具”,按《辞海》的释义是:“用以作工之器具;如木工之锯,铁工之锤。引申之凡事物所赖以成就者皆谓之工具。”[4]可见,工具作为生产生活中使用的器具,是一种能独立于人的意识而存在的客观物品,在具体生活中人们可随需随用,不用时则可弃之。就此来看,工具论强调了语言的客观性,认为语言只是一种用以交往、认识和固定意义的器具,是一种可支配的对象化工具。现代语言论则认为语言具有本体性意义,它随着人类社会而产生,是人类生存不可缺少的基本条件。恩格斯早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一文中就指出,“语言是从劳动中并和劳动一起产生出来的”,“首先是劳动,然后是语言和劳动一起,成了两个最主要的推动力,在它们的影响下,猿的脑髓就逐渐变成了人的脑髓”。[5]换言之,在人猿相辑别的漫长过程中,语言如同劳动一样,已是人的本质属性的组成部分,是人与动物区别的根本所在。恩格斯从认识论的角度告诉我们,语言不是人的身外之物,而是人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人创造了语言,语言反过来又创造了人。人性化离不开语言,有了语言,人的思维与情感才有了寄托之处。这已在现代符号学、语言心理学等理论中都得到充分阐释。如20世纪思想家海德格尔就提出,“人类是尘世的流浪者,语言是人类存在的家园。”“词语缺失处,无物存在。”[6]海德格尔否定了语言作为表达工具的观点,强调人和语言的关系不是人用语言去做什么,而根本就是人存在于语言之中,语言是人的主人,是人的存在家园,是真理的场所。他认为语言与人的存在“同在”,语言与存在不可分割,离开了语言,人就会回到原始的动物世界。由此可见“语言工具论”的观点,只看到了语言作为信息载体的客观性方面,而忽视了人类因语言而生存的主体性意义。

其次从信息论角度看。“语言工具论”认为语言符号仅是信息的载体,在交际、交流中所负载信息的是单向、等值的。就像字辞典上的每个字词一样,都与某些客观事物或现象相对应。其实在实际生活中,语言信息的交流与传递是很复杂的,其编码与解码的关系存在着很多的不确定性。这是因为人们在运用语言传递信息的同时,还有表达感情,表示愿望和要求等意思,这时语言中的信息就不再是纯客观的了。如同是一声“你好”,既可以是对朋友的亲切问候,也可以是对仇人的愤怒宣泄。其表达的情与意以及产生的话语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可见符号等值与否,对信息交流的结果来说是大不一样的。对此萧伯纳形象的比喻:倘若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我们交换还是一个苹果;但是倘若你有一种思想,我也有一种思想,我们彼此交换思想,那么我们两人将各有两种思想。后者正是语言交流的特征所在。因为语言除了是符号外,它还是一种情感与意识。语言传递中的不等值现象告诉我们,语言“绝非像电话号码簿那样仅仅用于人与人之间的信息交流,它们还有助于我们清晰地表达和解释我们自己的经验世界。”[7]语言不是纯客观的,它具有一定的主体性或本体性。人的知识获得离不开语言,但这并等于说语言仅就是知识的载体——工具。离开了语言,人的一切行为无法产生。我们不否认语言的交际(工具)功能,但这只是语言众多功能(表意、符号、社会、文化等)中的一个,而非全部。如用工具性一点取代其全部,未免有以偏概全之嫌。

语言既然不等于工具,那么 “语文是一种工具”的观点自然就值得我们反思。因为工具论的语言观把语言与人的关系简化为使用与被使用的关系,把语言看作是外在于人的、处于从属和被动地位的存在,是一种可支配的对象化工具。由此出发,我们在语文教学中就会把语言从文本整体中剥离出来,使文本与语言的整体性被破坏。其结果就是,语言内在的精细微妙、节奏与肌理、充满情趣的空白意义,全都在抽象的分析、枯燥的解读中消失。学生要学的、要掌握的仅是工具而已。就这点来看,它与语文教学的初衷相去甚远。

“语文工具”说误区之二:语言是思想的载体

“语文工具”说者常用的一段话,即“语言是一种工具,就个人说,是想心思的工具,是表达思想的工具;就人与人之间说,是交际和交流思想的工具。”[1]此话可否这样理解,语言是交流的工具,是思想的载体。而思想又先于语言存在于人的头脑,如果没有语言,它就无法表达。所以语言是人们表情达意进行思维活动的工具。于是“语言是思想的载体”就成为语文工具论又一误区。

对“语言是思想的载体”这一命题理解,我们不妨可有以下推理:生活中载体与所载物之间本是没有必然联系的。如同车辆可以载运各种货物一样,并无一定之规。同理,语言作为思想的载体,语言与思想也可以没有必然联系,各自毫不相关。把语言看成是思想载体的最大失误在于,混淆了思想、思维、语言之间的相互关系,否认了思维离不开语言的事实,直接把思维(过程)当思想(结果)。心理学认为思想是思维的结果,而思维与语言又相互依存。思维的职能在于反映客观现实、认识客观事物的特点及其内部联系。思维的过程又是通过概念、语法规则来实现的。或者说,语言也就是通过词和语法规则来体现和表达思维的。正如现代阐释学的奠基人伽达默尔所说,“我们只能在语言中进行思维,我们的思维只能寓于语言之中。”[8]它们之间的关系是,没有语言就没有思维,没有思维也就没有思想。俄国著名心理学家巴甫洛夫从生理学角度也证明了这一观点。他认为“人是词的动物”,人不仅有第一信号系统,它的刺激物是具体的事物,而且还有第二信号系统,它的刺激物是语言的词,词是代表具体事物的,词的意义反映了一定的事物。如在“望梅止渴”故事中,“望梅”之所以能够“止渴”,是因为“梅子”这个词(声音和意义的结合体)已成了梅子的信号。用词组成的信号系统是人类所独有的,是第二信号系统,又称为信号的信号。它不仅要反映主观和客观剌激与反应关系,即人和自然或客观的关系;而且还要反映主观与主观之间的反应关系,即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同时,还要反映语言本身的逻辑结构的关系。

由此可见,人的思想是不能脱离语言而独立存在的。不论人的头脑中会产生什么样的思想,以及这些思想什么时候产生,它们只有在语言材料的基础上、在语言的词和句的基础上才能生成和存在。人与动物的不同,不是在信号的接受行为上,而是在大脑中语言与思维的同一上。没有语言材料、没有语言的“自然物质”,赤裸裸的思想是不存在。对此,古今中外的学者早有精彩论述,如我国西汉语言学家杨雄早就认为“言为心声,书为心画”;[9]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康德郑重宣布“一切语言都是思想的标记”;[10]马克思主义创始人马克思明确表示“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11]回顾人类发展史,我们会发现人对语言与思维关系的确认,是人类社会进入到新里程的一个标志。自16世纪笛卡儿提出“我思故我在”口号,并由此战胜了神学,还原了人的生存的主体地位,说明了 “理性——思考”才是人存在的根本原因,使人类跨出了解放自我的第一步。但也正是这种理性,又把语言与思想分离开来,阻碍了人对自我进一步的深刻认识,并由此使语言沦为工具变成思想的奴隶。直到20世纪,人们发现思想是通过语言而存在,离开了语言,思想无法表达。现代语言学的奠基者索绪尔指出,“语言是组织在声音物质中的思想”,“思想离开了词的表达,只是一团没有定形的、模糊不清的浑然之物……在语言出现之前,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12]这就是说,离开了思维,人之不存,离开了语言,思维不存,语言是人的立足之本,是人的存在家园。这在近代认识论哲学中已成为共识。当代作家王蒙就曾这样感叹过,“是我先有乡情,后认识‘乡’和‘情’这两字呢,还是我先认识了‘乡’和‘情’两个字,以及乡情浓于什么什么等各种关于乡情的说法,还有‘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是这些东西哺育了、孕育了、形成了、塑造了我的乡情?如果要是没有这些诗,我还会有那种乡情的感觉吗?”[13]

以上说明,语言不只是承载思想的工具,更是构成人的思想和本性的东西。拉康关于“语言是无意识的情境”的命题也告诉我们,语言更多的是支配人的意识来认识与了解世界的窗口;是人的精神、智慧、审美的源泉。因此我们有理由说,语言不只是“器”而且也更是“道”。语言与思想、与思维是不可分离的一个整体。在生动的语文课文里,那一个个饱含深情的语词,一句句充满灵性的句子,不是死板的“工具”,而是作者的思想、观念、价值观,情感倾向等具体表现,它需要我们细心的解读与品味。而不是先有思想、情感,然后再到文字中去寻找依据。同样语文教学中的思想理性教育,也应该是融化在对语言的感悟中,通过“寓教于乐”方式自然而然的进行,而不是游离语言之外的抽象说教。那种所谓的“文道结合”的说法,很容易让人理解为“思想”是可从“语言”中剥离出来的,二者是可分别作出处理的。这种思想与语言脱离的现象,也正是学生形成言不由衷、“假大空”不良文风的根本原因之一。

“语文工具”说误区之三:语言等于文字

叶圣陶先生解释语文说:“什么叫语文?平时说的话叫口头语言,写在纸面上叫书面语言。语就是口头语言,文就是书面语言,把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连在一起说,就叫语文。”[1]叶老表述得明白,语文是由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构成。习惯上称前者为语言(话语),后者为文字(符号)。可是有些语文教师在课文分析时,眼中只有抽象干瘪的文字,而无生动活泼的语言。究其原因,多是没有正确理解语言与文字的关系,误把语言当文字,这是“语文工具”说的第三个误区。

从人类学和语言学角度看,语言是不等于文字的,它们并非同步产生,其性质与功能也有区别。据史载我们的祖先最初只有语言(话语)而无文字,后因生活劳动需要,经历了“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易·系辞下》)的时代,才有了记载语言的符号即文字。这也说明语言有别于文字。从功能上看,“口语是心灵的经验的符号,而文字则是口语的符号。”[14]从性质上看,“文字并不是语言,而只是利用看得见的符号来记录语言的一种方法。”[15]98可见,语言与文字的最大差异在于,语言是一种思想情感的表现,文字则是一种媒介符号。人们之所以混淆语言与文字的关系,主要是因为对“语言——思想(情感)——文字”这三者关系的理解有误。如,人们常说“语言是心灵的外衣”,“语言是传达思想的工具”等,这都是把语言与文字混为一谈的具体表现。关于语言、思想(情感)、文字三者关系及区别,我国著名美学家朱光潜有段精彩论述。他说“语言是情感和思想的进行时,它是人的诸多生理与心理变化的一种表现。不过语言和其他方面生理和心理的变化有一个重要的差别,它们与情景同生同灭,语言则可以借文字留下痕迹来。文字可独立,一般人便以为语言也可以离开情感而独立。其实语言虽用文字记载,却不就是文字。”[16]具体来说,语言与文字的区别在于:语言存在于人们的交际中,充满生命活力。而文字则存在于字辞典中,只是记录语言的符号。如:“闹”字,在字典里是无生命的符号,但在“红杏枝头春意闹”这句话中却充满了勃勃生机。可见语言是由情感和思想给予意义和生命的文字组织,离开了情感与思想也就失去了生命。“文字是人意制定,习惯造就的,而语言本身则为自然的,创造的,随情感思想而起伏生灭的。语言虽然离不开文字,但文字却可以离开语言”,“活文字都镶嵌在活语言里,死文字是从活语言所宰割下来的破碎残缺的肢体,字典好比一个陈列动植物标本的博物馆。”[16]98-99这就是语言和文字的辨证关系,即文字可以借语言而获得生命,语言也可以因僵化为文字而失去生命。

语言与文字的差异告诉我们,语文的生命在语言,只有把语言与人们的生活联系起来,才能真正理解其意义。语文教学中如果不能把文字还原到特定的具体语言环境(文本)中进行解读,文字就成了味同嚼蜡、干瘪无味的符号。这也是“语文工具”说对语言与文字关系的最大误解。那种在语文教学中把语言从文本整体中剥离出来,看作是可以分离的组件而随意拆卸、分解,条分缕析的说明与讲解的做法,是造成现实中语文教学的科学主义、实用主义以至功利主义的必然结果。

[1]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0:138.

[2]列宁选集:第 2卷(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508.

[3]斯大林.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学问题[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0:20.

[4]辞海(上)[Z].上海:中华书局,1980:149.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511-512.

[6]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133.

[7]贡布里希.理想与偶像[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9.

[8]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62.

[9]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一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97.

[10]康德文集:第七卷[M].北京:改革出版社,1968:193.

[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0:525.

[12]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157.

[13]王蒙.语言的功能与陷阱[J].文学自由谈,2004(1).

[14]亚里士多德.范畴篇·解释篇[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55.

[15]布龙菲尔德.语言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22.

[16]朱光潜全集:第三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

On Impact and Misunderstanding of “Language tool” on “Chinese Tool”

Tian Wenqia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Taizhou Univesity,Linhai,Zhejiang 317000)

The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viewpoint as"language tool"has a direct impact on scientific understanding of the nature of Chinese language.The westen theory of linguistic aesthetics has provided a new perspective for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language.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language body and subjective, it shows the interdependence of language and human relations as the human thoughts are generated in the language and language is not equal to character,which provides important theoretical basis for reflection on"language tools".

Language Tool theory;"Chinese Language Tools";impact;mistake

I01

A

1672-3708(2011)01-0039-04

2010-04-18

田文强(1954- ),男,湖北公安人,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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